我的妈妈

童狗蛋

小学的时候写作文《我的——》，我总写我的爸爸，我妈妈有一次跟我抱怨，怎么没有写过我的妈妈，那今天就要写写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大概162，瓜子脸，嘴巴上面有一颗比较大的痘痘一样的痣，我很喜欢摸，好像是双眼皮，眼睛大大的，微胖，皮肤非常好，一直都是白白净净的，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听过的都说好），唱歌也很好听，总是扎着马尾辫，笑起来很温柔。说实话，我有点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

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聪明最坚韧的人。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吃了不少苦，最苦的应该是我妈妈吧。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生要远离家乡，去一个谁都可以欺负你的城市，要学会做生意，做饭，照顾孩子，还没有人可以支撑你（我爸爸长期去各地），如果不是坚韧的人，怎么坚持下来呢，至少我可能做不到。

每天店里关门，我们就一起回家做饭，有一次买了一把青菜，我妈突然尖叫，原来青菜上都是虫子，我看到了就咦了一声出去了，也没有在意。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成为现在的我挥之不去的记忆。如果可以穿越回去，我一定会好好处理，妈妈也是个小女孩啊，要好好保护。

我妈妈非常温柔，非常善解人意，这可能间接导致了我找对象很难。小时候，我很喜欢把头整个埋进她的脖颈里，她会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摸摸我的背，不摸我就不睡觉。有时候我会很闹腾，我妈实在困了就装死，躺着不动，我会很慌张，去摸摸她的鼻息，她很坏，总是闭气，然后我就不确定地摸她的心跳，感受到心跳我就会松一口气，然后躺下来靠着她睡觉。长大后她才告诉我，她觉得我太烦了才装死的。没想到长大后的我，那么多个日夜，都会这么做。

直到初中要去住校前，我都还是一个每天晚上要看到我妈才能入睡的人。白天到处疯，只要天色一黑就需要回到她身边去，不然我整个人就会开始焦躁不安。直到现在，一天黑就要去到我觉得安全的地方。有一次在老家，我半夜起来看不到我妈，坐在楼梯口爆哭，以为她连夜逃走不要我了，后来在别的房间看见了她，我妈说空调太冷了让我滚开别打扰她睡觉，我立马开开心心滚回去睡觉了。有一次我一直睡不着缠着她陪我睡觉，她烦了，骂了我一顿，让我去把外面楼梯都扫了拖了，一顿操作后我不敢吱声，自己乖乖睡觉。想想可能也影响到了我现在的亲密关系。我妹妹出生以后，我们好像再也没有了拥抱。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要是自己能早一点成熟就好了，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

我妈妈很聪明，那个时候她是高中毕业的，是我们家的知识分子。小学的时候我成绩很差，经常考不及格，我妈妈教我语文，我爸爸教我数学，一直给我补课，拯救回来了。我到小学五年级还不会背拼音表，我妈妈就说，背下来能吃两根棒冰，然后我就背了一个下午。那时候我们家刚装了空调，暑假的晚上，我们最爱玩的就是成语接龙，测试下来，我爸的文化最低。有一阵子回了老家读书，那段时间，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夏日傍晚，我们就坐在楼顶的天台上，我和我爸下棋，我妈在旁边洗洗衣服，吃吃西瓜。有时候我们一起打牌，有时候我们一起去河里游泳，在那个夏天我学会了狗刨。有一个夏天，我妈和我去河里游泳，突然远方一大片乌云很快地过来，我们赶紧收拾回家，路上狂风大作，到家发现停电了，我可太怕黑了，我们就一起洗了澡，她问我身上的乌青哪里来的，我说撞到桌子上了，其实是我被人打了，没敢说。小学时候我妈妈给我织了一条围巾，我很喜欢，有一次放学去公园，一只狗咬着我的围巾不放，我就和狗开始打架，打了很久，终于抢回来了，可是围巾也烂了，怕她担心我就埋起来了，骗我妈说弄丢了。我好像说了好多的谎哦，我还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是好像有很多她都知道了，但是她都没有拆穿我，等我自己长大，认识到自己的问题。

我妈妈很涵容。我爸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焦虑的人，所有的情绪载体好像都到了我妈的身上。从前我就认为，如果不是我妈，我爸不可能能赚到钱，但是我不希望女性都这样，她自己的情绪，她自己的感受呢？很长的时间里，我都非常自责，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呢？

每次记忆起一些细节就折磨自己一次，我知道我的记忆一定是有些混淆的，只记得好的部分，不然怎么可以折磨到自己呢？不折磨自己心里怎么会好受一点呢？我也知道我妈妈肯定原谅我了，毕竟她那么爱我，毕竟她那么善良，直到最后一刻都還要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呢？谁又对得起她了呢？为什么会这么傻这么善良呢？

今年扫墓回来，爸爸问我今年有没有感觉不大一样了，好像没有那么沉重了。我说，好像可以从漫天的愧疚中探出头来了。我知道多多少少有自欺欺人的部分，有很多事情我都跟自己说不能去想，医院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检测仪的轰鸣，慢慢变凉的身体，那么多的拉扯猜疑争吵，不想去回忆和面对的事情太多了，总觉得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勇敢一点，是不是可能就不一样一点呢？这七年发生了好多的事，跌跌撞撞走到了现在，我和爸爸应该不算容易吧。

从前我总觉得，人死了，就断了一切的连接，但是现在我觉得不是，哪怕人死了，那些过往，那些爱都在深深地影响着我。

妈妈，对不起，七年了，我想要向前走了。我要更勇敢，更坚定地，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