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想到山林
想到山林里曾经的妖娆,不平静的起伏
聚合和离散的悬而未决
便仿如听到时间滴答
树梢里滑下的悲伤和自私
此时,狂风也无法带走凝固的严寒
源泉枯竭,通道中断……
请告诉我,这是谁的土地
谁的河流从此经过
遥远的淡绿空间
又谁在种草养花,耕地劈柴
灰白墙壁下
谁曾仰天长啸,然后埋头走路
默片镜头里
臆想滋生的期待也在蔓延
只是每淹没一寸土地
疼痛,都会通过指尖发出低低的声响
标注生命之所在
标注生命之含糊
仰望3月21日藤县上空
“我想去一个地方
烟熏火燎,人声鼎沸
即使一只泥塑的铃铛
也阻拦不住她的微笑。”
但现在,所有灰尘
都已抹去了。封存的年代
时间与平原有着无限的距离
当月光退回原始的形状
我们退回初生的岁月
至高的黑暗中,自身都是一座高塔。
灭掉灯火吧,也别回望
只保留山北的炽热
在云团里的祈祷
——最终会凝成一场雨,落下来
还要铺一张床,让穿过崇山峻岭的
所有出路都能在一枝黑色鸢尾花中
重新安家。無能为力的是
每一次寒冷都那么从容
每一次风过都那么寂静
太多宿命,一边拼命逃脱
一边着手埋葬
无 题
桂花的香气,穿街过巷。卷土重来的旧事
压倒白玉兰的影子
影子,会在头顶上持续闪光,或黑
马路上跑过的装甲车,去向不明
换季一样似是而非。履带
拖着那根铁链,不断浮现,锈迹斑斑
春寒料峭,千百年来未曾更改的,暗冷
是时下,唯一的真理。再过五千年
想必也一样,固执,残忍,披着冬天的外衣
春光里,安静不安静,时急时缓的东风里
又能听到些什么呢?浪子归来,游子远去
时间的痕迹,一道道,被反复擦除
花店不应开那么远
南方和北方的娇艳背后都一样
有着难堪风雨的秉性
转眼衰败的命运
苍茫、空白的走向
即使风雨无心
它们枯萎的速度也会迎风而上
不管不顾
而太阳的明亮和通透
又特别容易放大它们坠地后的阴影
比原样清晰
并作了大幅度改变
这一路
一条、两条,然后三条、四条
相伴出站
转眼工夫,就只剩下一条了
它的宽窄和起伏,大小和亮暗
路基上的石子和青草
车还没开动就隐蔽到火车头下了
虽然它承载我们一路向南
离得最近,贴得最牢
有着名正言顺的关系
但还没出站,就看不见了
虽然相依相伴,与它
比一直往东或拐向北方的那些更密切
小雪赠别
中心花园的扶桑拼命开着
簕杜鹃绿得满地都是
没有寒秋,不管是不是寒秋
初冬也要来
唉,明年春夏也是
合影拍了无数
喜的,忧的,海边的,街巷深处的
每天还不能只酒过三巡
好是好啊,就是天太热
甘南来的朋友都脱得只剩下短裤了
回去怎么办?
只是,维多利亚湾吹来的风
只是,洞中三日之世上百年
似乎更加澎湃了。青山依然在
波涛转眼又回到从前
小雪,小雪,大雪,大雪
冬至,大寒,立春,后会有期
致倮倮
酱香还是浓香,全凭自觉
三巡过后,一张张脸面纷纷慈祥
当年红润的醉话不再
揽袖擂胸的动作也没有了
如今更愿意边看隔壁桌的女孩拼酒
边聊些沉浮不定的旧事
偶尔也激动一下
却能迅速收回,像做了件出格的事
故事一般的日子,老酒一般的人啊
在台风季节如期而至
重聚北海银滩
那些年,我们在银滩三番五次隔岸听涛
那些年,我们在银滩三番五次遥想涠洲
那些年,我们在银滩隔三差五走进台风
如果讲这是命运,你信吗?
如果讲这是我们早年就计划好的呢
台风和酒,银滩和我们,在这个时候
如夜幕,降临
无拘,无形,离不开,甩不脱
走出理发店
走出理发店,头发短一寸
脑袋小一圈,脚步因此也小了好多
这变化来得恰逢其时——
近来,“参差不齐”让我好奇
“此起彼落”让我兴奋
“沧海桑田”的感觉越来越紧迫
有时照镜子看到自己
越来越喜欢用头发抵御时间了
一觉醒来,如果看到
花岗岩一样牢固的脸色
没多大变化,就觉得踏实
如果再看见花岗岩里似有一条河
一会儿狭窄一会儿宽阔更迭晨昏
就更放心了,虽然知道自己的脸色
隐藏的远远不止这些
放宽的麻木和缩短的惊醒
以及其他,都有,但无所谓
无所事事时去理发店转一圈
很多事情就齐整多了
羊啊羊
叫声才落,香味已飘向四方
轻盈是它们的象征之一
鲜嫩、青春又年月久远
是另一种
柔软是第三种
它们的柔软喻含的硬度
重新评定了世间的油腻和膻荤
这些不是关键——
盐,一次又一次证明它们的洁白
为前世镶上颜色
给后世供奉慈悲
这才会让我们
在它们的香气中
流下世间的泪
时光新了又旧
柿子青青时,来了黄姚
黄姚送还积攒了十年的旧梦
已经模糊缥緲
柿子黄黄时,又来黄姚
黄姚递来一把雕刻石头的匕首
——亿万年的凝聚我从未明了
现在,黄姚在黄姚,我在北海
黄姚龙爪榕旁的柿子想必还挂在屋檐边
夜风吹过,它们和时光一道
明灭闪烁
旧了又新,新了又旧
车过柳州
动车在柳州站,只停一下
就开动了。悄无声息
刚才过宾阳、来宾,也是
抬头看见“柳太路”路牌
三十年前在乾江小镇就知道这条路
至今却还没走过
然后过柳江。平稳、舒缓的河水
泛着秋光。去年看到它时也是这样
一年过去,该又送了多少人去远方
铁轨两边的稻谷向后退得越来越快
想了想,还是给柳州的朋友发了定位
朋友秒复:好
那些树在车窗外排队
睡了几觉起来,天亮堂堂的
睡了几觉起来,杂乱的灌木换成有序的丛林
睡了几觉起来,长江过了,黄河也过了
睡了几觉起来,那些树
在车窗外排好了队
它们是桦树、杨树、柳树
是杏树、榆树、橡树
它们长在彼此身边,长在简洁的土地上
迎着风,搀着手,与从南方来的我对峙
下雪了
雪越积越厚,到膝的位置了
雪还在下。不知雪要把双脚埋到什么程度
雪把树的叶子都摘光了。而狗的毛仍完好
狗们像披着大衣,在雪地上奔跑
先是一条,接着是两条,然后是一群
它们在雪地上奔跑、撒欢
兴奋得要把上辈子的欢乐都颠出来
目击者
记住她,衣袂如雪,从江面上滑过
记住她,举重若轻,如四月桃花飘飞于露水
记住她,昨日一场经典,从开始上演到破碎
记住她,用力过猛的眼神,切入黑夜
记住她,黑暗中递来的一枚枚新词
温润似玉,却锋利如刀
苍 鹰
阴阳交汇的地方,它一会降落,一会上升
和深夜熟睡的呼吸一样。它的飞翔
掠过我们的世界,越飞越远
……那么平缓
看啊,它的飞翔,静如秋水
而且似乎更加枯寂
那凝固的双翅背后,聚集起来的水气
引而不发。更上面的辽阔
灰暗中,包含无数瞬间消逝和兴起的事物
在开合无序的迷茫里蓬勃……
仰望苍鹰。仰望中的生命和时间
一动不动了
正是这一瞬间的我,变成了隐居深山的
青苔或者冰川中的琥珀
和这个世界,没有了一点关系
【作者简介】庞白,编辑,出版有《慈航》《唯有山川可以告诉》 《天边:世间的事》 《水星街24号》等。曾获中国报人散文奖、“中国散文诗·天马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