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东
(西藏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陕西 咸阳 712082)
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主编的《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以下简称《联目》)1985年由中华书局出版,收录了1949年以前编修的历代地方志共8200余种,是迄今为止收录地方志最为完备的工具书。由于受时代所限,《联目》错漏在所难免。笔者在从事西藏方志研究时,发现《联目》存在漏收、错收及著录错误等问题,现一一指出,以供研究者利用和《联目》再版增补时参考。
《联目》收录清代民国时期西藏方志47部,搜罗基本齐全,但仍存在一定数量的漏收,原因各有不同:子铭氏《西域全书》系因其流传不广,《联目》在编撰时未得寓目;山县初男的《西藏通览》或是因著者的外国人身份而未收;吴忠信《西藏概要》成书早但出版于1949年后,故未收。
根据《西域全书》自序约略可知,子铭氏,锦城(今成都)人,于壬子岁即雍正十年(1732)随军进藏。据《西域全书·历代事迹》载:“雍正十年……副都统李柱、西宁镇周开捷特奉命统领四川督标中协副将张可才,游守各二员,兵一千名进藏,更换都统僧格、统领迈禄并永昌副将马纪师旧任川陕官兵。”[1]此为驻藏军队正常轮值,子铭氏应是此时随张可才之川军入藏。在藏期间,他留心考察西藏历史、地理、风俗、人情等,对西藏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西域全书》即在此基础上编纂而成。
全志共37目,分别为:拉撒康卫全图、拉撒舆图、戎城全图、人物图形、历代事实、四至疆圉、山川形势、寺庙名色、天时寒暑、土地畜产、年节时令、属相纪年、风俗好尚、衣冠饮食、婚姻嫁娶、夫妇配偶、生产养育、死丧孝服、疾病医药、占卜吉凶、交接礼仪、生易经营、居住房屋、刑法律例、封爵职衔、设委碟巴、兵防甲胄、设隘防边、文书征调、催科差徭、表章贡赋、招徕土地、历代碑记、台站粮务、略笔杂叙、考遗、道途全载。
《西域全书》是一众清代西藏方志编纂的母本,对西藏方志编纂的影响既深且广:《西藏志考》完全是在《西域全书》原稿本基础上编纂而成;《西藏志》则全盘抄录了《西域全书》增补本;《西藏考》有选择地抄录了《西域全书》的“外番”“碑文”“程站”等3目,内容全同。以上受《西域全书》直接影响的3部志书中,《西藏志》对后世影响最大,而佚名的《西藏记》、萧腾麟的《西藏见闻录》、杨应琚的《西宁府新志·武备志·西藏》、马扬和盛绳祖的《卫藏图识》、和琳的《卫藏通志》等一批志书的编纂不同程度地从《西藏志》中采撷材料,这些材料的共同远源即是《西域全书》。无论是材料的完备性(《西域全书》类目更全,内容更丰富),还是校勘的精良性(乾隆本《西藏志》文字谬误百余处[2],《西域全书》则大体不错),《西域全书》都远胜《西藏志》。毫不夸张地说,《西域全书》奠定了清代西藏志书体例与内容的基本格局。正因其极高的文献价值,理应受到研究者重视。
山县初男(1873—1971),早年在军队服役,曾任日本驻云南府总领事馆武官,最高军阶大佐。公务之余,山县搜罗各方材料编成《西藏通览》,于1907年在日本首次出版。1909年,该书由四川西藏研究会组织编译,出版了中译本。《中国地方志综录》著录该书。
《西藏通览》共分2编22章:第一编第一章位置境界广袤区分人口、第二章地势、第三章气候、第四章人种、第五章风俗、第六章政体、第七章宗教、第八章言语文字、第九章教育、第十章兵制、第十一章贸易、第十二章物产、第十三章工艺、第十四章寺庙、第十五章交通、第十六章都邑;第二编第一章史略、第二章西藏锁国之理由、第三章西藏探险者、第四章西藏与露(俄)国、第五章西藏与英国、第六章西藏与清露(俄)英之关系。
《西藏通览》在编纂过程中广泛取材,仔细甄别,除清代西藏方志、中国史籍外,还包括数种日本学者、机构出版的西藏地理、方志方面的著作。该书编次系统有条理,内容十分详尽,从资料性、学术性角度来看,是研究近代西藏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宗教、对外关系等诸领域非常全面、价值极高的西藏志书,以致后世之西藏方志不断效仿其体例,抄录其内容。例如,已经证伪的李梦皋《拉萨厅志》,全部11目中,除“艺文”“著述”等2目,其余9目内容皆与《西藏通览》有密切关联,其引用《西藏通览》基本为截取;许光世、蔡晋成编纂的《西藏新志》,上、中、下3卷共33节,除“上卷总论”与“中卷总论”,其余31节内容全抄自《西藏通览》;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 卷十西藏”共有:西藏呼毕勒罕之承继法、喇嘛僧等级等27篇,其关于西藏风俗的记录,全部采自《西藏通览》;陈观浔《西藏志》共30篇(含“总论”),其中11篇采录了《西藏通览》内容。除个别篇章有选择地采纳外,其余均为全文抄录;尹扶一《西藏纪要》全文抄录《西藏通览》的部分,至少占《西藏纪要》篇幅的一半以上[3]。作为日本陆军军官,山县初男编纂《西藏通览》带有明显军事目的,原本并非针对中国读者。但该书搜集西藏人文史地资料最全面、最详实,故自光绪三十四年(1908)吴季昌、权奇甫将其译回国内,很快对晚清、民国时期藏学文献的编纂产生了极大影响。时至今日,该书仍是了解那个时期西藏人文史地的绝佳材料。然如此重要的一部西藏方志,《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以及新出的诸种西藏方志丛书,均未将其收录,良可惜矣。
吴忠信(1884—1959),字礼卿,安徽合肥人。1905年毕业于江南武备学堂,在清军任管带,入同盟会。参加辛亥革命、二次革命和护法运动等。1927年起历任淞沪警察厅长、华北编遣委员会主任、安徽省主席等职。1932 年8月任南京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委员长。1940年赴拉萨主持第十四世达赖坐床大典。1944年任新疆省政府主席。1947年任国民政府委员。1948年任总统府资政、秘书长。1949年去台湾,后任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中央纪律委员会主任委员。
吴忠信于1939年(民国二十八年)秋奉国民政府派遣,赴西藏主持第十四世达赖坐床大典,“至二十九年夏,任务完毕,东返陪都,著有‘入藏报告’一册。是书根据实地考察之结果,详述西藏史地、宗教、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军事以及对外关系。”(1)参见吴忠信:《西藏纪要》,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1年版。据此,《入藏报告》成书时间当在1940年(民国二十九年)后不久。1953年由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重为印行,名曰《西藏纪要》”。该书反映的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西藏的人文史地概况,理应将其归于民国西藏方志予以研究。
《西藏概要》共分3章:第一章中央与西藏关系之今昔、第二章奉派赴藏及在藏洽办各案之经过、第三章西藏现状之考察。其中第一章、第三章与西藏史志关系最为密切。第一章并未像以往志书一样,溯源西藏与中央的历史,而是从民国建立20余年来说起,并将这段时期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民元至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即1912—1933年,此为西藏地方与中央关系最恶劣时期;黄慕松入藏及其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期内,即1933—1935年,此为西藏地方与中央关系缓和期;吴忠信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及奉派入藏,即1935—1938年,此时西藏已基本完全心向中央。此前每部藏志,但凡涉及西藏历史,必定要从唐代溯源,千篇一律。《西藏纪要》这种省略过往历史、突出当下时代的有详有略的做法值得肯定。第三章西藏现状之考察分为11节,分别为:第一节西藏社会之特质、第二节宗教、第三节礼俗、第四节政治、第五节军事、第六节财政金融、第七节教育、第八节交通、第九节对外关系、第十节经济、第十一节卫生及人口等。这一章系藏志的核心内容。
《西藏概要》为作者在藏实地考察所得,多为独家材料,仅举一例。“第三章第一节西藏社会之特质”之“三、贵族专政”一段,作者将西藏地方之贵族称为世家,称有二百之数,并概括了西藏世家之渊源,即1.地方原始土司有功于政府者;2.历辈达赖之家属;3.曾为噶伦以上官吏者;4.其他富绅政府特许者。绍介20世纪三四十年代西藏贵族的数量及来源,这在西藏方志中尚属首次。在西藏方志材料重承袭少一手的情况下,该志显得弥足珍贵,文献价值颇高。
《联目》中有一些西藏方志属于误收。收录段鹏瑞《巴塘盐井乡土志》,是因为没有搞清巴塘与盐井的归属;收录格桑则仁《拉章扎西溪概况》则是将西藏汉文方志与藏文传统方志混为一谈,导致《联目》体例不协;收录孔庆宗《西藏概览》是因编校失察,误将1949年后西藏方志混入。
《巴塘盐井乡土志》涉及巴塘与盐井两个地方,先说巴塘。“清初,巴塘为青海和硕特部控制。康熙三年,巴塘属西藏管辖……康熙五十八年(1719)蒙古准噶尔部入侵西藏,清廷派定西将军噶尔弼进驻打箭炉,副将岳钟琪进军西藏,途中抵达巴塘。巴塘弟巴陀翁布率众来归。岳钟琪上奏清廷留陀翁布袭职,获‘正土司’之称(俗称大营官),扎西次仁获得‘副土司’之称(俗称二营官),管辖巴塘、得荣、盐井、中甸、阿敦子(德钦)等地。自此巴塘为清朝直接控制……雍正五年(1727),勘定川、藏、滇边界,立界碑于宁静山,东属四川,南属云南,西属西藏,巴塘纳入四川版图……光绪三十二年(1906),在巴塘实行改土归流,由朝廷派流官管理……光绪三十四年(1908)一月,正式成立巴安县,是为巴塘置县之始。七月,升巴安县为巴安府,辖定乡、盐井、三坝等县。”[4]康熙五十八年以后,巴塘或属清廷,或隶川边,或归四川,均牢牢控制在中央政府手中。再说盐井,其东北与四川巴塘相邻,隶属情况与巴塘相似:“明末清初受蒙古和硕特部管辖;清康熙三年(1664),属西藏五世达赖喇嘛辖地;康熙五十八年,清政府封巴塘第巴为土司,管理巴塘、盐井等地。至此,盐井始为巴塘土司之辖地;光绪三十四年改土归流,设盐井县,隶巴安府……民国二十一年(1932)康藏《岗拖协议》签定后,盐井归属西藏地方政府;民国二十八年(1939)一月,盐井划归西康省管辖……1951年11月成立盐井宗解委会,隶昌都地区解委会……1999年9月,经国务院批准,撤销盐井县建制,并入芒康县。”[5]与巴塘仅在康熙三年至康熙五十八年期间归属西藏不同,盐井有三段时间隶属西藏:一为康熙三年至康熙五十八年,一为民国二十一年至二十八年,一为1951年至今。《巴塘盐井乡土志》自序云:“予于光绪龙集丁未之岁,奉檄司榷其地。”[6]编者段鹏瑞于“丁未之岁”即光绪三十三年(1907)奉命赴巴塘盐井任职。又,《巴塘盐井乡土志》成书于宣统元年(1909)。据此,《巴塘盐井乡土志》主要反映的是光绪三十三年至宣统元年(1909)3年间巴塘盐井的风貌。综观光绪及宣统时期,无论巴塘还是盐井均不属于西藏管辖,《联目》将其置于西藏方志之列,令人费解。笔者以为,《巴塘盐井乡土志》既不属于四川方志,也不属于西藏方志,而属于川边方志。正如吴丰培先生跋《巴塘盐井乡土志》时所言:“不失为川边地志较优之作”[7],这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与吴忠信《西藏概要》著于民国而出版于解放后不同,孔庆宗《西藏概览》确确实实作于新中国成立以后,“重庆解放后,人民政府任命孔庆宗为西南财经委员会计划研究室边疆组组长。他欢欣鼓舞,积极为和平解放西藏提供情况,撰写《西藏概览》二十七万余言,《尼泊尔、不丹、锡金与西藏之关系》数万言,以供进军西藏团级以上干部之参考。”(2)王敦行的《孔庆宗事略》,收录于四川省长寿县政协主编的《长寿县文史资料》(第1辑),内部资料,1985年版,第19页(笔者注:王敦行乃孔庆宗遗孀)。重庆解放于1949年11月,中央政府决定进军西藏是在1950年1月,则《西藏概览》当在此间完成。《联目》将该书题为“民国间铅印本”,显然有误。《联目·凡例》有言“本目收录的地方志,编纂年代截至一九四九年;一九四九年以后编纂之地方志另收入《新编中国地方志目录》。”《西藏概览》应该收入《新编中国地方志目录》才是。
《联目》中还有一些西藏方志,属于编校出版时把关不严产生的低级著录错误,诸如民国“陈观涛”《西藏通志》、石青阳“《西藏纪要初稿》”“孔庆宋”《西藏概览》一类是也。
《联目》载有民国陈观涛所纂《西藏通志》,纂者与书名皆不确。纂者应为陈观浔,书名应为《西藏志》。笔者曾见过陈观浔后人陈志明于1950年抄录的本子(巴蜀书社1985年版),《西藏志》即是根据该手抄本编印,上面清楚写着:
西藏志
成都陈观浔酉生父著
陈志明写
因《联目》通篇用繁体字排版,故“陳觀潯”因形似误作“陳觀濤”。至于书名,除了陈氏后人笔迹的证实,陈观浔在该书“总论”中亦有说明:“旧志定名为《西域志》,盖沿《明史西域乌斯藏传》及《方舆纪要》《西域闻见录》之说。以今论之,似是实非……今撰《西藏志》,定以《西域志》名称,是犹解《禹贡》者,移远就近,以申己说也。”[8]陈观浔认为,将“西藏”称为“西域”是错误的,更不能称西藏志书为《西域志》,他撰《西藏志》,不乏正名之意。巴蜀书社1985年版亦作《西藏志》,《联目》作《西藏通志》,非。
《联目》载有民国石青阳编纂的《西藏纪要初稿》。根据国家图书馆所藏民国二十二年(1933)油印本确定,石青阳所编之本正确题名为《藏事纪要初稿》,《联目》将“藏事”讹作“西藏”。
《西藏概览》的编者,《联目》写作“孔庆宋”。“宋”实为“宗”之讹,应作“孔庆宗”。孔庆宗(1895—1981),重庆长寿县人,1939年任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处长。1950年为和平解放西藏撰写《西藏概览》《尼泊尔、不丹、锡金与西藏之关系》,供进军西藏团级以上干部参考[9]。
由于《联目》是一种跨馆际、跨地区的全国性综合目录,在各种目录中编纂难度最大,编者不可能每种文献都过目,也不可能到各省、市、县收藏单位核对原始数据。因此存在缺漏和讹误,在所难免,我们不必苛责。本文指出其西藏汉文方志未收、误收、著录错误等问题,旨在为《联目》增订时提出修改建议,同时也为西藏方志研究者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