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镜帆,陈亚颦,曾寰洋
(云南师范大学 地理学部,云南昆明 650500)
农村问题是中国社会建设的基础性问题,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以农业农村优先发展为原则,把乡村建设成为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居住地,建设乡村新风貌,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1]。而旅游业的发展带动地方的建设,发展乡村旅游助推乡村建设,增加农村附加值,进而改善农民幸福感,提升乡村整体风貌,发展乡村旅游能够有力地契合和服务新时代国家发展战略,促进农业提质增效、促进农村繁荣稳定,是加快统筹城乡融合发展步伐和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2]。
传统村落是具有深厚文化底蕴、保存有古老景观风貌和传统文化习俗的典型生活空间。但是传统村落存在建筑设施不完善、文化载体不够[3]、文化低俗化和失真化[4]、商业化冲击严重[5]、缺乏环境保护与生态建设[5]等问题。在当前流动的社会中,村落文化保护性不足。村落作为一个文化意义空间,若地方文化独特的特性不能被传承,那么可能存在被同化的风险。若地方需要发展就必须要有创造,而创造的文化成果是在各类活动的开展和变迁中形成的。如何有效地进行合理的保护和科学的创新发展是传统村落旅游发展的重要问题,如何科学盘活传统村落的旅游发展,适应现代旅游的发展而又不打破传统村落最古朴原始的地方特性,做好传统村落活化,关注传统村落民风民俗、建筑风格以及生产生活方式的空间保留和文化继承发扬是本文进行思考和探索的主要方向。
1982年在《佛罗伦萨宪章》中提出的“活态古迹”(living monument)的概念,随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在此基础上,针对世界遗产地的保护提出的概念,即现代社会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地方的变化是永恒的,与地方的流动性相伴相生的活态遗产(living heritage),旨在强调文化遗产在本土社区中的动态使用和传承。中国学术界关于活态遗产的研究解释最早见于范道桂指出相比于有固定形态的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动态的活的遗产[6]。最早于2008年单霁翔将活态遗产作为指导思想运用到作为遗产并且仍然具有原始使用功能的大运河保护理念中[7]。关于活态遗产的类型,大致分为文化线路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历史城镇、村落[8]。活化的传统村落是流动空间衍生的典型文化景观,传统村落的保护关系到文化的特质意象发展。遗产保护的思维变革实际上经历了一系列的转变,最初以物质保护为中心,但是针对一个流动的社会空间中对地方的活态遗产保护,保护的关键转化为了以人为主,即活态遗产以人为中心的保护理念,但是与此同时建筑等实物关注度降低而发生损坏和改变是难以被接受的,即刻转向以价值为中心的保护,最终延伸到近几年以人的活动为中心的保护理念。传统村落要延续和发展下去,必然要与现代社会进行发展经济和生产多个方面的对接,关键在于充分认识传统村落文化的独特价值、尊重文化的生态和内涵,以独具特色的历史文化来增加产业附加值,而不是追逐短期的市场收益来开发、肢解、改造原本具有唯一性和原真性的历史文化遗存[9]。传统村落保护的出路在于活化,村落的活化,关键在于人的活化,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的事业需要社会中组织承担、动员、研发、公共参与的角色,但更需要构建合适的机制,联合多方主体力量,共同推进传统村落事业生态共同体[10]。
段义孚(Yi-Fu Tuan)从空间现象学视角提出了“地方”和“地方感”的概念[11],“地方”作为近几年来人文地理学领域探索的一个主要问题之一,尤其地方如何被感知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议题。苏珊·朗格(Susanne Langer)的艺术哲学提及地方感的早期描述“感知的世界是由感官直接参与的抽象所演绎的真实世界”,旅游地作为开展旅游活动的地方是一个地理空间的表达形态,有着可以被游客进行感知的地理特点,意象是人们对一个空间和物体结合自己的想法而在心中生产的印象,游客基于自己的想法和情感以及对空间感知的基础上,形成对旅游地的印象就是旅游空间意象的涵义[12]。美国学者凯文·林奇(1961)在城市意象的研究中最早提出了“空间意象”的概念,将城市空间意象划分为:道路、边界、区域、节点、标志5个元素[13]。段义孚(Yi-Fu Tuan)将空间意象理论运用到旅游研究中,把旅游空间意象界定为一个含有海量信息的,由其特质和要素共同参与影响了人的精神世界并在脑海中反映出来的整体的有情感的空间[11]。空间意象不仅包含人的主观情感,还包含客观的空间意象符号,即地方所显示的可以直接被人感受和观看的画面,而空间意象的特质表达的是人的整体感受和脑海中思考凝练而成的地方的核心特质。
大糯黑村位于云南省昆明市石林县圭山镇,距石林风景区东部约25 km处,属低纬度高原季风气候,是一个具有600余年历史的典型彝族撒尼传统村寨,民居建筑98%以上为传统石板房(图1),独具石林彝族民居特色。2020年,大糯黑村被命名为云南省旅游名村,糯黑村被国家文旅部列入第二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名单。石林彝族自治县“十四五”全域旅游品牌发展目标中,计划于2023年创建糯黑石头寨为国家3A级旅游景区;计划于2025年创建国家4A级旅游景区——糯黑村。为有效促进大糯黑村的发展,以科学有效地达到预期发展目标而不至于损害村落的地方文化,有效地对村落进行开发和活化,保留其地方文化的原真性和特殊性。
图1 大糯黑村石板房民居
3.1.1 景观画面构成
村落的旅游空间意象符号即在民族群体中被固定和传承下来的村落空间的直接感知信息,输出表现为地方文化。石木构筑的石板房为大糯黑村传统建筑,有着固定性的特点,其构成了大糯黑村特有石头文化景观,村内现保存着清末建筑的环村石墙和木栅,村周围山头筑有石城墙和城堡,以“明代的藤子哨,清代的石古城”闻名。房内梁、柱、椽和楼板均为木料,房外墙面与屋顶均为石板,大石在下,小石铺上;由植物枝条或木板编织的窗户。尾脊和门上的石刻虎像。尾檐挑拱、垂花柱、梁枋和拱架雕刻牛羊头角或鸟兽花草线脚装饰,石础、石门上雕刻怪兽、卷草、人物,是村民经过实践和选择而传承下来的文化符号。门头石虎雕塑,门上用彝族和汉族的文字刻密枝林,密枝林前有虎、鹰等撒尼人崇拜物组合的景观小品(图2),从人地关系来看,自然生态与村民生活处于和谐共处状态,村民敬畏自然,尊重自然,取之有度,譬如在密枝林进行祭祀,以求平安与风调雨顺。在彝族撒尼文化传承和村落发展过程中还形成1个小学、文化传习馆、文化传承基地、2个文化广场的公共文化活动空间;公共文化活动丰富,传统的节庆有密枝节、火把节、摔跤等都可以在各个文化公共场所举行,延续了彝族撒尼人传统生活形态,这些地方标识和景观建筑共同构成大糯黑村空间意象符号。
图2 密枝林景观
3.1.2 空间结构组成
大糯黑村周围环山围绕,山势较高,产业历史以来以农业为主,没有第二产业,第三产业起步早但发展缓慢,主要以民俗餐饮为主。在现有的第一产业中,糯黑村人均耕地面积较大,但也导致了家庭人均亩产值较低。在第三产业的发展中,对旅游基础设施的投资建设主要还是针对村容村貌的改善,缺乏更加细致的引导和布局。彝族撒尼文化形成了在聚落选址时考虑原始生产状态的习惯,在村寨周围尽量要有足够的田地以耕种开垦,并且村落布局和村与村之间要留出合理的距离来满足必要的生产活动空间。大糯黑村聚落前为耕田,聚落后为耕地和山林,这样的选址使糯黑村有足够的生存所必需的土地资源,在民族生存法则与自然环境的联系上形成了“耕田—聚落—耕地—山林”的空间结构。
村落“空间意象的特质表述”指村落空间意象符号要素在一定的时间内对社会、文化、经济和政治关系的需求回应,及给人们带来的整体感受进行凝练而成的空间意象的核心特质。特质表述是可以被改变的部分,也因人而异。大糯黑村的发展也是“原生”和“变异”的相互作用下而不断地向前发展的。
3.2.1 本土民族文化构成
世代聚居的彝族撒尼支系由于主体的文化需求和村寨文化的逐步系统性发展构成了地方浓厚的撒尼民族文化,现保留较为丰富的非物质文化,拥有大三弦、刺绣、毕摩、文艺队、糯黑撒尼文等文化要素,民俗节日上拥有传统的密枝节、火把节、祭山神、摔跤等彝族传统节庆,有强烈的彝族文化的独特性和神秘性,村寨村民对本民族文化有着积极的传承意识和开展意识,文化构成类型丰富,涵盖音乐与舞蹈的艺术文化、民俗与节庆的文化以及民族撒尼文字的文化,村民对此有着强烈的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认为“这是他们民族特有的东西,区别于其他文化”,以文化的特质表述进一步作为空间意象符号构建的指导理论和观念,将特质文化表述通过景观建筑元素、装饰品等进行展示和标示。随着社会发展和村寨的发展,不断发展和变化的活的理念为村寨空间意象符号注入了新鲜血液,特质文化的表述跟随村民主体的需求进行实时更新,具有发展性和可持续性,但同时也使整个空间有了变动的可能,构成动态的特质表述情境。
表1 大糯黑村本土民族文化构成
3.2.2 特色文化构成
具有“云南人民闹革命,圭山打响第一枪”等口号的大糯黑村,是抗日、解放时期滇桂黔边纵队的重要发源地,于1948年3月成立了“一支人民的军队”,拉开云南人民解放斗争的序幕。大糯黑村拥有较为丰富的红色资源,拥有红色文化基因,杜鹃山上保留有11处红色遗址:石林县革命烈士纪念碑、圭山镇小糯黑村张冲将军饮马塘、圭山大糯黑村边纵司令部旧址、大糯黑村王家民居、大糯黑村盘江报社旧址、糯斗一支人民的军队驻地遗址老鸦箐石洞(藏兵洞)、糯斗一支人民的军队驻地遗址纪念碑—矣维哨红色革命博物馆、额冲衣干部训练班旧址、中共弥泸地委扩大会议旧址、圭山森林公园朱家璧事迹碑、圭山革命烈士纪念塔等,红色革命文化深厚,各文化要素呈独立状态,丰富了居民情感和特质文化表达的路径。
旅游空间意象符号有着景观建筑上的特殊性和稳定性,游客对其进行感知而产生的表述受到个人观念和想象力的影响。结合大糯黑村空间意象和特质表述的分析,构建传统村落空间意象构成的模型框架(图3)。传统村落作为一个地方具有空间上的整体性结构,有着空间构成要素和动态化的空间属性。传统村落本身固有的空间属性表现为空间意象符号,而地方发展变化需要地方进行创造,村落创造性基于其本身的文化属性而发展构建,表现为以村落文化的输出为指导理论,以地方标示、景观建筑特征为稳定的发展限度框架,受到游客主体的需求、想象力表达、文化认同等因素产生感知。传统村落的动态性与村落的实体景观、居民情感以及村落日常共同构成动静适宜的一个完整的旅游空间。
图3 传统村落空间意象模型构建
根据建构的模型,反推发现大糯黑村目前旅游空间意象存在以下问题:
3.4.1 符号资源区域整合乏力
地方文化的输出和文化符号的呈现与展示目前存在脱节问题,以村落文化标示和景观建筑为代表的意象符号未进行有机整合,呈现零散分布的特点,导致旅游者整体旅游体验不佳;彝族撒尼人传统的生活型态没有进行有机呈现,表现为村民生活方式中呈现的“现代化”趋向以及偶尔可以看到“零散化”的民族音乐舞蹈的表演。
3.4.2 文旅产业融合协同较弱
村民具有彝族传统工艺品的制作手艺,例如彝族特色刺绣、大三弦等,但缺乏可供游客专门购买手工艺品的正规场所,目前只限于部分村民自己制作少量手工艺品进行零散出售。村落旅游开发尚处于前期发展阶段,未形成特色文化产业,文化产品和旅游产品开发不足。
3.4.3 传统文化保护力度不足
村落里石板房的特色建筑正在受到现代“小洋楼”建筑更新迭代的冲击,村落道路旁和民居周围可见不规则放置的电线、网线等,影响古老景观的美学呈现。村民对于自身民族文化的认识和保护意识需要进一步提高。
3.4.4 空间意象创新有挑战
目前,村民有着对于物质生活所需水平的提高的需求,旅游者有对于观光、文化体验等不同层析的旅游需求,村落的旅游空间意象需要与时俱进进行发展和创新,以满足旅游者的旅游需求也满足村民美好生活、舒适居住的需求,从而促进村落旅游的可持续发展。
通过对大糯黑村旅游空间意象的建构和分析,得出大糯黑有着以石板房建筑、密枝林景观为主要的空间意象符号,为物质建设层;生发为本土撒尼文化以及融合了红色文化的特质表述,为文化层。基于胡峰等提出的村落活化模型基本概念,村落活化包含人居、文化和风貌[14],而活化还需要在传统要素与现代功能的结合上进行合理的开发[15]。基于大糯黑村的旅游空间意象构建存在的问题和不足,提出大糯黑村活化概念模型须包含文化、物质和开发3个维度,根据大糯黑村旅游空间意象的分析将传统村落活化概念模型表述为传统村落的活化由文化生成、物质建设、旅游开发构成(图4),文化生成为旅游开发的指导理念,通过物质建设展示文化的内涵与特色,同时旅游开发需要与该物质建设进行有机融合,以适度为限定,追求可持续发展。该模型注重传统村落活化3个方面的均衡与发展,并构建出文化与物质两手抓的整体性发展目标,不仅涵盖乡村振兴要求中人与文化、人与经济发展、人与自然环境之间协调的理论机制[16],通过地方特有文化融入村落旅游发展,打造文化产业等村寨特色旅游产业,以彝族撒尼人地共生的文化理念促进大糯黑村生态保护,以理念中自由度的限制促进低耗能、低碳、绿色的生活空间,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人居环境,达到传统村落地方整体性的完整度。模型注重村落文化的生成以及文化认同,提升村落经济文化水平,从地方文化出发打造大糯黑村可持续的旅游景观,让传统村落活化具有文化和经济双方的可持续性,改善传统村落物质生活条件和精神生活条件,提升农民生活和文化水平,进而促进传统村落全面发展。
图4 传统村落活化模型
村落民族文化的建构是村落本身文化属性的体现。由村民主体创造和文化认同构成的特质意象是村落空间意象符号的升华,成为指导村落建设的思想理念,亦可以作为促进村落生态建设和经济发展的理念依据。特色的民族文化是村落的生命力来源,是村落的宝贵文化资源,紧靠民族文化主线进行传统村落发展就是村落保持鲜活生命力的源泉。
传统村落活化不仅需要协调人与文化、人与居住地、人与环境之间的发展,为促进村民增收和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村落产业也是重要的一部分。以地方特有文化融入村落产业发展,打造以地方文化特质为要素的文化产业等村落特色产业,以撒尼人地共生的文化理念促进大糯黑村生态保护,构建人与自然共生的宜居地和传统村落活化典范。
以非遗传承人和村落文艺队为切入点,展现大糯黑村大三弦、刺绣、毕摩等传统文化,带领村落青少年学习撒尼艺术文化;以传统的密枝节、火把节、摔跤等彝族传统节庆为契机,展示和再现大糯黑村撒尼人传统生活形态;保护“耕田—聚落—耕地—山林”的空间结构和整体性构成,这是空间意象的基础框架,是大糯黑村赖以生存的血脉和撒尼人的智慧结晶。
传承好大糯黑村传统石板房等石头建筑景观的创造意象,切忌盲目进行景观革新,传统景观建筑是地方整体性通过历史与时间的检验而形成的创造意象的艺术品,根植于地方。进行其他新创造意象的提取需要紧靠主体需求进行转化发展,并且以民族文化理念为自由度的限制,切忌盲目创新而与地方文化的可持续性根脉进行剥离。
研究传统村落的旅游空间意象建构和活化路径,不仅需要深入了解村落的空间意象符号和特质的文化表述,还需要从旅游规划、文化地理以及乡村振兴等理论和背景中全面解构传统村落地方主体性的构成要素。此外还需积极借鉴学术界关于村落活化发展的理念和模型,因地制宜构建适合当地的活化模型后需要实践和定量研究进行充分验证,这是本文研究不足之处以及后续研究的关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