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颖 黄 欢 王世超
乡土文化景观风貌是地域复杂文化和社会关系的反映。近年来,国家大力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倡导因地制宜保护和保存乡村风貌,以文化建设带动乡村振兴。文化景观是乡村文化的重要载体,或以物态形式的文化遗迹、具有地域特征的地理空间单元(街巷道路、生活空间等)的形式存在,或以乡土人情、民风民俗、社会内生秩序等精神形式存在[1]。目前乡村风貌和文化景观建设面临地域特色的差异化渐失、城市表征显著、村民对传统文化的认知迷茫、物质和非物质遗产难以接续等问题[2],导致乡村传统文化出现断裂,乡村景观衰退[3-4]。如何规避“千村一貌”文化形态建设,保护具有地域特色的乡土文化景观成为乡村文化保护传承工作的重点之一[5]。
梳理和归纳既有的文献发现乡村发展建设研究已成为多领域学科的关注热点[6]。其中,乡村文化景观的研究视角主要集中在文化遗产保护、景观资源、文化地理方面[7-8]。研究对象大多聚焦于传统建筑、特色街巷、特色空间等[9-10]。近些年,一种基于生物学基因理论为参考发展的景观基因研究,对于探索聚落形成过程中不同文化的相互作用及影响机制、乡土风貌构建、聚落景观特征、空间结构等的深层次挖掘有极大的价值。受遗传基因的启发,20世纪中期,美国学者阿尔弗雷德·克罗伯(Alfred L.Kroeber)和克莱德·克拉克洪(Clyde Klukhohn)提出了“文化基因”的假说。1976年,牛津大学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开创了文化基因研究的先河[11],认为文化基因是文化“遗传”的基本单位。随后,一些学者将基因概念引入城镇聚落的历史景观形态和空间布局规律中[12-13]。20世纪90年代,国内学者刘沛林在“文化基因”概念基础上首次提出“景观基因”概念,将那些世代传承、具有显著原型特征的聚居景观文化因子形态称为景观基因[14]。在建筑学提供研究切入点、地理学提供方法论、生物学提供技术理论、形态学提供描述方法等多种学科研究方法的参考下,景观基因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理论体系,通过借鉴生物学基因理论来分析传统聚落的建筑、形态等文化特征,揭示区域内聚落空间的布局规律[15],囊括了城市规划学、社会学、地理学以及建筑学等各个方面,包括文化基因的识别[14,16]、传统聚落景观区域划分研究[17]、基因的表达和提取[18-19]。在实践应用方面,集中在文化遗产传承与保护、城乡景观规划与改造、旅游规划与开发三方面,并结合GIS等相关技术进行研究[20-23]。但大部分研究偏向景观基因识别与分类,具体的运用方面还不深入。
景观基因特指一个景观所特有的、区别于其他景观的内在文化因子,是景观“遗传”的基本单位,是对景观的物质载体与文化内涵的双重表达与抽象,是传统聚落特征识别的重要参照参数[18]。景观基因的识别提取就是按照一定的原则从不同的载体中分析、发现与挖掘这些基本文化因子,并保证这些文化因子能够科学、正确地反映传统村落景观完整、典型的文化特征,形成独特的乡土文化景观风貌。因此乡土景观风貌提升关键在于确定重要的文化因子,这样才能针对性的突出村落特色。针对现阶段对村落相关文化因子结合量化研究和实践研究较少,本文尝试从风景园林学角度运用景观基因理论进行探索,为乡土文化景观的保护与传承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
漆桥村位于南京市高淳区东北部,占地48.21hm2,已有2 000多年的历史。自汉朝时期以来就是连接苏南、皖南的重要交通要道,故又称“古宁驿道”[24]4-7。南宋时,成为江南第一个孔人村落[25]。村落地势平坦,村西为古丹阳湖形成的冲积平原,东北部为低山丘陵,南部为游子山,风景秀丽。村子东、南、西三面环水,形成圩田、蟹塘。作为第六批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名村,虽历经沧桑,但保留着完整的历史格局以及传统农业和渔业的生产生活方式。
本课题组于2020年7—11月对漆桥村进行了4次实地调研,通过问卷的方式获取不同评价指标的专家打分。数据主要来源于实地调研、文献资料、深度访谈和村委会提供的资料。
研究采用AHP(层次分析法)和FCE(模糊综合评价法)相结合的方法。该方法既保留了层次分析法系统性、实用性和简单性的优点,又吸收了模糊综合评价方法中以精确的数字手段对模糊评价对象进行处理,利用模糊信息对数据进行比较科学、合理、实用的定量评价,有效减少主观判断对评价结果的影响。研究方法和路径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方法和路径
首先进行景观基因的分类和识别。景观基因分类有不同的标准,其中重要性与成分标准、物质形态标准、特征解构标准、空间分析尺度标准是最常用的4类标准[16,18,26]。通过研究发现之前常用的“两分法”的分类方式(按照重要性成分的分类和外在表现形式的分类)容易出现分类内容混淆、基因的重要性难以把握、因子层次等级不突出等问题。胡最等建立了景观基因的分类模式(OOCPLG),提出特征解构的基因识别法[18],具有可操作性强、逻辑思路清晰、实用性好的特点。因此,本文选择采用特征解构识别法,先将传统村落景观基因初步分为物质类和非物质类,然后进一步将其细分为环境景观基因、布局景观基因、建筑景观基因和文化景观基因四大类。
其次为了明确不同文化因子在乡土文化景观风貌构建中的重要程度,本研究确定了4个层级、21个评价指标,用于景观基因排序指标体系(表1)。引入AHP-FCE法到景观基因排序指标体系,通过专家打分、问卷调查的形式对识别的景观基因进行重要性排序和现状打分,并对排序结果与现状打分结果进行综合分析。通过量化研究总结出人们对景观风貌构建中不同景观基因的认知,比较分析不同因子之间的相对重要程度,形成当地文化景观的基因序列结果,明确风貌提升的方向。
表1 景观基因排序指标体系
最后是景观基因的运用,创新景观基因表达方式,赋予景观基因新的功能形式,将其有序、巧妙、合理地运用于村落景观风貌的各种环境之中,这也是乡土文化传承的途径之一。乡土文化景观风貌的提升构建是在保留原有风貌的基础上对遭到破坏或者体现不足的重要景观基因进行挖掘表达,是有目的的改造,如同生物学基因理论的基因植入。基因植入就是将目的基因导入受体细胞,使其获得新的机能和活力。
漆桥村平面成梭形,南北向的漆桥老街为主街,是古宁驿道的遗迹,两侧多条巷道延伸至外围水系,形成了平面鱼骨状的街巷布局(图2)。村内现有建筑风格多样,为明清时期、民国时期及民国之后的建筑,包括民居、商铺和寺庙宗祠几种类型,共356栋。各类建筑围绕老街成东西向布置,多砖木结构,屋檐外挑[24]4-7。村内有孔氏宗祠、娘娘庙和圣恩殿3处寺庙宗祠。漆桥村深受孔氏文化影响,民俗文化形式多样,至今还保留一些特定的节日习俗和传统礼仪。漆桥村村落结构完整,景观基因特征明显。
景观基因识别内容见表2。漆桥村物质文化景观主要包括山水环境、村落布局、建筑平立面及细部特征、道路街巷等;非物质文化主要包括信仰文化、民风民俗等。
表2 漆桥村景观基因识别
2.3.1 景观基因评价指标权重的计算及一致性检验
权重代表各指标因子在风貌构建中所占的比重,一致性比例是为了检验专家对评价指标的重要性进行比较时判断思维是否一致而引入的检验数据。本文运用YAAHP辅助软件进行数据的处理与计算,与传统的人工计算方式相比,能自动进行判断矩阵的一致性检验,保证权重计算结果的一致性,与以往多轮打分相比不仅减少了工作量,还可以有效避免计算中的错误。本研究共邀请15位专家进行打分,包括风景园林领域9人、城市规划领域6人。
2.3.2 乡土文化景观基因评价权重结果及分析
将专家打分结果输入YAAHP辅助软件,利用群决策功能按照同样的方法进行数据的处理与计算,得到景观基因各评价指标的权重和排序(表3)。
表3 漆桥村景观基因评价指标的权重
可以看出,准则层中文化基因占比最大,其次为环境基因和建筑基因。子准则层中共有9项指标参与评价,排名前5位的分别为民风民俗、文化思想、人文环境、自然环境、住宅建筑。由此可知,传统村落的风貌提升仍需从村落文化入手;其次村落的山水格局、地形地貌也十分重要;在进行村落内部景观风貌提升时,应将建筑景观作为提升重点,充分挖掘村落建筑的结构、装饰、色彩、材质等元素,彰显村落人居特色。
2.3.3 乡土文化景观风貌模糊综合评价
本研究根据所构建的评价指标体系,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将评语集分为V={很好,较好,一般,较差,很差},并对不同等级分别赋值5、4、3、2、1作为评价等级的数值,分别对应评语集很好、较好、一般、较差、很差;评分分值用Q表示乡土文化景观风貌现状排序综合评价结果。通过线下发放和回收调查问卷形式,以漆桥村村民及游客为对象,以景观基因排序指标体系为基础设计问卷内容,共计发放问卷100份,回收有效问卷97份。对回收的数据进行相关计算整理(表4),通过建立模糊综合评价判断矩阵R,模糊合成各层评价向量,利用等级参数将模糊评价结果向量转化为具体的数值,最终得到评价结果:Q=5×0.242 7+4×0.304 3+3×0.360 0+2×0.067 2+1×0.025 3=3.670 4,至此完成漆桥村乡土文化景观风貌现状评价。
表4 漆桥村景观基因评价指标隶属情况
2.3.4 评价结果分析
整体来看,村落交通区位、地理文化、山水格局、地形地貌、土地资源、街巷空间情况评价结果较好;空间布局、建筑形式、节点空间、平面布局、空间结构、建筑装饰情况相对较好;建筑结构、建筑用材、建筑色彩、宗族文化、节日庆典、传统技艺、游艺习俗情况相对较差,需要进行提升。
根据各层级评价结果(图3~5),将漆桥村景观基因评价指标的得分与权重进行四分图分析(图6)。四分图模型又称重要因素推导模型,是一种将定性和定量相结合进行研究的诊断模型,常用来综合分析2个变量或2个指标的问题,其中横坐标代表评价指标的重要性程度,纵坐标表示评价指标的现状得分情况。分析结果A区为优势区(权重高、得分高),包含地形地貌(D1)和地理文化(D5)2个指标。B区为维持区(权重低、得分高),包含山水格局(D2)、土地资源(D3)、交通区位(D4)、空间布局(D6)、街巷空间(D8)、建筑装饰(D16)6个指标。C区为机会区(权重低、得分低),包含建筑形式(D7)、节点空间(D9)、河道空间(D10)、建筑结构(D11)、平面布局(D12)、空间结构(D13)、建筑用材(D14)、建筑色彩(D15)8个指标。D区为改进区(权重高、得分低),包含儒家思想(D17)、宗族文化(D18)、节日庆典 (D19)、游艺习俗(D20)、传统技艺(D21)5个指标。
图3 准则层得分
图4 子准层得分
图5 指标层得分
图6 评价指标权重结果排序-得分排序四分图
由此可知,改进区(D区)的文化景观问题最为突出;次之是机会区(C区)的建筑形式、节点空间等聚落景观。通过分析得到儒家思想、宗族文化、节日庆典、游艺习俗、传统技艺这5个景观基因最重要,为景观风貌提升提供科学方向。
将这5个“目的基因”导入漆桥村布局、环境、建筑、文化等各类基因载体,通过规划设计的手法构建特色景观风貌。景观基因植入就是在原有基因载体上,重新植入新类型的基因,或植入新的功能,使文化基因得以重生和延续,分为类型植入和功能性植入2种方式。
类型植入是将不同类型的文化基因植入同一空间载体上,将景观基因符号植入物质文化景观载体以及通过创新载体形式植入。例如在修复破损、营建新所时,提取景观基因文字、图案等符号形式,结合材质、色彩、形式等基因纳入景观营造,使传统风格得以保留与延续。功能植入是指在原有基础上,赋予景观基因新的内容,创新表达方式,是文化基因多维展示有效的途径。从历史建筑的功能拓展到非物质文化的传承,可以借助场景再现、数字景观等创新形式和场景功能进行多元传承。
漆桥村乡土文化景观风貌提升构建的5个部分重点改造内容虽然都来自非物质文化景观基因,在具体运用时根据不同的植入方式衍生多样的内容形式,形成一定的产业效益和景观效益,涵盖了文化景观、产业景观和聚落景观等方面,风貌提升着重在这几方面进行(表5)。
表5 漆桥村景观基因运用
漆桥村现状村落整体文化景观风貌主要依托儒家文化、宗族文化和民俗文化3种类型进行表达,这3种文化在村落中都有一定的发展,但也存在很多不足。5种基因类型通过类型植入和功能植入相结合的方式弥补不足,具体运用如下:1)维护孔氏祠堂、构建孔子学堂,增加儒家文化节目演出等形式达到儒家文化的利用;2)建立宗族文化博物馆,提供收藏、展示、研究、交流和服务等多种功能的动态展示;3)依托漆桥村最具代表性的活动开展民俗活动参观体验;4)将民风民俗的展示贯穿于日常生活中,组织特定人群在村落特定舞台开展演出,以及在村落内巡演。
漆桥村当前产业景观风貌多样,包含餐饮、住宿、手工艺等在内的经济产业,也有以文化为基础发展的旅游产业,但是特色性不强。可结合传统技艺等特色手工业生产等发展文化产业,还可依托良好的村落景观结合节日庆典、游艺习俗发展旅游产业:1)选取漆桥村特色饮食及手工艺为切入点开展系统的产业开发,修复、改造闲置破损建筑后重新利用,依赖村集体进行规模化发展,打造集体品牌;2)打造以老街为中心,集购物、休闲、住宿为一体的周末短途旅游商业街区。贯彻传统漆桥老街的贸易功能,同时依托文化演出,促进村落旅游产业发展。
漆桥村当前聚落景观整体风貌良好,漆桥老街是整个村落景观风貌的核心,保存完整,但是重要建筑破损、村落入口辨识度不高、河流景观需要优化。为突出儒家思想和宗教文化,重点要修缮提升孔氏祠堂和宗祠博物馆景观,其次要抓好村落入口景观和河流景观打造,有重点突出漆桥村聚落景观风貌特色。
本研究基于景观基因理论,通过AHP-FCE法得到了4个大类、9个中类、21个小类景观因子的重要性排序指标体系,包含了众多景观因子类型,为不同景观因子在风貌构建中的顺序彰显提供更合理的依据,并探讨了景观基因的运用方式,突出特色景观的营造。
由于当前从风景园林学角度对聚落景观基因的研究较少,尤其面对实况复杂的村落对象缺少更多的实践应用。本文从景观基因的提取与运用方面进行剖解,方法的可行性仍需进一步实践证明,也期待不同视角的全域性和辨析方法进行理论补充和实践探索,为乡土文化景观风貌的营造提供研究路径。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拍摄或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