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多元的音乐理论世界
——“申克风波”启示录

2022-07-12 02:30李鹏程徐子淇
音乐文化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厄尔种族主义白人

李鹏程 徐子淇

内容提要:2020年,美国音乐理论界引爆了一场“申克风波”。纽约市立大学的菲利普·尤厄尔抨击了美国音乐理论界的白人种族框架,《申克主义研究期刊》的15篇文章针对尤厄尔的言论,争辩了申克及其理论的合法性地位。文章分析这一系列事件折射出的美国音乐理论学科的转变方向,进而反思了我国当前的音乐理论教学和研究可以从中获得哪些警示。在提倡新文科教育的当下,“重写音乐理论”势在必行——类型多元、例证新鲜、技能实用——应当是音乐理论教材书写与课程改革的主要方向。西方学者们也渴望吸收我们的理论成果,进而走向多元的音乐理论世界。

引言:“申克风波”概况

美国音乐理论学会(SMT)于2019年11月举办了第四十二届年会,在名为“重构音乐理论”的全体大会上,纽约市立大学(CUNY)音乐理论副教授菲利普·尤厄尔(Philip Ewell)发表了题为“音乐理论的白人种族框架”的演讲。作为非裔美国人,尤厄尔抨击了美国音乐理论界长期存在的“白人至上”和种族歧视现象,进而指出海恩里希·申克(Heinrich Schenker,1868-1935)的种族主义思想渗入了其理论学说中。尤厄尔的变革宣言获得了绝大多数现场理论家们的起立鼓掌甚至欢呼,这一场景在学术会议场合并不多见。

2020年夏,《申克主义研究期刊》(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2019卷 集中刊载了15篇回应尤厄尔的文章,大多数内容是为申克辩护,作者多为知名音乐理论家,包括尼古拉斯·库克(Nicholas Cook)、苏珊娜·克拉克(Suzannah Clark)、蒂莫西·杰克逊(Timothy L.Jackson)、艾伦·卡德瓦拉德(Allen Cadwallader)、大卫·比奇(David Beach)、理查德·博多因(Richard Beaudoin)、杰克·博斯(Jack Boss)、查尔斯·布克哈特(Charles Burkhart)、斯蒂芬·利特(Stephen Lett)、里奇·弗莱格林(Rich Pellegrin)、博伊德·波默罗伊(Boyd Pomeroy)、克里斯托弗·赛格尔(Christopher Segall)、斯蒂芬·斯洛托(Stephen Slottow)、巴里·维纳(Barry Winner)和一位匿名作者(Anonymous)。

这卷期刊的问世时间正是“BLM运动”的高峰期,无异于火上浇油。2020年7月28日,SMT执委会在官网上发布公告,谴责《申克主义研究期刊》中涉嫌对尤厄尔进行人身攻击的文章和作者。这份由执委会主要成员联合署名的公告指出期刊方面未遵循正规的同行评审程序、刊登匿名文章、未邀请尤厄尔撰写回应文章,并承诺“执委会将以实际行动促进反种族主义,支持学界的黑人、原住民和有色人种群体(BIPOC)”。次日,由八位白人音乐理论家撰写的《关于在SMT内部进行反种族主义行动的公开信》发布,十天内便获得世界各地近千名师生的签名声援。《公开信》要求彻查这一期《申克主义研究期刊》的编辑过程,并完善学会关于伦理和骚扰问题的政策。

与此同时,《申克主义研究期刊》的创始人蒂莫西·杰克逊受到了多方指责,他所在的北得克萨斯州大学(UNT)随即对此期杂志展开调查,11月公布的调查报告认为刊物编辑的过程确实存在学术出版规范问题,并建议:改变《申克主义研究期刊》的编辑结构;令编辑和评审过程透明化;清晰界定期刊编辑团队和编委会、音乐学院、北得克萨斯州大学出版社之间的关系。面对这些公开谴责,杰克逊起诉音乐学院的18位师生涉嫌诽谤,他认为自己组织这期刊物只是为了捍卫一位著名音乐理论家的遗产。

2020年,我在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访学期间,见证了这场美国音乐理论界的“申克风波”。虽然身处这场论战的“正方阵营”,但我试图作为旁观者,观察这一系列事件折射出的美国音乐理论学科的转变方向,进而反思我国当前的音乐理论教学和研究可以从中获得哪些警示。

一、正方:尤厄尔对种族框架的抨击

尤厄尔在演讲之后发表了一篇近30页的论文《音乐理论和白人种族框架》,主要阐述了两个观点:其一,音乐理论是白人化的,高校音乐理论教育应该从根本上减少对西方白人音乐理论的学习,而增加关于非白人音乐的理论课程;其二,申克的种族主义观渗透在他的音乐理论和分析实践中,而申克主义理论的传播者们有意或无意地在回避或洗白申克的种族主义观念。

基于社会学家乔·费金(Joe Feagin)提出的“白人种族框架”,尤厄尔认为在音乐理论世界也存在着一个“白人种族框架”,今天的音乐理论界仍然是白人化的,白人音乐家的作品与音乐理论享有“特权”,白人的观点和思想比非白人的更重要。目前,音乐理论界一直在“回避”处理音乐理论中的种族和白人问题。而只有通过对白人种族框架的整理和重构,对学术课程进行直接和深远的改革,才能看到音乐理论中积极的种族变化。

尤厄尔根据SMT的“会员人口统计年度报告”(2018),指出“该学会84.2%的会员为白人,90.4%的音乐理论全职教员为白人,93.9%的音乐理论副教授和教授为白人”。他统计了在美国使用最广泛的音乐理论教科书的示例:“在七本教科书的2930个音乐示例中,只有49个是非白人写的。这占所有教科书中音乐示例的1.67%,这些教科书几乎占据了美国此类教科书的整个市场。”可以看出,在美国,掌握音乐理论研究话语权的主要是白人,且教科书中的音乐示例也清一色是白人作曲家的作品。这种明显的种族失衡是将17—19世纪从欧洲兴起的功能调性作为音乐理论绝对核心课程的结果,更是殖民主义和霸权主义统治的直接结果。因此他呼吁,要将亚洲、非洲等非白人的音乐理论作为必修音乐理论课的一部分。

在阐明上述观点后,尤厄尔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美国音乐理论界的“祖师爷”申克,直言他是一位狂热的种族主义者和德国民族主义者,这成为充满争议的焦点。尤厄尔指出,申克将黑人精神简化为偷窃,并暗示黑人低人一等,无法像白人那样独立创作好音乐:“申克是一个高度种族化的个体,在他关于政治、文化、民族、音乐和艺术的大量著作中经常提到种族。在申克文件在线网站(Schenker Documents Online)搜索单词‘种族’(race),会得到57个结果,几乎所有结果都是申克关于人种的论述……申克贬低黑人音乐、爵士乐以及黑人精神,声称他们是‘完全伪造、不诚实地征用欧洲音乐’。”此外,他还引述申克赞扬阿道夫·希特勒的信件,并认为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美国社会实际上存在相同的种族主义思潮,而申克主义理论正是此时被纳入音乐理论白人框架的。

尤厄尔进而表示,申克本人在许多著作中坚持认为他对种族和国家等级制度的看法是对生活和音乐信仰的关键,因此申克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感染了他的音乐理论。尤厄尔用两个例子说明了申克的种族主义对音乐理论的渗透:在第一个例子中,他将申克关于“人民不平等”的言论与关于“音符不平等”的言论相类比;在第二个例子中,他将“白人控制黑人”与“基本结构(Ursatz)”的音阶级数对中景和前景具有决定性控制”的观点相类比。由此得出结论:申克提出的音阶级数、不协和解决以及功能调性中心的概念都是种族主义的体现。

令尤厄尔颇为不满的是,申克主义理论的传播者们对申克种族主义观念的粉饰——几乎所有对申克的历史叙述都掩盖了申克的种族主义言论——阿伦·福特(Allen Forte)、约翰·罗斯盖布(John Rothgeb)、威廉·本杰明(William Benjamin)、尼古拉斯·库克和马丁·艾布尔(Martin Eybl)等理论家均曾表示申克的种族观与其音乐理论互不相干,这在尤厄尔看来是一种有意忽略与洗白行为,而他认为:“种族、种族主义和白人至上实际上是申克音乐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们在对待这个人和他的思想时应该考虑的。”实际上,库克曾直言不讳种族主义与申克音乐观念的联系:“申克把调性音乐看作是唯一真正的音乐,完全体现了他那荒谬的沙文主义思想。”甚至,库克曾用整整一部著作的篇幅来探究社会和政治对申克音乐理论的影响,他同时强调需要在历史语境中去理解这一议题。显然,库克反对尤厄尔站在今人的立场将申克的意识形态和音乐理论简单对应,所以才站出来专门撰文回应。

作为一位音乐理论家,尤厄尔声明并不反对申克主义理论课程,而是建议在教学中不再回避申克有着种族主义理念这一事实:“我们必须在充分考虑申克种族主义信仰的情况下,向学生介绍他的音乐理论,并让学生决定如何处理这些信息。”在他看来,美国的音乐学生可以选择不涉及作曲家瓦格纳的反犹主义思想,却无法选择不接触申克的种族主义,因为其音乐理论与等级观念是一体化的。

尤厄尔在文末注释道:“我想把这篇文章题献给卡尔·沙赫特,他在我追求音乐理论事业的道路上影响最大。”无论是尤厄尔还是《申克主义研究期刊》的诸位作者,都引用了卡尔·沙赫特(Carl Schachter)的《大象、鳄鱼和贝多芬:申克的政治观点和申克主义分析的教育法》一文。沙赫特是最早提出申克的种族主义影响了其音乐理论的英语作者之一,他曾说:“申克本人显然相信,其政治批判和音乐思想同属一体,两者都是武器,在文化斗争中,它们最终将促使音乐和整个社会在德语世界的复兴。”

沙赫特也曾提及申克学者们对申克种族主义的“粉饰”,为了对这场“粉饰”作出合理的解释,他将申克的政治观点置于历史语境中,并提出申克时代有着众多持有类似种族主义观点的白人艺术家、作家和知识分子,申克的观点在他那个时代是普遍的,不必用当今的道德标准去苛责古人。此外,申克关于音乐等级理论也不是其德国优越性观的必然体现,如申克同时代的音乐理论家胡戈·黎曼(Hugo Riemann)也相信德国优越性和音乐等级制度,但却提出了完全不同的音乐理论。故而,意识形态绝不是音乐分析理论的决定性因素。

在沙赫特看来,如今的申克主义理论学习者不一定要反思音乐理论与政治思想之间的联系,他认为这取决于人们的研究对象——将申克的方法主要视为一种理论思想还是一种分析工具:如果研究的主要对象是申克的理论思想,那么考虑申克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是需要的,此外还“必须小心地把申克的论战与他同时代的其他著作联系起来看待,而不要把它们当作‘二战’后的个人产物来评判”。然而,如果研究的主要对象是共性写作时期的音乐作品,那么申克理论只是一种分析手段。

极富戏剧性的是,这场风波的“正方代表”尤厄尔和“反方代表”杰克逊皆从纽约市立大学皇后学院(Queens College of CUNY)获得硕士学位,杰克逊后来继续在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师从沙赫特获得博士学位,这对同门师兄弟都将沙赫特视为对自己影响巨大的终生导师。面对申克的种族言论,沙赫特持中庸之道,尤厄尔立场激进,杰克逊立场保守。一定程度上,这次学界对峙也体现了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前的“红蓝之争”,纽约属于亲民主党的左派,得州属于亲共和党的右派。不过,美国高校师生大部分是左派,《申克主义研究期刊》的做法遭到学界的口诛笔伐也是必然。

二、反方:《申克主义研究期刊》的集体辩护

众多旁观者的愤慨,一方面是出于对黑人音乐理论家这一弱势群体的同情,另一方面是对《申克主义研究期刊》“集中火力”这种做法的不满。然而,每位作者都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观点,所谓兼听则明,我们再看一下这场“辩论赛”的反方究竟做了怎样的回应。

针对尤厄尔的15篇文章以专题研讨(symposium)的形式占据了《申克主义研究期刊》2019卷的一半篇幅,从各不相同的角度捍卫着申克及其理论的合法性地位,如前言中所说:“我们将自己首先视为音乐理论界的使者;我们乐于通过发表这些回应来行使这一职责。”本文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归纳各家论点。

其一,申克的种族主义是时代的产物,了解申克阐述其社会、政治、宗教或哲学维度理论的背景是很重要的。申克所处的是与如今不同的时代,申克早期的许多反法、反英、反美和反黑人的谩骂言论需在“一战”前后的战争背景下解释,申克的种族主义并非独一无二,种族主义和种族灭绝思想在20世纪初的德国知识分子中是普遍存在的。由此,申克对当时以勋伯格为代表的新音乐有着负面看法也就不足为奇了。库克指出:“申克相信某种形式的文化进化理论……显然,我们今天会认为这是种族主义,但事实是,这种思想在大约一个世纪前帝国主义达到顶峰的大量著作中都有体现;这也不例外,正如申克政治信仰的极端性一样。现在和那时世界观的不同,是我们在研究这一时期的著作或更广泛的文化时应该注意的。”巴里·维纳认为申克对艺术的讨论是一个在他所处的时代和地点都很常见的德国文化主义,而不是生物种族主义。另外,他认为矛盾的是,申克把肖邦和斯美塔那也归类为天才的例子,波默罗伊也谈道:“如果申克的动机主要是种族主义,我们肯定会期望他们(肖邦和斯美塔那)被排除在意识形态的基础上……对申克来说,音乐质量是第一位的,意识形态是第二位的。”

其二,申克的思想和观点是随着其自身的成熟和社会的变化而发生改变的,但尤厄尔并没有承认申克的个人变形。申克在晚年从一个典型的德国种族主义者转变为平等主义者,从痛恨英美的爱国者,转变为在美国看到申克主义理论新希望的人。申克对纳粹政权的态度也经历了转变,他最初对希特勒充满热情,但在1933年初希特勒掌权后,申克在信件中流露了反纳粹的情绪。杰克逊、斯洛托和匿名者等都认为将申克主义理论中的技术音乐分析方面与他的大部分哲学、政治和美学主张分开确实是可能的和可取的。申克是犹太人,他的妻子珍妮特(Jeanette Schenker,1874-1945)于1942年被送到特伦斯塔特集中营,1945年在那里去世。库克说:“从申克的日记中,你可以感受到个人对犹太身份的承诺与公开隐瞒之间的紧张关系,甚至到他自己偶尔表达反犹太主义观点的程度。简言之,申克知道成为一个被种族歧视的民族的一员意味着什么。”早在20世纪20年代,申克就意识到了纳粹兴起的危险,这使申克改变了对种族的看法。申克相信他的使命是为每个人保存德国音乐的遗产——不分种族、宗教或民族血统。许多学者都认为尤厄尔忽略了申克本人和他的大多数学生都是犹太人这一事实,这对德国和欧美接受申克主义理论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由于申克的犹太人身份,纳粹政府曾禁止传播他的音乐理论,这或多或少导致了申克的思想在其生前未能广为传播。

其三,调性音乐的等级自然存在,人类社会和音乐世界并不像尤厄尔暗示的那样能够对应,将种族主义和申克的结构理论牵扯在一起是过于极端和荒谬的,伯克哈特、卡德瓦拉德、弗莱格林、波默罗伊和维纳等人均指出了这一点。生物学、数学、物理学和社会科学中均可举出很多结构和等级的现象,在非西方音乐中亦是如此,如印度拉格的音阶变化、印尼加美兰音乐、阿拉伯木卡姆音乐的调式中心和日本的能乐等。确实有理论家如杰克·博斯和阿伦·福特曾运用申克分析法研究黑人音乐和流行音乐,从而证明流行音乐也有申克所说的“天才作品”,故而,申克理论并非仅仅支持白人作曲家。斯洛托指出:“据我所知,调性(或前调性)音乐的理论家或作曲家从来没有假设过音调的‘平等’(至少在勋伯格之前)……在调性音乐中,音符是绝对不相等的。”卡德瓦拉德认同高校音乐理论课程被桎梏在了白人世界,但他认为申克没有理由为这一现状负责,更不应在申克的“原始结构”、自然等级制度和种族不平等之间画等号。

其四,申克主义理论之所以在北美音乐高校占据主导地位,是因为它确实对学生理解古典作品有着独一无二的积极作用。波默罗伊说:“作为解释调性音乐的典范,申克的思想与听觉技能和练耳教学最直接相关,以高度有形的方式展示听觉和表演活动,具有非凡的效果。”赛格尔的文章《没有符干和连线的延长分析:基于俄罗斯音乐理论的视角》顺着尤厄尔的思路提出,在美国众多机构以更改名称的方式抹去种族主义历史痕迹之时,“申克分析”也可以改名为“延长分析”(Prolongational Analysis)。他的主要理由是,如今传授的申克分析法实际上是一百年来英美学者不断发展出来的,并且许多学生过多地关注申克图表中的特殊记谱法,却忽视了观察音乐大范围延长的真谛。赛格尔解读了俄罗斯音乐理论家尤·霍洛波夫(Yuri Kholopov)的和声延长理论,虽然没有申克那套以符干和连线为特色的“神秘系统”,却以更简明的方式展示了作品的延长逻辑,实际上,“申克分析”这个名称阻碍了我们综合运用各类“延长分析”模式。

纵观全部15篇文章,与尤厄尔的观点最针锋相对的是“反方召集人”杰克逊,他甚至认为音乐理论界少有非洲裔美国人的根本原因是很少有黑人在高度重视古典音乐的家庭长大,“真正的解决办法是通过解决由于很少有机会进行认真培训而造成的古典音乐背景不足的问题,以及通过消除整个美国社会的体制障碍……而不是责怪申克、他的学生和同事以及申克主义理论的实践者”。显然,杰克逊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尤厄尔的根本诉求是降低古典音乐在音乐理论万神殿的至尊地位。而最靠近正方观点的文章则来自克拉克,她认为理论家应当追溯申克的信仰与其理论原则和分析选择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有不少学者曾经论证过这种关系,但尤厄尔并未列举这些例证。沙赫特在分析教学过程中从不谈论申克的意识形态问题,这对学生和申克都是一种保护,但在克拉克看来,这恰恰模糊了申克所做的理论分析实践之原委。她通过解读申克对于舒曼的艺术歌曲《当我凝视你的眼睛》(Wenn ich in deine Augen seh)的分析,论证了申克对其中重要事件的忽视或选择,是主观上出于对其他文化和种族的蔑视所决定的。克拉克总结道:“有必要将理论史与分析实践相结合。我们不能因为不喜欢我们所发现的东西就忽视理论概念的起源。”在饶韵华看来,克拉克、赛格尔、利特、博多因这四位作者的文章普遍被认为是较有建设性的,要想弥合北美音乐理论界当前的分裂现状,需要更多的建设性探讨。

三、转变:美国音乐理论学科的新动向

从历史的角度看,从20世纪下半叶到如今,申克理论在美国历经了神化与祛魅的复杂过程,而这一切恰恰是与音乐理论学科在美国高校的发展历程相一致的。如今的这场“申克风波”,正是美国音乐理论世界寻求转变的一个缩影。

在2019年11月9日举办的STM全体大会上,除尤厄尔之外,还有三位主旨发言人对当前音乐理论格局作出了批判性反思。日裔音乐理论家弥生·宇野·埃夫莱特(Yayoi Uno Everett)倡导以跨文化的分析方法面对非欧洲音乐,现场阐释了周文中、武满彻、谭盾、陈怡、陈银淑等东亚作曲家的作品,并鼓励出版对于非西方音乐的研究和翻译成果。约瑟夫·施特劳斯(Joseph N.Straus)从残障理论视角出发,指出以往的音乐理论通过各种方法将音乐作品中的异常元素阐释为需要予以解决与规范化的部分,以致分析的过程变成了标准化过程,这是一种“标准化的暴政”,但人类和音乐作品是无限多样的,所以我们研究音乐的方式也应当是无限多样的。日裔音乐理论家埃莉M.久山(Ellie M.Hisama)指出男性在这个领域依旧占大多数,2013-2016年,美国音乐理论和作曲博士中只有26.4%是女性,2018年SMT会员中只有33.4%是女性,需要通过多元化人群催生不同的观点。而在此次年会的另一板块,华人音乐理论家饶韵华(Nancy Yunhwa Rao)表达了类似观点:在北美音乐理论界,研究西方音乐理论的学者和研究非西方音乐传统的学者之间长期保持着智力劳动的分化,这导致目前的分析手段未能跟上当代跨文化作曲的步伐。不得不承认,这种状况在包括中国在内的诸多国家都长期存在,此时,“古典音乐博物馆”成为一种“珍贵的负担”。美国乐评家亚历克斯·罗斯在论及这场风波时写道:“古典音乐要克服自己过去的阴影,必须更坚定地投身于当下。”

出于身份认同的规律,研究对象的转变与研究者的身份有着密切联系,例如女性研究者往往会倾向于关注女性主义话题,而黑人和亚裔研究者则会更加关注亚非音乐类型。尽管北美音乐理论界对于弱势群体的研究日益增多,但白人男性目前依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根据2019年10月发表的统计报告,SMT成员中白人大约占据了总人数的80~90%,且近五年来没有发生较大变化。从统计中可以看出,非白人成员不太可能拥有更高的职位,例如,只有66.7%的本科生为白人身份,却有高达96%的正教授为白人。绝非有色人种在这一领域先天不足,例如,生于加纳的音乐理论家、音乐人类学家科菲·阿加乌(Kofi Agawu)就凭借大量学术论著在英语学术界产生了广泛影响。在他的教学和研究中,非洲音乐时常能够与欧洲古典音乐从不同角度印证理论观点,我在纽约市立大学参与其《音乐语义学》和《比较分析法》研讨课时更加感受到了这一点。阿加乌在《调性在非洲作为一种殖民力量》一文中感叹道:“或许更悲哀的是,我们忽视或贬低了许多音乐资源的创造性潜力,这些音乐在大量音乐学校内被挤至边缘地带,因为调性作为一种被渴望的现代化语汇占据了舞台中心。”虽然同为纽约市立大学的教师,同为黑人音乐理论家,阿加乌并没有像尤厄尔那样持非黑即白的激进态度,他写道:“当前对于音乐理论白人化的争论陷在了肤色层面……但我们需要关注肤色和认识论之间关联。”

受近四十年来“新音乐学”和音乐人类学强劲势头的影响,多样性和全球化视角逐渐被美国音乐理论界所重视,音乐理论和音乐学学科的交融日益增强。音乐理论作为一门学科也更具包容性,逐渐从几乎完全专注于西方艺术音乐而转向更广泛的领域,包括爵士乐、流行音乐和世界音乐研究等。音乐理论界越来越注重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对弱势群体与边缘人物(如原先在高雅艺术创作中一直被忽视的女性、残障、黑人等对象)的关注大大提高。从2018年起,SMT年会每隔一年都将与美国音乐学学会(AMS)联合举办,这一措施促进了两个学科的人员和议题的直接交流。根据五花八门的选题,大会将发言者们分成几十个小组,例如,2020年SMT年会的分组名称有“中国音乐和中国音乐理论”“早期音乐分析小组”“舞蹈音乐分析”“说唱和放克音乐中的微节奏和位移”“理论家们讨论音乐剧中的性爱”“重新思考申克及其遗产”“克拉拉和舒曼”“奏鸣曲问题”“谁被允许视为天才?”“转换理论和序列技术”,等等。

2020年8月,曾任SMT主席的施特劳斯接受我的采访时表示:“重构音乐理论的工作正在进行,十分艰巨。正如任何领域那样,音乐理论领域一直在变化和演进。但在我看来,我们此刻所处的历史阶段极为特殊——我们追询的问题之深,以及我们正在思索和承担的变化之广,是前所未有的。”作为后调性理论专家,施特劳斯撰写了多本音乐残障研究著作,这不仅跨越至音乐学领域,也是对音乐与残障理论的跨学科尝试。这种做法获得了学界认可,其专著《残缺之美:音乐的现代主义和残障》在2020年荣获了SMT的“华莱士·贝瑞奖”(Wallace Berry Award)。在他为纽约市立大学研究生中心开设的两门研讨课——“音乐中的残障研究”和“春之祭”中,这一新的分析视角激发了同学们很多新的感受和想法。

2014年,美国大学音乐协会本科音乐专业特别工作组(TFUMM)颁布了一份名为“彻底转变音乐教学:本科音乐专业重大阶段性改革宣言”的文件,指出长期以来的大学音乐课程模式迟迟没有相关改进,以至于音乐课程内容和技能发展与学院以外的音乐社会脱轨,也难以满足多元文化社区音乐需求。今天的学生毕业后进入的世界与学院的典型构想截然不同。学院以外的当代音乐实践往往以创造性、跨文化的参与为中心;然而,当今以欧洲古典保留曲目的诠释表演和分析为中心的教学,仍然停留在一种文化、美学和教育学的范式中,这显然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新的核心课程应强调创意、实践和文化多样性,涉及各种当代音乐类别,从而替代原先以欧洲共性写作时期为标准的和声、复调与曲式的音乐理论课程。

这份文件提出了改革的三个关键词:创造力(creativity)、多样性(diversity)和整合(integration)。创造性植根于即兴创作和作曲的能力,为音乐家提供了比单纯对现有作品的演绎更强有力的基础;多样性使得学生参与不同文化的音乐;本科音乐课程的内容必须在深层次上进行整合,使过于边缘化的学科进入主流课程。通过这样的课程,培养当代拥有即兴能力的表演艺术家和作曲家通过全球化的视角来看待欧洲古典传统,并将其置于当代世界音乐语境中,唤起与观众更深层次的接触。

近年来,美国各大高校也陆续对音乐理论课程进行了改革,使音乐理论教学内容不再局限于狭隘的西方艺术音乐。我调查了纽约市立大学、耶鲁大学、伊斯曼音乐学院、新英格兰音乐学院、曼哈顿音乐学院、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茱莉亚音乐学院、哥伦比亚大学、密歇根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和波士顿大学等美国高校设置的本硕博音乐理论课程,发现其中爵士乐、计算机音乐、流行音乐和电影音乐的理论主题已占据相当比例,音乐理论研究内容正在被不断拓展。哈佛大学已经在执行新的教学方案,为了让学生自主选择更多的选修课,传统的音乐理论课程将不再是必修课。我问及施特劳斯对此的感受,他回答:“我的感受很复杂。很难想象一个音乐专业本科生从哈佛毕业时,不知道什么叫平行乐段、不协和音应当被下行解决、如何演奏属七和弦第一转位——这令我感到痛苦。然而,我们也很难做到严阵以待,持续维护这些虚有历史局限性的音乐法则。”

无论如何,多元开放的音乐理论教学体系有助于培养具有全球视野的当代音乐家,可以举出很多成功案例。作曲家、理论家罗伯特·科根(Robert Cogan)半个世纪以来一直致力于融合世界各地的音乐风格和理论,他曾说:“当这一切完成后,我们将认识到音乐世界是多么的广阔和令人惊讶。例如,亚洲音乐的广阔宇宙,从韩国和日本到伊朗和印度,几乎大部分在这里仍然未被认识……音乐理论和教学应该是包容而非排他性的。音乐家应该了解他们的专业在更大的音乐生态中的位置。如果认为如此增加‘广度’意味着减少‘深度’,就完全错了,相反,这将导向对任何特定领域的更深入的理解。”正是科根海纳百川的理念,深刻影响了包括梁雷在内的诸多当代作曲家的创作,如意大利评论家埃托尔·加尔齐亚(Ettore Garzia)所说:“科根的观念是对梁雷储存在记忆中的在中国度过的年轻岁月的完美补充,它们构建了这位中国作曲家的第一种语汇风格。”梁雷的作品《千山万水》获得了格文美尔2020年度作曲奖,若非当年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有这位导师引领,他将难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创作道路。

四、反思:对中国音乐理论界的启示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风波是美国当前意识形态争端在音乐理论界的体现,一些学者的言论与行为可能会受到“政治正确”的掣肘。尽管中国学者处于不同的语境,但还是可以从这场风波中获得一些启示。

在中国内地以往的音乐学科体系中,与英美“音乐理论”(Music Theory)相对应的学科,大致是基础乐理以及和声、曲式、复调、配器、音乐分析组成的作曲技术理论。专业细分不仅无形中竖起了更多学科壁垒,并且难以实现揭示各类音乐元素运作规律这一终极目的。反讽的是,在如此细分的学科框架背后,却没有专门的学术期刊,这导致学者的最新成果难以获得相应的专业统稿和同行评审。面对这种情况,专业学会应当在网络平台方面发挥更大的组织作用,一个持续且权威的学会网站或电子刊物便能满足学者们平等对话的需求。实际上,“申克风波”中各路学者的观点,最初都是通过网络载体发表和传播的。

美国音乐理论体系根植于欧洲大陆,“后申克主义”的发展壮大就是显性结果。而近代中国是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开始接受西方音乐理论的,百年来对于中西音乐关系的争论从未休止,却由于过度纠结于西方古典与中国传统音乐这两极,导致我们在面对百年来经过中西融合的当代音乐时,依然缺乏体系化的理论基础和分析方法。自2017年“中国音乐理论话语体系首届学术研讨会”召开以来,学界同人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更为明确的界定。如项阳在《建立中国音乐理论话语体系的自觉、自信与自省》一文中所言:“应以20世纪为历史节点,梳理此前从音乐本体到音乐体裁以及创作技法和表演中的话语构成,继而探讨在形而上的意义上如何形成这样的艺术形态和艺术作品;然后去辨析20世纪以来百年间欧洲专业音乐对中国音乐所造成的实质性影响,当然涵盖体用意义。”我想补充的是,无论是20世纪之前的传统音乐还是之后的新音乐,中国音乐理论话语体系都应当将汉族之外的众多少数民族音乐囊括进来,既然20世纪至今各民族音乐语汇实现了不同程度的交融,我们就理应从追根溯源式的分别实证,走向观照当下的融合阐释。

在提倡新文科教育的当下,“重写音乐理论”势在必行。在很多师生眼里,音乐理论是偏向数理化的课程,从复杂的乐理计算到规则重重的四部和声连接习题,都暗示这是一门脱离听觉也能考高分的科目。要摆脱如此这般的诸多弊病,我们可以对音乐理论教材书写与课程内容进行三方面的改进。第一,类型多元。音乐理论课的目标是让学生理解各类音乐要素,欧洲古典音乐、中国民族音乐、爵士乐等音乐语汇都应当成为不同板块的教学内容。第二,例证新鲜。音乐理论与西方音乐史、中国传统音乐之类的课程不同,它没有义务引导学生深入古老的经典作品,如果想让学生理解象牙塔外鲜活的音乐世界,就应当补充同时代的音乐作品,艺术音乐或通俗音乐皆可。第三,技能实用。即便学生做对了所有音乐理论习题,到头来发现相关技能对专业学习和工作没有实用价值,那么音乐理论长期作为必修和必考科目的合理性还是会被质疑。TFUMM提出以即兴作曲为核心的创造力,这也正是我国音乐专业学生最欠缺的能力,音乐理论教程应当从纸上谈兵导向实际音响,在学以致用中感受音乐本来的奥妙。

①菲利普·尤厄尔(Philip Ewell),音乐理论家,大提琴演奏家,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音乐理论副教授,研究方向涉及音乐理论、种族研究、俄罗斯音乐、嘻哈和流行音乐,个人网站:http://philipewell.com/。

②海恩里希·申克,奥地利音乐理论家。申克主义理论(Schenkerian Theory)是当前欧美音乐分析界最成体系且最具有影响力的调性音乐分析方法之一,在美国音乐理论教学中占有重要地位。

③很多人谴责了《申克主义研究期刊》在学术刊物上发表匿名文章的这一做法。刊物负责人蒂莫西·杰克逊在接受调查时表示,这是一位年轻的作者,他担心署名会影响自己的事业,期刊方面同意了他的匿名请求。

④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一场针对美国警察暴行和种族主义的示威活动,源于2020年5月26日非裔美国人乔治·弗洛伊德被警察当街跪压导致窒息死亡事件。

⑤https://societymusictheory.org/announcement/executive-board-response-journal-schenkerianstudies-vol-12-2020-07

⑥https://docs.google.com/document/d/1pne06DbjDt-ume06JMtc5fljpbLDk MZgw3mRFOrRepE/edit

⑦Ad Hoc Review Panel.“Report of the 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November 25,2020.p.2.详见https://music.unt.edu/schenkerianjournal-statement

⑧Colleen Flaherty.“Countering Allegations of Racism—in Court,”January 28,2021.详见https://www.insidehighered.com/news/2021/01/28/professor-counters-allegations-racism-court

⑨Philip Ewell,“Music Theory and the White Racial Frame,”Music Theory Online,2020,26(2),pp.1-29.详见https://mtosmt.org/issues/mto.20.26.2/mto.20.26.2.ewell.html

⑩乔·费金将“白人种族框架”定义为:“一种包罗万象的白人世界观,包括广泛而持久的种族定型观念、偏见、意识形态、形象、解释和叙述、情感、对语言口音的反应,以及种族歧视倾向。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是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基本框架,绝大多数美国白人以及其他许多接受或寻求符合白人规范和观点的人都从这个框架来看待我们仍然高度种族化的社会。”详见:Joe Feagin.The white racial frame:Centuries of racial framing and counter-framing,2nd ed.Routledge,2013.

⑪ Philip Ewell,“Music Theory and the White Racial Frame,”p.4.

⑫ Ibid.,p.4.

⑬ Ibid.,p.8.

⑭ Ibid.,p.12.

⑮尼古拉斯·库克著,陈鸿铎译:《音乐分析指南》,上海音乐出版社,2016,第63页。

⑯ Nicholas Cook.The Schenker Project:Culture,Race,and Music Theory in Fin-de-siècle Vienna,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p.9.

⑰ Philip Ewell,“Music Theory and the White Racial Frame,”pp.14-15.

⑱ Ibid.,p.26.

⑲卡尔·沙赫特(Carl Schachter),美国音乐理论家,纽约市立大学皇后学院和研究生中心杰出教授,曾在茱莉亚音乐学院任教,任曼尼斯音乐学院院长、理论系主任,曾在哈佛大学和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担任客座教授。

⑳ Carl Schachter,“Elephants,Crocodiles,and Beethoven:Schenker's Politics and the Pedagogy of Schenkerian Analysis,”Theory and Practice,2001(26),pp.1-20.

㉑ Ibid.,pp.3-4.

㉒ Ibid.,p.13.

㉓ Various authors.Introduction to Symposium on Philip Ewell's SMT 2019 Plenary Paper,“Music Theory's White Racial Frame,”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 12,2019,p.126.

㉔ Nicholas Cook,“Response to Philip Ewell,”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12 2019,pp.153-154.

㉕ Boyd Pomeroy,“Schenker,Schenkerian Theory,Ideology,and Today's Music Theory Curricula,”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12 2019,p.179.

㉖ Nicholas Cook,“Response to Philip Ewell,”p.155.

㉗ Stephen Slottow,“An Initial Response to Philip Ewell,”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12 2019,pp.189-191.

㉘ Allen Cadwallader,“A Response to Philip Ewell,”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12 2019,p.138.

㉙ Boyd Pomeroy,“Schenker,Schenkerian Theory,Ideology,and Today's Music Theory Curricula,”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p.181.

㉚ Christopher Segall.“Prolongational Analysis without Beams and Slurs:A View from Russian Music Theory,”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12 2019,pp.182-188.

㉛ Ibid.

㉜ Timothy L.Jackson,“A Preliminary Response to Ewell,”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12 2019,pp.164-165.

㉝ Suzannah Clark.“Patterns of Exclusion in Schenkerian Theory and Analysis,”Journal of Schenkerian Studies,volume12 2019,p.142.

㉞ Ibid.,p.149.

㉟摘录自2021年10月24日饶韵华发给笔者的邮件。

㊱ Nancy Yunhwa Rao,“On Division of Intellectual Labor,”Intégral,Vol.33(2019),p.78.

㊲ Alex Ross,“Black Scholars Confront White Supremacy in Classical Music,”The New Yorker,September 14,2020.

㊳ Jenine Brown,“Annual Report on Membership Demographics,”Society for Music Theory,October 2019.

㊴ Kofi Agawu,“Tonality as a Colonizing Force in Africa,”In Audible Empire:Music,Global Politics,Critique,ed.Ronald Radano and Tejumola Olaniyan,p.351,Durham and 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16.

㊵ Kofi Agawu,“Lives in Musicology:My Life in Writings,”Acta Musicologica,Volume 93,Number 1,2021,p.16.

㊶李鹏程:《音乐理论何去何从?——专访音乐理论家约瑟夫·施特劳斯》,载《人民音乐》,2021年第7期。

㊷ Joseph N.Straus,Broken Beauty:Musical Modernism and the Representation of Disabilit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

㊸ Patricia Shehan Campbell,Ed Sarath,et al,“Transforming music study from its foundations:A manifesto for progressive change in the undergraduate preparation of music majors,”College Music Society,2016.

㊹ Ibid.,p.iii.

㊺ Ibid.,pp.4-5.

㊻同㊶。

㊼ Lawrence Shuster,“Global Musical Possibilities:An Interview with Composer-Theorist Robert Cogan,”Analytical Approaches to World Music,2015(4/2),pp.2-10.

㊽洛秦:《百川汇流的声音:作曲家梁雷的人文叙事》,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20,第307页。

㊾项阳:《建立中国音乐理论话语体系的自觉、自信与自省》,载《中国音乐学》,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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