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义 郁甜霞
(浙江工业大学经济学院,杭州 310023)
当前我国经济正处于由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的转型阶段,推进贸易高质量发展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2019年国务院发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推进贸易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要“加快培育贸易竞争新优势,推进贸易高质量发展”。为此如何培育新出口优势产品尤其是高质量优势产品,加速推进产业优化升级,成为当前各界关注的热点问题。传统的产业、出口升级研究往往以行业或产品大类为基础进行,这种粗略的视角缺乏对产品异质性以及产品之间交互效应的观察和研究,特别在当前充满不确定性的对外贸易发展环境下,难以对出口升级提出指导性意见。Hausmann和Klinger(2006)、Hidalgo等(2007)提出的产品空间理论(Product Space)[1-2]则充分弥补了过往研究的不足,从产品比较优势动态演化的微观视角出发,将产品之间的交互效应纳入理论框架之中。因此在产品空间理论提出后的十余年里,被研究出口升级的国内外学者广为采用。但相关研究仍存在需要补足和深入的地方:一是这些研究偏重于与出口产品的关联关系,对进口产品的关联效应有待拓展;二是对产品空间与地区既有能力的联动作用机制和效应尚需进一步深入。为此,本文基于产品空间理论,从出口产品和进口产品两个维度,结合中国各省区市的本地能力,探索地区内、外部产品空间结构关系对不同经济水平地区的作用差异。
产品空间理论认为产品是一个国家或地区能力和禀赋的反映。如果两种产品需要相似的生产要素、技术设备、人力资本等投入,那么它们更有可能同时生产。基于这一想法,产品空间对于产品之间的联系通过出口结果衡量,这种方法保证了所有产品联系的可测量性,也形成了产品空间时间维度上的自稳定性,直观化了这样一个概念:一个出口香蕉的国家下一次更有可能出口芒果而不是出口喷气式发动机,国家、地区的既有产品空间结构影响着比较优势的演变路径和出口升级方向(Hausmann和Klinger,2006)[1]。
已有研究基本采用了出口密度指标来衡量出口产品之间的关联程度,且多数研究已经证实了出口密度在出口升级中具有促进作用。如Hausmann 等(2007)运用132个国家在1975—2000年的出口数据,研究了出口密度对未来产品比较优势的影响,得到显著的正向结果[3]。类似的结论也出现在邓向荣和曹红(2016)对世界出口贸易的研究中[4]。
在国别层次的相关研究中,不少学者发现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国家在出口升级过程中更可能偏离原有的比较优势。如邓向荣和曹红(2016)实证检验了国别层面产品空间的关联关系对出口升级的影响,发现全球出口升级路径偏离程度与经济增幅正相关[4]。这一发现在李强(2017)对全球国家制造业出口升级的研究中得到了应和[5]。
之后,学者将出口密度与出口升级的相关性研究扩展到了地区层面,但地区层面的经济水平与出口升级路径偏离关系尚未进行深入讨论。Boschma等(2013)首次在区域和国家层面分析了新产业的产生情况,指出出口密度对出口升级具有促进作用,且在地区层面该影响更为深刻[6]。此后,基于不同的地理方位,不少学者对地区出口升级的异质性进行了讨论。如徐孝新和李颢(2019)经研究分析认为相对于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东部,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西部对累积生产能力禀赋的依赖性表现得更加明显[7]。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第1个假设:
H1:与既有优势产品越相似、越关联,越有利于地区出口升级,但影响程度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有关,地区经济越发达,越可能突破关联约束,路径依赖程度降低。
多数文献认为原有产品关联约束着出口升级,但部分文献认为地区能力可以帮助地区突破这一制约。Zhu等(2017)认为各地区可以通过承接和吸收外部知识,自主创造新知识,使各地区增加跳跃能力,而地区能力则在这种知识获取中发挥着关键作用[8]。因此,地区能力可能是出口升级突破路径依赖状态的助力器。
许多文献对地区能力进行了考察,包括外部联系、人力资本、制度和政府政策等。多数学者认为地区能力支持出口升级实现突破关联约束,如Zhu等(2017)考察了进口、教育等要素与出口密度对出口升级的联动影响,认为地区可以通过投资于区域外联系和内部创新来突破路径依赖[8]。He和Zhu(2018)基于中国地区2000—2011年出口产品空间的演变研究,强调了政府可以通过各种产业政策影响区域产业结构的演变[9]。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第2个假设。
H2:出口密度、地区能力会对出口升级产生联动效应,且该效应在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地区存在差异。
相较于出口关联,贸易的另一方向——进口关联对出口升级的影响较少得到关注。在中国产业结构的演变中,进口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有必要在研究中考虑进口的影响。
少数文献通过构建类似于出口密度指标的进口密度来探索这一影响,但进口密度对于出口升级的影响存在不确定性。Boschma和Gianluca(2016)在实证中构建了进口密度指标,证明了未来的出口结构还受到其进口的影响,但该影响仅在EU国家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一般而言,进口密度表明进口品与该国现有的生产结构密切相关。然而进口密度也可能表明本土缺乏相应的生产能力,在这种情况下,高进口密度反而不利于产业结构的升级[10]。这意味着,良好的生产能力基础是进口密度能够促进出口升级的先决条件。
虽然这种生产能力的先决性还没有得到研究及验证,但内生增长理论中的“吸收能力”与之有相通之处。在内生增长理论中,“吸收能力”被认为是进口技术溢出能否促进生产率增长的先决条件。Crespo-Cuaresma等(2004)认为在研发投入较大以及教育基础较好的经合组织国家,更能获得外国研发的溢出效应[11]。不少研究指出,进口技术溢出对生产率的影响存在一种“门槛效应”,只有在生产能力和基础设施较好的国家,进口技术溢出才能推动生产率增长。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第3个假设:
H3:进口密度会对出口升级产生正向推动作用,但该效应受地区技术基础和吸收能力的影响,同样会出现一定的地区差异性。
本文采用Hidalgo等(2007)[2]和Boschma等(2013)[6]的方法测算产品空间。以下是测算方法的简单介绍。
首先,采用Balassa定义的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标(Revealed Comparative Advantage,RCA)衡量产品的比较优势,其计算公式如式(1)所示。其中xvali,c,t衡量的是c地区i产品在t时间的出口额,∑cxvali,c,t衡量的是所有地区i产品在t时间的总出口额。如果RCAi,c,t>1,则代表c地区i产品的出口额大于全国平均水平,具有比较优势。
(1)
式(2)为邻近性(proximity)的测算公式,φi,k,t是i、k两种产品同时在某一地区具有比较优势的条件概率最小值。xi,t表示某一地区t时间i产品具有比较优势,P(xi,t│xk,t)表示在某一地区t时间k产品具有比较优势的情况下,i产品在同一地区也具有比较优势的概率。在通常情况下,P(xi,t│xk,t)≠P(xk,t│xi,t),采用这两者的最小值来保持一致性。
φi,k,t=min{P(xi,t│xk,t),P(xk,t│xi,t)}
(2)
式(3)为出口密度(density)的计算公式,xc,k,t根据c地区k产品的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判定,如果RCAc,k,t>1,那么xc,k,t就为1,其余情况则为0。φi,k,t则是i、k产品的邻近性。
(3)
参考出口密度的计算方法构建进口密度指标。如果t时间c地区k产品的进口份额大于全国k产品的进口份额,则Ic,k,t取为1,其余情况则为0。φi,k,t是产品邻近度。
(4)
2.2.1 模型构建
本文借鉴Boschma和Gianluca(2016)[10],构建以下模型:
xi,c,t+1=α0+α1xi,c,t+α2di,c,t+α3idi,c,t+δX+πY+εi,c,t
(5)
xi,c,t+1=α0+α1xi,c,t+α2di,c,t+β1HRc,tdi,c,t+β2INFc,tdi,c,t+β3RDc,tdi,c,t+δX+πY+εi,c,t
(6)
xi,c,t+1=α0+α1xi,c,t+α2idi,c,t+β1HRc,tidi,c,t+β2INFc,tidi,c,t+β3RDc,tidi,c,t+δX+πY+εi,c,t
(7)
式(5)主要检验产品空间对出口升级的影响,包括出口密度和进口密度,而式(6)、式(7)则加入了地区能力因素与进、出口密度的交互项,用以检验产品空间、地区能力对出口升级的联动作用。其中,xi,c,t和xi,c,t+1分别表示c地区的i产品在t时间和t+1时间的比较优势情况;di,c,t和idi,c,t则分别代表i产品的出口密度和进口密度;X和Y分别为地区+年份和产业+年份的虚拟变量,用以控制任何随着时间变化的地区和产业特性;εi,c,t为随机误差项。HRc,t、INFc,t、RDc,t则是本文选择的代表地区能力的变量,分别代表人力资本、基础设施、科技投入。
2.2.2 变量说明
被解释变量为产品i的出口比较优势情况,采用一年前后的产品比较优势变化作为出口升级判断标准,变化主要包括以下4种情况,但只有状态b发生了出口升级(见表1)。
表1 产品比较优势变化情况
核心解释变量为出口密度和进口密度,用其考察产品空间结构关系对地区出口升级的影响。如果出口密度系数显著为正,且系数值越高,表明产品出口升级越受制于产品出口关联。进口密度的含义不似出口密度那样明确,如果进口密度系数为正,则表示进口密度促进了出口升级。
地区能力变量包括人力资本、基础设施和科技投入,具体如下:HRc,t为人力资本水平,以t时间c地区的拥有大专学位的人数表示;INFc,t为基础设施水平,以t时间c地区每平方千米的公路里程数表示,数据均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RDc,t为科技投入,以c地区在t年的R&D经费内部支出占c地区GDP的比重表示,数据来自《中国科技统计年鉴》。
上述的类似变量在一些研究中得到了分析,如Zhu等(2017)[8]、He和Zhu(2018)[9],虽然具体形式和内容有所不同,均认为类似变量有助于地区突破路径依赖。因此预计地区能力与出口密度的交互项具有负向作用;而地区能力与进口密度的交互影响则因为进口密度对出口升级的影响不定而存在不确定性。一般认为具有良好生产能力基础地区的进口密度系数为正,地区能力的交互项可能为负,促进产品突破路径依赖;生产能力基础较差地区的进口密度系数为负,地区能力交互项可能为正,促进当地产品吸收进口知识溢出,发展新产品优势。
本文的研究时间段为2012—2019年,产品的进出口数据来自国研网的国际贸易研究及决策支持系统(http://trade.drcnet.com.cn/data/goods/china/monthly)。海关数据HS编码在2012年开展了较大规模的调整和修订,为了减少标准修订带来的统计口径误差,增强研究内容和结论的实时性,本文采用HS(2012)、HS(2017)编码的2012—2019年进出口数据,并将HS(2017)编码的进出口数据通过匹配调整为HS(2012)。数据筛选方面,参考He和Zhu(2018)的方法删去进出口金额小于5 000美元的产品[9]。考虑到部分地区能力因素的变量极值差距过大,衡量单位不一致,对各地区能力因素进行标准化处理。参考Hausmann和Klinger(2006)[1]、Hidalgo等(2007)[2]采用OLS方法对实证模型进行回归。
表2显示了基础模型在高、中、低经济水平地区①的分组回归结果。
表2 地区分组基础实证模型结果
由表2可知,xi,c,t的系数均为正,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表明产品的既往比较优势情况会正向影响将来的比较优势演化。di,c,t、idi,c,t的系数均为正,均在10%的水平下显著,这与多数文献结果保持一致,表明中国的产品出口升级仍是路径依赖的。具体而言:di,c,t在高经济水平地区的系数最小,在中经济水平地区的系数最大。表明出口升级路径偏离程度和经济水平并不存在正相关,可能由于低经济水平地区的生产能力禀赋较弱,高经济水平地区倾向于将产业转移到生产能力禀赋较好的中经济水平地区,导致中经济水平地区的出口升级最受限于出口关联。这也验证了假设1:地区经济发达,出口升级较有可能突破关联约束,路径依赖程度低。idi,c,t的系数均为正,部分验证了假设3:进口密度会对出口升级产生正向推动作用。idi,c,t在高经济水平地区的系数最小,在低经济水平地区的系数最大。表明进口密度对出口升级的促进作用与经济水平成负相关。
表3和表4为产品空间、地区能力对出口升级的联动效应实证结果。总体上验证了假设2和假设3:出口密度与地区能力差异会对出口升级产生联动效应,因地区能力差异,联动效应并不确定;地区能力影响着进口密度对出口升级的推动作用,这一作用存在地区差异性。具体而言:以人力资本、基础设施、科技投入为代表的地区能力与出口密度、进口密度的交互效应在高经济水平地区多表现为负向,在中、低经济水平地区多表现为正向。这表明地区能力在高收入地区可以帮助出口升级脱离关联约束,在中、低经济水平地区可以促进产品进行路径依赖式的出口升级。而许多交互项系数不显著则可能由于该地生产要素累积禀赋较少,不足以影响出口升级的路径依赖。
表3 地区分组联动效应实证模型结果(出口密度)
表4 地区分组联动效应实证模型结果(进口密度)
本文利用产品空间理论,构建了一个从产品微观角度出发,分析出口升级的研究框架,并在此框架上结合宏观内容,即地区能力,探讨产品空间、地区能力的联动对产品出口升级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近年来中国产品空间的出口密度和进口密度均对出口升级具有正向推动作用,且这一作用存在地区异质性。出口密度、进口密度在高经济水平地区的系数最小,说明高经济发展水平地区的出口升级对路径依赖、外部资源依赖的程度较弱;低经济水平地区对既有生产结构、外部资源的依赖较强。地区能力在高经济水平地区有利于出口升级突破产品关联约束,在中、低经济水平地区则增强了出口升级的路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