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卡里娥伊》

2022-07-09 13:48何彦霄
古代文明 2022年3期
关键词:卡里西亚希腊

何彦霄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22.03.002

在西方学界,从亚历山大东征结束(前323)到伊斯兰兴起(610)的近东与中亚史研究所处的地位尴尬:古典史家认为这是近东史学家的领域,而近东史学家认为这是古典史家的领域。此种情况在后希腊化王朝(帕提亚[Parthia,前247—224]与萨珊王朝[the Sasanians,224—651])的研究中表现得更为显著。尽管如此,就目前研究而言,这一段历史总体更多属于古典史的研究范围,是为希腊罗马史的“外围”。龙沛先生敏锐察觉到这一问题,在现代伊朗史研究已有建树的基础上,发表《帕提亚帝国“希腊化王朝论”商榷》一文,对該问题进行了学术史梳理,明确认为帕提亚史应该属于近东史而非古典史,并且特别强调帕提亚史的“内亚性”。尽管笔者赞同龙沛先生在伊朗史研究上去殖民化的努力,但笔者认为,除了一些学理上的细节问题外,一方面,龙沛先生对“东方”与“西方”(反映到学科就是“东方学”与“古典学”)的强行划分背后的假设其实与“东方主义”(Orientalism)如出一辙,即认为“东方”与“西方”是两个泾渭分明的区域,只是龙沛先生指出不应该贬低东方;另一方面,龙沛先生也忽视了帕提亚史研究面临的特殊问题——除了一些帕提亚尼撒(Nisa)地区的帕提亚语行政文书以及后世亚美尼亚语(Armenian)与中古波斯语文献外,帕提亚史的绝大多数材料都保存在希腊拉丁文献里。因此,相关研究者不仅需要熟悉这些史料背后的希腊罗马历史,更需要熟悉古典学的方法,批判性地使用古典史料。

本文不打算与龙沛先生直接商榷,而是以公元1世纪末的希腊小说《卡里娥伊》(Callirhoe)为例,对其进行批判性阅读,以揭示该小说背后的帕提亚历史与帕提亚欧亚外交。该小说独到之处在于,其空间呈现包括从西西里到巴克特里亚(Bactria),涵盖了整个之前的希腊化世界。笔者的主要论点是,该小说故事情节来源于帕提亚统治下的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的塞琉西亚(Seleucia)民众对帕提亚性别政治的流行叙事;而该小说对巴克特里亚的提及,是对帕提亚帝国在公元前1世纪末较为成功处理东部游牧民族问题,并将统治范围扩展到巴克特里亚西部的反映。除了传统的希腊拉丁史料外,笔者希望通过本文,展示帕提亚史研究者也能从像《卡里娥伊》这样作为小说的非传统史料里找到关于帕提亚史的材料。而要将这些希腊拉丁文学材料充分用作帕提亚史资料,则需要充分吸收古典学的研究方法及相关学术成果。与此同时,对于龙沛先生提到的帕提亚“内亚性”问题,笔者也强调中亚地区恰恰是帕提亚最初接触希腊主义遗产之地,“内亚性”与“希腊性”并不相悖。

在希腊文学史中,如果古典希腊以悲剧、哲学、演说词为人熟知的话,那么希腊小说就是罗马统治下的希腊世界最显著的文学体裁。一般认为,在正统文学史叙事中有“五大名著”。在空间呈现上,这5部小说的背景除了《达夫尼斯与夏洛爱》相对局限在爱琴海世界外,其它4部小说所呈现的空间都涉及东地中海世界,因此可以成为研究希腊文化与东方文化交流的潜在材料,对于以希腊—波斯交流为背景的《卡里娥伊》尤其如此。不过,要将文学作品当作历史研究的史料,首先需要掌握相关的文学批评方法。在文学研究中,最值得历史学家借鉴的是“新历史主义”(New Historicism)或“文化诗学”(Cultural Poetics)方法,该方法起源于英语文学对莎士比亚的研究,强调如果要历史地研究文学,不应该只机械地将文学作品看作是对历史背景的反映,而应该将文学看作是积极介入历史的一种意识形态机制。该方法在上世纪90年代被引入希腊文学研究后,产生了极大影响,成为北美古典学界研究古风古典希腊文学的主流方法之一。与此同时,这一方法也与希腊历史研究保持着良好的互动。但是,就罗马时期的希腊小说研究而言,受到福柯(Michel Foucault)《性史》(The History of Sexuality)第四卷的影响,目前主要关注的是希腊小说里的性别与性欲问题,与性别批评结合。有学者注意到这些小说的历史化阅读问题,比如罗伯特·乔菲强调希腊小说学者需要学习新历史主义的相关研究方法,将已经在古风古典希腊文学非常成熟的这一方法借鉴到帝国文学来。不过,新历史主义方法能很好地应用于古风和古典希腊文学研究是建立在良好的希腊历史研究基础之上,相较之下,早期罗马帝国时期东西方交流的历史研究则显得薄弱一些;缺少必要的历史研究作为支撑,新历史主义批评就无法展开。因此,本文首先对与《卡里娥伊》相关帕提亚历史背景进行概述,再对该小说本身进行分析。

关于《卡里娥伊》背后的帕提亚历史背景,一方面该小说的故事来源于帕提亚统治下塞琉西亚的流行叙事;另一方面,该小说的空间想象则与帕提亚的东部边疆治理有关。在此主要对这两方面涉及的历史背景进行讨论。尽管龙沛先生准确无误地指出帕提亚不属于作为亚历山大继承者的马其顿王朝,但不可否认的是,帕提亚继承了希腊化在东方的遗产。就帕提亚继承的希腊化遗产而言,一般被忽视的是,帕提亚最早接触到的希腊化遗产,不是来自于地中海或中东,而是来自于中亚地区。通过对在帕提亚礼仪中心尼撒(Nisa,位于今土库曼斯坦)出土的刻有希腊女诗人的器皿分析,法国研究希腊化中亚考古的奠基人保尔·贝尔纳(Paul Bernard)强调帕提亚的希腊化遗产来自于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4特别是在公元前2世纪60—40年代期间,帕提亚从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夺取了后者西部的两个行省,为帕提亚接触希腊化遗产奠定了基础。与此同时,最早出现“爱希腊”(phihellene)称号的帕提亚钱币则是模仿今天土库曼斯坦木鹿(Merv)出土的米特里达提二世(Mithridates II,前121—前94年在位)的钱币。这些物质文化都指向帕提亚希腊主义与中亚希腊文化遗产之间的关系。

除此之外,司马迁《史记》里记载的一则材料也揭示了帕提亚从中亚继承的希腊化遗产:

初,汉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东界去王都数千里。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属甚多。汉使还,而后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宛西小国驩潜、大益,宛东姑师、扜穼、苏薤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

这里记载的第一次中国和伊朗之间的外交活动为学界熟知。8然而,有两方面还需要进一步解释。一方面,上文提到犁轩善眩人与帕提亚使团一起到达中国。这里黎轩指的是埃及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也就是说有来自地中海的表演者伴随帕提亚使团来到中国。从公元前4世纪后期亚历山大东征开始,就不断有来自希腊世界的表演者与艺人来到东方,其高潮是公元前324年亚历山大在苏撒(Susa)主持的婚礼上,从西西里到伊奥尼亞(Ionia)都有表演者来到苏撒,为亚历山大表演。

在希腊化时代,尽管没有直接记载表明有艺人从地中海来到东方,中亚的出土材料可以暗示这一点。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塔克提·桑金(Takht-i-Sangin)神庙里出土的一雕像的底座刻有希腊铭文“阿特洛索克斯献祈愿给乌浒河”(Εὐχὴν ἀνέθηκεν Ἀτροσώκης Ὄξωι),雕像刻画的人在吹弗鲁吉亚双笛(Phrygian aulos)。从公元前5世纪开始,弗鲁吉亚笛子就成为希腊音乐里不可或缺的乐器之一。

这一出土材料则表明,地中海音乐在希腊化时期传到了东方。与此同时,在今天阿富汗与塔吉克斯坦交界的阿伊-哈努姆城(Aï Khanoum)不仅发掘出希腊式剧场,还在该城王宫里发现了希腊悲剧剧本的残篇,进一步证实了希腊表演文化在中亚的发展。可以假设,有流动表演者将希腊舞乐带到中亚。

而帕提亚将来自亚历山大里亚的艺人展示给汉朝的官僚精英们,可以看出帕提亚继承了中亚地区的希腊音乐传统。从这里可以看出,帕提亚的“内亚性”与“希腊性”的结合。

在另外一方面,也需要注意这次外交活动的背景。就汉朝方面,比较清楚的是,汉朝与帕提亚的交往是汉朝对付匈奴计划的一部分,正如汉武帝之前期望“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且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7根据司马迁记载,很多中亚国家应对消极,但帕提亚积极应对,并派遣使者来到汉朝。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帕提亚积极应对汉朝使者的原因,但应该注意的是,在汉武帝对付匈奴的时候,帕提亚从公元前120年代开始就受中亚游牧民族侵扰,而这些游牧民族包括迁徙到中亚占领巴克特里亚的月氏人;而月氏人迁徙无疑受到了匈奴的影响。也就是说,游牧民族问题是汉朝和帕提亚共同面临的问题。中文史料已经非常明确表示,汉朝结交包括帕提亚在内的帕米尔以西国家的动机是对付匈奴,而对于同样受游牧民族困扰的帕提亚对这一汉朝外交表现积极应对,由此可以合理地推测,帕提亚也希望结交汉朝,共同对付游牧民族。而在这一军事利益之下,地中海舞乐成为帕提亚向汉朝展示其帝国“软实力”(soft power)的方式。

在接下来的公元前1世纪里,汉朝与匈奴关系的历史图景是清晰的,公元前51年汉朝利用匈奴五单于内乱,呼韩邪归顺汉朝,成为汉匈关系的转折点。这不仅仅是解决了汉朝北部边疆问题,还对汉朝的国家形象塑造非常重要,对此《汉书·西域传上》有载:“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近匈奴。匈奴尝困月氏,故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到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汉使,非出币物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所以然者,以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这里非常重要的历史信息是,匈奴尽管对中亚的实际影响不超过帕米尔,但由于匈奴曾经击败月氏,而月氏又统治中亚,因此匈奴在中亚地区享有很高威望。相比之下,汉朝尽管从进军大宛开始,一直致力于塑造汉朝的国家形象,但并不很成功。而这一状况到了汉朝降服呼韩邪开始,才有所改变。在此情况下,可以对公元前47年汉朝使者韩昌、张猛与呼韩邪单于在诺水东山上,用公元前2世纪时候老上单于(前174—前161年在位)杀死月氏单于后获得的头颅祭祀结约有更深刻的理解。从政治文化的角度,由于月氏单于头颅象征匈奴对月氏的降服,这一举措对塑造汉朝在草原和中亚的国家形象非常重要。而在公元前30年代,呼韩邪的对手郅支迁徙到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地区,占领了康居。对于此,任西域副都护的陈汤意识到其对汉朝在西域统治的威胁,也认识到郅支在康居的力量会对帕提亚、大夏等有威胁,因此积极应对,在公元前35年击败郅支。由于陈汤先斩后奏,在朝庭引起争议,宗正刘向辩称陈汤的举措对于汉朝是“扬威昆山之西”。这应该不仅仅是修辞,而是如实反映了这一汉朝对中亚事务的介入对汉朝国家形象的积极影响。在此之后,中国以“赛里斯”(Seres)的形象出现在奥古斯都诗歌里应该不是巧合。

受限于史料,学界对于帕提亚与中亚的关系知之不多,但根据庞培乌斯·特洛古斯(Pompeius Trogus)的记载,在弗拉提斯四世(Phraates IV,前37—前2年在位)时期,中亚的塞人族群统治崩溃。与此同时,考古材料表明,从弗拉提斯四世开始,帕提亚在中亚物质文化的影响不断增加。另外,大概成书于公元前1世纪末或1世纪初的《帕提亚驿站》(The Parthian Stations)特别记载位于今天阿富汗南部的阿拉霍西亚(Arachosia)是帕提亚一部分,并且在其中有塞人国王王庭。10这一记载不仅表明阿拉霍西亚是当时帕提亚一部分,而且还暗示曾经统治该地的塞人也被纳入帕提亚的统治。这与汉朝将匈奴一部分纳入汉朝版图有相似之处。同时,根据约瑟夫斯(Josephus,37—100)记载,在公元1世纪中叶,帕提亚在与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小国亚迪亚贝尼(Adiabene)交涉时,帕提亚国王戈尔塔兹斯二世(Gortazes II,40—51年在位)的使者强调帕提亚的领土从幼发拉底河一直到巴克特里亚 (ὃς τὴν Πάρθων δύναμιν ὅση τίς ἐστιν ἤγγελλεν ἀπὸ Εὐφράτου ποταμοῦ μέχρι Βάκτρων τοὺς ὅρους αὐτῆς τιθέμενος καὶ τοὺς ὑπηκόους αὐτῆς βασιλέας καταλέγων)。这是关于帕提亚至少统治部分巴克特里亚的直接证据。因此,尽管关于帕提亚与中亚关系的材料非常破碎,结合文献和实物证据,仍然可以大致获知,在公元前1世纪末,帕提亚从游牧民族手里夺取了部分中亚领土。而与汉朝相比较,帕提亚较成功解决游牧民族在东部边疆威胁与汉朝解决匈奴威胁在时间线上大体一致。尽管没有直接证据,但仍可合理地假设,汉朝已成功介入了匈奴与中亚事务,对帕提亚处理游牧民族在中亚对帕提亚在东部边疆的威胁起到了某种积极作用。

正如前文所述,帕提亚与汉朝结交伊始,就积极利用其继承自中亚的希腊主义遗产来表现自己的“国家形象”。帕提亚在公元前1世纪末统治部分中亚地区,尤其阿拉霍西亚,在连接中亚与地中海的情况下,也进一步促进了希腊主义在中亚的发展。在阿拉霍西亚首府坎达哈(Kandahar)地区发现了一首希腊语写就的20行铭文的藏头诗,一般被称作“索菲陀斯铭文”(Sophytos Inscription),该铭文被定年为公元前1世纪末或1世纪初。该铭文讲述了一叫索菲陀斯的印度人,家道中落,学习了缪斯与阿波罗的技艺,在游历多个城市并赚取了大量钱财后,回家重建家乡。2由于该铭文不仅用古风时代的希腊语写就,其叙事结构非常类似《奥德赛》(Odyssey)而为学界所关注。3索菲陀斯应该是从中亚伊朗经过印度洋到地中海的流动艺人。当然,更重要的是,该铭文表现了帕提亚对阿拉霍西亚的统治为当地经济发展提供了某种良好的“交易秩序”(transactional order),5不仅为家道中落的人复兴家庭提供了机会,还促使当地希腊文化发展。根据以上对帕提亚与中亚关系的重构可以看出,帕提亚一直在与中亚有互动,并且中亚在帕提亚的希腊主义起源与传播上有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两点对理解《卡里娥伊》里面呈现的大众政治与空间想象非常重要。

卡里娥伊》的作者卡里同(Chariton)来自小亚细亚西南部的卡里亚(Caria),该小说创作于公元1世纪后期,其故事背景反映了公元前5世纪末西西里击败雅典后希腊与阿尔塔薛西斯二世(Artaxerxes II,前404—前358年在位)统治下的波斯帝国之间的的关系。从历史学的角度断定,尽管作者书写的是发生在距他400多年前的过去,但现实中的帕提亚无疑会影响他的写作。在关于该小说的研究中,已经有学者指出,该小说对西西里事务的书写受到了晚期罗马共和国政治的影响,特别是与拉丁文学呈现出互文性。而从东方的角度,本文要指出的是,该小说对波斯帝国的描写无疑受到帕提亚的影响,尤其是该小说将帝国政治中心定位在巴比伦。美索不达米亚在波斯帝国治下不但不是帝国核心,还是不稳定的叛乱地区;相反,帕提亚定都在幼发拉底河的希腊化城市塞琉西亚附近的泰西封(Ctesiphon),相比之下,美索不达米亚更靠近帝国中心。因此,小说里的巴比伦影射的是塞琉西亚。由于塞琉西亚建立于公元前3世纪初,如果作者在波斯帝国背景下提塞琉西亚无疑是时代混乱。

该小说的基本情节是:女主人公西西里公主卡里娥伊在西西里被误认为死亡而被埋葬;卡里娥伊被盗墓贼发现并卖到米利都;米利都僭主狄奥尼索斯(Dionysus)和卡里亚总督米特里达提斯(Mithridates)都爱上了卡里娥伊;与此同时,卡里娥伊在西西里的丈夫卡瑞亚斯(Chaereas)及其同伴到小亚细亚寻找卡里娥伊,并被当地人俘获,被卖到米特里达提斯在卡里亚的矿场为奴;米特里达提斯从卡瑞亚斯得知后者是卡里娥伊的丈夫,心生一计,希望借此和狄奥尼索斯抢夺卡里娥伊;狄奥尼索斯获知米特里达提斯的计划后,他告知波斯国王,请求裁决,诉讼遂在巴比伦进行;波斯国王也爱上卡里娥伊;与此同时,埃及叛乱,卡瑞亚斯利借机和埃及一道击败波斯,夺回卡里娥伊。

本文主要关注的是狄奥尼索斯去巴比伦向波斯大王提出关于米特里达提斯企图抢夺卡里娥伊的诉讼的记载,即该小说的第五卷。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特别着墨于巴比伦发达的大众政治,民众积极议论并参与该诉讼:

Παρασκευὴ οὖν ἐντεῦθεν ἐγίνετο ἐπὶ τὴν δίκην παρ᾿ ἑκατέρων ὥσπερ ἐπὶ πόλεμον τὸν μέγιστον. ἐσχίσθη δὲ τὸ πλῆθος τῶν βαρβάρων καὶ ὅσον μὲν ἦν σατραπικὸν Μιθριδάτῃ προσέθετο· καὶ γὰρ ἦν ἀνέκαθεν ἐκ Βάκτρων, εἰς Καρίαν δὲ ὕστερον μετῳκίσθη· Διονύσιος δὲ τὸ δημοτικὸν εἶχεν εὔνουν· ἐδόκει γὰρ ἀδικεῖσθαι παρὰ τοὺς νόμους εἰς γυναῖκα ἐπιβουλευθείς, καὶ ὃ μεῖζόν ἐστι, τοιαύτην. οὐ μὴν οὐδ᾿ ἡ γυναικωνῖτις ἡ Περσῶν ἀμέριμνος ἦν, ἀλλὰ καὶ ἐνταῦθα διῃρέθησαν αἱ σπουδαί·

从这时开始,两边的诉讼都准备好,像准备一场大战那样。巴比伦城的外族民众发生分裂,行省官員支持米特里达提斯:米特里达提斯最初来自巴克特拉(Bactra),后来搬移到卡里亚;而狄奥尼索斯则赢得民众的好感,因为在大家看来,狄奥尼索斯是受害者,而米特里达提斯对狄奥尼索斯妻子的谋划违背了法律。更重要的是,卡里娥伊是这样一位(美人)。甚至波斯的女性们也没闲下来,她们的热情也像巴比伦一样分裂。

上述记载对巴比伦的大众政治的描写非常生动,尤其是巴比伦城的精英与民众对判决结果不一样的期待:民众更支持狄奥尼索斯而精英则更支持米特里达提斯。尽管文学作品对政治的描写会引起历史学家的兴起;但从文学研究角度,虚构作品对政治的描写往往不是对政治的简单描写,而是暗含作者对文本形成本身的某种反思。比如,荷马史诗里面呈现的公民大会政治往往引起历史学家的兴趣,认为是反映了荷马社会的某种政治组织。4而从文学的角度,大卫·埃尔默对《伊利亚特》(Iliad)里呈现的政治协商进行了专门讨论,认为《伊利亚特》里呈现的政治协商和决策是诗人对听众的集体期望如何塑造史诗情节的反映。5也就是说,埃尔默从文学的角度,强调《伊利亚特》对公民政治的描写实际是史诗情节对听众对故事情节如何发展的期望的元诗学(meta-poetic)反映,即文学作品里呈现出文学本身的创作过程。对于《卡里娥伊》小说所呈现的巴比伦政治,可以用同样的思路来处理,即巴比伦政治是否是对该小说故事来源的元诗学反映?

笔者接下来就论证帕提亚统治下的塞琉西亚的流行叙事为《卡里娥伊》小说故事的来源,而《卡里娥伊》通过巴比伦对塞琉西亚大众政治的描写则是作者卡里同对小说形成的元诗学描述。与卡里同大约同时期的两位作者,塔西佗(Tacitus)与普鲁塔克(Plutarch)都对帕提亚统治下的塞琉西亚有着较详细的描写。塔西佗专门记载了公元36年帕提亚介入阿尔塔巴努斯二世与提里达提斯之间的王位之争。塔西佗首先强调,塞琉西亚有大众和精英两个阶层,这两个阶层时和时不和。他接着记载,在阿尔塔巴努斯二世与提里达提斯之争中,塞琉西亚的精英与民众各自站队。尽管从历史书写的角度,塔西佗的描述某种意义上表现了他对罗马本身政治的反映,即把塞琉西亚看作罗马自身的镜像,从帕提亚史的角度,塔西佗记载的价值在于它充分展现了塞琉西亚的大众政治及其与帕提亚帝国政治的牵连。这一记载与小说里巴比伦精英与民众在狄奥尼索斯和米特里达提斯纠纷中的不同站队非常契合。将小说的这一记载和塔西佗的记载相结合,可以看到小说对巴比伦政治情形的描写是对帕提亚统治下塞琉西亚大众政治的反映。

如果说塔西佗的记载提供了关于塞琉西亚大众政治的图景,普鲁塔克的记载则可以加强对塞琉西亚流行文化的认识:

τοῖς μέντοι Σελευκεῦσιν ἐδόκει σοφὸς ἀνὴρ Αἴσωπος εἶναι, τὸν Σουρήναν ὁρῶσι τὴν τῶν Μιλησιακῶν ἀκολαστημάτων πήραν ἐξηρτημένον πρόσθεν, ὄπισθεν δὲ Παρθικὴν Σύβαριν ἐφελκόμενον ἐν τοσαύταις παλλακίδων ἁμάξαις.

而在塞琉西亚人看来,这是智者伊索(记载的故事),他们看到苏仁纳将装有不雅书籍《米利西亚爱情故事》的皮包挂在前面,而在后面却是载有帕提亚叙巴里斯的如此多妓女的马车。

普鲁塔克的记载是在公元前53年罗马与帕提亚的卡尔莱(Carrhae)战役结束后,帕提亚取得胜利的情况下,帕提亚将军苏仁纳(Surena,前1世纪初—前53)在塞琉西亚举行了凯旋仪式。据普鲁塔克记载,帕提亚国王奥罗德斯二世(Orodes II,前57—前37年在位)在与米特里达提斯四世(Mithridates IV,前57—前54年在位)之争过程中,塞琉西亚站在后者一边,是苏仁纳帮奥罗德斯二世取得塞琉西亚的支持。普鲁塔克的这一记载进一步丰富了塞琉西亚干涉帕提亚帝国政治的认识。与此同时,普鲁塔克关于苏仁纳分别向塞琉西亚元老院与民众展现帕提亚战果的不同记载也暗示了塞琉西亚精英与民众的划分。最值得注意的是,普鲁塔克强调,由于在帕提亚俘获的罗马士兵罗斯奇乌斯(Roscius)的行囊中发现一本名为《米利西亚爱情故事》(Milesiaca)的爱情小说,苏仁纳以此特别向塞琉西亚展现罗马人的低级趣味。但与此同时,普鲁塔克强调,塞琉西亚的民众利用《伊索寓言》里前后行囊的故事来批评苏仁纳只看得到罗马的错误,而看不到自己的不足。根据莱斯理·刻尔克(Leslie Kurke)的研究,《伊索寓言》反映的是古风时代希腊下层民众对精英意识形态进行批判的流行叙事。刻尔克的这一研究对理解普鲁塔克这一记载非常有帮助,即塞琉西亚民众利用《伊索寓言》对帕提亚王权进行批判。尽管苏仁纳有意向帕提亚民众展现帕提亚的战果,但民众并不完全买单。

接着,普鲁塔克有如下记载:

ψεκτὸς μὲν γὰρ ὁ Ῥώσκιος, ἀναιδεῖς δὲ Πάρθοι τὰ Μιλησιακὰ ψέγοντες, ὧν πολλοὶ βεβασιλεύκασιν ἐκ Μιλησίων καὶ Ἰωνίδων ἑταιρῶν γεγονότες Ἀρσακίδαι.

罗斯奇乌斯无疑应该被指责,但帕提亚人恬不知耻得去指责《米利都爱情故事》,而帕提亚王室诸多王者都是米利都与伊奥尼亚妓女所生。

普鲁塔克的这一记载可以进一步看作是塞琉西亚对帕提亚王权的批评,认为帕提亚王室来源于帕提亚国王与米利都奴隶的婚姻。从帕提亚历史的角度而言,这一记载非常符合帕提亚国王沃罗伽西斯一世(Vologases I,51—78年在位)的母亲是希腊臣妾(materna origine ex paelice Graeca)的事实。正是在沃罗伽西斯时期,罗马与帕提亚在亚美尼亚问题上发生争执,打破了公元前1世纪后期以来的和平状况。也正是因为这样,帕提亚问题再次引起罗马作家的兴趣,反映在普鲁塔克、塔西佗等作家的记载里。上面普鲁塔克记载的这一帕提亚王室绯闻,应当源自塞琉西亚民众对帕提亚国王沃罗伽西斯为希腊臣妾所生事实的口耳相传。而卡里同的《卡里娥伊》中波斯国王爱慕卡里娥伊的记载,则是这一绯闻更戏剧化的反映。

总体上,普鲁塔克的记载从历史事实上有夸大嫌疑。但是,这一论述却暗合《卡里娥伊》的情节。尽管卡里娥伊本来是西西里公主,但她在米利都時已经是奴隶身份。在小说里,卡里娥伊在米利都哀叹自己的奴隶身份,波斯国王直接将她称作米利都女奴(ἡ Μιλησία)。也就是说,当狄奥尼索斯提起法律诉讼时,卡里娥伊在波斯一边眼里是来自米利都的女奴。而到了后面,波斯国王也爱上了卡里娥伊,也就是以国王身份爱上了一米利都女奴。考虑普鲁塔克与卡里同是大约同时代的作家,如果卡里同的小说是经过作家加工的、有复杂叙事的文学作品的话,普鲁塔克的记载则反映了“绯闻”存在的真实性。而普鲁塔克之前对塞琉西亚民众借助伊索寓言对帕提亚王权批判的记载,则表明这一“绯闻”基于塞琉西亚流行叙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塔西佗的记载表明小说里对巴比伦民众政治的记述反映了作者卡里同对塞琉西亚状况的认识,普鲁塔克的记载则进一步表明这一描述是对小说情节源自塞琉西亚大众叙事的元诗学记载。之后,小说还有如下记载:

ταῖς δὲ τριάκοντα ἡμέραις Πέρσαι καὶ Περσίδες οὐδὲν ἕτερον διελάλουν ἢ τὴν δίκην ταύτην, ὥστε, εἰ χρὴ τἀληθὲς εἰπεῖν, ὅλη [ἡ] Βαβυλὼν δικαστήριον ἦν. ἐδόκει δὲ πᾶσιν ἡ προθεσμία μακρὰ καὶ οὐ τοῖς ἄλλοις μόνον ἀλλὰ καὶ αὐτῷ τῷ βασιλεῖ.

在这30天里,波斯男女除了诉讼外,不再议论什么。因此,如果要说实情的话,整个巴比伦成为了一个法庭。在大家看来,审判之日非常长,不仅对于其他人,对于国王自己也是如此。

这里将巴比伦比作一个大法庭则是进一步用法律作为隐喻,表明了巴比伦民众在该诉讼中的主体性,也从元诗学角度进一步表明塞琉西亚民众在小说故事情节塑造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后来在法庭诉讼里,狄奥尼索斯与米特里达提斯的各自诉词与辩护则是对小说之前情节的回顾。因此,从叙事学的角度看,他们的诉讼与辩护使得第5卷在小说里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不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他们的听众除了波斯大王外,更有巴比伦民众。也就是说,这里更直接表明,巴比伦民众是对小说之前故事情节回顾的主要听众。从元诗学的角度看,这一记载同样是对小说故事最初来源于以塞琉西亚民众为主要听众的流行叙事的记载。

除此而外,来自埃及奥克西林库斯(Oxyrhynchus)的一份名为《卡里提翁》(Charition)的公元2世纪莎草纸文献可以进一步加深对《卡里娥伊》故事的理解。《卡里提翁》记载了一名叫作卡里提翁的希腊女性被卖到印度,成为印度国王的小妾,而她的亲属从埃及经过印度洋到印度将其寻回。与《卡里娥伊》一样,这一剧本都是某种类似古希腊悲剧《伊菲格尼亚在陶里斯》(Iphigenia in Tauris)的“出离”母题的文学叙事。但是,与《卡里娥伊》不同的是,《卡里提翁》作为莎草纸残篇上保留下来的古希腊诙谐剧(mime),反映的是真正的民间叙事。《卡里娥伊》最早的故事来源很有可能像《卡里提翁》一样是在塞琉西亚的剧院演出的一个民间故事。

因此,《卡里娥伊》小说拥有帕提亚来源,不仅仅是希腊作家对东方事务的凭空想象。正是在这样情况下,读者可以对卡里娥伊要到达巴比伦时发出这样一段感叹有更深刻的理解:

οὐκέτι γὰρ εἰς Ἰωνίαν με φυγαδεύεις. ξένην μέν, πλὴν Ἑλληνικὴν ἐδίδους γῆν, ὅπου μεγάλην εἶχον παραμυθίαν, ὅτι θαλάσσῃ παρακάθημαι· νῦν δὲ ἔξω με τοῦ συνήθους ῥίπτεις ἀέρος καὶ τῆς πατρίδος ὅλῳ διορίζομαι κόσμῳ. Μίλητον ἀφείλω μου πάλιν, ὡς πρότερον Συρακούσας· ὑπὲρ τὸν Εὐφράτην ἀπάγομαι καὶ βαρβάροις ἐγκλείομαι μυχοῖς ἡ νησιῶτις, ὅπου μηκέτι θάλασσα. ποίαν ἔτ᾿ ἐλπίσω ναῦν ἐκ Σικελίας καταπλέουσαν; ἀποσπῶμαι καὶ τοῦ σοῦ τάφου, Χαιρέα. τίς ἐπενέγκῃ σοι χοάς, δαῖμον ἀγαθέ; Βάκτρα μοι καὶ Σοῦσα λοιπὸν οἶκος καὶ τάφος. ἅπαξ, Εὐφρᾶτα, μέλλω σε διαβαίνειν· φοβοῦμαι γὰρ οὐχ οὕτως τὸ μῆκος τῆς ἀποδημίας ὡς μὴ δόξω κἀκεῖ καλή τινι.”

你已经不仅仅是将我放逐到伊奥尼亚。尽管(伊奥尼亚)是外邦,你仍然给了我希腊的土地,在那里,由于我居住在海边,我感到莫大的安慰。而现在,你将我扔出熟悉的环境,我与我的家乡相分离,隔着整个世界。像之前我失去敘拉古一样,现在我失去米利都。我被带着,跨越幼发拉底河,一名(西西里)岛民被困在无数的异族人中,没有大海。我还希望什么样的来自西西里的船只?卡利亚斯,我与你的坟墓相分离。谁会向你奠酒,我亲爱的神灵?在未来,巴克特拉与苏撒是我的家与坟墓。幼发拉底河,我将一次性将你跨越。我并不恐惧这一离乡之旅有多长,而是在那里,会有人觊觎我的美貌。

这一段是以卡里娥伊女性第一人称的口吻,描述了从地中海空间到东方空间的转变。从情动理论(affect theory)的角度,可以将其看作是一种身体地理(embodied geography)。根据卡里娥伊第一人称的叙述,伊奥尼亚不仅通过地中海连接家乡西西里,还是希腊文化地区,因此卡里娥伊并不感到陌生。但是要跨越幼发拉底河时,卡里娥伊感到不安,因为在背后是广大的东方土地,苏撒与巴克特拉将成为卡里娥伊最终的坟墓。将幼发拉底河视作帕提亚与罗马的分界,是小说对罗马—帕提亚空间政治的反映。而就巴克特拉而言,从纯古希腊地理学角度,可以说这是对世界边缘的想象。但是,在罗马时期,对世界边缘想象更经典的地方是印度而非巴克特里亚。正如本文前一部分的历史重构所展示,从公元前2世纪末,帕提亚在中亚地区和游牧民族有极深的互动,直到公元前1世纪末,帕提亚在中亚统治才相对稳定。而帕提亚官方积极地向周边政权展示帕提亚领土从幼发拉底河到巴克特里亚。在卡里娥伊对自己命运的暗叹中,将巴克特拉想象成自己最终归宿,也反映了作者卡里同对帕提亚事务的认知。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强调卡里亚总督米特里达提斯是巴克特里亚人,而作者本人就来自卡里亚地区。可以说,巴克特里亚对于作者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区,而是作者清楚,这是帕提亚的东部疆域。也正是在这一对塞琉西亚流行叙事的加工改编下,作者呈现出帕提亚的空间政治,以及公元前1世纪帕提亚的欧亚外交活动。帕提亚在欧亚外交里所展现的“内亚性”与“希腊性”交织在一起,卡里同又以希腊作家的身份着重强调了帕提亚的“内亚性”。

毋庸置疑,由于材料稀少,对帕提亚的历史研究具有非常大的挑战性。如果从当代史学强调自下而上的角度研究民众社会文化史的趣味来看,帕提亚历史的研究难度更显突出。如本文所示,若借鉴古典学方法,深挖类似《卡里娥伊》这样的非传统史料,再结合塔西佗、普鲁塔克等作家提供的经典史料加以佐证,是可以丰富学界对帕提亚社会文化史的认识的。《卡里娥伊》尽管经过卡里同的加工,但其所暗示出的塞琉西亚民众叙事的“潜隐剧本”(hidden transcripts)可使读者进入帕提亚统治下的塞琉西亚民众的文化世界,去了解帕提亚治下的民众是如何通过有关帕提亚王室的“绯闻”在日常生活中与帕提亚帝国打交道。回到龙沛先生的文章,笔者希望通过重读《卡里娥伊》,强调帕提亚历史不应与古典学分离,而是要充分学习古典学研究方法,深挖古典文献。但在另一方面,笔者在前文中对历史的重构也表明,只有研究者真正理解帕提亚从公元前2世纪末到公元前1世纪一个多世纪以来对中亚边疆的处理,才能理解巴克特里亚为什么会在《卡里娥伊》中被看作是帕提亚的东部边疆,而不仅仅像古典学家一般认为的那样,将其仅仅视为对古希腊—罗马的地理想象。至于对帕提亚与中亚的关系的认识,除了考古材料,中文材料亦不可或缺。因此,笔者也赞同龙沛先生的观点,不应该仅仅从地中海的角度研究帕提亚,应该对帕提亚史研究进行“去殖民化”。但是,“去殖民化”不代表反对古典学及其背后积累的各种方法。相反,无论是波斯阿卡美尼王朝(Achaemenids,前559—前323)、还是塞琉古王朝(Seleucids,前312/1—前64)、乃至帕提亚王朝,均处于东西方之间。正如希腊化史专家保罗·科斯敏(Paul Kosmin)的比喻,塞琉古帝国就像一头大象,从不同角度研究就像盲人摸象一样,得到的感觉也完全不同。对这样的横跨东西方的帝国的研究,更应该强调打破“古典学”、“东方学”的二分法,采用全球史的研究路径,从不同文献角度对这些帝国进行全面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执着于“希腊化”这些19世纪殖民主义背景下建构起来的术语并不利于学科讨论。在当下学术语境下,“希腊化”仅仅是一种历史分期便利的术语,不应该对其过于执着。与此同时,古典学也在不断打破自身的研究视阈,科斯敏关于塞琉古帝国“时间”问题的著述《塞琉古帝国的时间及其反叛者》(Time and its Adversary in the Seleucid Empire)同时用了大量巴比伦、希伯来文献,从传统上来看是“东方学”范畴,但这本书却获得了2021年美国古典学会颁发的美国古典学重量级奖“查理斯·古德温功勋奖”(The Charles J. Goodwin Awards of Merit)。3因此,与其在外部批评古典学是殖民学科,不如进入古典学内部,吸收古典学积累的方法,将帕提亚研究在内的古代伊朗史积极与古典学主流对话,这不但有利于对古代伊朗历史本身问题的理解,也是从内部去改变古典学以地中海为中心的倾向。同时,笔者也愿意与龙沛先生一道加深对公元前323年到公元610年的古代近东历史的研究和理解。

[收稿日期:2022年1月3日]

(责任编辑: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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