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拉巴尔到法尔斯海

2022-07-09 13:48李光宗
古代文明 2022年3期
关键词:阿拉伯贸易印度

李光宗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22.03.015

人类的社会活动空间不仅包括陆地,也包括海洋。自有人类社会起,人类就与海洋产生密切的联系。不论是海洋战争、航海贸易还是沿海民众的生产生活,都离不开海洋。人类参与海洋的活动往往具有跨文明、跨族群的特征,以印度洋为例,从古代开始就形成贸易和人口流动网络,涵盖从东亚到东非的广大地区,港口城市凭借基础设施、安全保证、船只维修水平等成为富裕而强大的城市,在印度洋中具有突出的地位。

航海贸易始终是人类海洋活动的主题之一,而航海贸易的顺利进行离不开造船业的发展,近代工业革命之前,世界上的海船基本都是木质船舶,因此所需木材的材质对船舶的坚固耐用至关重要。

印度洋地区的人们在长期航海活动中发现柚木非常适合用于造船,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性。柚木是一个优良速生的热带树种,属马鞭草科柚木属半落叶性大乔木,高可达35—45米,直径0.9—2.5米,原产于南亚、东南亚等地区800米以下的低山丘陵及平原地带。柚木的比重在0.4到0.45之间,作为造船材料浮力足够。更重要的是其木材极耐腐,抗海水侵蚀以及白蚁、船蛆等海生物蛀食,尤其是抗船蛆蛀食的特性是其他木材所无法达到的。柚木的变形系数在所有木材中最小,强度能够满足多方面的要求,是营建海港、船舰、桥梁、房屋建筑、地板、车厢、家具等的优良用材,是世界名贵用材之一。

由于柚木产地局限在南亚、东南亚地区,靠近阿拉伯地区的西亚、北非等地区不产柚木,因此,历史上地中海、红海、波斯湾等地区的造船业普遍需要进口印度柚木。除了造船,印度柚木在建筑和家具制造等领域也被广泛应用。

研究阿拉伯帝国社会和印度洋航海贸易的学者或多或少提到印度柚木在阿拉伯社会的应用和印度洋柚木贸易,如迈克尔·皮尔逊(Michael N. Pearson)的《印度洋史》(The Indian Ocean)第四章《印度洋上的穆斯林》提到了阿拉伯人用柚木制作船舶,郭筠的《书苑撷英:阿拉伯地理古籍中的中阿海上丝路交往》在阿拉伯船一节中也提到柚木。印度学者西拉·特里帕蒂(Sila Tripati)对印度沿海沉船进行木料研究,同时考察了印度古文献尤其是11世纪帕拉玛王朝(Paramara)时期印地语造船文献《植物的生命》(Yukti Kalpataru),梳理了印度较早认识到柚木在造船中应用的史实,然而研究限于南亚地区,尚未涉及阿拉伯帝国航海贸易。本文将以印度柚木作为研究重点,试图梳理印度柚木在阿拉伯社会的应用和贸易,探讨其在印度洋航海贸易中的作用。

(一)阿拉伯帝国之前西亚北非地区的印度柚木

柚木的阿拉伯语拉丁文转写为sā j,最初是sā g,巴利文写作sā ka(欧洲名称来源于达罗毗荼语的tēka)。5早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南亚文明已经与美索不达米亚之间建立了航海联系,进行大宗货物贸易,从乌尔(Ur,古代两河流域南部的一个苏美尔人城邦,今伊拉克巴格达以南纳西里耶附近)的遗址中就发现了印度柚木。

可见人类发现使用柚木的历史极为悠久,而且西亚地区与南亚之间很早就有着物质交往的历史。木材的运输属于大宗物资,从常理来推断,应该以航海的方式进行远距离贸易。

到公元前3世纪,希腊科学家提奥夫拉斯图斯(Theophrastus,前371—前287)在《植物志》(Enquiry into Plants)中记载了波斯湾地区从印度进口柚木:“有一种木材,他们用来建造他们的船只,在海水中是几乎不腐坏的……因为波斯湾地区没有这种耐用的木材。这几乎肯定是从印度进口的。”可见至少在这一时期印度柚木已经应用于船舶制造,科学家对柚木的性状了解也较为深刻。这可能与亚历山大东征返回时带回大量关于印度的原始资料有关,东征客观上促进了地中海世界与印度的经济文化交流。但同时也应看到,亚历山大东征之前地中海世界关于印度的知识多来源于波斯。另据考古材料印证,公元前2世纪的托勒密—罗马时代,贝雷尼塞(Berenice,今埃及巴纳斯港)以及米奥斯·荷尔莫斯(Myos Hormos,今埃及库赛尔港)等埃及红海港口曾建造或整修榫接式船舶,其中贝雷尼塞考古发现了凿有榫眼的柚木和雪松残段、风帆以及索具残片。

到公元1世纪,罗马帝国记载印度洋贸易的《厄立特里亚航海记》(The Periplus Maris Erythraei)一书也记载了波斯湾地区与印度进行柚木贸易。在也门西南部的摩卡(Mocha),阿拉伯地区的阿波罗戈斯(Apologos),即后来的阿布拉(al-Ubulla)等海港,来自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的婆卢羯车港(Barygaza,今印度西部外海坎贝湾东岸布罗奇)出口到阿曼的大船满载着“铜、柚木、横梁木、树苗、印度黄檀和乌木”。

印度出口的柚木主要集中在马拉巴尔(Malabar)海岸,该地区是位于南亚半岛西南部的一条长而狭窄的海岸线,包括喀拉拉邦(Kerala)的大部分以及卡纳塔克邦(Karnataka)的沿海地区。从康坎的西海岸至印度次大陸的科摩林角,从西高止山蜿蜒至阿拉伯海。当西南季风来临时,西高止山脉拦截了大量的降水,使得马拉巴尔海岸成为印度南部降雨量最多的地方,这片生态区成为柚木林立的地方。中国古籍也对马拉巴尔有所记载,《大唐西域记》所载的秣罗矩吒国即是马拉巴尔:

秣罗矩吒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田舄卤,地利不滋。海渚诸珍,多聚此国。气序炎热,人多厘黑。志性刚烈,邪正兼崇。不尚游艺,唯善逐利。伽蓝故基,寔多余址,存者既少,僧徒亦寡。天祠数百,外道甚众,多露形之徒也。

这表明马拉巴尔海岸地区土地较为贫瘠,不宜进行农耕生产,人们善于经商,各地区商品汇聚此地。佛教在此地式微,西亚宗教呈现繁荣局面。另外《开元释教录》卷九《跋日罗菩提传》所载的摩赖邪,以及《诸蕃志》中记载的南毗国、《岛夷志略》之古里佛(Kalikut)、《瀛涯胜览》《西洋朝贡典录》之古里(Calicut),均为此国古称,其国位于今印度西南部喀拉拉邦之卡利卡特(即科泽科德,Calicut)。卡利卡特的扎莫林(Zamorin)是一个由印度教奈尔(Nair)阶层建立的世袭王室,该王国从12至18世纪统治马拉巴尔海岸长达近600年,其首都位于印度南部重要的贸易城市卡利卡特,在马拉巴尔的历史上占据主导地位。阿拉伯人和中国人曾一度主导印度洋贸易,使卡利卡特成为马拉巴尔海岸最重要的贸易中心之一。《伊本·白图泰游记》记载马拉巴尔地区的人每年向素丹哲马鲁丁(Jamā l Oddī n)缴纳一定的贡品,因他在海面上颇有实力。可见马拉巴尔地区的人依赖海洋生活,商业贸易兴盛。马拉巴尔海岸还出土大量中国唐宋时期的陶瓷片及钱币。

《古代南海地名汇释》对印度马拉巴尔海岸的古代地理地名进行了综合考释:

《大唐西域记》秣罗矩吒国(Malakuta),国有秣剌耶山(Malaya),后其地遂以山名,曰Malayavara,阿拉伯语讹曰Malaya-bar,此今名Malabar之所从出。爱德利奚和阿布尔费达(Abulfeda)作Al-Manibar,《马可波罗行记》作Malibar;鄂多立克《鄂多立克东游录》作Mimibar;贾耽《四夷路程》作没来国,《宋高僧传·金刚智传》作摩赖耶国;《新唐书·瞻婆传》《册府元龟》卷九七0作摩腊;《岭外代答》大食诸国条作麻啰拔,又作麻离拔;《诸蕃志》大食国条、没药条、木香条均作麻啰抹,南毗国条作麻哩抹、乳香条作麻啰拔、胡椒条作南毗无离拔;《宋史·大食传》作麻啰跋;《宋会要辑稿·历代朝贡》亦作麻啰拔;《元史·亦黑迷失传》作八罗孛国;《海录》作吗喇他国;《正法念处经》有国曰鸡罗(kerala),亦此地之别名;《诸蕃志》又作南毗国(Namburi),殆以最居要势之婆罗门种姓名,称作国名。其南毗国条云:“国都号篾阿抹,唐语曰礼司。”旧考有以为即Malabar之译名,然其音义与原名皆有未合。疑此名传写有误,或误以马八儿为Malabar之国名也。故地在今印度马拉巴尔海岸(Malabar Coast)。

阿拉伯帝国时期印度半岛西海岸还有Hīlī(《诸蕃志》的“郗苓”、“希苓”)、Fandarīna(《元史》的“梵答剌亦纳”)、Janklī(《岛夷志略》的“僧加剌”)、Kanbāyat(《诸蕃志》的“甘琶逸”)和Gūjarāt(《大唐西域记》的“瞿折罗”)5个重要航海港口。另外,唐德宗朝宰相贾耽的《皇华四达记》中详细纪录了从广州到黑衣大食首都缚达(巴格达)的路线,其中包含印度西海岸马拉巴尔的若干国家或城邦:

又北四日行,至师子国(斯里兰卡),其北海岸距南天竺大岸百里。又西四日行,经没来国(印度马拉巴尔),南天竺之最南境。又西北经十余小国,至婆罗门西境。又西北二日行,至拔飓国(印度纳巴河口布罗奇附近)。又十日行,经天竺西境小国五,至提䫻国(巴基斯坦信德省班伯尔专区Banbhore)……又西北陆行千里,至茂门王所都缚达城(伊拉克巴格达)。

这些有名和无名的小国多达30余个,基本上都是港口城市或沿海城邦,可以看到从印度西海岸至波斯湾地区的港口城市较为密集,而且航线也基本上是覆盖这些港口或城邦的,航海贸易随之繁荣起来,形成贸易圈,因此柚木贸易也相应地蓬勃发展起来。

(二)阿拉伯古籍中对南亚、东南亚柚木的记载和认知

8世纪时期阿拉伯帝国国力空前强盛,开拓了辽阔的疆域,“大食在西域为最强,自葱岭尽西海,地几半天下”。“随着大帝国的出现,跨文化互动进一步加速,广泛的贸易、旅行和交通网络建立起来,为遥远社会间持久而系统的交流打下了基础。”强大国力和辽阔疆域便利了穆斯林商人广泛参与印度洋贸易,其航海事业的发达使其成为印度洋航海贸易的主角。阿拉伯帝国疆域东端曾一度抵达印度河流域,另外,阿曼人、也门人、波斯人的航海经验也为阿拉伯帝国所继承。造船需要进口印度柚木,因此阿拉伯古籍对印度柚木有着或详或略的记载,研究者可以从中管窥阿拉伯古籍对外部世界物种的认知。

阿拉伯古籍中出现多处记载关注柚木的产地以及功用。据伊本·胡尔达兹比赫(Ibn Khurradādhbih)的《道里邦国志》(Kitāb al-Masālik wa l-Mamālik)记载:“印度最强大的国王乃巴拉哈(Ballaha,940—965年在位),此名之含义乃‘诸王之王’,该国王官廷设在孔坎(Konkan,今孟买),此地盛产柚木。”此地还有印度最大的寺庙曼基尔寺,长达一波斯里(parasang,大约5.6公里)。寺庙用柚木、芦苇和各种不同木料建造。在这座寺庙里,有万尊佛陀,均用各种珍贵材料如金、银、铁、铜、黄铜、象牙和形形色色人造石等制作,并饰有光彩夺目的宝石。12世纪阿拉伯学者埃德里奇(Idrīsī)的《诸国风土志》(Kitāb Nuzhat al-Mushtāq fī Ikhtirāq al-Āfāq)也有相似的记载:“印度诸国最大的国王是巴拉哈,意思是诸王之王。然后是孔坎,其国乃柚木之国。”法国学者索瓦杰(J. Sauvaget)在为《中国印度见闻录》一书注释时认为,贡建那(Konkan——梵文Konkana,玄奘译为恭建那)是印度孟买到果阿的沿海地区,是一个盛产柚木的地区,阿拉伯人将柚木作为建筑用材,将其大量输往伊拉克和阿拉伯半岛。《大唐西域记》载:“恭建那补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滋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形貌黧黑,情性犷暴。好学业,尚德艺。伽蓝百馀所,僧徒万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数百,异道杂居。”可见印度盛产柚木在古代阿拉伯人的印象中极为深刻。

此外,东南亚地区也盛产柚木,迪马斯基(Dimašḳi)在《海陆奇迹荟萃》(Nukhbat addhar fī’adjāïb al-barr wa al-baḥr)中记载了东南亚的柚木:

马来(Malāy)岛。位于科摩罗岛的东部,岛周长有七百英里……岛上生长有柚木树,这种树长得又高大又粗壮。将柚木树挖空,人们便可制造一些独木船,这类独木船长四十腕尺(24米),宽七腕尺(4米)。

军突弄岛,全岛周长为三百英里,岛上主要生长柚木树和芒果树。

这一时期东南亚社会发展还较为落后,没有形成较为系统的造船业,但是人们已经认识到柚木的特性,便用来做独木舟。

柚木还被人们用来制作佛像,据13世纪的雅庫特(Yāqūt,1179—1229)所著《地名辞典》(Kitāb mu’jam al-Buldān)记载:“穿过呼罗珊和河中地之穆斯林城镇后……之后来到巴扎人的部落,这里有许多无花果、葡萄等,还有柚木做的偶像。”该书也记载了印度盛产柚木:“我从此地出发,奔赴故临城。该城有柚木和苏木,柚木树则很粗很高,有的高达一百腕尺(Dhirā ‘,约60米,腕尺指自肘至中指尖的长度,阿拉伯腕尺等于0.5883米)甚至还要高。”

11世纪的阿布·海尔(Abū ’l-Khayr)在《农业文化》(Kitāb al-Filāḥa)中提到大量农业作物,其中就有柚木。虽然柚木在阿拉伯社会中属于进口物品,然而当时人们将其看作重要经济作物,从侧面反映了柚木在阿拉伯社会经济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史书记载的内容往往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社会观念,正是柚木在阿拉伯社会的广泛使用才引起史学家的关注,从这一点可以管窥柚木在阿拉伯社会的广泛影响。

(三)阿拉伯社会建筑中的印度柚木

柚木的优良特性及其在阿拉伯社会的稀缺贵重性,使得阿拉伯社会在建筑中广泛应用柚木,一方面利用其良好的特性,另一方面也是炫耀财富。塔巴里(Al-Ṭabarī)的《历代先知和帝王史》(Ta’rīkh al-rusul wa’l mulūk)记载了阿拉伯社会利用柚木进行城市建设等史实:

公元763年,阿布·贾法尔(Abu Ja‘far)在接到穆罕默德·阿卜杜拉(Muhammad b. ‘Abdallah)叛乱的消息后动身前往库法。他为巴格达城的建设准备了必要的木材、柚木和其他东西,出发时他让仆人阿斯兰(Aslam)负责完成准备工作。阿斯兰听说穆罕默德·阿卜杜拉打败了阿布·贾法尔的军队,便烧毁了阿布·贾法尔留给他掌管的柚木和木材,因为他担心如果他的主人被击败,这些柚木可能会被夺走。

公元815年,也门叛军易卜拉欣·穆萨攻占克尔白(Ka’bah)时,他们把在扎姆扎姆(Zamzam)周围形成格栅的铁和柚木横梁都拧了出来,然后以微不足道的价格卖掉。

公元843年,阿齐兹·阿萨里在哈鲁尼(宫殿)的中间门廊上挂上缎子,在这个门廊的一个部分上方是一个非常高的穹顶,它洁白得像鸡蛋,另外中间有一条像立方的横木,是柚木做的,上面镀着青金石和黄金。

公元883年,穆罕默德·阿·哈桑(Muhammad b. al-Hasan)告诉努赛尔(Nusayr),一个叫阿布·哈姆扎(Abu Hamzah)的背信弃义的人在阿卜·哈西卜(Abu al-Khasib)运河上用柚木建造了一座桥。

由此材料可见阿拉伯帝国的城市建设使用了数量庞大的柚木,柚木的稀缺贵重甚至使得掌管的官员因担心被敌人夺走而不惜毁掉,可见当时柚木已经成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另外,阿拉伯帝国的其他城市诸如西拉夫(Sīrāf)和苏哈尔(Ṣuḥār)等港口城市也出现了柚木建造的建筑。阿拉伯帝国的商人们在西拉夫建立了一个繁荣的市场,10世纪阿拉伯地理学家穆卡达西(Al-Muqaddasī)在《诸国知识的最好分类》(Aḥsan al-taqāsīm fī ma’rifat al-aqālīm)中高度评价这座城市的魅力,他写道:

在伊斯兰世界,我从未见过比西拉夫更引人注目的建筑。它们有几层楼高,可以俯瞰大海,用柚木和砖建造的。仅仅一栋房子的售价就超过10万迪尔汗。

公元前977年,当伊姆兰(Ab ‘Imrā n)在开罗写下他的海上故事时,其中许多故事都是由西拉夫的船长们讲述的,西拉夫本身几乎被一系列持续一周的地震和余震摧毁,这些地震和余震将许多昂贵的砖木和柚木豪宅震得粉身碎骨。

伊本·豪喀尔(Ibn Ḥawqal,907—981)在《大地形胜》(Kitāb Ṣūrat al-arḍ)中也有相似的记载:“西拉夫建筑物是用柚木和木材建造的……它们是多层的,就像埃及的房子一样……人们在建筑上花费过多,以至于有的商人会在自己的房子上花费超过30000第纳尔(Dīnā r,金币4.233克)。”

苏哈尔是古代阿拉伯与东方贸易的重要港口。该港地理位置优越,可抵御季风的侵害,因此是波斯湾船只的天然停靠地。它为其贸易伙伴西拉夫和巴士拉(Baṣra)的船只提供非洲货物,以供它们前往印度和中国。穆卡达西曾记载该港的重要性以及此港口柚木贸易:“(苏哈尔)是通往中国的门户,是东方和伊拉克的仓库,也是阿曼的救星。在公元10世纪出口到阿曼的商品中,有香水、药品、苏木、柚木和檀香木。”

10世纪的地理学家伊斯塔赫里(Al-Iṣṭakhrī )在《道里邦国志》(Kitāb al-Masālik wa l-Mamālik)曾称赞苏哈尔是“伊斯兰世界中最富有的城市”,“你几乎找不到一个比它更富有建筑的城镇”,“它们(苏哈尔)的城堡和房屋都坐落在海边。其中一些是用石膏、砖头和柚木建造的……富人的屋顶是用来自占婆的乌木和沉香木建造的”。另据13世纪伊本·穆贾维尔(Ibn al-Mujā wir)的记载,苏哈尔港有12000所房屋是用“砖、砂浆和柚木”建造的。柚木与沉香木一起广泛应用于西拉夫和苏哈尔最富有的商人宅邸中,可见阿拉伯社会上层生活的奢侈豪华。1305年,伊利汗国的第八任君主完者都新建都城孙丹尼牙(Sulṭā ṭā niya,今苏丹尼耶,伊朗西北詹章省),此城的规划者火者·塔术·倒剌·丁·阿里沙·大不里齐(Khvāja Tāj Dawlat Dīn ‘Alīshāh Tabrīzī)在此地建了几所别业,也曾使用柚木作为装饰:“那些楼宇房屋的天顶皆用银饰,那里的大门和墙壁均镀金,复饰以宝石,地板和中庭则镶嵌着各色红、蓝宝石,以及柚木、沉香、黄金、乌木和象牙的装饰板。”

柚木还用于清真寺的建设。12世纪末,一位穆斯林朝圣者伊本·朱拜尔(Ibn Jubayr)在其游记中记载麦加天房的天花板由3根巨大的柚木柱子支撑着,柱子之间相隔四步,与天房的高度一致。836年,阿巴斯王朝第八位哈里發穆塔伊姆(Mu’taṣim,833—842年在位),即哈伦·拉西德(Hārūn-ar-Rashīd)的幼子,到达萨麻剌城(Sāmarrā)……这位哈里发还在底格里斯河东岸修建了第一座聚礼清真寺和宫殿。其工匠来自帝国各地,并且进口了大量的柚木(Sāj)。另据9世纪历史学家拜拉祖里(al-Balā dhurī ,820—892)在《各地的征服》(Futū h al-Buldā n)中记载:

乌斯曼·伊本·阿凡(‘Uthmān ibn-‘Affān)用石头和石膏重建了清真寺,用石头做柱子,用柚木做屋顶。

当穆阿维耶·伊本·阿卜·苏菲延(Mu’ā wiyah ibn-abu-Sufyā n)任命齐亚德(Ziyā d)为巴士拉的埃米尔,齐亚德大大扩建了清真寺,用烤砖和石膏建造,并用柚木做屋顶。

另外,柚木制品也用于宗教活动,现存最早的清真寺敏拜尔(minbar,意为讲经坛),藏于突尼斯的凯鲁万大清真寺,是由阿格拉布王朝埃米尔艾哈迈德·伊本·穆罕默德·阿格拉比(856—863年在位)从巴格达带来的,由柚木制成。在摩洛哥安达卢西亚清真寺中的敏拜尔,有两个柚木制作的镶板(约980年,右面板:55x20.7厘米,左面板:56x20.5cm,现藏摩洛哥菲斯巴塔手工艺博物馆),见下图。

阿拉伯人还利用柚木的抗海水腐蚀的特性,在海岸建造灯塔,服务往来船只。据史料记载,阿巴斯王朝曾在海岸边竖立了望塔(ribāṭ)和灯塔(murābaṭa),作为船只的向导来确保海上航线的安全。波斯诗人和旅行家纳思儿·忽思罗(Nāṣīrī Khosraw,1004—1088)在其《旅行记》(Safarnāma)中描述了位于巴士拉和阿巴丹(‘Abādān)之间的望塔的建筑特征和用途:

黎明时分,海面上可以看到一个小岛。我们越靠近,它就显得越大。当它在我们左边大约一波斯里的时候,一股逆风袭来,他们抛锚把帆放下。我问那是什么东西,有人说它叫“khashāb”。它由四根巨大的柚木柱子组成,方形,底部宽,顶部窄……它有两个作用:第一,这一地区正在淤积,海水因此变得很浅,如果一艘大船碰巧经过,它就会撞到底部。晚上,用玻璃包着的灯(这样风就不会把它们吹灭),人们可以从远处看到并采取预防措施,因为没有救援的可能。第二,人们可以知道陆地的范围,如果有小偷,就把船开走。当khashāb不再可见时,另一个形状相同的塔出现在眼前,但这座塔顶上没有望塔,好像它还没有完工一样。

关于阿拉伯帝国波斯湾的灯塔,中国古籍文献也有记载,史料中的“海中华表”,很可能就是上文中所记载的灯塔:“又自提䫻国二十日行,经小国二十余,至提罗卢和国(伊朗西部波斯湾阿巴丹附近),一曰罗和异国。国人于海中立华表,夜则置炬其上,使舶人夜行不迷。”

印度柚木在阿拉伯社会建筑中有广泛应用,城市建设、造桥、房屋、清真寺、灯塔都大量使用柚木。大量柚木用于建筑中也从侧面反映了印度洋柚木贸易的繁荣。

(四)阿拉伯社会生活中的印度柚木

柚木不仅仅广泛应用于建筑领域,还广泛应用于阿拉伯帝国的社会生活。塔巴里的《历代先知和帝王史》曾记载用柚木制作的棺木进行丧葬:“什叶派的消息来源认为他(Al-Zubayri)死于麻风病、肿胀和发黑等可怕的疾病,不可能用泥土填满他的坟墓,以至于必须用柚木木板盖上。”3柚木甚至还用于医疗,在巴伊塔尔(Ibn Al-Bayṭār,1197—1248)的《藥草志》(Kitāb al-jāmi‘li-mufradāt al-adwiyah wa-al-aghdhiyah)中就记载了其药用价值:

柚木

这是印度的一种树,其树之大,没有任何树可与之相比,其木黑而且硬,其杆和枝杈高耸入云。据说,其枝叶茂密,可供很多人同时置身于树下,而且无论年代多久,其木均不受腐蚀。柚木为寒性和燥性,点燃其木,并在植物(glaucium)水中浸灭,再研成粉末,过萝筛,用作眼药,可增强视力,并治疗眼皮瘤;用其木在石上磨擦,用水拌其粉,涂在太阳穴处,可镇痛;与寒性液体掺和,可治胆汁瘤和血瘤;用其果实制成柚木果油,掺入麝香囊中,使人无法看出其中之假,但其重量却大大增加。还听说,将此木投入井中或水塘,水不变臭而且不生杂虫。

拉齐(Muḥammad bin Zakariyā ar-Rāzī):《禁欲者》(Kitā b al-Ḥā wī )。用柚木之锯屑制成药水,喝后可有效地驱肠虫。

另外,埃及开罗的戈尼萨文书(中世纪埃及福斯塔特犹太人藏经处的文献,也译作经冢)也记载了柚木制造的家具:

在埃及福斯塔特的市场上销售的有也门席子、巴格达斗篷、亚美尼亚地毯、阿比西尼亚皮革和鸵鸟毛、中国瓷器、突尼斯香皂、大马士革刀剑、印度柚木的《古兰经》支架、拜占庭锦缎、马斯科特珍珠和锡兰红宝石等商品。

综上所述,柚木作为进口商品在阿拉伯社会各领域的广泛应用,其背后则是柚木贸易的繁荣,社会各方面对柚木的利用也向世人展示了一幅多元文明互动的生动画卷。

上节论述了柚木在阿拉伯社会的广泛使用和古籍中对柚木的记载,而柚木在阿拉伯社会中最大的功用则是造船,这是其抗海水腐蚀的特殊性状决定的,柚木造船也对印度洋航海贸易产生了极大影响。柚木用于造船具有悠久的历史,从美索不达米亚的考古发掘来看,用于造船的木材就有柚木。极有可能印度自古以来就向波斯湾等地区提供柚木。

如上节所述,公元前2世纪的托勒密—罗马时代,贝雷尼塞、米奥斯·荷尔莫斯等埃及红海港口曾建造或整修榫接式船舶,其中贝雷尼塞考古发现了凿有榫眼的柚木和雪松残段、风帆以及索具残片。公元前3世纪,提奥夫拉斯图斯声称巴林船只的木材用了长达200年,可能指的是柚木,因为只有柚木才有如此持久性。几个世纪以来,柚木被证明是理想的木材,因为柚木坚硬,一旦经过风干,它就变得坚韧耐用。为了建造船只,阿拉伯木匠需要柚木之类的木材做铺板,它可以沿着船舷的曲线弯曲并连接到框架上。

印度向西印度洋几乎所有的造船厂提供柚木,印度南部和西部海岸即马拉巴尔海岸位于西印度洋和东南亚之间的重要十字路口。在这里,来自不同地区的商人相遇并交易各种各样的产品。曼加罗尔(Mangalore,今印度芒伽罗、又译芒格洛尔、门格洛尔,印度西部卡纳塔克邦濒阿拉伯海岸的港口城市)和坎贝(Cambay,又译肯帕德湾)是主要的港口,船只在这里可以交易其他商品和木材;建筑材料、柚木板和丛林木材都可以从马拉巴尔沿海腹地获得,那里的柚木贸易可以追溯到古代。据马苏第的《黄金草原》记载:

我们在地中海的克里特岛一侧发现一些柚木板,上面钻有许多洞并以椰子树皮制成的绳索扎在一起。它们来自翻沉的船只,曾被风浪所驱。然而,这类木结构仅仅在印度洋才通用,在地中海航行的船只或阿拉伯人的船只都有钉子,而印度洋船只的铁钉则不牢固,因为海水使之腐蚀、溶化而变得很不结实。这样一来,为了把木板联结在一起,就迫使建造工人使用涂油一层脂肪和柏油的纤维来取代铁钉。

另外,阿拉伯帝国时代的巴林人也进口柚木用于造船或制作家具,尤其是从印度、东非和远东进口的木材和乌木。波斯人在印度洋和波斯湾的柚木贸易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确保有足够的物资来建造船只,以便在该地区装备强大的海军。柚木也用于床、门和清真寺的建造,人们还进口椰子木建造小型船只,主要用于捕鱼和采集珍珠。早期伊斯兰诗人法拉兹达克(Farazdaq,641—728)也在其诗歌中谈到柚木船。

研究者还可以通过船舶术语得知柚木在阿拉伯社会造船业中的重要作用。10世纪的伊本·杜拉伊德(Ibn Durayd)曾记载qurqūr是用柚木(主要是船体木板)建造的船。阿尔·萨比迪(Al-Zabī dī )在《海洋宝石中的新娘王冠》将qurqūr描述为“一艘长或大的船”。qurqūr也被称为qurqūr(a),是伊斯兰早期和中期的一种战舰类型,也偶尔充当运输船,用来运输食物、动物、武器。据阿尔·努韦利·伊斯罕达拉尼(Al-Nuwayrī l-Iskandarā nī )记载,qurqūr可以运载10000桶油,可见其规模之大。词典编纂者把这一术语包括在内,并不仅仅因为它是一个通用词汇,更是因为有些船舶术语对政府官员和行政人员极其重要。

沃斯默(Vosmer)指出在西拉夫曾建有造船厂,利用印度柚木造船:“虽然阿拉伯半岛必须进口柚木、红木和非洲红木,但印度或斯里兰卡则不需要进口非洲红木。因此,印度次大陆、阿拉伯和非洲这些木材的产地表明,这艘船很可能是在阿拉伯建造的。可以考虑在西拉夫建造的可能性,因为那里的考古显示港口西端有一个造船厂。”另外,通过对印度尼西亚勿里洞(Belitung)沉船进行考古分析得知,9世纪的造船工人曾用柚木建造阿拉伯商船。1998年,在印尼苏门答腊岛东南方,靠近南中国的最南端和爪哇海北端的勿里洞岛西岸海底,发现的一艘公元9世纪的阿拉伯沉船或印度沉船,海底沉船出土大批文物,尤其是长沙窑瓷器。2007年,迈克尔·弗莱克(Michael Flecker)将从沉船各部分中取出的不同木料样本送到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生物实验室下属的考古研究所测定。经过放射性碳-14等手段检测,勿里洞沉船的通梁为柚木。

伊本·朱拜尔记载了用来自印度的柚木建造缝合船,他写道:

在红海上的小船(jilab)是缝在一起的,上面根本没有用钉子。它们是用椰子纤维制成的绳子缝制的,制造者把绳子打成線,然后再把线拧成绳子,用来缝制船只。然后他们用棕榈树的木屑填塞……这些部件的柚木来自印度和也门,椰子纤维也是如此。

航海业本身具有跨文明属性,政府对航海的管理部门、管理制度,造船材料,造船技术,灯塔,商人、水手的族群构成,航海知识来源和发展(导航、季风),航海贸易规则,贸易货物的原产地、购买人群等各方面,都涉及不同文明的人群。环印度洋文明尤其是西印度洋(波斯、拜占庭、阿拉伯、埃塞俄比亚等)诸族群对海洋的依赖较强,其航海技术发达有其客观必然性。且这些文明经常进行海战,因此造船业比较发达。时至今日,阿拉伯地区的一些港口依然制造阿拉伯传统的单桅三角帆船(dhow),如阿曼的苏尔港(Sur)。通过上述材料可以看到,阿拉伯帝国的造船业与进口印度柚木密不可分,正是大量的印度柚木输入到阿拉伯地区,才支撑了造船业的发展,而造船业的繁荣也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航海贸易的发展。

如前文所述,古代印度西南海岸形成了一批繁华的港口城市。如: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的婆卢羯车港(Barygaza,今印度西部外海坎贝湾东岸布罗奇)、巴里加沙(古梵文Bharukacchapa,古巴利文是Bharukaccha,中国佛经译称婆卢羯,今印度坎贝湾贸易口岸)、故临国(Kulam古国名,故地在今印度西南沿岸奎隆一带)、曼加罗尔和坎贝等主要港口,以及马拉巴尔(《大唐西域记》卷十曾记载秣罗矩吒国……海渚诸珍,多聚此国)。印度的巴里加沙或布罗奇(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城市)商人传统上与阿曼和波斯湾的中心进行贸易,并带来铜、柚木和乌木原木的供应。马拉巴尔海岸的繁荣得益于印度洋的航运业,也得益于阿里亚克或古吉拉特邦的交通。

繁荣的港口群自然形成了一个共生圈,刘新成在《互动:全球史观的核心理念》一文中指出:“共生圈包括8—15世纪以穆斯林商人为核心的‘环印度洋贸易网络’或以南亚大陆为中心的‘南方世界’”,“以某种文化符号或某种产品的产销为纽带,也会形成互相关联的共同体”。林达·沙佛尔(Lynda Shaffer)曾在《南方化》(Southernization)一文中提出“南方化”的概念,指出南方化是一个起源于亚洲南部而后传播到全球其他地区的多层次的进程,包括数学的发展,热带和亚热带香料的生产和销售,新商路的开拓,糖、棉花等南方作物的种植、加工和销售等。从这个角度来看,柚木的生产、贸易以及在航海造船业的广泛应用在促进印度洋贸易发展进程的作用不可忽视。这些印度西海岸港口与波斯湾海港形成了“环印度洋贸易网络”,以印度柚木产销为纽带,形成互相关联的共同体。盛产于印度的柚木也可视为南方作物,在阿拉伯地区的传播也是“南方化”的一部分。

印度洋柚木贸易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古典时期。早在公元1世纪罗马帝国记载印度洋贸易的《厄立特里亚航海记》一书就记载波斯湾地区与印度进行柚木贸易,在也门西南部的摩卡(Mocha),阿拉伯地区的阿波罗戈斯(Apologos),即后来的阿布拉(al-Ubulla)等海港,来自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的婆卢羯车港的大船满载着“铜、柚木、横梁木、树苗、印度黄檀和乌木”。《厄立特里亚航海行记》也提到的从巴里加沙出口到阿曼的木材包括造船用的柚木。

在印度洋出口柚木的地方通常是印度的马拉巴尔海岸,然而伊斯塔赫里曾记载在西拉夫中使用的柚木和木材是从东非的僧祇地区运来的。因为非洲唯一的柚木产地在刚果和西非,因此笔者认为伊斯塔赫里提到的柚木通过“三角贸易”的模式从印度到东非返航的船上运到西拉夫的。

《中国印度见闻录》是阿拉伯人所著最早关于中国和印度的游记,系根据唐代来华的阿拉伯商人苏莱曼等人的见闻所撰,书中记载了阿拉伯人利用柚木建造船舶,甚至远涉重洋至马尔代夫建立造船厂,该书还特别提到阿曼人在印度洋航海中的突出作用:

有意思的是,首批侨居中国的阿拉伯人,其原籍都是阿曼人……到7世纪中叶,在赫贾兹还可看见人们用柚木作造船及建筑用的常用木料,而到757年,在吉达还可以买到缝船用的椰索,就不足为怪了。不能认为这些南海中的土特产是从原产地直接运来的,而是附近的南阿拉伯人贩运而来的……在10世纪初期,他们就去马尔代夫和拉克代夫群岛建造船舶,编织巨缆。

10世纪,来自波斯湾港口城市西拉夫的波斯船主巴佐尔·本·萨赫里亚尔(Bozorg bīn Šahriyār),將航海者的故事收进《印度珍异记》(Kitā b ’Ajā ’ib al-Hind)一书里,书中记载了与印度和其他各国的贸易中发生的丰富多彩而又传奇的故事,描绘了印度洋世界的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在那里,不可估量的财富为长途海上旅行提供了动力,来自不同信仰和文化的人们和谐地生活、旅行和贸易。他生活和编著作品的时代正处于阿拉伯—波斯—印度航海贸易的鼎盛时期,从东非到中国提供了整个地区所需的商品和奢侈品。柚木等各种大宗商品定期进出印度洋的主要港口城镇,包括吉达(Jeddah)、西拉夫、巴士拉、苏哈尔、印度西海岸等。

埃及的犹太商人也参与了柚木贸易,他们将柚木贩运至地中海沿岸,戈尼萨文书(经冢)中有印度经商的犹太商人本·伊苏(Ben Yijū )与其他商人的信件,本·伊苏经营的商品中就有柚木木板:

你提到了去年本·伊苏和谢赫·阿布德·马利克(Sheikh ‘Abd al-Malik)一起寄给我的槟榔,还有两块柚木木板等印度商品。我去年收到这两块柚木,作为交换,我给你送去了糖、葡萄干和其他物品,但真主拿去了。(按:即沉船事故中货物丢失的委婉表达)

另外,戈尼萨文书(经冢)也提到埃及市场上的柚木家具,其中有在古代埃及福斯塔特的市场上销售印度柚木的《古兰经》支架。麦格迪西(al-Maqdisī)也提到在10世纪将进口柚木用于家庭用途,这表明木材的商业规模要大得多,进口量也足以满足麦加国内建筑市场的需求。很明显,波斯湾地区曾经大量进口柚木。

阿拉伯帝国之下的各王朝也积极从印度进口柚木,且优先将柚木用于装备战船。阿尤布王朝(Ayyubid)为12—13世纪统治埃及、叙利亚、也门的伊斯兰教王国。该王朝由库尔德人建立,全盛时期的版图延伸至圣城麦加与北伊拉克。阿尤布王朝对木材供应有较强的监管措施,政府保留了从也门进口柚木的所有特权,这些柚木大部分来自印度,只有在满足了国家需求之后,商人才被允许在特定时间进行交易。政府垄断柚木进口很可能首先应用于战船。在阿拉伯帝国时代,巴林人进口的木材是一种有价值的商品,主要用于造船或家庭家具,尤其是从印度、东非和远东进口的木材和乌木。波斯人在印度洋和波斯湾的木材贸易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确保有足够的物资来建造船只,以便在该地区装备强大的海军。

柚木加工曾一度形成产业化的局面,据塔巴里的《历代先知和帝王史》记载:

公元884年,巴格达西部的伊萨运河的洪水冲破了亚西里耶(al-Yasiriyyah)的大坝。洪水吞没了制革厂和位于卡尔赫(al-Karkh巴格达南郊市场)的柚木市场(aṣḥ āb al-sāj),大约有7000所房屋被损毁。

这一时期也是阿拉伯帝国的分裂衰亡时期,然而衰亡并未影响航海贸易的发展,可以看到,印度洋航海贸易似乎不受文明兴衰的影响,航海贸易自始至终没有中断,这可能与印度社会较为松散有关,也可能与阿拉伯帝国始终参与海洋活动有关,由于征服了波斯地区,使得阿拉伯帝国成为游牧、航海复合型文明。《知识之光:拉苏里王朝穆扎法尔苏丹统治下的也门的规则、法律和习俗》(Nūr al-ma‘ārif fī nuẓum wa-qawānīn waa ‘rāf al-Yaman fī al-‘ahd al-muẓaffarī al-wārif)一书曾记载13世纪中叶也门拉苏里王朝(Rasulid)收录的由亚丁港海关处理品的商品、物产,课税商品中就有切割加工过的印度柚木板。7柚木在印度进行初步加工,切割成木板,这样更有利于节省运输成本,可见柚木贸易形成了较为成熟的产业链。

在柚木贸易形成的产业链中,也出现了移民形成的离散社群。《黄金草原》曾记载有大量来自阿拉伯帝国的移民在印度从事工商业,可能进行柚木的加工贸易,形成离散社群。

916年,我正在赛姆尔县,那里属于印度,也是位于贝赖赫拉国的拉尔省的组成部分。当时那里执政的国王叫贾尼吉。在那里可以计算到近1万名穆斯林或为贝亚西赖,或为出身于西拉夫、阿曼、巴士拉、巴格达和其他大城市的人,最终在那里结婚和定居……该地区的国王确实是把穆斯林的最孚众望的人作为他们的首领,并授权他处理所有事务。贝亚西赖(bayâsira)是指由穆斯林双亲生在印度的人。

9世纪历史学家拜拉祖里提到穆斯林商人以常驻代理商的角色在马拉巴尔海岸等地区建立定居点,且创建了公共机构、聚礼清真寺和庙宇,以管理穆斯林商人以及当地居民。中国宋朝赵汝适的《诸蕃志》也记载了阿拉伯人在印度的活动:“故临国……大食人多寓其国中,每浴毕,用郁金涂体,盖欲仿佛之金身。”

这些阿拉伯人移居印度不外乎从事经商等事务,有可能涉足印度洋航海贸易的上游产业,其中柚木的初加工便是重要一项,柚木贸易的发展繁荣无疑在离散社群的形成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另外,阿拉伯在印度的移民和离散社群对于阿拉伯与印度地区的文化互动有着深刻的影响,限于篇幅不在此展开讨论。

自古典时期至阿拉伯帝国时期,西亚以及地中海地区就引进印度柚木。阿拉伯帝国时期,帝国以其辽阔的疆土,将阿曼、波斯、也门等航海族群纳入其统治范围之内,航海贸易发达,造船业也成为重要行业,柚木贸易便更加繁荣。另外,柚木以其独特的优良特性广泛应用于阿拉伯社会的城市建设、居民房屋、家具、宗教建筑等领域,在阿拉伯社会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加工产业。

柚木的产地和功能皆具有不可替代性,且有巨大的经济效应。柚木的抗海水腐蚀的特性,促使阿拉伯帝国大量引进印度柚木建造战船和商船。印度柚木在印度洋航海贸易中起到特殊的作用,一方面印度柚木是广泛交易的商品,另一方面也是运输工具,是生产资料之一。印度地区因柚木贸易形成了阿拉伯移民组成的离散社群。

梳理印度柚木贸易的史料可以看到,以印度柚木产销为纽带,印度西海岸马拉巴尔诸港口与波斯湾的海港形成了“环印度洋贸易网络”,构建了互相关联的共同体和共生圈。同时,印度柚木也作为南方热带亚热带作物传播到阿拉伯世界,成为世界历史进程中“南方化”的一部分。

自古典时期至阿拉伯帝国时期,西亚以及地中海地区就引进印度柚木。阿拉伯帝国时期,帝国以其辽阔的疆土,将阿曼、波斯、也门等航海族群纳入其统治范围之内,航海贸易发达,造船业也成为重要行业,柚木贸易便更加繁荣。另外,柚木以其独特的优良特性广泛应用于阿拉伯社会的城市建设、居民房屋、家具、宗教建筑等领域,在阿拉伯社会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加工

[收稿日期:2022年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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