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的浪漫与思想的交融

2022-07-07 23:45丁家琦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4期
关键词:庙堂罗贯中道义

丁家琦

一、《三国演义》之士人形象塑造

(一)《三国演义》对士人形象的塑造

《三国演义》从小说文体的角度分析是准纪事本末体、准话本体和准笔记体等各类文体的集成。从历史角度而言,《三国演义》更像是一部政治类小说,士人的活动占据了小说的主体地位,他们以谋士、隐士、“伪士”等身份穿插在三国之中。《三国演义》中士人形象的塑造与罗贯中自身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难以分割。元末明初的社会大动乱使得有志之士对恢复礼法的渴求愈发旺盛。元作为“征服王朝”带来的是对士人的压迫与残害。“大概当时的社会阶级,除却贵族军人外,做僧侣信教最高,其次是商人,再其次是工匠,最后是猎户与农民。而中国社会上自先秦以来甚占重要位置的士人,却骤然失去了他们的地位。”以儒学为核心的士人统治被完全打破,而罗贯中在元末以来的“图王”思想,更加证实了他期望恢复士人统治的社会秩序。

第一,《三国演义》的主旋律是士人积极入世的心态。这些士人的主要身份是谋士,从三国各自的统治者来看,无一例外都存在一种对待士人的态度:求贤。谋士成为他们的心腹或是计谋策划者,他们有高明与平庸之别(仅参照小说并非史实),高明的谋士如季汉的诸葛亮、法正等,曹魏的郭嘉、贾诩等,孙吴的鲁肃、陆逊等。平庸者有季汉的糜竺、孙乾等,曹魏的王朗等,孙吴的张昭等。他们或是被求贤而来,或是毛遂自荐,终成为某一国家的中上层人士,他们作为当时士人的代表,治国思想被实际运用。这些谋士的共同特点便是积极入世,他们是汉末早已混乱不堪的察举制的延续,使得有真才实学的人不用考虑出身,只将自身的才学付与大争之世,间接性带动了社会阶层的流动。士人能有这样的大规模入世契机,与当时社会的混乱和对人才的追求是分不开的,罗贯中也是生活于元末明初的混乱时代,其自身便有着“图王”的思想,但因为被效忠者的软弱无谋而寄思想于小说。

第二,《三国演义》中存在着一批有着超常思想,甚至有着预言能力的隐士。隐士的存在使得我们对这本小说至今仍能充满假设与遐想。指引刘备寻找诸葛亮的水镜先生,指引陆逊走出八卦阵的黄承彦等,这些隐士在小说中起着引导故事发展的作用,他们的任务也止步于此,这样的结构安排更能体现出罗贯中自己怀才不遇的心态。小说中也有一些玄幻之士,如左慈、于吉等,他们往往承担着上天使者的身份,孙策杀害于吉后,自己也受到了“上天的惩罚”。这样戏剧性的剧情安排,反映出的是顺应天道、民意的思想。

第三,《三国演义》中还存在着一些“伪士”,如官渡之战的许攸、赤壁之战的蒋干等,这些人物的出现不仅推动情节的发展,而且带有一丝戏谑,与传统的士人形象有着较大差别。他们多是在一场战役或是一次谋略中发挥着主要作用,是临时性的人才。汉代之察举制,存在的问题之一便是“伪士”的入仕,汉末长期的黑暗察举、仕途垄断与元末的社会问题有着相似的现象,有才之士不能入仕,庸俗之辈充斥朝堂,为小说的“伪士”创作提供资源。

《三国演义》开篇“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作者以循环史观来看待朝代更替,士人阶层作为统治因素也卷入无尽的循环之中,但积极的入世思想仍然是小说的主旋律,宋以来的士人风骨得以延续。

(二)罗贯中的创作思想分析

《三国演义》是在《三国志》的基础上改编而成,二者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就思想方面而言,《三国志》是陈寿以魏晋为正统,而《三国演义》则对东汉以及季汉的描写更为侧重,罗贯中在元末时曾投靠张士诚,但终因其胸无大志、声色犬马而离开,元至正二十六年,罗贯中返回杭州,开始了《三国演义》的创作。他所面临的实际问题便是强化对于政权的正统性观念,“中国自三代以后,得国最正者,惟汉与明”。士人在经历元朝的重压后,王朝的正统性显得尤为重要,此时正统观念不仅是士人讨论的方向之一,更是他们的精神寄托,欲求恢复汉人的正统统治,这样的需求在元末明初比任何朝代都更加急迫,而王朝的正统性的内涵也不仅仅止步于邹衍的“五德终始说”,更包含了一种对恢复儒家士人文化统治的追求。《三国演义》中对汉朝的侧重描写,反映出罗贯中对正统的渴望,对恢复社会秩序的期待。

二、《西游记》之文化观念探析

民间信仰中,玉帝掌握万事万物,所以在《西游记》中,无论是太上老君还是如来佛祖,均是玉帝的臣子。《西游记》第七回:“玉帝闻言,即教六丁六甲将他解下,付与老君。老君领旨去讫。”同是第七回,玉帝邀请如来赴宴时“如来不敢违悖,即合掌谢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来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天庭整体是人间君主帝制的缩影,玉帝即象征着最高统治者。

“车迟国斗法”这一回集中体现了信仰之争。车迟国的国王是个朴素的实用主义信仰者。“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和尚念经求雨,费了朝廷不少粮饷,仍不管用。而道士却能呼风唤雨,即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这三位用法术解了国家危难。国王觉得和尚无用,于是“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乡”。此后,道士便高高在上,被奉为国师。和尚却成了道士们的苦力,受人奴役。尽管三位大仙可能从中挑唆,却罪不至死,且这三位大仙与《西游记》中出现的其他妖怪有所不同:首先,他们有着坚定的信仰,“兴盖三清观宇,对天地昼夜看经忏悔”。其次,作为车迟国的国师,他们也承担了相应的职责,“练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祈君王万年不老”。另外,这三位大仙并没有什么恶行,车迟国没有发生吃人事件,被孙悟空等人捉弄侮辱后采取的措施也只是禀告国王,然后以文斗赌赛的方式来报仇,却仍被列为负面角色,作为妖怪被孙悟空除去。在这一回中体现的信仰之争本无对错,只是无论结果如何,双方都被绑上了权力的枷锁,没有完全意义上的胜利者。

三、《水浒传》之“义”文化探析

(一)《水浒传》中的江湖道义

在《水滸传》中,施耐庵描绘了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形象,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汉是独立于正统儒家礼义以外的“边缘群体”,在他们身上更多能体现出社会中下层群众的利益诉求,这便是江湖道义的集中展现。

一个团体的兴盛,与成员拥有着共同的目标密不可分,梁山集团即以“江湖道义”作为他们追求发展、团结一致的“共同精神”,但这样的目标如何具有合理性,如何能与这一目标以外的其他思想作斗争,则是梁山集团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替天行道”这一口号便产生了,无论做什么样的事,梁山总是占据着道德的高位,天人结合的宣传思想在封建时代屡试不爽,梁山自然成为了边缘化人群的崇拜对象,梁山好汉也就拥有了巨大的群众基础,宋廷也因此很难一鼓作气将之消灭。

在梁山集团中,有许多出身微贱者因各种原因加入,很多人并非只为报复社会,而心中仍然存在着江湖道义,李逵便是其中的代表。《水浒传》中的李逵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一向以魯莽、忠诚的形象出现,由于难以控制情绪,他需要有人对他随时进行约束,但在这样的人物心中仍然存在着最基本的江湖道义。李逵探母时,他是一个绝对的孝子形象,当母亲被老虎吞吃后,李逵怒杀四只恶虎赢得赞美。李逵在误以为宋江强抢民女后,不顾兄弟之情,大闹聚义厅,随后得知真相又负荆请罪,这是其心中道义的特殊表现,在实际的公正问题面前,兄弟情义在他看来毫不重要,并不因私废公,而真相大白后又知错能改。这些正反面的描写使得《水浒传》中的人物形象十分立体,而江湖道义在其中占据着思想的主导地位,没有这样的江湖道义,梁山集团很难成为能和宋廷对抗的地方势力。

江湖道义的流行往往与社会现实的混乱有着密切联系。《水浒传》所处的北宋末年与施耐庵所处的元朝末年有着相似之处,社会的混乱、政治的腐败和经济的苛捐无不对人民大众有着极端的压迫,江湖道义便在此时拥起。由于时代的黑暗,江湖道义拥有了其他时代所未具备的合理性,它攻击的主要目标就是腐败的庙堂高义。元末的群雄起义与小说中描写的农民起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宋江与张士诚的形象也有着关联,因此金圣叹在评《水浒传》时,将部分人物分为“上上、上中、中上、中下、下下”五个阶层,一直秉承着江湖道义的人如林冲、鲁智深等被列为上上等,而具有投降主义的宋江被列为下下层。

(二)《水浒传》中的庙堂高义

《水浒传》中的北宋朝廷是黑暗、懦弱的代表,但宋廷的庙堂高义仍然是区别于江湖道义的“主流群体”。《水浒传》中庙堂出身后上梁山的代表大体可分为三类:贵族群体、功臣群体、普通官僚。他们在宋廷中虽处不同阶层,但大体构成了宋廷的主要统治阶级,这三个阶层都出现了违背本来的庙堂高义而选择江湖道义的人物,这更证实了小说中的庙堂高义是虚伪的。

首先,贵族群体以柴进为代表。柴进作为后周皇室后裔,在小说中也是少数得以善终的人物,他仗义疏财,对林冲、宋江等人都有过帮助,他入伙梁山的经历也体现出北宋官僚阶级与贵族阶级的矛盾,柴进是拥有丹书铁券的贵族,当叔叔柴皇城气死后,因殷天赐被李逵打死,他放走李逵,自己被高廉追捕入狱,后屈打成招被打入死牢,宋江等人攻打高唐州解救柴进,柴进因此入伙梁山。贵族阶级在天下安定后的制度体系中,是难以与官僚阶级在有违正统的问题上相抗衡的,庙堂高义使得有反叛心理的贵族难以安身。

其次,功臣群体以呼延灼为代表。呼延灼是名将呼延赞之后,在宋廷中有着一定的政治军事地位,他在受朝廷之命进攻梁山时也有着一定的战功,其自身有勇有谋,后因吴用设计,最终归顺梁山。呼延灼是曾受到高俅的举荐和徽宗赏识的功臣,他正因怕宋廷对其降罪才上梁山,这与北宋朝廷的武官体系有着密切联系。

最后,普通官僚以林冲为代表。林冲作为禁军教头,是北宋朝廷的官僚之一,他作为《水浒传》中最正面的人物之一,是虚伪的庙堂高义的受害者,由于高衙内的阴毒和高俅的陷害,林冲家破人亡,被逼上梁山,这反映出北宋朝廷对官僚阶层的绝对压制,上级对下级有着随意处置的权利,国家机器失去了制度的保障,高层官僚的随意性使得普通官僚甚至连生命都难以保全。

庙堂高义在宋时是贯穿政治的重要精神指标,它是宋祖宗之法的具象化体现。宋与隋唐不一样,隋唐继承了北周北齐的伟岸文化,而五代十国被钱穆先生评价为最黑暗的时代,故而宋为了避免武官群体的膨胀,大力推崇士人文化,祖宗之法在此基础上形成,庙堂高义成为宋士大夫的原则理念,这样的理念是否契合实际,宋统治阶级不置可否,一切有违祖制的行为都被视为异端,间接导致了宋的剧烈党争,党争等一系列问题使得人民生活困难,宋中后期朝廷多入不敷出,此时江湖道义的地位就凸现出来,人民需要这样的一种反抗精神不断对黑暗统治进行反抗,这也是《水浒传》能够影响中国乃至东亚的重要因素之一。

《三国演义》是在社会大动乱时期着笔,在社会安定时期完稿的一部伟大的小说,不仅在文学上有崇高的地位,在历史的传播上也有着重要的贡献。我们可以通过小说中对士人的描写,探寻当时社会对宋代士人风骨的延续,同时反映出作者罗贯中的入世与出世思想,在循环史观的指引下仍能怀揣着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这是当代社会可以学习与借鉴之处。《西游记》中的佛道两教最大的特点是包容共存,道教虽是中国本土宗教,且在中国流传时间早于佛教,但其目前来说,道教之经典远不及佛教之经典宏伟且条理清晰。小说中的佛道两教有着显性和隐性的双重关系,但最终展现出来的是和谐的共处状态,这种表现方式对于吴承恩而言,无疑是对其当时崇道社会的抵触,深化了我们后人对此经典著作剖析的意义。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同样对他的作品产生了重要影响。宋江等人梁山起义的故事确有历史原型,主要是宋徽宗时期的宋江起义,不过最终结局是被张叔夜平定。作者描写这一起义事件,表明对元朝廷的黑暗腐败和他所投靠的张士诚的懦弱屈服的不满,这也是《水浒传》能够影响中国乃至东亚的重要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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