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洪良
让骨头直立——
在棺木入土之前平躺进去
哦,连入土之时也显得很硬
而人世间卑鄙的刀斧手
真的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我匍匐在她肩上,小手勾着
颈子。这样,我就可以望得更远
可以感觉到同频的心跳
和她后背传递来的暖度
剛好贴着我小小的胸膛
——这是一堵人世间移动的墙
替我遮风挡雨
也围着篱笆院和灶台转动
现在,她却像根摇曳的蜡烛
就快要燃尽
所有的烛泪,好像都在一生
负重前行的路上滴尽——
猝不及防中,我觉得
身体和思想一下子被悬空
惊悚一再放大,并且不断蔓延
身前身后,是一片死灰般的
黑暗。而我变得茫然,
手足无措起来:很显然,
我还没有做好替代一堵墙
独自前行的准备
铜鼓重击,将有生命的磅礴回响
那些喜恶和憎恨埋在了鼓点里
在苦难的挣扎和淤泥中
一次次敲响铜鼓
它有着太多太大沉闷的声音
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仿佛从灵魂中射出黑色箭羽
射向空中或积水的深潭
它们发出动人心魄的声音
铜鼓的鼓槌,敲在我身上最硬
部分的时候,也敲击出了
可能连它自己也不知道的一些东西
而一根骨头的重量,约等于
我身体内的血液和肩上的重
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我眼噙热泪
它一定会把人烫伤
需要人世一块坚硬的石头
来砸开我们冰冷的脸部
也需要一根枯萎的绳索
套牢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而脖子上,或许悬挂着我们
在平时看不见的刀
它们明晃晃地亮出锋刃
把日子砍出一滴滴鲜血
我们努力在人世走着,力图
把晦涩的阴影面积无限缩小
力求把最后的力气使尽,把不确定的
来生及所谓意义退还回去
——这是人世的祈求
也是鞭挞的另一种方式
我们无法回避,也不能回避掉责任
以及数不清的无数个自己和他人
一次次冒出孤独之烟
在乡间,在一面墙上
把某人想成复活,说话
并一再淌出滚烫泪水
墙上之人,是失去了重心
之人,面部枯萎、苍白
像褪去外衣的灯芯
除了裹紧的记忆
他及她不曾伤害任何一个人
而我一直相信他有一双明眸
在盯着人世和心跳如鼓的
山冈。而一切悲痛
还在泪的锥尖上不知所措
那年父亲打捞过,后来
我也打捞过
那些漂在水面上的浮萍
像油渍,一串串
每一颗,都有夹层
都有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
和避不开的烟火之气
不停地穿梭在水上或生活表层
令人无法深入和探寻——
我们曾试着挤进人世孔洞
也曾试图遮住水域,爬上桥
而幻灭总是捶打那一片水
如在肉身钉入一颗颗钉子
存在于我们想见,而又不敢见的
某处:歧途,或陌路
我们或许就是其中努力逃避
而又最猛烈撞击的一株
这思念,显得太沉重了
他在暗夜里点燃香烟
一支接着一支,仿佛无休无止
直到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肋骨
并抱紧属于自己的身体
他才用力地回到现实
而意图似乎特别明显
他失神地望着那张黑白分明的照片
试图把夜和日子点亮
他不顾一切,拼尽全力
亦属徒劳。此刻,他真的无法
捡拾起那堆灰色
更加捡拾不起那个人体内
206块骨头埋着的忧伤
你看看他搂抱自己的姿态
便是最贴近心脏的那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