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天舒
《战国策·魏策》里讲了一个求学之人直呼母亲名字的故事。“宋人有学者,三年反而名其母。其母曰:‘子学三年,反而名我者何也?’其子曰:‘吾所贤者,无过尧、舜,尧、舜名。吾所大者,无大天地,天地名。今母贤不过尧、舜,母大不过天地,是以名母也。’其母曰:‘子之于学者,将尽行之乎?愿子之有以易名母也。子之于学也,将有所不行乎?愿子之且以名母为后也。’”
这个故事讲的是:当年,有个宋国求学者到外面去求学,3年后回到家里,直呼他母亲的名字。母亲听后,说:“你出去学习3年,回来就直呼我的名字,为什么呢?”儿子说:“如今,我心目中的贤者,没有超过尧、舜的,我可以用名字称呼‘尧’‘舜’;我心目中的大者,也没有超过天地的,我可以用名字称呼‘天’‘地’;母亲贤比不过尧舜,大比不过天地,所以我用名字称呼你。”母亲说:“你所学的,你都能做得到吗?希望你还是不要直呼母亲的名字吧。你学的那些东西里,很多是现在做不到的吧?所以,希望你把直呼母亲名字的這个做法放在以后吧。”
时至今日,我们中国人依然遵循传统,不能直接称呼父母的名字,这与西方有所不同。也许,西方人认为,人的生命来源是造物主,在造物主面前,人与人都是兄弟,所以直呼任何人的名字也就很自然了。中国人的生命观与西方人的生命观是不同的,我们的生命来自于父母,父母的生命来自于他们的父母,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前辈祖先到后代子孙这个生生不息的生命链条上的一环。西方人敬上帝,我们敬父母、敬祖先;西方人认为父母是兄弟,可以直呼父母名字,而我们不能直呼父母名字;大家的生命来源不一样。
“宋国学者”出去学了3年,长了见识,回来后对母亲直呼其名。他的问题出在哪里?“尧舜之贤”与“天地之大”都是学来的概念,而母亲可不是通过学习得来的,母亲与儿子是以生命和血脉相连的。如果把“尧舜”“天地”“母亲”这3个词输入电脑,电脑或许会进行数据比较,但“宋国学者”在自己的脑子里进行这样的比较,作为“儿子”的他就物化而非人了。母子之情呢?生育养育之恩呢?在“宋国学者”这种物化人的身上看不到了,他将母亲变成了一个可以拿去比较贤与不贤、大与不大的选项“物”,甚至家乡故土和祖国也可以变成一个能拿去比较的选项“物”了。“物化”的过程中,生命的、精神的、心灵的成分被忽视,无生命的、物质的成分被放大。
母亲原本是唯一的,如果将之变成了可比物,母亲的神圣性就消失了。现代社会,特别是后现代,伴随着更多的神圣性毁灭,人类的物化程度也越来越高。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通过学习所得到的不一定是“真”。“真”是天地间存在的自然性,在中国文化中,称之为“天道”。人之真表现为人的天真本性,是没有经过后天污染的本真与本性。好的教育则能保护“天真”,不好的教育则破坏“天真”。有些人“讲理”,但是他们不讲“道理”。“理”必须合于“天道”,“天道”中正不偏,不合“天道”的理,讲着讲着就歪了、偏了,甚至偏激。“宋国学者”错误地使用知识和逻辑,推理出荒谬的结论,从而偏离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