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青
她伸着鸟巢一样麻糙温暖的手拉她进家。有时,她刚让火车捎來,空肚皮转播着糯米饭冰镇西瓜银耳汤。有时,在她的相册里,给她服用江湖传说的止痛散。曾经的问题多么残忍。为啥被生下,独自听风吹雨,掸拂喑哑的忧伤?为啥三岁即被寄居遥远他乡,而不是在她花边的衣兜里荡漾白日梦?
她不时吐出岁月,缝补翅膀,从山的背面衔来种子的轶事。草木在她的仁慈之中繁殖。另一个黄昏,她建好房子和水塘。早上,变成魔法师,变出菜园和涂着白漆的篱笆。她终日停在窗外,高举小油灯。怕黑夜变成风闯进门,怕阴雨弄湿星星的一角。有天,她从昏迷中醒来,很快就恢复了从前健康红润的样子。她说,梦太长,尘世泥泞不堪,星星一直在流泪,应和句子的残章。
她说菠菜该浇水了,香椿树该压枝了,葡萄在长大。省下一把米,去年的鸟快回来了。星星攀着手臂,落在她的温婉嘴角。他们同时看见春天拉响汽笛,从蜻蜓的肩膀,滑落覆盖了整个花园。
野蔷薇
戛然而止的梦。然后,蔷薇,蔷薇呢,一只远走他乡的山羊,驮来南方小半朵黎明,却没有捎来白色和黄色的野蔷薇。
有人悄悄告诉我,一千里外,点灯笼的木窗旁,他遇到一只从不开口的忧郁鹿,和蔷薇唱了一夜的歌。
我赶过去,为时已晚,香气四溢的四月空空荡荡,仅有一些卷起的花边,贴在黄昏的天空。
我想起昨晚有人敲门。
时针“刷刷”向后倒转,我曾经的朋友:忧郁鹿和敲杨琴的女孩,他们送给我一张1981年的明信片。
蕾丝蓝色裙,鹿角,一片蓬松的蔷薇旁写着:
我们回来了,沿着脚印,就能离开这座孤独的房子。
我跑出去。他们,已经回到了遥远的野外。
丢失表达词语的人
红发绿嘴鸟把我从乱码窗子里领出,带到秋天起雾的三角格子间。这里,有蚂蚁木质长靴拓过的印记,弥散在一枚枚蕾丝箴言的叶脉上。
鸟:哎,你还记得这些吗?那些麋鹿角的吹奏,那些干瘪的果子,那里的沸腾还未熄灭呢。
我:我是谁?我只看得到你,和这些腐烂的泥巴。但我已经看不到我的纤细睫毛,凸起的虎牙,亚麻缠绕的句子,草莓色的羽毛……
鸟:嗯嗯,你曾经是个缺乏哲思和表达的人类,但是现在,光,落在你裙子最后一粒纽扣上,它把你带回到最初。看,那地上碎掉的黄泥模子,就是你曾经的母语啊。
我跑到显现圣人的河边,把手心寄存的老银钥匙扔进去,跺脚大喊:我听懂了弯曲而去的语言,放逐了轮回岸边的小船,39种蓝色的花,密闭的甲壳,以及起初之前的空棘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