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霞
刀 子
为了避免伤口,我尽量远离刀锋。
生活,让我不得不拿起刀子。
好钢都用在了刀刃上,削铁如泥的轻快,游刃有余的技巧,把一年切成四季,四季切成三百六十五日,每一日再切成柴米油盐的样子。
舌尖,品咂酸甜苦辣,含辛茹苦的手,与刀子饱满而深情地交谈。
细水长流的日子,有五味杂陈,有缭绕的琐碎,抚摸对方,无非是把锐器和锋芒,隐于时间的指纹。
常常在纸上说一些斩钉截铁的话,抛出比刀子还锋利的语言。
但我,比瓷更容易碎。
总有一些词语悬而未决
至今,我还无法指认具体的事物。
包括爱与不爱,包括我曾经触摸而又放弃的,都在流转和通用:糖果,杏仁,书桌,饮料瓶,和公交车上的靠背椅。
常有陌生的婴儿,对着我突然笑出了声。
我乘坐的火车削尖脑袋,穿过了漫长的隧道,为这黑暗中的捷径和重见天日,发出欢呼的长鸣。
身边的河流一路曲折坎坷,在艰难险阻的交错咬合,和群山万壑的围追堵截中,逃出一条命来,继续赶路。
我独坐西窗,远望千岭。
它们,从庞大敦厚的山体中,拔高和突出自己,不过是一纸剪影。
世事多变,忽而浩荡,忽而简单,总有一些词语,悬而未决。人心隔着肚皮,但从未与世隔绝。
眼下,一场大雨自绝于云天,急急地投奔人间。
春天的和弦
盛产湖光和柳腰,夭夭灼灼,好运遇见了桃花。
老树又泛新意,手指闲云,冷香引着水滴。
风在篱笆外,偶有落红。
日子生出枝叶,细雨洗尘。织锦,大地的布匹上,嫩绿,暖黄,粉白,嫣红。
春眠太深,不觉晓,闻花蕊漫漶的酒香,闻绿云朵落下的啼鸟,正是梦醒时分。
酒是凉的,不如换盏,饮茶。
一拨一拨的筝音,鸣是百鸟的和弦。瓷碗的青花盖住了泥土,尽是鲜嫩的汁液。
一只离群的白鹭,忽而走秀,忽而静止,它以滩涂立命,专注自身的孤独与美。
一卷流水,浣洗丝绸和落日,烟火浅,不足以喂养倒影,这些十指相扣、盘根错节的名词,都是亲上加亲的,木字偏旁。
標题未定,落款尚早。
春色有适量的毒,不需要侧身和挤压,均能获得自身制造的温度和动静,它们拥有彼此,互为表里,不想孤立其中。
如果不急于赶路,善睐,身段,就都是想入非非的慢动作。
酒窝酝酿的浪花,缀着妙语连珠的好句子。
烟 花
毁灭是有预谋的。
没有比这惊艳的暴力,更疾速的破碎,我仰望的目光,来不及托举。
接二连三,重复升腾的灿烂转瞬即逝,这极致诱惑下的杀戮,优雅,别致。谁的胳膊能扭过命运的大腿,甚至不能替它们说出一个“不”字。
夜色善诱,天空的舞台上,星光,璀璨之光,目光,万众如潮,溢美之词,一下子就能击中了软肋,被紧紧地攥在手里。
闪亮登场,多么夺目的毁灭。
谁能说出真相,谁能拽住生命的裙裾。
香消了无痕。
没有比这曲终后一散而空的场景,更令人心灰意冷。
奈何不了,这败絮,这狼藉,我的视线逡巡最后的慵懒和岑寂,仿佛迷宫,仿佛陷阱。
是的,烟花怕冷落,怕寂寞,需要绽放,需要挑战极限,只有夜,欣然接受。
我们一目了然,却从不制止。
且一直纵容。
影 子
它,是从我的足部突然生出来的,很直接,很贸然。
我确定和它不是孪生。
它演喜剧,玩魔幻,尤其是阳光,月光,灯光,和众目睽睽下,它善变的表演,时高时矮,时粗时细,即使接近丑陋,扭曲,变形,我也从不纠正。
我停,它不走;我静,它不动。
看似同步,我们却从不交头接耳,勾肩搭背。
我对它视而不见,甚至忽略和遗忘。
一个没心没肺、没血没肉的影子,我从不拿借光寄生的它当回事。
没光的时候,它缩小在我的身体里。
因为,它不是另一个我,也不是我的替身。
或者,它并不存在。10237165-92E6-4296-A92A-22867F4D81E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