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刚上小学六年级的少年,班主任多次对他妈妈说:“提前做好思想准备吧,你儿子考上中学的希望不大。”
同学们也都这么认为。他们疏远他,还给他起了个“逃学鬼”的绰号。是的,他经常逃学。他逃学的原因有很多,而主要原因是贫穷。他交不起学费,买不起新书包。这使他自惭形秽,也极其敏感。妈妈不止一次指出:“明明家里穷,你还非要爱面子!早知道你从小就活得这么不开心,不如当初不生你。”老师当着他的面在班上说:“有的同学居然在作文中写自己对别人穿的新鞋子如何如何羡慕。知道这暴露了什么思想吗?”
在一片肃静中,他低下了头……妈妈的话令他产生了一种罪过感,而老师的话令他反感。于是,他打算以死来向妈妈“赎罪”,并且敌视老师、同学和学校。
某日,他正茫然地走在一条远离学校的路上,有两个大人迎面走来。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妻,正在度婚假。他听到那个男人说:“咦,这孩子像是我们学校的一名学生!”他正想跑,手腕已被拽住。他也认出对方是学校的少先队辅导员老师,姓刘。刘老师组织成立了小记者协会,而他曾是小记者协会的一员……
刘老师向新婚妻子郑重地介绍了他,之后温和地说:“我代表我的妻子邀请你和我们一起逛公园。怎么样,能给老师个面子吗?”
他摇头,挣手,没挣脱。不知怎么的,他居然点了点头……因为他在公园里的顺从,所以得到了一支奶油冰棒。虽然刘老师为自己和新婚妻子也各买了一支奶油冰棒,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得到了奖励。三人坐在林间的长椅上吃奶油冰棒,对面是公园的一个铁栅栏,几乎被爬山虎的藤叶完全覆盖。在稠密的鳞片似的绿叶之间,很多喇叭花开得姹紫嫣红,热闹极了。
刘老师说:“记得你当小记者时写过两篇不错的报道。”很久都没有人称赞他了,因此,他差点儿哭了。待他吃完冰棒,刘老师又说:“老师想知道喇叭花是花骨朵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你能帮老师仔细看看吗?”
他困惑地跑过去。片刻后,他回来告诉老师:“所有的花骨朵都像被扭了一下,它们必须与这种力量‘对抗’,才能开出花儿。”刘老师笑了,夸他观察得仔细:“喇叭花的花骨朵那种扭着的状态,是在开放前进行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每朵花只能开放一次,为了这唯一的一次开放,自我保护是符合植物生长规律的。若将人与花相比,人真是太幸运了。不管花儿开好开坏,它都只能开一次。而人这朵‘花儿’,一生中却可以‘开放’许多次。前一两次‘开得不好’不要紧,只要不放弃,一生中怎么也能‘开好一次’。”刘老师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由于家贫,他没上完小学就辍学了。他一边放猪,一边自学才考上中学……
听到刘老师将花儿与人联系起来,他知道了,教诲开始了,却不太反感——他此前从未听过那样的教诲。刘老师话题一转,说自己星期一要到他的班级去讲怎么写好作文。他小声说:“我决定不上学了。”刘老师问:“你能不能为老师再上一天学?你明天可以不去学校,就在家写一篇关于喇叭花的作文吧!如果家长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你就说在家写作文,是老师给你布置的任务。”刘老师又说,“我星期一为你们上第三节课,希望你在第二节课开始之前把作文交给我。老师需要一篇用于分析和点评的作文。”
老师那么诚恳地请求一名学生,不管这是一名什么样的学生,都是难以拒绝的啊!他从没那么认真地写过一篇作文。星期一那天,他鼓足勇气迈入学校大门,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他就将作文交给了刘老师。他为作文起了一个很好的题目——《花儿与少年》。他写到了人生中的几次“开放”——刚诞生时,发出的第一声啼哭是“开放”;咿呀学语是“开放”;进入小学时,成为学生的第一天是“开放”;每年顺利升级是“开放”;获得第一份奖状时,更是心花怒放……他在作文中写道:“每一朵花骨朵都想开放,每一个小学生都有荣誉感。如果某个学生像一朵开不出花儿的花骨朵,那就给这个学生一点儿表扬吧!对这个学生来说,这就相当于水分和阳光呀!”
老师读他这篇作文时,教室里异乎寻常的肃静……
后来,他考上了中学;再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再再后来,他成为一名大学教授,教古典诗词时讲到花儿,他总是一往情深……他是我的友人——一位温良宽厚之人。他的那位刘老师,成为我心目中的“马卡连柯”。
(内容有删节)
名师点评
人生就像一朵花骨朵,而鼓励则是阳光。有了阳光,花骨朵才能成长和开放。每一朵花骨朵都渴望一鸣惊人的开放,而人生中的每一次“开放”,都是一个全新的里程碑。刘老师的温良和宽厚让少年振作起来,并取得了成功。希望每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都能遇到一位教育有方的“刘老师”!
作家简介
梁晓声,原名梁绍生,1949年9月出生于哈尔滨市,祖籍山东荣成,著名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现为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學院教授。梁晓声于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天若有情》《白桦树皮灯罩》《死神》等,中篇小说集《人间烟火》等,长篇小说《浮城》《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从复旦到北影》《雪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