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夹缝中的上下求索

2022-07-06 05:17孙颖怡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5期
关键词:腰间圆台荷包

孙颖怡

“铃—铃—”身穿华服的“觋”手腕上系着的铃铛轻微地摇晃着。看着他即将推开那扇厚重的砖红色大门,我心里很是期待,却又有那么一点儿忐忑。

推门之后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时空。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我们循着声音往前走,果然看见一个集市。不管是在摆地摊叫卖的,在挥汗如雨打着铁器的,还是在街上慢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热切的希望。

路尽头的拐角处走来一个穿着一袭深衣、腰间缀着荷包的少年。好些人瞧见他便赶忙拿起自己摊位上的东西—有的是几匹布料,有的是一罐酒,还有些香料,走上前去送给他。那少年却有些赧然,连连摆手拒绝,随后穿越人群,消失在了漆黑的转角处。

看到这儿,我和另外几位观众朋友对视了一眼,都了然地笑了笑—这应该就是这幕剧的主角了吧!

拐过转角,前面豁然开朗。我们来到一个非常宽敞的中庭空间,一条木制的悬空走道从我们面前一直延伸到中央。我们跟着“觋”走上圆台—这一章节的场景是一个环绕式舞台—位于中央的是观众的席位,而四周是许许多多单元场景,分舞台的分布横跨了几层楼,观众要抬头或者低头才能看到各个场景发生的故事。

就在此时,我们脚下的木板突然动了起来!四周的灯也忽然灭了,我们都惊慌地扶着圆台边缘的栏杆。

过了一会儿,灯重新亮起。映入眼帘的是恢宏明丽的大殿内景,殿上站着的那人腰间缀着的荷包与方才少年所佩的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屈原。他挺拔的身躯像朝阳照耀下昂扬的一棵松。他好像在高谈阔论着,隐约能听到“奖耕战”“举贤能”“明赏罚”几个字眼。座上的楚王笼罩在光晕之中,冕冠上不停轻微晃动的垂旒,透露出几分满意和赞赏。

然而下一刻,日转星移。现在眼前的场景里的大殿上没了明亮的光,端坐在高处的君王神色也跟着晦暗起來。一阵阴风从王座背后刮了起来,殿下的屈原直面着这风刃,疾风刮得他的朝服猎猎作响,此时的屈原便是凌厉寒风中充满韧性的一棵松。他振袖扬手,仿佛在高声疾呼着什么,却都被风声吞没,殿上的王充耳未闻,垂旒折射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地闪烁。

脚下的转盘毫不留恋地飞赴下一站。上一个场景里还满脸阴翳的楚王,现在却与身着黑色深衣的使臣相谈甚欢。大王“苟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献商於之地,方六百里。”使臣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使得楚王喜形于色。他话音刚落,圆台在此时也缓缓转向。我莫名地感到怅然若失,却突然听见远处好像有人在吟唱。

我循声望去,只见有一个人在缭绕的烟雾中拾阶而上。他走近一个场景,便点亮一处,于是他便驻足,向着散射着流光溢彩的云雾里隐约可见的曼妙身影吟唱起来,仿佛在殷勤叩问。然而,每一处都不甚欢迎他,越来越厚重的雾气追着他的衣裾,逼着他往上走,他的吟唱声也逐渐转为悲怆,一声比一声沙哑,却也一声比一声高亢。

然后,终究还是陷入无路可走的境地了。他忿然地仰天长啸,却也只能走回头路,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和歌声逐渐被厚厚的烟雾淹没。

圆台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最开始的中央位置,那声泣血的长啸仿佛还在我耳旁回荡。一直默默站在圆心的“觋”在此时突然动了。我们像羊群跟着牧羊人一样跟随着他。这回我走得很快,像踩在云上一样,迷迷糊糊地就过去了。

然后,我就被凭空出现的一幕白布惊得打了个激灵。

那白布上映着一棵很高的树,但那树却是畸形的—树干弯折得厉害,枝丫张牙舞爪地冲着我们。树影旁边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我们犹疑着,没有上前,却见那道身影转过幕布—腰间缀着荷包—正是屈原。他沉默着向我们走来。他的嘴唇紧抿着,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目光炯炯,有种难以言喻的灵气在其中。

人群在此时却突然骚动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涌来了一大群人,冲散了我们。灯光也适时地暗了下来,四面八方都是人,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走不出这个包围圈,我们只能一直顺着前面的人流走。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们游蛇一般地流动着,侵入观众中间。我时不时和那些“侵入者”擦肩而过,看到他们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总是不免有些不寒而栗。他们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浓香,熏得我直皱眉,而且靠近他们的人都会沾染上那种恶香,晕头转向之中,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观众,哪些是“无脸人”。

我不知道我们在这怪圈里转了多久,耳旁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多。就在此时,面具下那些或低沉、或尖利的嗓音忽然不约而同地叫喊起来—

“居功自傲!”

“目无君上!”

“沽名钓誉!”

……

那些杂乱无章的喊声像锋刃一般锐利,直直插向人的脊梁,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心慌意乱地用目光去搜寻,下意识地觉得必须找些什么坚定稳固的东西,好让我挣脱这困窘的境地。

然后,在肩与肩之间,我的目光滑过一抹亮色。视线连忙紧追上去,只见那袭白衣在潮起潮落的人海中坚持着向前走,用自己的身躯对抗那堵流动的人墙。

我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有种说不清的悲哀感在心里蔓延开来:这幕戏里没有旁观者,全是被裹挟者,也全是同谋者。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我发现屈原已经被流动的人墙逼到了我身旁。那些“无脸人”的气焰忽然就增长了起来,声浪和人墙逼得他踉跄着后退。我看着他势单力薄的样子,突然就很想站在他身旁帮他分担一下。

正当我离那袭白衣不过一步之遥时,只见他突然一个脚下不稳,就要往那幕布摔去!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了他腰间的荷包,而他撞破了幕布,直直跌了进去。那黑压压的人潮仿佛就只是为了见证这一刻,突兀而又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四周又重新亮了起来,我赶上前去察看:方才那道树影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残叶败枝,屈原就坐在那片狼藉之中。

我手里还攥着那个荷包。我不知道这个香包落到我手上是意外还是表演中的一环,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觋”从我手中抽走了这个“烫手山芋”。他走了过去,弯下腰将香包递给屈原。屈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襟危坐起来。“觋”直起身来,向天伸展开了双臂,微微仰头,好像在感知些什么。半晌,他对屈原低语了几句话,像咒语一样,我只能看到风云交替在屈原的脸上闪过,悲伤、哀怨、忧愁、激愤……最后盘旋拉扯成一种不可名状的低气压,而后被晶莹的雨水割裂了。

我们看着他踏上了那圆台。圆台又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周围所有的场景全都亮了起来—

一个大臣被绑缚于一铜柱之上,甲士正拿着火把即将点燃铜柱底下高积的薪柴;河水泛滥肆虐,面貌黑瘦的头领带着他的队伍,挖山掘石,疏浚河道,一个个渺小的身影仿佛连绵成铁铸的群山;暧昧的昏黄灯光和奢靡的香薰烟气笼罩着池中混杂交叠、肆意谈笑的男女;河岸边,一位身穿蓑衣的老翁静默地坐在垂钓,有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恭敬地上前与他攀谈……

错落的时空里,错落的光影中,一场接一场的荒谬剧交替上演又落幕,开幕又重演。历史在我们面前褪下了她的神秘面纱,面纱背后的面容恢宏壮丽,又有一种沧海桑田而永恒不变的悲哀。

站在圆心的屈原仿佛从梦中惊醒,他似有所觉地回望,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

肥沃的水田旁的田埂上,农夫扛着犁耙、牵着水牛;酒楼之上,觥筹交错之间,琴声婉转而出,舞女翘袖折腰,行云流水如游龙;摆满祭品的祭台上,巫者持长剑主导祭祀仪式,随后钟鼓琴瑟齐鸣,巫觋盛服共舞……

在这片祥和景象的上空出现了一个幻影,那是一个少年,穿着一袭深衣、腰间缀着荷包,向圆台上的屈原微笑颔首。

然而,不祥的阴云冲散了那幻影,随即笼罩了这片富丽的土地。战鼓隆隆、战马嘶鸣之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逐渐演变成翻腾的浪涛声。

“铃—铃—”

那些引路的“觋”从四面八方悠悠地踱过来了。他们朝那苍茫深邃的尽头走去。波涛声将他们淹没,他们乘着波涛声前进。

一张又一张的纱质幕布徐徐降下,隔绝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那一个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层层叠叠地慢慢连成一线,向前笔直地涌去。

最终只剩一人立于潮头。

隐约可见的,唯有头上高冠和随风飘扬的宽袖。

浪涛声不见了,低语声不见了,甚至连风撩动轻纱的声音也消失了,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我们所有人都仰望着他。

我感觉他最后是想回头再望一望的。然而,转瞬之间,他跌入漩涡,卷起几朵流连的浪花。

只听得从极渺远处传来一阵奇异的低吟浅唱之声。

我怔了许久,直到身边空无一人,才发现这场沉浸式戏剧已然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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