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草
二零一八年六月的某个傍晚,我从南京西路美琪大戏院步出,此时天色向晚,路灯渐次亮起,我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恍如隔世。尽管肉身已经离开了电影院,但我的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放《犹在镜中》里的画面。在这个瞬间,我终于明白李安为何会远赴法罗群岛,为何会抱着伯格曼,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总是独自去看文艺电影,一部分原因是我性格孤僻,在这座城市没什么太多朋友,二是因为大部分人喜欢看爆米花大片,不可能在电影院里“忍受”两个小时以上的文艺片。我逐渐开始享受这样的孤独,并把自己周末的大部分时间在电影院挥霍掉。我是如此热爱这样的时刻——关上手机,远离喧嚣的现实世界,待屏幕亮起,开始做梦。我有时活在塔可夫斯基的梦里,有时活在伯格曼的梦里,有时又活在阿基·考里斯马基的梦里。
机缘巧合,我在二零二零年成为了一名导演专业的学生。朋友们不时问我,你学这个有用吗?我答不上来。真正的电影与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它无法在瞬间交出什么漂亮的数据,让你得到肉眼可見的好处,但它却会缠绕你的一生,让你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不断地回味。一晃三年过去,当初的雄心万丈成了现在的愁眉苦脸。我在小组作业时发现自己缺乏视听语言方面的才华,而影视行业的辛苦又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写小说仅需一张桌子,一台电脑,而拍电影则需要协调整个剧组。有时候一段戏来回拍,十分钟的剧情能耗上三天三夜。
我终于意识到,拍电影是一场豪赌,大部分人在这个过程里会被磨掉热情而得不到任何答案。在万分迷茫之时,我看到了一个非虚构报道,在这则新闻里,原本做飞机修理工的男主角辞去工作,闭门不出,也不上班,也不怎么买东西,就是二十四小时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看电影。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有影展的时候跑出去看看。这则新闻让我更迷惑了,我不知道应该赞美还是批评这种行为。他让我看到当代年轻人的一种普遍状态——被工作压榨,失去了生活的热情,想追求真正热爱的东西,又发现现实不允许或自己缺乏这方面的才华。看着班上的大部分同学,我能预料到,这其中大概率不会出现任何影史留名的大师。行业如此不景气,我们或许只能去拍拍抖音短视频。当我们在课堂上聊戈达尔的时候,我们其实完全清楚自己真正的命运。
尽管一切如此残忍,但我仍记得J老师在最后一堂课上对我们说的那番话。他说,无论如何,电影都是很好的东西,它会伴随你的一生。又想起陈凯歌对一位青年导演说的话——“你的一切都从你的孤独里来,但是你又在你家房顶拧了一个灯泡,到点把这灯打开,这灯就是电影。”
我想,把“电影”换成“文学”,道理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