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启超(河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戏曲嗓音声学属于乐声学的范畴,是物理声学、嗓音生理学与音乐学、戏曲学交叉领域,侧重从声学和生理的角度来研究中国传统戏曲行当演员运用声音(唱腔、念白)进行戏曲造型的内在物理—生理机制与外在表征(声音特征)。针对艺术嗓音声学,西方很早就进行了系统探究,如西班牙生理学家马奴爱尔・加尔西亚(Mannel Patricio Rodriguez Garcia)在《歌唱艺术论文全集》中以生理、解剖为基础,阐述声音的产生过程,提出“声门冲击”学说,科学模拟了气息通过声带时的过程,这一理论在乐声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随后,瑞典声学家约翰・桑伯格(Johan Sundberg)提出了“歌手共振峰”理论,并在论著中全面建构了艺术嗓音科学的理论基础和研究范式;美国巴塞洛缪(Bartholomew)博士则进一步归纳了优秀美声歌手嗓音具有的四种明确标准,它涉及歌唱的颤音、强度、泛音和共振峰频率等基本物理属性。
学界对中国戏曲嗓音声学的研究相对较晚,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代表性的有王士谦、韩宝强、约翰・桑伯格、于善英、董理、韩启超等人,其成果主要是依据“歌手共振峰”理论来探讨中国戏曲演员嗓音发声与西方歌剧演员歌唱发声之异同。如约翰·桑伯格认为中国京剧演员的嗓音中不存在歌手共振峰,歌唱颤音比较慢;中科院王士谦教授认为降喉歌唱(美声)并非是产生“歌手共振峰”的唯一条件,高喉歌唱(京剧)的嗓音机制也存在“歌手共振峰”;韩宝强、项阳等学者用频谱分析方法探讨了京剧男声的嗓音特点以及不同行当之间的嗓音差异,认为京剧三个行当嗓音中存在“歌手共振峰”;其他还有约翰·桑伯格、黄强、顾立德、唐银成对京剧老生、花脸唱声长时平均谱特征进行分析;于善英、池万刚对京昆艺术嗓音声音形态,以及越剧唱法与美声唱法“歌手共振峰”进行比较研究;朱梅、刘永祥从嗓音医学角度对昆曲演员的嗓音特征进行分析;董理与孔江平主要聚焦昆曲嗓音的发声与调音问题,其研究成果集中体现在董理的博士学位论文《昆曲的调音与发声研究》(北京大学,2015 年)中;笔者近几年在国内外也发表了多篇关于戏曲嗓音声学的成果,主要集中在昆曲各行当念白声学实验、昆曲和京剧行当嗓音发声和唱腔颤音,论证了中国戏曲嗓音的“慢颤”特征。
唱腔和念白在戏曲中具有重要地位,在某种程度上,二者甚至可以脱离文学、舞台、表演等其他要素独立存在而不失其本质意义。因此,戏曲行当嗓音(唱腔和念白)是中国传统音乐表演声学、生理和感知的重要研究范畴。但正如前文所说,目前在该领域的研究基本属于拓荒阶段。
颤音是乐声学研究主要内容之一,也是中国传统戏曲唱念润腔的重要手段和表现之一。因此,它是戏曲嗓音声学的重要范畴之一。国际上先后有多篇学术论文分析欧美不同类型歌手的歌唱颤音声学特征和不同乐器演奏时的颤音物理特征,并形成了一套针对欧美歌唱和器乐的相对科学规范的研究范式,但他们并没有关注到中国传统乐声形式。国内音乐和戏曲领域的学者主要是从文献及审美的角度去研究中国传统戏曲的剧种历史、行当特色、唱腔特征、表演特征、念唱方法等,其中虽有对戏曲润腔的归纳和解读,但还缺乏实证性依据。故迄今为止,鲜有学者从声学和生理的角度关注戏曲行当演员的歌唱颤音,这与中国传统戏曲在世界上的独特地位以及传统戏曲注重“声音造型”的独特属性极不匹配。
本文的重点是分析昆曲生行中的两个相近子行当(巾生和官生)歌唱颤音的声学特征。因为,生行是昆曲四大基本行当之一,被认为是昆曲中最复杂的一个行当,主要塑造知书达理的男性角色,年龄跨度从少年到老年。根据所装扮角色的社会属性及舞台造型特征,分巾生、官生、穷生、雉尾生四大类,舞台上常以巾生和官生为重。
巾生,因头戴文生巾或手持折扇而得名,主要扮演风流潇洒、儒雅的青年书生,一般是18、19 岁,身穿褶子,头戴方巾(也称小生巾、必正巾),手拿扇子。因角色塑造的常常是一些正在谈情说爱或用功读书的年轻书生,故舞台动作飘逸、潇洒,唱念以大小嗓为主,凸显书生气,既细声细气又干净利落、甜润,要求大小嗓结合得自然动听,切忌“娘娘腔”。代表性剧中人物有《西厢记》中的张生,《牡丹亭》中的柳梦梅,《玉簪记》中潘必正等。
官生,有大官生、小官生之分。大官生,亦称大冠生,被认为是昆曲中最为特殊的行当,戴髯口,常扮演比较有地位的男性青年,年龄比巾生稍大。因角色塑造的常常是风流蕴藉的帝王、地位较高的官员、狂放不羁的才子,故舞台动作端庄大方,潇洒而有气度。念唱严格规范,多用真嗓膛音、阳调,声音洪亮、雍容肃穆,常常被认为是小生中的“铜锤”。代表性剧中人物有《彩豪记》中的李白,《长生殿》中的唐明皇,《铁冠图》中的崇祯等。小官生,亦称小冠生,因戴纱帽,又称“纱帽小生”,多扮演春风得意的年轻新贵,嗓音特征与大官生相近。故本文所指官生即大官生。
从文献记载以及观众审美认知来看,昆曲巾生与官生差异显著,这种差异主要基于二者在具体剧目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性格、年龄以及人物穿戴、动作特征迥异。从唱腔嗓音特征来看,传统文献基本没有记载,有经验的艺人、表演艺术家也鲜有详细阐释,更多的是如上文所描述的,两个行当发声均为大小嗓,其中巾生以尖细、清脆为主,官生以洪亮、雍容为主。这种笼统的、描述性的词语,如何被进一步阐释?抑或说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观众对两个行当嗓音审美认知的差异性?这就需要新的维度去解读、去发现,也是本文拟解决的关键问题。
信号采集对象为江苏省昆剧院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中国戏曲梅花奖获得者,主攻官生和巾生,有着30 多年的舞台表演经验。其中所扮官生唱段有《长生殿・哭像》唐明皇的两支北曲曲牌【快活三】【朝天子】。所扮巾生唱段有《玉簪记・琴挑》潘必正的一支南曲曲牌【懒画眉】,《牡丹亭·惊梦》柳梦梅的一支南曲曲牌【山桃红】,《牡丹亭・拾画》柳梦梅的一支南曲曲牌【颜子乐】。
之所以选择由同一著名演员来演绎两个不同的行当,一是基于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的歌唱发声更具有代表性和规范性;二是在音色基本确定的条件下(同一人声),能够更为科学、准确地分析不同行当嗓音之间的差异性和行当自身的归属性(行当特性)。
录音是在安静的起居室完成,语音信号由索尼电容式麦克风采录,麦克风距唇部距离为15-21 厘米。标准采样频率为40.1kHz,分辨率16 比特。录音材料综合运用Power Lab、Labchart7、Audition 进行预处理,为了方便使用Sound swell 程序(Sound swell Core Signal Workstation 4.5,Saven Hitech,Sweden)分析,WAV 文件被转换为SMP 格式。选取分析的参数有:颤音基频、颤音速度、颤音波动幅度、颤音规则性、长时平均谱等;各参数之间的相关性通过Excel 和SSPS 进行计算。
实验中,把演员所唱两个行当所有唱段曲牌以单字为标准进行剪切和处理(字与字之间所有的空白段都被切除),并按照颤音标准进行提取。统计发现,巾生【懒画眉】【山桃红】【颜子乐】曲牌唱段共有91 个符合标准的颤音段,平均持续时长2.19 秒,标准误差为1.3;官生【快活三】【朝天子】曲牌唱段共有17 个符合标准的颤音段,平均持续时长2 秒,标准误差为0.72。从表1 数据来看,同一演员所唱巾生唱段的颤音样本数量、平均持续时长和标准误差高于官生,这说明巾生唱腔中的颤音更为丰富,时长变化更为多样。
表1.昆曲巾生与官生行当唱段的颤音样本数目、平均持续时长(单位:秒)
颤音的速度与波动幅度是反映戏曲行当嗓音声学特征的重要维度。其中,颤音的速度也称颤音抖动频率,即每秒颤音波动的次数,单位:Hz(赫兹)。颤音的波动幅度是指颤音的基频围绕颤音音高平均值的波动范围,即一个完整颤音循环中波峰与波谷距颤音平均值的距离,单位为:± semitones(半音,简称st)。
研究发现,巾生曲牌唱段颤音的平均速度是4.73Hz,标准误差是0.63,变化区间是6.06Hz—2.19Hz;官生曲牌唱段颤音的平均速度是4.09Hz,标准误差是0.8,变化区间是5.31Hz—2.19Hz。巾生唱段颤音平均波动幅度是±0.81st,标准误差是0.17,变化区间是±1.12 st—±0.44 st;官生唱段平均波动幅度是±0.86st,标准误差是0.18,变化区间是±1.41 st—±0.45 st。
显然,同一演员所唱巾生唱段颤音平均速度高于官生,但官生唱段颤音的平均波动幅度略高于巾生。另外,巾生唱段的颤音样本显著多于官生,但其速度和波动幅度的标准误差均低于官生。这说明演员在演唱巾生唱段时,颤音的速度和波动幅度稳定性较高。
颤音波形也是评价颤音声学特征的标准之一,它主要是指一个颤音的基频波动形状是否接近正弦波或是否具有规则性。本文所采用的研究方法是计算出每个颤音波形周期中,从波峰到波谷的平均时间值(V)与从波谷到波峰的平均时间值(P),将二者进行比较,从而对颤音的波形及其规则性进行准确判断。图1 为颤音波形(波峰、波谷)演示图。
通过分析发现,昆曲巾生与官生唱段的颤音均呈现出相似的规律,即随着颤音的持续,颤音周期所用时间逐渐减少,颤音波动的幅度逐渐减小,颤音的速度逐渐增加,即它在波形上呈现出越来越快、越来越小的现象。
但两个行当之间也具有显著的差异性,具体表现如下:
第一,随着颤音的波动,官生唱段颤音周期所用时间下降趋势更为显著。
第二,官生唱段颤音平均P 值小于平均V 值,平均差值为0.0017 秒;而巾生则相反,平均P 值大于平均V 值,平均差值为0.0045 秒。也即在官生唱段颤音的波形周期中,从波峰到波谷的距离(V)常常大于从波谷到波峰的距离(P);在巾生唱段颤音的波形周期中,从波峰到波谷的距离(V)常常小于从波谷到波峰的距离(P)。
第三,官生唱段的颤音常在结束时出现抖动现象,即在最后两个循环周期内,其P 值和V 值突然降低或升高;而巾生唱段颤音常常在倒数第5 或第6 个颤音循环中呈现出显著的抖动现象,即颤音波形在倒数第5 或第6 个循环周期中普遍存在P 值和V 值突然增大的现象,导致颤音在平稳波动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个明显的跳动,在波形上是一个大的凸起,随后又趋向平稳。结合所有唱段均为一人在同一场景下演唱,且演唱者经验丰富、唱法稳定等因素,这种颤音中突然抖动的现象显然不是演员歌唱习惯造成的,而是行当特征决定的。或者说是演员在演绎该行当时,为了凸显行当嗓音的风格特征而有意为之。
表2.昆曲巾生与官生行当唱段的颤音速度、波动幅度
图1.V 值和P 值演示图(单位:秒)
上述分析结果显示,昆曲巾生与官生唱腔颤音具有一系列声学特性,这种声学特性构建了小生内部不同行当的声腔规范和美学特质。问题是,上述两个行当嗓音声学特性是独立存在的?还是各个参量相互之间通过制约、影响而凸显出来的?这种内在的相关性是否也体现出了一定的行当差异?这需要进一步探究。
同一演员演唱巾生与官生唱段颤音,从听感上来说,很难去区分。但从上述研究来看,二者歌唱颤音的速度、波动幅度和持续时长具有一定的差异性。进一步分析颤音速度与颤音波动幅度、颤音速度与持续时长、颤音波动幅度与持续时长三个维度之间的相关性,发现两个行当的表现也各不相同。
图2.巾生唱段颤音的波形规律,P:从波谷到波峰的时长(实线点),V:从波峰到波谷的时长(虚线点)
图3.官生唱段颤音的波形规律,P:从波谷到波峰的时长(实线点),V:从波峰到波谷的时长(虚线点)
具体来说,在颤音速度与颤音波动幅度的关系上,巾生与官生的颤音样本都表现出弱相关,其中巾生呈现弱负相关,系数值为-0.065,官生为弱正相关,系数值为0.171。在颤音速度与持续时长关系上,巾生唱段具有显著负相关,相关系数为-0.538,说明在巾生唱腔中,颤音持续时间越长,颤音的速度越低,反之亦然;官生的相关系数为0.112,表明二者之间的相关性很弱。在颤音波动幅度与持续时长表现上,两个行当也具有一定差异性,其中,巾生表现为负相关,系数值为-0.206,官生为弱负相关,系数值为-0.035。
综上,同为一人的嗓音,官生的唱腔在颤音速度与波动幅度、颤音速度与持续时长两个维度上均呈现正相关,而巾生唱腔是负相关,甚至是显著负相关。这说明二者在演唱上具有显著差异,而这种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或推动了行当嗓音的个性特征形成。
把两个行当唱腔中所有颤音样本根据基频平均值划分为高、中、低三个音区:高音区,高于小字一组的a,即H>440Hz;中音区,在小字一组a 和小字一组c 之间,即261Hz≤M≤440Hz;低音区,低于小字一组的c,即L <261Hz。然后分别统计不同音区内的颤音样本分布情况,所得结论如下:
统计发现,两个行当歌唱颤音声学参量在不同音区的表现上各不相同。具体来说,在时长表现上,官生颤音的低声区持续时间最长,其次是高声区,中声区最短;巾生则随着音区的下降,颤音持续时长越长,低声区最长。在波动幅度表现上,官生中声区颤音波动幅度最大,中声区其次,高声区最小;巾生则是低声区波幅最大,其次是中声区,高声区波幅与官生相同。在速度表现上,官生和巾生基本相同,随着音区下降,颤音速度越来越低,低声区颤音速度最低。在样本数目上,官生和巾生的颤音样本主要集中在中声区,其次是低声区。这说明两个小生行当的歌唱颤音主要是大嗓,而非小嗓。所谓真假声结合,更多的是通过真声来凸显低回婉转的水磨之音。
表3.两个行当歌唱颤音的音高、速度、波动幅度、时长在三个音区上的分布(音高:Hz,时长:S,波动幅度:st,速度:Hz)
长时平均谱(Long-term-average-spectrum,LTAS)是有效分析持续性歌唱嗓音特征的主要方式之一,基本原理是用声压平均值来表现声音的频谱特性,通常能够在40 秒后稳定下来,其参数和形状能够体现出一个声音的全部频谱特性。
由于单个颤音样本的持续时间长短不一,为了提高研究的科学性,笔者将颤音样本中的辅音和空白段全部切除,通过软件把每一个修正后的颤音段整合起来进行分析(均超过40s)。图4 显示的是演员演唱昆曲巾生与官生唱段颤音的长时平均谱,其中FFT 窗长是128 点,分析带宽150Hz,频率范围0 到5kHz,声压范围-20dB 到30dB。
从长时平均谱曲线可以看出,演员在演唱巾生与官生唱腔颤音时,能量均呈现出显著的衰减现象,但衰减的规律不同。具体来说,官生第一共振峰(F1)在800Hz 左右,第二共振峰(F2)在1800Hz 左右,第三共振峰(F3)在2900Hz 左右;巾生F1 与官生相似,在800Hz 左右,F2 在1300Hz 左右,F3 在2200Hz 左右。
相比而言,官生F3 能量尤为突出,在长时平均谱曲线上呈现出一个显著的峰。这种现象非常值得思考,同一个演员装扮两个不同的生行(官生和巾生),其歌唱颤音频谱却呈现出显著的差异,说明二者的行当特征(角色)显著,发声方法具有明显差异。从形象塑造来看,官生一般是扮演风流蕴藉的帝王或贵重之人,年龄稍大,表演要求气度恢宏、持重大方,行当嗓音特征是声音宽亮,强调真假嗓结合时更多地要突出厚重的膛音(即胸腔共鸣,要有辉煌明亮的金属音色),以突出小生作为男性阳刚的一面。从剧情来看,官生的此段唱腔《哭像》表现了唐明皇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悲怆,嗓音或高亢激越,或凄楚婉转,将此时饱经风霜、精神重创、政治失意、爱情受挫的内心世界,刻画得淋漓尽致。因此,其歌唱颤音的长时平均谱特征与此完全吻合,整体声压高,第三共振峰突出,接近美声歌手的“歌唱共振峰”特征。相反,巾生一般扮演十八九岁的文弱青年书生,儒雅风流,表演潇洒飘逸,嗓音特征是清亮甜润,尖细,强调用小嗓(假声)。因此,其长时平均谱整体声压较低,能量呈波动斜线下降趋势,第一共振峰较高,第三共振峰能量较弱,不仅与美声歌手的“歌唱共振峰”特征相距甚远,也显著区别于“言语者共振峰”,这应该是该行当的独特发声体系。
图4.昆曲巾生与官生唱段颤音长时平均谱(巾生:实线,官生:虚线)
图5.官生唱段颤音呼吸运动方式(上图和下图)
演员的歌唱发声与呼吸密切相关,运用呼吸感应仪可以准确采集到演员在歌唱时不同位置的呼吸信号。本实验通过MLT1132 Piezo Respiratory Belt Transducer(AD Instrument)设备,采集了演员演唱巾生和官生行当唱腔时的胸部、横膈膜处和腹部呼吸信号,并通过Sopran软件(KTH,Sweden)进行分析。
通过研究发现,昆曲演员在演唱巾生和官生唱腔时,所运用的呼吸方式截然不同。其中演员在演唱官生唱腔颤音时只运用了一种典型的呼吸方式(94%的颤音样本属于此类),即胸部和横膈膜持续收缩,腹部保持平稳,具体表现为胸呼吸信号和横膈膜处呼吸信号持续波动下行,腹部呼吸信号平稳波动。
演员在演唱巾生唱段颤音时,所用的呼吸方式相对复杂,主要有两种。第一种呼吸方式(46%的颤音样本属于此类)是:胸部持续压缩,横膈膜处和腹部保持平稳,具体表现为胸呼吸信号波动下行,横膈膜处呼吸信号和腹部呼吸信号保持平稳波动。
演员演唱巾生唱段的第二种呼吸方式(28.6%的颤音样本属于此类)是:胸部、横膈膜处和腹部呈持续压缩状态,具体表现为胸部呼吸信号、横膈膜处呼吸信号和腹部呼吸信号同时波动下行。
综上,从行当认知来看,巾生和官生同属生行,二者所塑造的角色形象虽具有一定区别,但总体声音特征相近,差异并不显著,这也是为什么常常会出现演员同时兼演两个行当的原因。通过对同一演员演唱两个行当唱腔颤音的声学和生理维度分析,发现二者之间的相似性较少,差异性显著。这一现象虽然与两个行当之间的嗓音差异性相一致,但依然令人感到吃惊。因为,巾生和官生从本质上都属于年轻男性,年龄虽有所区别,但从嗓音特征来说年龄差异并不大。更重要的是,本文所研究的唱腔均为同一演员(年龄已经超过了行当塑造的舞台形象)所唱,其基本嗓音特征从生理学角度来说应该是相同的。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何在?抑或说为什么同一演员嗓音却能够在演绎不同行当时,嗓音的物理属性(颤音速度、波动幅度、波形和规则性、长时平均谱等)和呼吸机制具有显著的差异?为什么单纯听感并不能清晰区分的行当颤音,在声学和生理机制上却有着鲜明的差异?
图6.巾生唱段颤音呼吸运动方式一(上图和下图)
图7.巾生唱段颤音呼吸运动方式二(上图和下图)
前文分析的歌唱颤音各声学参量之间的相关性表现并不一定是形成行当差异的主要原因,只能说明两个行当歌唱颤音内在声响属性之间具有一定的关系,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相互制约和相互影响。
从声学、生理和审美认知的综合维度来看,声响属性和呼吸方式的运用是演员自我认知行当嗓音形象,建构行当嗓音特征的核心要素。同时,颤音的声响属性也是受众群体在欣赏中自我建构行当嗓音审美特征的重要基础。因此,巾生和官生歌唱颤音在声响属性和呼吸机制上的差异性表现,是昆曲生行声腔程式性以及戏曲内在发展规律制约的结果,即巾生嗓音追求尖细甜润,官生嗓音务必膛音洪亮的必然结果。当然,从另一个维度来说,这些声响属性和呼吸特点也在不断地建构与强化巾生和官生的行当属性,推动生行各子行当之间进行差异化发展。
另外,从嗓音生理角度来说,颤音是人声歌唱过程中的一个基本生理现象,同一演员嗓音在演绎不同行当声腔时,其颤音声学特征表现迥异,一定程度上说明行当歌唱颤音已经脱离了简单的生理本能属性,赋予了更多的人为建构特点。由此也说明,有经验的戏曲演员可以根据行当特性调整嗓音发声及其歌唱颤音的基本声响属性。因此,歌唱颤音不仅仅是戏曲演员的润腔手段,也是演员运用嗓音造型性手段进行行当嗓音特征塑造和声腔风格表达的一个重要内容。这显然也是中国戏曲嗓音的独特魅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