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文学”如何进入“文学史”?

2022-07-05 06:46郑思佳吴玉杰
艺术广角 2022年3期
关键词:新编现代文学文学史

郑思佳 吴玉杰

文学史作为一种建构“文”与“史”对话关系的叙述文本,时刻受政治话语、学术思潮、学科建制、知识生产及传播渠道等方面的密切影响。如今,开放自由的学术氛围孕育了多元化的文学史观,全球化时代的来临激发了文学发展的现代性问题,技术与媒介的快速发展改变着知识生产及流通的路径。在这样一个新观念、新问题、新路径层出不穷的新起点,建构一个更具时代性、客观性、科学性和世界性的文学史,对解释和绘制中国文学的“当下”与“未来”具有阶段性的开创意义。

2017年,哈佛大学出版社推出了由王德威教授主编的《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以下简称《文学史》)。《文学史》集结了来自美、亚、欧的百余位专家学者(如王德威、宇文所安、李欧梵、陈平原、錢理群、洪子诚等),还包括王蒙、余华、莫言、王安忆等一些中国作家,采用编年体史书体例,聚焦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关键时刻、重要事件、特殊人物及代表器物等,以161篇文章探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复杂面向,成为站在新的历史起点对自1635年晚明时期直至当下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予以“新编”的一次积极尝试。王德威坦言,“《文学史》既是一种写作实践,同时也是我对于‘何为文学史?文学史为何?这一问题的思考。”[2]他在《文学史》中以“世界中”为理论核心,即“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在那里,而是一种变化的状态,一种被召唤、揭示的存在的方式(being-in-the-world)”。[3]在王德威看来,“世界中”的中国文学不是变动不居的,而是“持续更新现实、感知和观念”[4]的过程。因此,《文学史》无意为现代中国文学定性,而是致力于将曾被定性的现代中国文学还原给“世界”,让曾被忽略的文学细节在“世界”的运转中恢复自然本性,从而探寻出现代中国文学发生的多种历史可能,以及在与古今中外多种文艺思潮的互动下自我建构的过程。于是,“现代”“中国”“文学”如何进入“文学史”便成为探究《文学史》的一条重要线索。

一、何为“现代”:挖掘文学现代性的多重面向

在现代中国漫长的发展历程中,观照文学的视角与方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现代性”也呈现出不同的饱含时代内蕴的审美形态。20世纪50-7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书写始终在新民主主义的理论框架中进行,无论是建构文学史的文学史观,还是评价文学事件的价值标准,亦或是撰史者的话语表述,都无法摆脱高度集中的政治思维的羁绊。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奠基之作的《中国新文学史稿》(1951年上册,1953年下册),便是这一时期此种文学史“生产方式”下诞生的代表文本。王瑶开篇便为中国新文学(现代文学)定性:中国新文学“必然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的一部分”。[5]同一时代的文学史家丁易也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略》(1955)中规定:“中国现代文学运动是和新民主主义革命运动分不开的。”[6]而在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受到批判后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初稿》(1956)的文化立场更为坚定,刘绶松认为书写文学史的目的就是“使中国新文学运动的产生、发展和它在中国革命运动中所起的巨大作用——这些真实的历史事实,能够毫不走样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7]更加明确了文学史书写与政治意识形态的链接,表现出经过20世纪50年代暴风骤雨般时代风波洗礼后文学史更加鲜明的革命性特征。我们无法否认的是,这一时期的文学史写作,尤其是王瑶、唐弢等学者的文学史文本因其学术性、规范性以及创造性,满足了时代和学科发展的要求,具有无法取代的史学价值和开拓意义。

20世纪80年代,启蒙话语成为文学史研究的核心路径,孔庆东就曾指出“新时期以后现代文学研究的学科重建,实质上是启蒙精神的重建”。[8]启蒙话语的盛行打破了政治意识形态的束缚,使文学史的研究和书写充满活力与创造力,然而启蒙话语在文学史建构中也存在某种无法突破的结构性矛盾。启蒙话语将政治话语的一元论思维,衍化为多个维度的二元对立结构,将政治、革命等元素予以舍弃,对现代中国文学的发展过程形成某种单一视角。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面临更为复杂多元的时代语境,人文精神与市场经济相互抵牾,作为单一现代性的革命话语和启蒙话语都无法承担对现代文学发展进行总体性概括的重任。于是,现代性话语以其研究视域的客观性、广阔性以及包容性成为现代文学研究的重要范式。严家炎认为“现代性”是20世纪中国文学“区别于古代文学的根本标志”[9]。朱栋霖为中国现代文学定性,认为“中国现代文学,是中国文学在20世纪持续获得现代性的长期、复杂的过程中形成的”。[10]而钱理群则在《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版中,将中国现代文学的定义由“作为‘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11]修订为“用现代文学语言与文学形式,表达现代中国人的思想、感情、心理的文学”。[12]并在《矛盾与困惑中的写作》一文中面向“现代文学”与“现代国家、政党政治、现代出版(现代文学市场)、现代教育、现代学术……”[13]联系更为复杂的20世纪90年代,对20世纪80年代以启蒙理性为核心的“20世纪中国文学”予以反思,强调“现代性”是关乎文学发展与文学研究的根本问题。

王德威也是在“现代性”视域下对中国现代文学史予以建构的,但他主编的《文学史》并非如“20世纪中国文学”概念一样,致力于“将百年中国文学整合为一个具有定向运动(现代性)趋势的整体文学形象”[14],而是“期待向(英语)世界读者呈现中国文学现代性之一端,同时反思目前文学史书写、阅读、教学的局限与可能。”[15]在他看来,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并非是被西方现代性规训的“他者”,其发生发展也不是对西方现代性的亦步亦趋,而是生发于现代中国(文学)内部的一次自我革新。于是,《文学史》在王德威提出的“没有晚清,何来五四?”的基础上,将中国现代文学的“起点”上溯至1635年的晚明[16]。这是迄今为止将中国现代文学缘起推得最早的论断,这一论断颠覆了中国历史与中国文学的分期,重新描绘了现代中国(文学)的历史转型,拓宽了关于中国文学现代性的研究视域。发现世界、走向世界是“现代性”的缘起之一,晚明文人杨庭筠深受耶稣会传教士艾儒略(Giulio Aleni)的理念浸润,将西方以人为本的“文艺之学”理念融入《代疑续编》(1635)的写作,重新定义中国“文学”。《文学史》将“起点”追溯至1635年便是将现代中国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挖掘到的中国文学主动与世界交汇的起点。然而,“晚明”只是王德威为我们提供的中国文学“现代性”缘起的一重,在他看来:“一部文学史无论在形式上如何创新,它的主体以及在期间发挥结构作用的力量一定是文学文本,而不是其他。”[17]于是,他以“写尽帝国盛极必衰的命运”[18]的《红楼梦》(1792)为“起点”,在与预示着“世界”到来的“马戛尔尼使团访华事件”的呼应中,开启了中国文学现代性的发生。在《文学史》中,“中国现代文学”已经不再是一个政治概念,而是一个历史的、文学(化)的、审美的概念,王德威等人在对中国文学现代性初始情境的回顾中,一方面揭示了中国文学“现代性”发生的自主性,一方面不再与以“五四”为现代性起点的启蒙现代性对立,恢复了中国文学现代性发生发展的多重可能,这也是遵循了海德格尔“在世界”的理念。32CC6605-ECCA-467E-BFFD-7F8E024C8405

然而王德威“在世界”的现代性话语并非只彰显于“溯源”,更表现为对“何为现代性?现代性为何?”的深入思考。王德威认为中国文学的现代性“不是一个根据既定的时间表、不断前进发展的整体过程”,而是“一个具有多个切入点和突破点的坐标图”[19]。他秉持西方解构主义立场,深受钱锤书“管锥学”的影响,挑战正统与权威,主张挖掘被线性历史压抑的现代性,呼吁文学史书写的“众声喧哗”。于是,王德威等人以不同的文学观念、政治立场、国别身份介入中国现代文学,通过对一部文学作品的出版、一件历史事件的爆发、一桩名人轶事的发生等“小事件”的弹性描绘,勾勒出中国文学更具独特性、丰富性和开放性的现代性发展道路。如1922年《学衡》发表第一篇白璧德的文章,开启了新人文主义在中国的传播[20];1952年张爱玲离开中国,彰显着主流意识形态以及一体化文学体制对知识分子的束缚[21];1989年海子卧轨离世,启蒙精神渐趋落幕[22];2009年国漫《为龙》面世,标志着中国民众逐渐摆脱了1990年代的民族危机,走向了拥抱民族复兴的新世纪[23]……《文学史》的161篇文章释放了被线性历史所压抑的文学谱系,中国文学独特的现代性意义也在犹如星罗棋布的文学现象中凸显出来。而文学情境的还原与现代性问题的提炼,则成为了《文学史》回答“何为现代性?现代性为何?”的具体手段。

如果说“没有晚清,何来五四?”[24]的质疑只是王德威冲破单一启蒙视域圭臬,从时间维度对中国文学现代性的一次改写,那么他主编的《文学史》则是在“世界中”的理论指引下,从多个维度对中国文学现代性意义的一次有意挖掘。“被压抑的现代性”将“颓废”“回旋”“感性”“噱仿”[25]等因素视为晚清文学作为“传统”在与“现代”的冲突中生发出的现代性的开端。而《文学史》认为“晚清”不是现代性被压抑的“起点”,而是存在被压抑的可能。王德威等人对“现代性”的审视也不止于对缘起的开掘,而是意欲开掘出中国文学现代性自我生成的可能和自我革新的意义。这不仅是对“何为现代”问题研究的一次突破,更对重新评估中国现代性以及中国现代性在全球现代性发展中的地位具有重要意义。

二、面向“华语”:冲破民族国家话语的新视野

20世纪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始终是在民族国家范式下进行的。以民族国家为本位的文学史以领土疆域为叙述空间,以线性历史为叙述线索,且叙述内容与叙述立场受民族国家话语的评判、选择和编排,具有一定的整体性和规范性,但也存在一定的模式化倾向。王德威主编的《文学史》打破了在民族国家范式下进行文学史书写的囿限,一方面,致力于消解文学研究领域的“执迷中国”情结,客观“记录、评价这不断变化的中国经验”[26];另一方面以“华语文学语系”为研究对象,将中国大陆文学与港澳台文学、南洋文学等并置,与世界文学对话,“揭露‘中國文学的局限和潜能”[27]。

学者刘禾在《文本批评与民族国家文学》中坦言,“现代文学一方面不能不是民族国家的产物,另一方面,又不能不是民族国家生产主导意识形态的重要基地”[28]。中国现代文学因与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进程同步推进,被视为一种“民族国家文学”[29]。而以民族国家为本位指引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始于20世纪初,五四时期以“改造国民性”为文学发展的要义,便是民族国家话语对现代文学的占领。新中国成立初期,现代民族国家的建立为中国文学提供了新的身份特征,而这一身份带有鲜明的政治意识形态性,使中国文学满怀对人民战争胜利的自豪感和认同感,秉承着为新生国家政权擂鼓助威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对新纪元生活的狂热幻想奔向十七年。20世纪80年代,学界对人性、人道主义等“人学”话语的重提,实际上也与民族国家的建设目标息息相关。可以说,文学创作中的民族国家话语不仅是意识形态对文学把控的结果,更是作家依托文学表达“建立一个富强的现代化的、‘新中国的梦想”[30]。同时,民族国家话语不仅支配着现代文学的价值定位、叙述内容和审美风格,还支配着现代文学的研究范式。无论是以新民主主义史观为指导的“革命”话语,还是20世纪80年代盛行的“启蒙”话语,实际上都是民族国家框架下进行的现代文学研究。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全球化和后现代主义的快速发展,民族国家范式受到冲击。全球化的发展消减了民族国家间的界隔,深刻的同质化倾向也使饱含差异性的民族文化传统的地位发生转变。同时,后现代主义理论的兴起冲击着民族国家话语。杜赞奇认为线性的、进化的民族国家话语范式“压抑了过去喧哗的众声(从再现过去是为了左右现在的角度看,这也压抑了现在的众声)”[31],主张挖掘“复线历史”以重新打开被民族国家话语封闭的历史。

王德威主编的《文学史》致力于突破民族国家话语范式,首先他对中国现代文学史中“中国”的内涵与外延予以重新界定,他认为:“‘中国一词至少包含如下含义:作为一个由生存经验构成的历史进程,一个文化和知识的传承,一个政治实体,以及一个‘想象共同体。”[32]在他看来,“中国”在他的文学史中并非只是一个政治概念,而是一个开放的、多元的,在不同语境下被不断重塑的概念。也就是说,他的文学史不再被民族国家话语所支配,而是将民族国家视为一种现代性元素加以审视。因此,他主张消解文学研究中的“感时忧国”情结,重新记录、评价中国(文学)现代性的发生与发展。“感时忧国”由夏志清于1971年首次提出,认为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以展现“不平的、落后的、‘非人的现象”[33]为己任,以至将忧国忧民衍化为一种“施虐/受虐般”的自我折磨。同时,他们从未通过对中国历史与现实的批判上升至对现代历史、现代文明与现代人的审视,从而使“感时忧国”最终衍化为一种“狭窄的爱国主义”[34]。王德威的《文学史》承继了这一观点,否定这种狭隘的价值观,他以复线的历史观重新审视现代中国(文学)自我救赎与发展的全过程,并以更为客观平和的心态对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35]、《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36]等关键文学事件,以及《青春之歌》[37]《笑傲江湖》[38]等文学作品予以回顾重评,使《文学史》呈现出独特而新颖的文学图景。32CC6605-ECCA-467E-BFFD-7F8E024C8405

其次,他主张文学史冲破单一的、垄断的、封闭的民族国家视域,致力于“跨越时间和地理的界限,将眼光放在华语语系內外的文学,呈现比‘共和国或‘民国文学更宽广复杂的‘中国文学”[39]。“华语语系文学(sinophone literature)”这一概念由华人学者史书美予以概念化、理论化,认为“华语语系文学”是“中国之外各个地区说汉语的作家用汉语写作的文学作品,以区别于‘中国文学——出自中国的文学”[40]。2006年,王德威参照“英语语系”(anglophone)和“法语语系”(rancophone)的翻译范式将“sinophone literature”翻译为“华语语系文学”,并对其概念进行改造,获得了学界的广泛认可。王德威认为“华语语系文学”是“中国内地及海外不同华族地区,以汉语写作的文学所形成的繁复脉络”[41]。也就是说,王德威既反对以封闭的国族视域观照文学,认为“在国族主义大纛下,同声一气的愿景每每遮蔽了历史经验中众声喧哗的事实,以往的海外文学、华侨文学往往被视为祖国文学的延伸或附属”[42],主张将华语语系文学融入全球化时代的学术链条中加以审视;同时,他也反对史书美“华语语系文学”中去中国化、非历史化、二元对立的理论内涵。王德威更强调文学研究的包容与对话,他认为“华语语系文学”是一个以语言为原点,“探讨华语写作与中国主流话语合纵连横的庞杂体系”[43]的话语平台。在这一平台下,“在世界”的开放与动态的语境使华语文学及其研究方能得以“众声喧哗”。

王德威主编的《文学史》便是通过对现代中国的文学事件、文学现象、代表作家和作品的重评,将“华语语系文学”这一理论应用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一次有效实践。王德威还原了华语文学研究的原生态,吸纳了具有不同国别身份、政治立场以及文化观念的学者参与文学史书写。《文学史》的143位作者遍布中国大陆、港澳台以及日本、美国、德国等多个国家,他们兼具西方学术教育背景和汉学学术研究经历,华裔与非华裔的文化身份以及中西文化对照的学术视野,使他们的文学史书写具有跨民族、跨文化、跨语际的高度和广度,使过去两个世纪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复杂性与互动性更为客观且深刻地呈现出来。同时,他立足华语语系文学的广阔视野,系统整合了中国大陆文学、港澳台文学,乃至南洋华侨以及海外华人的文学创作,同时将各种不同的学术观点(对现代文学起点的界定、对五四文学的评价等),华语语系文学的内部对话(五四运动时期新文学与旧文学的并置,抗战时期解放区、沦陷区、国统区文学的并置,新中国成立后汉族文学与少数民族文学的并置等),以及大陆文学与其他华语语系文学的错置与递嬗放置于同一文学史视域中加以考察,这是内地的文学史家努力尝试却尚未实现的文学史成果。此外,《文学史》对大陆文学以及其他华语语系文学的整合并非是简单地“并置”,而更强调“文化的‘穿流交错”[44]。《文学史》半数以上的篇幅都触及中国现代文学的域外经验,或记述中国作家的留学与流亡、履新与旅行,如1920年瞿秋白前往莫斯科,接受政治理念的淬炼[45];1941年张爱玲赴香港求学,奠定未来的写作向度[46]。或展现中国文学(文化)与世界文学(文化)的交流与交锋、互动与互济,如1925年梅兰芳演出的《霸王别姬》,启发了丹尼舞团的现代舞蹈创作[47];1980年代以来,中国戏剧对莎士比亚戏剧主题、人物的改编与挪用[48]。“穿流交错”对作家来说是创作的题材和动力,他们一方面通过叙述使中国作家了解多彩的世界,一方面在与世界的交流中实现自我的反思与重建,并揭示中国现代文学的深层内涵和对世界文学的独特价值。

王德威的“华语语系文学”为中国现代文学史提供了一种新的书写范式。他一方面突破了民族国家话语的限制,避免了政治意识形态对文学史书写的过度干预;同时,也进一步注意到了一些海外学者“世界文学”视野下的西方中心主义和“后殖民”主义。他主编的《文学史》以语言为原点,将海内外以汉语为语言创作的文学作品融为一体,置于世界文学的整体视域下加以检视,澄清并展现中国文学的现实与价值;并以整体性的身份向世界发声,扩大中国文学的世界影响力,进而试图重绘世界文学地图。

三、编码“文学”:建构文与史的辩证对话关系

书写文学史的过程中,文学与历史互为文本,如何通过对文学经验的筛选与评价以彰显世界之变化,或通过历史场景的重述与挖掘以揭示文学话语的意义,始终是文学史编撰的中心议题。王德威主编的《文学史》也致力于建构“文”与“史”的辨证对话关系,对“文”的选择不再拘泥于制式的规定,注重对边缘文本(文类)以及与文学经验相关的物质性材料的挖掘,以补充线性历史和主流判断的缺失。同时,《文学史》采用“编年体”与“纪事本末体”相结合的方式,一方面依照哈佛版“新编文学史”系列丛书的整体设计,将中国现代文学杂乱无章的文学事件以“编年”的方式重新编码,消解传统文学史的“等级叙述和判断”[49];另一方面,以时间为原点集合与之相关的文学事件,打破编年时间的线性逻辑,尽可能客观、全面地还原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原初形态。

纵观20世纪90年代以来“重写文学史”的学术成果,包括目前在学界影响较大的,如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1999)、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1999)以及孟繁华、程光炜的《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2001)等,往往是以某种文学史观为统摄,筛选和汰除文学史对象,阐述“综合性的和比较宏观的文学现象与文学问题”[50],建构出明晰、流畅,且颇具学理性的文学史叙事。尽管这种具有“史论”特色的文学史能够给予文学史的阅读与研究者以适当的引领,但是过度强调具有排他性的文学史观的主导地位,会导致撰史者将自我的主观性凌驾于历史事实的客观性之上,以预设的文学史观为筛选和汰除文学史料的要求和标准,最终导致“以论代史”现象的出现,损害文学史的客观性与真实性。同时,理论是有限度的,单一史观和理论建构的文学史只能触及文学历史的一个侧面,而无法对文学史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审视与观照,进而丧失了文学史的整体性和丰富性。面对这种困境,以时间为顺序,以史实为依据的“编年史”体例作为一种重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新范式应运而生。学者黄修己曾在世纪之交提出当前的现代文学史令人不甚满意,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编纂者积累上的普遍不足,在现代文学的历史知识上准备不足”[51],给人以一种模糊、不严谨的印象,因此需要研究者“将杂质汰除出去,事物本来面目逐渐明晰,理清线索,找出规律。”[52]而编年史体例最大的优势就是完全按照自然时间排列,最大程度的准确且完整地还原历史现场,对与文学相关的运动、思潮、会议、批评等史料进行充分挖掘、辑录。这种体例有利于弥补传统文学史史料的缺失与不足,并突破因“预设文学史观”和“有序化处理”带来的局限,使“维度多端,色彩斑斓”[53]的文学史的原初状态能够自然、静默地呈现。32CC6605-ECCA-467E-BFFD-7F8E024C8405

王德威主编的《文学史》根据哈佛新编文学史系列丛书的要求,以编年形式结构文章,“回归时间/事件的朴素流动”[54],并实现了与“纪事本末体”的有效融合。他以自然时间为排列原则,从1635年杨庭筠受耶稣会传教士艾儒略影响重新定义“文学”起笔,止于韩松小说对2066年科幻中国的幻想,再现现代中国(文学)历经近半个世纪激烈的政治和文化变动,所呈现出的复杂且丰富的内容与形式。然而《文学史》并非如国内影响广泛的编年体文学史,如《中国当代文学编年史》(张健主编)、《中国文学编年史·当代卷》(於可训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15—1927)》等一般逐年编写,而是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整体脉络中选取一些重要的时间点进行叙述,并在一些特殊年份上从不同的立场、观念、场域切入,进行辐射性的陈述,还原一个更为多样、全面、真实的文学史现场。最具代表性的则是,《文学史》既以史料为依据实现了对现代文学发展史的“原始素描”,又对文学史料的辑录有所侧重,避免了编年体文学史沦为“文学史的资料长编”[60]。同时,王德威认为尽管对时间的选择性书写会使文学史看上去挂一漏万,但他所关注的重点却是“全书各个时间点所形成的脉络——及缝隙——促使我们想象文学史千头万绪,与时俱进,总有待增删填补”。[61]因此,《文学史》在“编年”的基础上,采用“纪事本末体”。阅读《文学史》的过程中,可以发现有很多具有首尾起讫的文学事件,对这些事件的叙述虽以时间为中心,但其内容却不完全受时间的限制。学者通过对事件背后故事的讲述,全方位还原文学事件的始末,打破了编年体线性逻辑的局限性,抓住文学史的联系性与连续性,扩大文学史的叙述空间。

《文学史》对“文”的选择也不再拘泥于制式的规定。传统学科建制内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常以文学思潮、文学运动的发生发展为叙述背景,以小说、诗歌、戏剧、散文四大文类为框架结构,以“鲁郭茅巴老曹”等主流作家作品为内容支撑。而这种“三段论”式的文学史叙述模式,已经无法适应观念、场域、媒介都已经发生巨大转变的当下。王德威认为,文学能够“彰显世界变化的过程”,而“这一彰显过程由‘文心驱动,透过形体、艺术、社会政治和自然律动层层展开”[62]。在他看来,21世纪的文学史书写已经不再仅是一个文学问题,更是一个历史问题和社会问题。他主编的《文學史》观念上秉持的就是一种“大文学”史观,致力于将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发展置于与政治制度、思想文化以及经济技术等的关联中加以观照。因此,《文学史》不再拘泥于对具体文学文本的阐释与评价,而是将文学文本还原到社会和历史语境中,还原到文学文本从发表出版到整理典藏的全过程中去,关注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的生活和精神姿态,关注文学生产与传播的历史性进程,关注文学本体的突破与演变。从书写主体来看,《文学史》邀请了一些非学者的作家参与文学史书写,王蒙通过对其67载文学生涯的回顾,表达文学对他及那一代人的生命意义与价值[63];余华通过个人经历的讲述,还原《收获》杂志和先锋作家如何翻越20世纪80年代初的“铁栅栏门”,开启新的文学时代[64];莫言以“长度、密度与难度”这三个标准评述当前长篇小说的发展现状,并探讨小说发展的可能[65]。作家以自我的生命体验建构文学史,为读者提供了第一手的文学史料,最大程度地还原历史的真实“感”;而以作家的写作实践审视当下的文学创作,使读者更直观地理解作家的创作原则,并给予中国文学的发展以最有针对性的指引。此外,作家参与文学史书写使《文学史》饱含“文学性”内蕴。王德威鼓励作家尝试以不同形式与风格处理文学文本,如王安忆与李娟的散文回忆[66],再如哈金的小说虚构。于是,《文学史》融史料与史识于一体,集学术性、审美性、趣味性于一炉,建构了一个区别于学科建制内的传统文学史,可读性较强的“有情”的文学史。

从学科知识的运用上来看,《文学史》打通了学科的边界,使“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诸学科的研究理路不断和文学的理论、文本产生对话碰撞”[67]。将对文学的发生/衰败、成熟/转型、延伸/融合产生作用的文化、历史、社会因素,如政治意识形态的束缚与松绑、文学市场的转型与繁荣、现代媒介的发展与升级、作家生活与命运的突变等,一并纳入到研究视域。于是,“书信、随笔、日记、政论、演讲、教科书、民间戏剧、传统戏曲、少数民族歌谣、电影、流行歌曲,甚至有连环漫画、音乐歌舞剧等”[68]广义人文领域的文类也成为《文学史》关注的重点。此外,《文学史》还注重对新文学史料,尤其是实证史料的挖掘,如通过一本1948年国文教科书上的涂鸦,猜想与追踪徐娜娜的身世,进而勾连起1948年直至当下由文学延伸至教育、政治等各个维度的“中国故事”,有助于探究中国现代文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些本质性问题。值得注意的是,《文学史》的撰写者在挖掘史料的过程中,带有一种现实性和未来性的视角,他们以当下的时代语境、审美方式以及思想倾向,对文学史料进行了重新的解释与评估,从而建构出独具特色,且符合时代要求的文学史图景。如《甲骨,危险的补品……》一文中,清朝官员王懿荣于1899年的夏天,在购买的包含“龙骨”的药材中,无意发现了刻有中文印记的古代骨骸。并被王国维、梁启超等文人视“甲骨文”为中华文化之精髓,掀起了对神秘字符的考古浪潮。而后论及马华作家黄锦树的短篇小说《鱼骸》,讲述一位马华学者杀龟占卜,企图魂归原乡。于是,殷商的甲骨占卜、晚清的考古发现以及当下的离散乡愁互为对照,极大地扩充了“文”的内涵。同时,在白安卓看来,“甲骨”不是一个空洞的物质,而是一个象征着民族灵魂和文化精髓的“中国符码”,也是中国文学现代性发展的缩影[70]。对“甲骨”这一史料的发现与阐释,超越了时间的局限,而具有一种解释历史(对传统文化的重新评估)、省视当下(正视现代中国及文化的地位),面向未来(立足本土资源,建构走向世界的现代中国文学)的深层意义。

总之,“编年”与“纪事”相结合的文学史体例,使《文学史》在拓宽研究空间、阐释本质问题、创新研究路径以及补充线性逻辑缺失等方面有所突破。同时,多元开放的大文学视野,使“文”与“史”在不断地对话与对峙、互博与互嵌、创造与创伤的合力与张力中,呈现出一个内涵更为丰富的文学生命史。32CC6605-ECCA-467E-BFFD-7F8E024C8405

四、结语

《文学史》是一部极具探索性,有所突破、有所补充、有所颠覆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它以“世界中”为理论核心,为文学史编撰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视野、书写方法和叙述风格,将被西方话语遮蔽的“现代”、遭遇民族国家范式束缚的“中国”以及与历史互为对照的“文学”一一洗涤还原,呈现出一幅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丰富书卷。然而,我们也毋庸掩盖《文学史》的“缺失”。与学科建制内的文学史相比,《文学史》似乎缺少了一些必要的固定的文学史结论,而只是为读者提供了文学史的第一手资料,以期学者与读者之间形成一种继长增成的对话。同时,王德威承认由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纷繁杂乱,海外研究的人力有限以及“后学”影响等原因,《文学史》未能谱系化地审视中国现代文学,而建构了一部“不完整”的文学史。然而是否存在“完整”的文学史,这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命题。因此,尽管《文学史》未覆盖中国现代文学的全部,但其为重新开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众声喧哗做出的努力和成果,也足以让学界重视其在中国现代文学书写史中的价值与地位。

〔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2020年度科学研究项目“文学史观与中国当代文学史书写的话语型构”(LJC202023)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郑思佳:辽宁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

吴玉杰: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注释:

[1]王德威主编:《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哈佛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David Dor-wei Wang, A New Literary History of Modern China,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7);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麦田出版,2021年版。

[2][17]王德威、李浴洋:《何为文学史?文学史何为?——王德威教授谈〈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现代中文学刊》2019年第3期。

[3][4][15][18][19][26][27][32][39][43][44][54][61][62][69]王德威:《导论:“世界中”的中国文学》,《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38頁,第38页,第24页,第41页,第24页,第36页,第36页,第36页,第36页,第49页,第43页,第24页,第24页,第29页,第24页。

[5]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新文艺出版社,1954年版,第1页。

[6]丁易:《中国现代文学史略》,作家出版社,1955年版,第2页。

[7]刘绶松:《中国新文学史初稿》,作家出版社1956年版,第1页。

[8]孔庆东:《现代文学研究与坚持“五四”启蒙精神》,《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7年第4期。

[9]严家炎:《新时期15年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5年第1期。

[10]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

[11]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 年版,第7页。

[12]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版)》,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前言第1页。

[13]钱理群:《矛盾与困惑中的写作》,《文艺理论研究》1999年第3期。

[14]杨联芬:《中国文学“现代”之起点——兼谈“20世纪中国文学”概念的历史意义》,《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05年第1期。

[16] 李奭学:《现代中国“文学”的多重缘起》,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57页。

[20]韩子奇:《翻译白璧德》,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294页。

[21]沈双:《文学史的异端》,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4-48页。

[22]柯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308-313页。

[23]李文心:《〈为龙〉》,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28-432页。

[24]王德威:《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宋伟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

[25]唐宏峰:《在“现代性”理论框架中的“晚清”——对近代小说研究近况的考察》,《中国现代文学丛刊》2010年第6期。

[28][29]刘禾:《语际书写———现代思想史写作批判纲要》,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93页,第191页。

[30]旷新年:《民族国家想象与中国现代文学》,《文学评论》2003年第1期。

[31]〔美〕杜赞奇:《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现代史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7页。

[33]夏志清:《感时忧国》,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72页。

[34]张涛: 《理论贡献与立场偏狭——重评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 《文艺争鸣》2014 年第 9 期。

[35]王宏志:《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0-1936》,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381-385页。

[36]钱理群:《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及其政治文化意义》,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515-518页。洪子诚:《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519-522页。32CC6605-ECCA-467E-BFFD-7F8E024C8405

[37]舒允中:《〈青春之歌〉与文学修改》,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120-123页。

[38]刘奕德:《金庸〈笑傲江湖〉》,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182-186页。

[39]王德威:《导论:“世界中”的中国文学》,《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36页。

[40]转引自汤拥华《文学如何“在地”?——试论史书美“华语语系文学”的理念与实践》,载《扬子江评论》2014年第2期。

[41]李凤亮: 《“华语语系文学”的概念及其操作——王德威教授访谈录》,《花城》2008年第5期。

[42]王德威:《当代小说20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2页。

[45][56]若岸舟:《瞿秋白之死》,王德威主編:《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10-414页。

[46]李欧梵:《张爱玲在香港》,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504-508页。

[47]叶凯蒂:《梅兰芳、丹尼萧恩舞团与世界戏剧》,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325-329页。

[48]黄诗云:《在华语语系世界邂逅莎士比亚戏剧》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44-449页。

[49]钱理群:《总序》,《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15—1927)》,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页。

[50]於可训:《中国当代文学概论》,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页。

[51]黄修己:《积累不足,创新也难》,《文学评论》2000年第4期。

[52]唐弢:《当代文学不宜写史》,《文汇报》1985年10月29日。

[53]杨义:《以大文学观重开中国现代文学史写作的新局》,《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

[55]贺瑞晴:《语言,文学,和默片》,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04-409页。

[57]徐兰君:《儿童中国:三毛传奇》,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15-421页。

[58]何曼:《〈过渡〉与定县实验戏剧》,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22-427页。

[59]钟秩维:《一封台湾话文的“批”寄出》,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28-433页。

[60]於可训:《论与“编年体”有关的现当代文学史著述问题》,《北方论丛》2015年第4期。

[63]王蒙:《已经写了六十七年》,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64-65页。

[64]余华:《制造“先锋”》,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295-298页。

[65]莫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50-455页。

[66]王安忆:《公共母题中的私人生活》,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134-137页。李娟:《突然间出现的我》,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下)》,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416-421页。

[67]哈金:《周豫才写〈狂人日记〉》,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267-271页。

[68]欣闻:《中国当代文学引发海外汉学研究热》,《人民日报》(海外版)2017年10月17日。

[70]白安卓:《甲骨,危险的补品》,王德威主编:《哈佛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麦田出版,2021年版,第177-181页。32CC6605-ECCA-467E-BFFD-7F8E024C8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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