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都市:建筑、空间与影像

2022-07-05 19:48吴圆圆
上海艺术评论 2022年3期
关键词:媒介空间上海

吴圆圆

在数字新技术的世界里,人们可以在虚拟的影像空间与城市对话,以更沉浸更多元的方式介入并理解城市,人的主体性更为凸显,城市的可阅读性也拥有更多空间拓展的可能。如何更好地用文化自信为城市培根铸魂,以面向世界的姿态延续并传承上海城市精神,或许会有更多的启迪和惊喜。

在如今的流行语中,年轻人习惯用“魔都”指代上海,意指有魔性的大都市。鲜为人知的是,魔都一詞并非近年的新发明。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作家村松梢风游历上海,在其代表作《魔都》中不仅描写了当时繁华上海的光怪陆离,同时第一个使用“魔都”一词,用以形容这座城市令人惊诧的多样化面孔。那么,上海何时成为有魔性的大都市?城市的外在建筑景观又是如何激发并建构社会交往,形成魔都兼容并包的海派文化?

我们试图从作为媒介的城市建筑入手,从建筑、空间、影像的三维互动中探索大都市文化的形成与表达,进而思考全面推进城市数字化转型中更富有“文化自信”的城市传播。

历史建筑:大都会精神存在的实体体现

上海,别称为“申”,相传是春秋战国时期为楚国春申君的封邑而得名。简称为“沪”,源于晋朝时期当地渔民创造的一种名为“滬(h?)”的捕鱼工具。在唐末苏州诗人陆龟蒙的《渔具诗》序中,他是这样形容上海的:“列竹于海澨曰‘沪,吴之‘沪渎1是也”。谁能想象,一个在1400年前唤作捕鱼之地的黄浦江边小城,后来竟成为闪烁于世界舞台的东方明珠。

不少人以开埠为上海发展的起源,实际上,作为重要的港口,清朝时期的上海港已经贸易兴盛,成为商贸重镇。据乾隆《上海县志》称,“自海关设立,凡远近贸迁皆由吴淞口进泊黄浦。城东门外,舳舻相衔,帆樯比栉”。此后一场战争,国门洞开。1843年上海被迫开辟为通商口岸,成为欧美环球海上贸易走廊在远东的重要枢纽,从此开始近代上海的现代化城市发展。

开埠和开辟租界后,列强携资本进入上海。外来者成为城市的规划者、控制者和建设者,以区别于中国传统的文化习惯和思维方式参与到城市的建设与经济发展中。随着公租界与法租界相继划定界址,自1863年起,上海形成两界(华界和租界)三方(中国政府、英美租界工部局、法租界公董局)并存的政治格局。2两界彼此独立又互相渗透,吴越文明与异质文化在冲突中融合,“一市两界三治”独特的城市格局赋予近代上海城市化生长的复杂性、矛盾性与多样性。

以商业贸易为发展龙头,迅速使上海成为百业俱兴的通商巨埠。商业发展需要工厂、仓库、展示大厅等不同以往的建筑建造,资本主义进入使得各种新的生活领域兴起。在资本对社会物质环境的控制之下,殖民者按照他们对城市发展的要求设计并建造城市,使其能更好地服务于其政治和经济控制的需求。于是建筑开始脱离原有的单一实用性维度,以美学为引领的建筑设计被认识并实践。

在当时被划为英租界的外滩,各国银行、商会云集,风格迥异的“万国建筑群”成为“十里洋场”的真实写照,也成为西方资本与权力的象征。古典主义的希腊式巨厦汇丰银行大楼(现浦东发展银行)、“远东第一楼”之称的沙逊大厦(现和平饭店北楼)、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风格的汇中饭店(现和平饭店南楼)、带有巴洛克建筑风格的亚细亚大楼(现中国太平洋保险公司上海银行)特定历史时空出现的建筑样式形成近代上海城市化的视觉符号,同时也影响着上海城市文明的转变和精神价值的塑造。

美国历史学家托马斯·班德尔(ThomasBender)指出,英文的大都会“metropolis”一词源于古希腊语,指“母城”,即由殖民者去建立新城邦的原来的城市,新城市与母城在理论上是地位平等的。3这座租界时期就无比繁华的东方殖民地城市,因为殖民者的到来引入了西方发达社会的现代生活,新城与母城的多种文化冲击并存,形成以历史建筑群为代表的大都市外在景观美学。援用格奥尔格·齐美尔(GeorgSimmel)的观点,都市的现代性是一种呈压倒趋势的视觉经验,而这种视觉压迫带来的,也就是他所说的大都会“为精神存在的发展孕育有不可估计的意义”。4作为一个潜入城市空间的实体介质,矗立在6340.5平方千米土地上的历史建筑群以其显著的美学价值构建独特的视觉体验,与城市现代性的进展互相依存。它们既是百年上海政治、经济、文化变迁的象征,更是上海大都会的“精神存在”的体现。

空间媒介:城市认同的建构

从2003年上海市精神文明建设工作会议到最后将“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十六字作为上海城市精神的概括,“兼容并包”始终是上海最鲜明且独特的城市品格。而这一点,从大都市条件下特定风格样式的城市建筑的形成及其所承载的城市精神中已经窥见。

城以人兴,上海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为国际性大都市,人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建筑作为哈贝马斯认为的城市物质构成中的公共领域,以实体空间的形式嵌入上海人的生活,为社会公众所共享,在上海大都市文化的形成过程中构建对城市的认同。

以外滩最负盛名之一的和平饭店(前身为沙逊大厦)为例,英籍犹太商人维克多·沙逊严格按照豪华饭店的设计理念,建造了这座芝加哥学派哥特式风格的上海第一高楼。沙逊大厦不仅在建筑高度上有重大突破,建筑风格也表现出从古典主义向现代风格的转型,成为开启上海现代风格建筑的一大标志。在这里,孙中山发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呐喊,英国剧作家诺埃尔·科沃德(NoelCoward)写出名剧《私人生活》,毛主席与英国蒙哥马利元帅会面,周恩来总理会见法国总理埃德加·富尔,几天后中法宣布建立外交关系这座近代上海最为典型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见证着它的建设者维克多·沙逊在上海创造的财富神话,同时,如同20世纪初所有从世界各地来到十里洋场的冒险家和野心家一样,这些外来者也推动上海金融体系发展,参与上海城市化的建设。建筑将人的社会交往与实体空间融于一体,成为镌刻近代上海城市化历程的史迹。

对于上海人的划分,百年之前就已经脱离简单的户籍理念,而这些早已经被写入中国“一大会址”,这座典型的上海石库门旧式里弄住宅建筑里。中共“一大会址”地处原法租界区域,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此召开,参会的是各地党小组代表13人。其中,上海小组的代表是湖南永州人李达和湖北潜江人李汉俊,两人均非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实际上,作为一个移民城市,自1843年上海正式开埠后,五湖四海的大量移民就开始持续涌入上海,使它逐渐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城市,形成“不问来自何方,在上海就是上海人”的传统。百年后的今天,据《上海年鉴(2021)》显示,截至2020年末常住人口2487.09万,其中户籍人口1475.63万。5这座超2400万常住人口的特大城市中,上海人既包括外省市落户上海的新上海人,还包括没有上海户籍的上海人。形形色色的人群汇集于此,在上海人传统的精明、务实的特点中注入血性和力量,进一步丰富了这座大城市兼容并包的气质特征。承载大都市精神的实体建筑与都市之下的市民群体共同构建上海兼容并包的独特文化和精神气质,为大都市再增一份魔性的魅力。58704D23-B9BD-4EFE-8967-19F81A15EEAF

法国地标建筑蓬皮杜中心的设计者理查德·罗杰斯谈及实体建筑与社会网络的关系时谈道:“我们把蓬皮杜看作是社会网络中的一个节点,称它为‘信息的动态中心,一个信息化、电脑化的时代广场和一个强调双向参与的大英博物馆的混合体。它将是一个属于所有人的地方,不论种族、信仰、贫富。它将是一个灵活的场所,固定但不确定,信息的流动,人们在空间内外的交汇令它焕发生机。”6对上海的建筑而言,亦是如此。一方面,建筑因实体的存在改变空间的位置和结构,对参与者的行为产生限制和变化,通过场所营造全面渗透进入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以空间媒介的身份嵌入城市的交往与互动中,在被动的使用中推动参与者参加到建筑的传播叙事中。另一方面,独特的历史建筑作为上海城市化的产物,构建出特定的城市空间,它提供给人们视觉景观与城市认同所需的资源。所有人在观看、消费、使用等参与性活动和行为中接受空间媒介传递的信息,包含其承载的美学感官、文化历史,进而激发对城市认同的主动性想象。在被动参与和主动想象之间,形成对大都市独特海派文化的认同。

影像的力量:城市传播中的建筑可阅读

1933年,动作科幻电影《金刚》上映,一头代表野蛮原始的大猩猩爬上帝国大厦顶端的一幕,成为影史上最令人难忘的镜头之一。这部影片不仅挽救了濒临倒闭的雷电华电影公司,它构建了象征着人类现代文明的帝国大厦,让这座一度被誉为全球最高商业大厦的摩天大楼成为多少人向往并认可的纽约地标。这样的案例远不止一个,我们不仅要问,影像这种诱惑性的力量从何而来?我们又如何利用建筑影像的力量建构并传播城市文化?

“当你站在建筑前面时,你会看到它们,但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又是看不见的,它们有效抵消了霸权的可见性,支配我们系统可见性,即一些都必须立即可见并可以解释。你以这样的方式去设想空间,即建筑同时创造了空间和非空间,在这个意义上,从而创造了幻影。这是一个诱惑的空间。”7

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在一次与建筑师的对话中,从传播媒介的视角谈及建筑以空间与非空间双重维度创造的诱惑性。媒介即讯息,当下我们对媒介的理解早已跳脱了此前传播学对承载信息内容的物质媒介的认知局限。无论是电影、纪录片还是短视频,影像作为一种无可厚非的媒介工具,其诉诸视觉传播的影像媒介更能让人们阅读、接受并形成辐射性传播,在城市形象建构和城市文化塑造与传播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已被广泛认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文化是城市的灵魂,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城市历史文化遗产。”自1989年以来,上海市先后五批公布了1058处优秀历史建筑,从2002年至2019年第三次修订完善《上海市历史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以加强对上海历史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的保护。2018年开始,上海推广“建筑可阅读”工作,以历史建筑保护活化工程推进历史建筑对外开放。2021年第32届上海旅游节以“建筑可阅读、城市微旅行”为年度文化主题,推出的“建筑可阅读”十二时辰全媒体大直播,将“建筑可阅读”打造为代表海派文化的大IP。

对城市传播而言,还有一个问题,即如何从建筑影像中挖掘城市传播的力量?帕克在《社会学导论》说道:“社会不仅是由于传递与传播得以继续存在,而且可以说是在传递与传播中存在着。”8建筑影像是媒介的虚拟传播与建筑媒介的实体空间传播的联动与交织,它并非一个简单的内容生产过程。其一,表象上,建筑影像通过由建筑及其背后的故事组合而成的可感可观的影像载体,形成与城市空间的交互审视。一般通过选择凝聚城市历史变迁的标志性建筑,用记录性手段展现过去的历史空间与现实时空的交接,以建筑影像为表意系统形成城市文化的意义载体。如凯文·林奇所言,“一旦某个城市意象和历史符号有所关联,它便承载了某种意蕴,也更加强化了它作为标志物的地位”。9在表现手法上,诸如上海在“建筑可阅读”上的直播、短视频等融媒体实践,均是与时俱进更新影像形式的表现;其二,是要在更深入的解读媒介基础上以更恰当的方式表达。这个媒介既包括作为媒介的建筑,也包括作为工具的影像,进而在具体的行为语境中呈现人的交往、人对媒介的应用。通过用影像互动互构建筑、人、环境的关系,以此反映上海现代性的独特魅力。

当下,数字化正以不可逆转的趋势改变人类社会,上海在2020年底公布《关于全面推进上海城市数字化转型的意见》,明确城市数字化转型的总体要求。信息和传播技术带来社会变革,数字新媒体产业影响着涵盖数字内容、广播电视、社会化媒体在内的多重产业,对城市传播而言,这是一次新的契机。在数字新技术的世界里,人们可以在虚拟的影像空间与城市对话,以更沉浸更多元的方式介入并理解城市,人的主體性更为凸显,城市的可阅读性也拥有更多空间拓展的可能。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在数字化的桥梁之下,如何更好地用文化自信为城市培根铸魂,以面向世界的姿态延续并传承上海城市精神,或许会有更多的启迪和惊喜。

作者上海政法学院上海纪录片学院讲师,研究生导师,传播学博士

1.滬即沪,为一种捕鱼工具,渎则是指江流入海处。早年松江下游一带被称为“滬渎”,后简称为“沪”。

2.上海通志馆、《上海滩》杂志编辑部编.城市之光:上海老城区风貌忆旧.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20:11

3.托马斯·班德尔.当代都市文化与现代性问题,载许纪霖主编:帝国、都市与现代性,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

4.格奥尔美·西美尔,郭子林译.大都市与精神生活,载孙荪、杨剑龙主编:阅读城市: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都市生活,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31

5.统计资料·对照资料.上海年鉴2021,http://www.shtong.gov.cn/dfz_web/DFZ/Info?idnode=294889&tableName=userobject1a&id=560277,2022.2.16

6.[英]理查德·罗杰斯、理查德·布朗.建筑的梦想:公民、城市与未来.海南:南海出版公司,2020:121

7.让·鲍德里亚、让·努维尔,韩聿琳译.鲍德里亚与努维尔第一次访谈,载汪安民、郭晓彦主编.建筑、空间与哲学,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145

8.[美]E.M.罗杰斯,殷晓蓉译.传播学史,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69

9.凯文·林奇,方益萍、何晓军译.城市意象,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6258704D23-B9BD-4EFE-8967-19F81A15EE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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