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可敬的她

王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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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时，儒雅的徐老师教我们语文。他学识渊博，声音温柔又有磁性，唤醒了我那根沉睡多时的语文神经。新学期的语文课先学习文言文，可我丝毫不觉得那些“之乎者也”晦涩拗口，甚至感觉别有生趣。

有一天语文课上，徐老师突击检查古文掌握情况。很多同学被点到名字，站起来回答得磕磕巴巴。轮到我时，徐老师把学过的所有重点注释和句子翻译都提问了一遍，我虽有些许胆怯，但都对答如流。

下课铃声响起，在班上同学惊叹的目光里，徐老师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了。”我有一刹那的呆愣，随即欣喜地意识到，原来小说里技能满点的主人公高光出场的场景描写，真的不是作者杜撰。

初二时，我的语文老师换成了王老师，她和徐老师是一对伉俪。王老师喜欢穿西装，知性中带着些许飒气。她点我继续当语文课代表。为了让大家服气，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文成绩保持在班级前列。

那天，王老师在讲完《陈涉世家》后，让我们把课文和重点注释全部背下来。话音一落，全班的哀叹声此起彼伏。大家抱怨课文太长太烧脑，背了上句没勇气背下句，而我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周后的语文课上，几位同学都背卡壳后，我信心满满地站了起来。当我滚瓜烂熟地背诵并讲解完整篇课文时，一节课已经过了大半。王老师面带微笑地站在讲台上说：“我带的两个班，目前只有我们班的课代表把这个任务完美地完成了。”周围同学连连对我竖起大拇指。那一刻，我自诩为好学生的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有点飘飘然。

★★

周末我到邻居家玩，邻居家姐姐有好多课外书，当我翻阅书柜时，偶然发现了一摞語文试卷，还是我们这个年级正在使用的一套。我的心狂跳不已，未做细想便夹在书刊中借回了家。

我一动不动地和桌上的这套语文试卷僵持了十多分钟，一直在进行天人交战。脑海里的正义小人用手指戳着虚荣小人：“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借卷子提前看呢？这是作弊行为！”虚荣小人梗着脖子反驳：“班上那个谁谁谁语文成绩和我不相上下，我作为课代表，成绩一定要全班第一才能保持完美人设！再说了，很多题我肯定都会，我只是看看有没有会马虎做错的题！”“你狡辩！”“才不是！”“你死要面子！”“才不是！”……

我被两个声音吵得脑壳疼，伸向卷子的手举起又放下。但一想到王老师对我的满心夸赞和徐老师对我的关注，还有其他同学和我的暗暗较劲，虚荣小人狠狠一个下勾拳，就把正义小人撂倒在地。

半个月后，同桌早上来到教室，一放下书包就悄悄地对我说：“昨天放学，我路过王老师家门口，她正和徐老师夸你，说你最近语文成绩有很大提升，课代表，厉害了。”同桌对我挤眉弄眼。我拿文具盒的手有一刹那停顿，随即抬头对她笑了笑，努力忽略那种如鲠在喉的不适感。

我应该高兴吧？可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开心，甚至有些心虚。

★★★

那天的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

在某次单元测试讲解后，王老师照常询问了几个同学的考试情况，李同学错得有点多，王老师和他的谈话有些严肃。谁知他隔着过道指着我大声地说：“课代表提前看卷子了！我那天在她桌上翻到了一整套语文试卷！”

原本有点喧闹的教室变得鸦雀无声。我顿觉脊背蹿上来一股凉意，刹那间到达四肢百骸。王老师只是愣怔了一秒，随即恨铁不成钢地用手轻点着李同学的脑袋：“即使课代表看过卷子，那也是先自我测试一遍，并掌握了相关知识点。你自己粗心大意做错这么多，还去嚼别人舌根。”这时，教室令人窒息的气氛开始有些许缓和。

李同学私自翻看我的东西令我恼羞成怒，我却没有底气去质问他，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我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嘲笑我，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屑与鄙视，仿佛要将我吞噬殆尽。

王老师下课时面色如常，也没有对此事有任何言语。只是在下午的语文课后，她把我喊到了办公室。

我以为即将迎来一次人性的拷问，谁知她和蔼地拿出一张报纸，对我说：“你把这上面的地址记一下，可以把你上次在课堂朗读的那篇作文拿去投稿，我觉得那篇很不错。”我望着王老师温柔的脸庞，双手局促地搓着衣角，含糊地答应着，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

“课代表，你的作文发表在报纸上了！”不久后一个平常无奇的课间，王老师一进教室便大声宣布了这个消息。大家齐刷刷地向我看来，我自己也诧异万分。因为那天在办公室，心虚的我脑子一片混乱，并没有记住地址，也没有向报社投稿。

“你那篇写妈妈的作文，我帮你投到了《语文报》，参加了他们举办的征文比赛，获奖作品都被刊登了，这是你的样报和奖品。”王老师笑意盈盈地说，递过来一份报纸和一个精美的硬皮笔记本。我打开本子，看到扉页上写着“‘三个一活动获奖作品”，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大家都围了过来，羡慕与祝福瞬间包围了我。

“这不仅是课代表的荣誉，也是我们全班的荣耀。”我抬起头，望着讲台上的王老师。我在学习上的那些小伎俩她都看在眼里，她却用睿智包容了我的虚荣心，不动声色地维护了我的自尊，还让我坦坦荡荡地获得属于自己的荣誉。此时我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有无尽的羞愧。

★★★★

中考那年，我们换了校区，王老师不再教授我们语文，我们也鲜少碰到。没多久，几所院校的师资力量进行了整合，王老师被调到我那个校区担任政治老师。我和几个老同学听说后都惊掉了下巴。王老师教授语文那么专业，为什么会被安排教一门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科目？这未免有些浪费人才了吧！

有一次课间，我从低年级的教室前经过，看到王老师正和我们班的政治老师聊天，看得出，她有些忧虑。我当时特别心疼她，可是终究没有胆量上前问好。

后来，日子过得很快，从清晨到黄昏，从春花至冬雪，转眼我已大学毕业了。有一天，初中同学群里在号召给王老师投票，我点开链接，发现王老师被推选参加省教育厅和电视台联合举办的“教书育人楷模”评选活动。我迫不及待地浏览起王老师的履历。这么多年过去，王老师的教学成绩依旧光彩夺目，如今的她，除了个人教学工作被嘉奖，还兼任道德与法治教研组组长，多次执讲市级优质课，主持过省级课题并成功结题。

我反复看着王老师的优异业绩，欣喜之余，也有了更多的敬佩。多年前，她的职业生涯出现了巨大转折，她没有气馁，而是努力在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里熠熠生辉。那年，她不仅从正面引导虚荣的我该如何彰显自己的实力，如今更是用自身的经历侧面教育我，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在任何领域都有跨越眼前障碍的本事。人生不是死板地背诵全文，而应自在如风、不负韶华，这样才能拥有随处可栖的江湖。

我又翻开了相册，找到我和王老师的初中毕业合影，相片里她含笑的双眸盛满了星辰大海。我想，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必定是繁花似锦了。

编辑/胡雅琳0378339F-5936-4331-97AA-F96D11C73EA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