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雄
母亲病了,我轻轻地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入被窝儿里。这是一双粗糙、皱巴巴的手,就像干枯的树皮,上面布满了一道道青筋。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当年的那双手是洁白的、柔软的,纤纤十指,曾经飞针走线地绣出栩栩如生的各色刺绣。如今她老了,躺在病床上就像一棵枯萎的老树,再也看不到她以前的精气神了。想到这里,我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
我年少失怙,靠母亲一双手养活我。母亲是一位缝纫工,整天和剪刀、针线、画粉、熨斗打交道。母亲没什么文化,但心灵手巧,能做出各种款式衣服。我从小穿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裁剪设计的,每次穿着新衣到学校里,都能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眼光。母亲说,人可以穷,但衣服一定要整洁。
母亲很聪明,除了会做衣服,还会做布鞋。我最喜欢穿母亲做的鞋子,舒适温暖,是店里买来的鞋子无法比的。每年冬天,在夜晚的灯光下,我都会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剪鞋样、糊布壳、拧绳子、纳鞋底。从鞋面到鞋底要经过许多道工序,可母亲做起鞋来不厌其烦,每完成一道工序都像是在制作一件工艺品一样,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我记得有一年参加高复补课,需要一笔钱。母亲知道后,瞒着我,拿着新做的鞋子到集市上卖。母亲不会做生意,站了大半天也没卖掉。幸好在傍晚时遇到了一位好心的顾客,看见母亲可怜,最后以每双十元的低廉价格买了五双。母亲很开心,她坚持了半个月,用做鞋子赚来的钱为我交清了学费。我知道这件事后,还责怪母亲不该瞒着我。做孩子的哪能理解母亲的心呢?母亲对孩子的爱永远是无私的,她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和孩子说。
母亲干裁缝多年,对针线有很深的感情,即使现在只零星缝一些衣服,家里也永远备着各色针线和各色布头,我们一家人包括孩子的衣服和扣子掉了,都靠着母亲一双手及时地缝缝补补。母亲戴着银色的顶针在阳光下纳鞋底、补衣服、缝被褥的场景,是一幅“臨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游子吟》图。由于长期戴顶针,她的右手指中部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像一块黄黄的锅巴皮,左手小拇指已卷曲成型,再也无法伸直了。
从小到大,母亲最爱也最享受我给她剪指甲。过去我对此有点儿不情愿,母亲的手指甲表面粗糙,指甲盖儿又硬又长,剪重了怕伤到母亲,剪轻了又不行,每次都要费好长时间。随着岁月的增长,我开始主动为母亲剪指甲了。这个时候她把手伸过来,温顺得像个孩子,她学会放松了,不再把每根手指绷得笔直。她的指甲盖儿依然很硬,长得很快,有几个指甲隔几天不剪,就会嵌进肉里,还有几个指甲又硬又厚且凹凸不平,呈灰白色,修剪时特别费力,能刮出一堆白色的、厚厚的死皮。剪完后,我会顺便揉捏一下母亲的手指,用自己的大拇指按压她的手掌心,帮她做做手部按摩。而我感受着从母亲的双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心里也暖融融的。我们都不是习惯用肢体语言表达情感的人,可能是男孩子的缘故,在记忆里我和母亲从来没有牵过手。或许,给母亲剪指甲是我们难得的最亲密的时光吧。
记得著名学者季羡林曾在《永久的悔》一文中说:“世界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待在母亲身边,即使她一字不识。”是的,陪伴才是对母亲最好的爱。再次抚摸着母亲的手,我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是谁染白了你的头发?是谁偷去了你的青春?母亲啊,你永远是儿子的守护神,有你在,我才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