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我在富蘊县上了两三年小学。那时,根据各家地理位置的不同,生活中大家表现得各有优势。比如住珠宝厂家属院的同学,玩抓石子的游戏时用的是玛瑙石,而我们只用普通的鹅卵石;住印刷厂家属院的,打草稿做演算都用细腻的白纸,而我们只能用废弃的作业本背面和空白处。
而我呢,我家住在县车队附近,除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废旧零件,啥好东西也落不着。直到每年开春后,大家脱去厚重的冬衣开始轻轻巧巧地玩踢毽子的游戏时,我才能稍稍表现一把优越感。
那时候物质匮乏,毽子没得卖,得自己动手做。一枚啤酒瓶盖套一个圆圈形的机器铁垫片,再顶一个从空牙膏管上剪下来的锡质牙膏头,沿边砸平酒瓶盖四周的褶子,把垫片和牙膏头牢牢框住。牙膏嘴里插上鸡尾巴毛——就成了。头重脚轻,落地不倒。漂亮极了。
啤酒瓶盖到处都是,牙膏头也好找,但铁垫片这玩意儿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于是,一到那时,同学们纷纷求我帮忙找垫片。而在这方面,我特能摆阔,别人的毽子里只包一枚垫片,我偏要包三枚。于是大家都不乐意和我玩。因为我的毽子太沉,踢不了一会儿,脚背就会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坑。
由此谈到踢毽子的事。
大家不跟我玩,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太笨了……哎,不能灵巧地进行腿部运动,真是一生的恨事。
比方说踢毽子吧,先抛出毽子,伸出脚接一下,运气好的话,还能再接一次。也就是说,一次顶多踢两下。
对于其他女生一踢就是百十下,我相当妒恨。大家都安慰我:“没事,多练练,自然就踢得好了。”可笑!她们怎么知道我没练过?我自个儿在家没事就练,比读书还刻苦。
此外,还有跳绳、跳远、跳皮筋……都窝囊极了。跟块石头似的,跳起来后,“咚”的一声落地。像整整一麻袋土豆被人从屋顶推下去,震得浑身器官错位。而其他同学呢,轻盈无声,优哉游哉。
直到后来开始接触中医后才恍然大悟,这全拜腿部经脉不通所赐。不通到什么地步呢?一般人站直了,弯下腰双手就能握住脚踝,而我,顶多能摸着膝盖。
为此,真想登高一呼:我不笨!不笨!笨,笨笨……是因为身体不好,身体不好,体不好,不好,好,好好……
另外,我脾气也不大好。同理,大约也是经脉不通吧……试想,一个健康的人,无病无痛,内心光明,能有什么想不通,能有什么受不了的?犯不着为一点小事就怄气发怒。
至于那些职业舞蹈演员啊,耍杂技的啊,他们能够自由奔放地舒展身体,四肢通达,性情自然也应该开朗明亮吧!真是眼红啊。
总之,踢不来毽子,实在是悲伤的事。并且这悲伤变得越来越复杂,牵扯出的冤屈也越来越深沉。
不过呢,我这人吧,虽然踢不来毽子,对做毽子却始终保持着浓郁的兴趣。大约腿不好的人就手巧。加之材料大把大把的,家里又养着鸡,也不愁没鸡毛。于是那一段童年时光里,在苦练踢毽子的间隙里,我不停地敲敲打打,然后满世界追鸡拔毛。毽子做了一大堆。刚好我家开着商店,附近又靠近学校,我妈便陈列起来当商品卖。然而不知为什么,一只也没卖掉。我明明做得那么好。
选自“作家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