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文翔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资金是农村地区产业发展必不可少的生产要素①。改革开放后特别是21 世纪以来,中国政府和金融机构部门不断加大力度,采取了一系列推进农村金融深化的措施和办法。2021 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加快推进农业现代化,强化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投入保障,坚持为农服务宗旨,持续深化农村金融改革。但是,农户贷款难、贷款贵的问题仍然存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农村生产发展和农民生活改善,如何优化农村信贷资源配置成为“三农”研究关注的重点之一。
与此同时,互联网等数字技术日渐成为经济转型升级、应对各种风险挑战的新动能[1]。已有研究表明,互联网与日常生活和社会经济运行的深入融合,不仅在宏观上推动国际贸易、促进经济发展、助力减贫增收[2-4],而且可以在微观层面上推动创新创业、减缓市场摩擦、增进居民福祉[5-7]。截至 2020 年 12 月,农村网民规模为 3.09亿,较2020 年3 月增长5471 万;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为55.9%,较2020 年3 月提升9.7 个百分点②,这带动了农村地区的经济发展,深刻地影响着农村的变革历程。运用互联网技术推动农业农村发展的重要性日益凸显,特别是为解决农户贷款难的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
事实上,农户信贷问题早已在理论上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和讨论。在国外,Stiglitz 和Weiss[8]指出信贷市场中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引发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的问题。国内许多学者也从不同层面对此进行了长期研究并产生了广泛影响。黄益平等[9]和周立[10]认为缺失合适的抵押物是农村金融市场的典型难题。张杰[11]和陈雨露等[12]从金融机构的角度出发,指出农村信贷市场是一个非生产性市场,通常以生活消费为主要用途。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角出发,一些学者从平均利润形成理论、合作理论、借贷理论、虚拟资本理论、农业利润理论等方面对农村金融问题进行了分析和研究[13-17]。近年来,一些学者开始从互联网或者数字经济的视角对农户借贷进行分析。柳松等[18]的研究指出互联网使用通过信息搜寻、社会互动和收入增长对农户借贷可得性产生显著正向影响。杨波等[19]的研究则从数字支付渠道的角度为数字普惠金融提高农户正规借贷可得性提供了数据支撑,可是并没有进一步研究对非正规借贷的影响。樊文翔[20]认为数字普惠金融通过缓解信息不对称和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了农户正规借贷可得性,同时指出非正规借贷可得性受到的影响并不显著。
总体来看,现有研究已经对农户信贷可得性进行了一些分析,也有研究开始关注数字经济和互联网发展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影响。但是仍然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目前研究主要是从数字经济发展的宏观影响入手,从微观视角对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技术与农户信贷的关系进行研究的文献不足;其次,已有对正规金融和非正规金融的影响差异仍然存在不同观点;最后,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视角出发开展的研究仍然较少,而且多以分散的理论分析为主,特别是缺乏使用经验数据对相关理论分析进行必要的验证。因此,有必要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视角出发对互联网使用与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关系进行研究。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指导中国改革开放、实现乡村振兴、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的理论基础,将互联网使用与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分析纳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理论框架下进行研究与讨论,有助于“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
基于此,本文以马克思的资本理论特别是《资本论》中对资本范畴的系统阐释为基础,结合2018 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的微观数据,考察农户互联网使用对其信贷可得性的影响。本文从以下方面对已有研究形成补充:第一,在理论上,本文以马克思的资本理论为指导进行理论分析,为互联网使用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影响提供了新的理论基础;第二,在研究视角上,本文从微观视角出发,更加关注农户在数字经济发展中受到的影响;第三,在研究方法上,本文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结合经验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对于运用马克思经济学分析现实问题提供了一定的经验支撑。
经济学界关于资本范畴的研究整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以萨伊、庞巴维克、萨缪尔森等经济学家为代表,认为资本和劳动、土地等一样,只是一种生产要素,利息、工资和地租分别是资本、劳动和土地所有者的收入;另一类以马克思为代表,不仅肯定资本是能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而且认识到资本的本质。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经过自1844 年以来二十多年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最终形成了从价值、运动、权利和关系四个角度分析资本范畴的科学理论。在《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聚焦于资本生产过程,将资本定义为能产生剩余价值的价值,指出资本的增殖性。在《资本论》第二卷,马克思回到资本流通过程,通过论证资本循环和周转,进一步认识到资本“只能理解为运动,而不能理解为静止物”[21],指出资本必须在运动中实现剩余价值。在《资本论》第三卷,马克思从资本生产总过程出发,通过对具体的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考察,强调资本“意识到自己是一种社会权力,每个资本家都按照他在社会总资本中占有的份额而分享这种权力”[22]217,指出资本能够获取平均利润的权利。除此之外,马克思在批判“三位一体”公式时指出“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22]922。这一认识不仅是对资本范畴的本质界定,而且贯穿于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特别是创作《资本论》的始终,成为马克思研究资本范畴的主线。
已有研究通常只是看到了农户信贷问题的表面或者一个侧面,缺乏系统分析的视角和逻辑。马克思对资本范畴的全面分析为我们研究农户贷款难、贷款贵的问题提供了系统分析的视角。从资本是一种价值、运动、权利和关系出发,可以认识到农户在人力资本、信息资本和社会资本③三个方面的资本积累与农户信贷可得性密切相关。
第一,资本是一种价值和权利,具有增殖性,要求农户必须有一定的人力资本积累。一方面,追求剩余价值是资本的内在动力,贷款供给方作为资本所有者必然要求得到一定的利息。按照劳动价值论,劳动创造价值,价值是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利息是对剩余价值的分割。要想创造价值和剩余价值,必须实现可变资本和不变资本的结合。农户只有使自身的劳动力与生产资料相结合才能生产价值和剩余价值。另一方面,利息是借贷资本家凭借资本的所有权从产业资本的利润中分得的一部分,资本至少要获得平均利润。但是劳动力与生产资料结合以后,能否获得平均利润,还要取决于劳动者本身的劳动生产率,而劳动生产率又与农户的人力资本密切相关。人力资本越高,农户劳动生产率越高,在一定时间内创造的价值就越多。如果不能达到社会平均劳动生产率,劳动者不仅不能获得剩余价值,甚至不能实现以商品形式存在的预付的不变资本的价值。此外,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资本为了获得超额利润,有强烈的动机去通过技术创新以减少放贷过程中的费用损失,降低放贷成本。在当前信息技术广泛普及的情况下,人力资本较高的农户能够有效降低借贷资本的交易成本,提高借贷效率。因此,从金融机构的角度看,农户获得的贷款是一种资本增殖行为,出于到期还本付息的需要,农户对贷款的使用必须产生较为稳定和充足的现金流[12]。农户的人力资本越高,就能创造和实现越多的剩余价值。但是农村信贷市场是一个非生产性市场[11],借贷资本投入生产活动获得利润的预期不足,而且农户的人力资本积累整体上偏低。在信贷资源约束和追求经济利润的双重驱动下,金融机构出于理性决策通常会将资金借给利润率较高的工业部门、城市居民或者人力资本更高的农户,而减少对一般农户的贷款。
第二,资本是一种运动,只有在运动中才能实现增殖,具有运动性,要求农户必须具备一定的信息资本积累。循环和周转是资本运动的两种形式。资本不仅具有增殖性,而且必须在运动中才能实现保值增殖。同时,资本循环和周转的速度越快,资本实现增殖的速度也就越快,增殖能力就越强。因此,农村信贷市场的贷款供给方不仅要求农户能够实现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结合以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要求农户能够尽快在市场上出售商品以在流通过程中实现剩余价值。只有农户通过流通环节实现商品的价值和剩余价值,贷款供给方才能顺利回收本金和利息,保证生息资本的流转。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户的信贷资金不论是投向农业生产还是非农产业,都需要通过价格机制、竞争机制、供求机制发挥作用,需要农户及时掌握市场信息。因此,农户对市场信息掌握越充分,信息资本积累越强,实现价值和剩余价值的效率就越高,信贷可得性也就越高。但由于城乡之间、农村内部之间存在的不同程度上的数字鸿沟,导致农户在信息资源的获取和使用上差异较大,多数农户信息资本积累不足,从而影响其信贷可得性。
第三,资本是一种社会关系,具有社会性,要求农户必须具备一定的社会资本积累。资本作为一种价值、运动和权利,体现的是资本的一般规定,是任何社会形态下资本的普遍性。社会关系本质则体系了资本的特殊性。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要体现的是雇佣劳动和资本家之间的剥削关系。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下,资本具有更加丰富的社会关系内涵。我国农村地区的资金供给端既有国有资本支持下的国有大型商业银行,而且有集体资本控制下的各类农村合作金融组织,还有广泛存在的亲戚、朋友等民间借贷资本。特别是亲友等非正规借贷,主要以社会关系亲密程度作为能否借款的参考。农户同亲友关系越密切,社会资本积累越高,获得信贷的可能性就越高。具体来看,社会资本对农户借贷可得性的影响有两条路径,一是通过农户之间信息的互动和传播对农户进行有效监督,缓解信息不对称[23];二是农户与社会网络中的其他成员在社会交往中形成的群体信任和规范可以提供一种无形担保,降低交易成本和违约的可能性[24],增加信贷供给。
上述分析表明,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角度出发,农户人力资本、信息资本和社会资本积累是影响信贷可得性的关键因素。而农户使用互联网则可以促进其人力资本、信息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积累,进而提高信贷可得性(如图1所示)。
图1 互联网使用影响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分析框架
第一,作为一种学习平台,农户通过使用互联网可以提高人力资本积累,从而提高信贷可得性。劳动力或者劳动能力,也就是人力资本,是一个人的身体即活的人体中存在的、每当他生产某种使用价值时就运用的体力和智力的总和[25]。因此,可以从体力和智力两个角度考察农户的人力资本积累。其中,“体力”主要指身心健康状况,“智力”则主要由知识水平来体现。从体力方面来看,农户使用互联网既可以通过在健康投资过程中提高效率、增加时间、降低成本来提升自身生理健康水平[26],也能通过改善社交、获取健康信息提升自身精神健康状况[27]。从智力方面来看,农户借助互联网这一学习平台,可以降低受教育门槛,提高知识水平。总体而言,互联网发展和普及促进了优质教育资源的平等共享,降低了教育资源的获取成本[28]。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促进了在线教育和职业培训的传播,教育资源可以跨越城乡、地区、国家覆盖到世界每个角落,农户借助互联网平台能够高效获取各类有用的学习资源。具体来看,互联网使用能够提供个性化的教育供给,满足农户对教育的个性化需求[29]。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户不仅迫切要求学习种植、养殖等农业技术,而且需要掌握价格、利率等商业知识。特别是,金融素养和金融知识贫乏是抑制农户信贷可得性的重要原因[30],使用互联网有利于丰富农户金融素养,提高金融知识水平。
第二,作为一种信息渠道,农户通过使用互联网可以提高信息资本积累,促进资本循环和周转,从而提高信贷可得性。诸多研究表明,数字鸿沟或信息鸿沟广泛存在于南北之间、地区之间、城乡之间已成为影响农村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31],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数字技术的普及和使用是促进数字鸿沟向数字红利转变的重要因素[32]。生产资料的采购和农产品的流通是影响农业生产顺利进行的重要环节。在生产资料采购环节,农户借助使用互联网可以了解更多生产资料供应方的信息,通过比较和判断可以选择性价比更高的供应者,减少投入在生产资料购买环节的时间。在农产品流通环节,农户可以凭借互联网获得更多的市场需求信息,针对性地制定营销策略和设计个性化产品,开拓产品市场,加速产品流通。而且,无论农户从事农业产业还是非农产业,运输和支付是必经的环节。农户通过使用互联网快速完成交易支付、生产资料的运输和产品的配送。最后,互联网的普及使得信息传递由金字塔型机构向扁平化转变,农户通过互联网可以第一时间了解政府部门发布的政策信息,对生产经营进行适当的调整。因此,农户通过使用互联网可以快速及时地获取各类信息,有利于加速资金循环和周转,能够较好符合资本的运动本性,提高自身的信贷可得性。
第三,作为一种社交渠道,农户通过使用互联网可以促进社会资本积累,从而提高信贷可得性。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不仅生产商品,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还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本身”[22]922。同样,作为一种“关系”,农户之间的社会交往也在不断生产和再生产社会关系本身。具体来看,互联网作为一种社交渠道,降低了农户同社群成员间的社交成本,提升了社会互动的强度和范围,促进了农户同其他群体交往的密切程度,提高农户社会资本积累。首先,通过互联网社交渠道的社会互动能有效联结资源相异、权力不等的个体,通过长期互惠和面子机制,对资源进行重组和配置,完成没有正式规范约束下的社会性交换,进一步拓展农户的人际网络。其次,社会互动能使群体成员在交往过程中互通信息的有无,相互合作和支持,使相对隐秘的互动关系和行为生存于正式结构约束之外,有利于培养人际信任。最后,农户通过互联网对共同话题的交流可以提升相互之间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增进个人主观福利[33],提高农户参与群体活动的积极性。农村互联网信贷是技术逻辑和社会逻辑的结合[34],农户社会资本的提升,既可以作为对农户信誉的一种证明,也增加了农户社会网络所蕴含的、在社会行动者之间可转移的资源,有利于提高农户的信贷可得性。
由此,在以上分析的基础上,本文提出以下假说:
假说1:互联网使用可以提高农户信贷可得性。
假说2:互联网使用通过促进农户人力资本、信息资本和社会资本积累三种途径提高了农户信贷可得性。
本文所使用的数据来自2018 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的全国微观数据。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是由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ISSS)实施的具有全国代表性的大型微观入户调查。2018 年的调查包括家庭成员问卷、家庭经济问卷、个人自答问卷、少儿父母代答问卷和个人代答问卷等五种类型,本文主要使用到个人自答问卷中的户主个人特征和家庭经济问卷中的家庭特征。其中,家庭经济问卷数据库的总样本为14218 户,进一步根据受访家庭在国家统计局标准下的城乡分类,共得到6752 个农村居民家庭(农户)样本,在对缺失值、错误值等经过处理后④,本文最终使用的有效样本为6233 户。
1. 被解释变量。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农户信贷可得性,表示农户是否获得贷款,用二元虚拟变量表示。当农户至少获得正规信贷或者非正规信贷中的一种时,信贷可得性变量赋值为1,否则为0。本文使用农户尚未还清贷款余额来识别农户信贷获得,若受访农户有尚未还清的银行、信用社等金融机构贷款,则正规借贷可得性取值为1,否则为0;若受访农户有尚未还清的民间借贷、亲友借贷,则非正规借贷可得性取值为 1,否则为 0[35]。
2. 核心解释变量。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互联网使用情况,具体包括“是否使用互联网”和“互联网使用强度”两个方面。本文利用户主的互联网使用情况来代表农户家庭互联网使用。具体而言,如果户主通过手机或者电脑上网,则互联网使用赋值为1,否则为0;互联网使用强度则由户主“每周业余上网时间(小时)”取对数来体现。
3.控制变量。本文选取家庭特征、户主特征和地区特征等三类控制变量以增强模型的解释力。具体而言,家庭层面主要反映家庭的经济、社会和人口特征,包括家庭存款、家庭收入、家庭劳动力规模、家庭党员规模。户主层面主要反映户主的个人特征,包括年龄、性别、婚姻、身体健康状况和受教育年限。考虑到不同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本文还加入了是否东部地区和是否西部地区等反映地区特征的变量。另外,由于调查问卷中并没有询问受访农户信贷需求的相关信息,本文特别加入了可能影响农户信贷需求的相关控制变量:土地流入、是否从事个体经营、是否发生重大事件⑤。各变量的定义及描述性特征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设定与描述性统计
由于农户信贷可得性是一个典型的二元变量,本文主要采用Probit 模型来分析互联网使用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影响,具体模型如式(1):
其中,Yi表示农户i 是否获得贷款的虚拟变量,包括是否获得正规信贷或者非正规信贷中的一种、是否获得正规信贷、是否获得非正规信贷;Interneti为衡量农户i 互联网使用情况的变量,主要包括是否使用互联网以及互联网使用强度两个维度;Xi表示农户i 的家庭特征、户主特征以及地区特征等控制变量;εi为误差项,衡量不可观测的影响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因素。其中,β1是本文关注的重点。
本文首先讨论是否使用互联网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直接影响。表2 汇报了使用Probit 模型估计的边际效应及相应的稳健标准误。表2 中(1)—(3)列的被解释变量分别为信贷可得性、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核心解释变量均为农户是否使用互联网,控制变量则保持一致,且均由家庭特征、户主特征和地区特征组成。
由表2 第(1)列的回归结果可知,互联网使用变量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农户使用互联网可以显著提升其信贷可得性。平均而言,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与不使用互联网的农户相比,农户使用互联网可以使其获得信贷的概率提高约5.42%。具体而言,表2 第(2)列的结果在10%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农户使用互联网可以显著提升其正规信贷可得性,农户使用互联网将使其获得正规信贷的概率提高约2.84%。表2 第(3)列的结果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农户使用互联网可以显著提升其非正规信贷可得性,农户使用互联网将使其获得正规信贷的概率提高约4.79%。综上所述,使用互联网显著提高了农户的信贷可得性,不仅提高了正规信贷可得性,而且提高了非正规信贷可得性。假说1 得到证实。
表2 互联网使用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影响:Probit模型
就控制变量而言,大部分变量对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都产生了显著影响。在家庭特征方面,家庭存款与农户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显著负相关,这是因为存款越多的家庭自由资产越充足,会优先选择内部融资,通过外部途径融资的需求较小;家庭收入与农户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正相关,只是后者并不显著,说明农户的偿债能力越强,资金出借方承受的风险较小,但是非正规信贷并不完全是从资本增殖的角度考虑,而且会考虑相应的社会关系;家庭劳动力数能够显著提高农户不同类型的信贷可得性,符合农村地区“熟人社会”的传统文化秩序;家庭党员数正向影响农户正规信贷可得性,但是对非正规信贷可得性的影响并不显著且为负。从户主特征看,户主年龄与农户信贷可得性呈现先升后降的“倒U型”关系;男性比女性更容易获得正规贷款;户主婚姻状况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影响较为复杂;户主健康状况与农户非正规信贷可得性显著相关,但是对农户正规信贷可得性的影响并不显著;户主受教育年限对农户正规信贷和非正规信贷的影响均显著,但是方向却完全相反。与对家庭收入的解释相似,户主健康和户主受教育年限的影响并不一致,这可能是因为正规信贷重视资本增殖,而非正规信贷则较多地考虑了社会关系的影响。整体而言,土地流入、个体经营和重大事件均显著提高了农户的信贷可得性,表现了农户在农业经营、非农产业和生活消费三个方面的信贷需求对信贷可得性的提高作用。在地区层面,东部地区对正规信贷可得性并无显著影响,但是降低了获得非正规信贷可得性的概率;西部地区相比于其他地区更容易获得正规信贷,但是对非正规信贷可得性的影响并不显著。由于基准回归中大多数控制变量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影响基本上与已有研究相同,且可能存在潜在的内生性问题,故在此不对其经济含义进行过多的解释和引申。
考虑到遗漏变量、反向因果和测量误差等情况造成的内生性问题,本文采用2016 年家庭通讯支出的对数形式(简称“通讯支出”)作为互联网使用的工具变量。从理论上讲,通讯支出满足相关性和外生性两个条件。一方面,通讯支出反映了家庭在网络设备等方面的投入状况,与当前的互联网使用密切相关,满足相关性条件。另一方面,2016 年的通讯支出并不会直接影响到2018 年的信贷可得性,满足外生性条件。此外,由于本文的内生变量是一个二元离散变量,并不适用Ivprobit 回归,本文采用条件混合回归(CMP)方法进行内生性检验[36]。表 3 报告了CMP 方法的估计结果。根据表3 中第一阶段的回归结果可知,工具变量的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满足相关性要求。从第二阶段的回归结果来看,在控制可能的内生性偏误后,互联网使用依然在5%的水平上显著提升了农户的信贷可得性。进一步来看,CMP 方法中的内生性检验参数atanhrho_12 并不显著,表示无法拒绝互联网使用为外生变量的原假设。这表明,基准回归的分析是较为稳健的,并不存在严重的内生性问题。
表3 互联网使用与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内生性检验:CMP 方法
前文已经证实,互联网使用对农户信贷可得性具有显著的正向作用。但问题在于,正规信贷和非正规信贷之间既可能存在替代效应也可能存在互补效应,农户可能已经获得正规信贷从而没有非正规信贷需求,也可能同时获得正规信贷和非正规信贷。因此,本文采取Biprobit 模型同时对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进行回归以检验稳健性。表4 中(1)和(2)列的回归结果显示,Biprobit 模型的athrho 参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进行联合检验是必要的。在考虑可能的偏误后,互联网使用对不同来源信贷可得性的影响仍然显著为正,进一步验证了基准回归的稳健性。同时,本文进一步将农户互联网使用强度作为核心解释变量以进行稳健性检验。从第(3)—(5)列的结果来看,互联网使用强度在1%的水平上与农户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显著正相关。总的来看,农户使用互联网的时间每增加1%,农户获得信贷的概率将提高0.0254%。具体而言,使用互联网的时间每增加1%,农户获得正规信贷和非正规信贷的概率将分别提高0.0156%和0.0218%,再次验证了基准回归的稳健性。
表4 互联网使用对农户信贷可得性影响的稳健性分析
本文将从智力方面的人力资本(也就是教育人力资本)和体力方面的人力资本(也就是健康人力资本)两个方面来验证农户使用互联网是否通过促进人力资本积累从而提高了信贷可得性。一方面,CFPS 在调查中询问了被访者家庭在过去12 个月中的文教娱乐支出。家庭文教娱乐支出越多,通常代表家庭在文化、教育和娱乐等方面投入越高,表明教育人力资本投入越高。另一方面,CFPS 还询问了被访者家庭在过去12 个月中的医疗保健支出,代表家庭在健康人力资本方面的投资。因此,本文选取农户的文教娱乐支出和医疗保健支出分别代表农户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进行中介效应检验。由表5 中Panel A 和 Panel B 的第(1)列可知,互联网使用分别在1%和10%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且边际效应为正。同时,第(2)列显示,在基准模型中加入教育人力资本变量或健康人力资本变量后,互联网使用和教育人力资本积累或健康人力资本均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这表明互联网使用显著提高了农户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积累均在互联网使用提高农户信贷可得性的过程中具有部分中介效应。Sobel 检验结果表明,中介效应大小分别为6.5%和5.0%。进一步由(3)和(4)列可知,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在提高农户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中也均具有部分中介效应。综合来看,农户使用互联网既可以促进农户教育人力资本积累,也可以促进农户健康人力资本积累,从提高农户信贷可得性。
表5 农户使用互联网对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
由于直接度量信息资本积累较为困难,本文在此将从市场信息和政策信息两个方面,间接验证互联网使用对农户信息资本积累的作用。在市场信息方面,CFPS2018 调查了农户在使用互联网时,商业活动的重要性。在政策信息方面,CFPS2018 调查了农户每周通过网络新闻了解政治信息的时间。表6 报告了农户使用互联网获取市场信息和政策信息对农户信贷可得性的影响。(1)—(3)列的回归结果显示,农户通过互联网从事商业活动的重要性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提高了农户的信贷可得性,既提高了正规信贷可得性也提高了非正规信贷可得性。(4)—(6)列的结果显示,农户每周通过互联网了解政治信息的时间越长,获得信贷的可能性越大。综合来看,农户通过使用互联网获取市场信息和政策信息是提高其信贷可得性的途径之一。
表6 农户使用互联网对信息资本积累的影响
本文选取家庭人情礼金支出作为社会资本的度量,来研究互联网使用通过促进农户社会资本积累进而提高农户信贷可得性的机制。表7报告了相关回归结果。从表7 第(1)列可以看到,农户使用互联网可以在1%的水平上显著增加其社会资本。与不使用互联网的农户相比,使用互联网的农户送出礼金高出35.6%。进一步地,在基准模型中加入社会资本变量。如表8 第(2)列所示,互联网使用和社会资本的边际效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表明社会资本的中介效应显著。Sobel 检验检验结果表明,中介效应大小为11.6%。从借款的不同来源看,第(3)和(4)列的结果显示,社会资本的中介效应依然显著。因此,农户使用互联网将促进其社会资本积累,进而提高其信贷可得性。
表7 农户使用互联网对社会资本积累的影响
本文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角出发,以马克思资本范畴为理论基础并建立分析框架,结合中国家庭追踪调查关于农村经济社会发展状况的微观数据库,运用Probit 模型整体上考察了农户互联网使用对其信贷可得性的影响,并采用CMP 方法和Biprobit 模型分别进行了内生性和稳健性检验,而且运用中介效应模型检验了基于马克思资本范畴建立的作用机制。研究主要得到如下结论:第一,农户使用互联网可以显著提高其信贷可得性,而且同时提高了正规信贷可得性和非正规信贷可得性;第二,农户互联网使用主要通过促进人力资本、信息资本和社会资本积累三种机制来提高信贷可得性;第三,农村信贷资金作为农村信贷市场的主要形式是增殖性、运动性和社会性的统一。
基于上述结论,本文对运用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技术来促进农村信贷市场发展,推动乡村振兴战略提供如下启示:首先,政府应加强农村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持续推动互联网在农村地区普及,为通过使用互联网提高农户信贷可得性筑牢物质基础。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是农村互联网发展的核心支撑。政府要致力于农村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将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作为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内容,推动农户互联网使用提速降费和上网设备更新换代。其次,农户应注重发挥互联网作为学习平台、信息渠道和社交渠道的多重功能,不断促进自身人力资本、信息资本和社会资本积累。在这一过程中,政府应发挥有为政府作用,一要加强宣传,积极引导农户通过互联网进行人力资本投资;二要充分发挥互联网信息渠道作用,保证政策信息和市场信息传递的准确性、及时性和有效性。最后,政府要认识到农村信贷资金作为资本是增殖性、运动性和社会性的统一,推动正规金融机构、民间借贷组织等农村信贷供给方有效平衡盈利性与公益性目标。正规金融机构通常实力较为雄厚,是政府政策实行的主要助手,但正规金融机构通常面向市场,盈利性特点显著。民间金融组织虽然扎根乡土,借贷灵活,体现了资本的社会性,但是存在发展不规范、资金规模有效等不足。农村金融体制改革既要重视正规金融机构的支农作用,也要重视发挥合作金融等民间金融的本土优势。
注释:
① 货币资本或者资金是农村信贷资本的主要表现形式。在本文的表述中,资金视同资本,两者同时使用,表达的含义基本一致。
② 数据来源: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第47 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见: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102/t20210203_71361.htm.
③ 在《资本论》原著中,劳动力并不能认为是劳动者的资本,社会资本也指的是单个资本的总和。在本文的语境中,人力资本可以视作劳动能力的资本化,社会资本则是人的社会关系的资本化。
④ 删除分家的样本22 个,删除财务主管人信息缺失的样本295 个,删除正规信贷和非正规信贷均确实的样本7 个,删除上网信息缺失或不适用的样本173 个,删除户主年龄小于16 岁或大于85 岁的样本22 个,共得到有效样本6233 个。
⑤ 重大事件主要包括婚丧嫁娶、孩子出生、子女考学等活动,主要反映农户的非生产型信贷需求。
⑥ 如果户主不使用互联网,市场信息变量则设定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