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强 吴文清 高新颜△
感染性疾病是危害人类健康的主要病种之一,至今仍是全球人类的第二大死因。20世纪以来,现代医学在感染性疾病的防治上取得了诸多进步,但仍然面临着抗生素耐药、新发传染病涌现等巨大挑战[1]。中医药在抗感染领域独具特色,特别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疫情爆发之后,中医药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中医历代典籍记载着无数感染性疾病诊疗经验。《医学衷中参西录》是近代中医史上的一部划时代经典,它蕴含着先进的医学思想和丰富的临床经验。前人关于《医学衷中参西录》的研究成果已相当丰硕,但有关抗感染方剂的专门研究尚未见报道。笔者在研究中医药抗感染文献过程中,遴选和研读了《医学衷中参西录》的抗感染新方,并结合临床实践,对这些方剂的组方用药进行了总结和分析。希望通过本研究的实施,能够填补该领域的空白,为感染性疾病的中医诊治提供有益的参考。
张锡纯,字寿甫,河北盐山人。生于咸丰十年(1860), 1933年在天津病逝。张锡纯长期在河北、山东、辽宁、天津等地行医,并创办中医函授学校及诊所。他学贯中西,毕生致力于中西医汇通,是中国近代著名中医学家,中西医结合的先行者。张锡纯一生勤于著述,其医学著述合编成《医学衷中参西录》(下文简称《参西录》),《参西录》初刊于1909年,距今已110多年。《参西录》多次再版,广为流传,影响了近现代无数医家,被奉为中西医结合的典范之作。
制定方剂选收原则,遴选出抗感染新方,继之对这些方剂的出处、剂型、药味数等进行了统计和总结。结果如下。
2.1 方剂选收原则感染性疾病(Infectious disease)简称“感染病”,包括传染病及非传染性感染病,是由病原微生物和寄生虫等侵入人体而导致健康受损的疾病[2]。感染性疾病是现代医学病种,中西医尚无明确的病名对照,因此中医抗感染方剂范围的划定难度较大。感染性疾病包含中医学传统上的外感热病,如伤寒、温病、瘟疫等病,但其外延宽泛,远不止于外感热病。鉴于此,本研究拟定了较宽松的方剂入选原则:①《参西录》书中张锡纯新创方剂;②方剂主治为外感热病或外邪相关的其他病证。同时符合①、②者纳入本研究。
本研究所选方剂涵盖抗感染新方的主体,可以反映张锡纯抗感染新方的主要特点。
2.2 抗感染新方的数量与出处经统计,《参西录》新创抗感染方剂共计78首,总共使用药物114种。这些方剂主治病种众多,涵盖伤寒、温病、瘟疫等外感热病,以及内科杂病、妇科、五官科等各类病种。
在《参西录》78首抗感染新方中,77首出自《参西录》前3期合编,1首出自第5期第2卷。《参西录》前3期合编共8卷,又名《医学衷中参西录处方学》[3],今人还曾以《屡试屡效方》[4]为名出版。前3期合编主要收录张锡纯所创新方,总共载新方160多首。为避免遗漏,本研究还全面查检了《参西录》其他部分,在《参西录》第5期第2卷找到1首新方——“甘露消毒饮”,该方为羚羊角的替代品。
2.3 抗感染新方的剂型78首抗感染新方共涉及7种剂型,包括汤剂57方、散剂6方、膏剂2方、丸剂4方、粥剂5方、茶剂1方。此外,尚有3首方剂施药方式为饮食。见图1。
图1 《医学衷中参西录》抗感染新方剂型统计图
2.4 抗感染新方的药味数78首抗感染新方用药总频次368次,每首方剂平均由约4.72味药物组成。单味药方剂8首;方剂药味最多者12味,共1首。方剂药味≤4从共41首,占总方数52.6%。4味药组成的方剂最多,共16首。见图2。
图2 《医学衷中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组方药味数统计
对抗感染新方组方药物的使用频次、功效分类进行了统计。结果如下。
3.1 用药频次《参西录》78首抗感染新方总共使用药物114种,用药总频次368次,每种药物使用频次平均为3.23次。用药频次统计结果:使用频次超过10者共6种,频次5~9次者11种,其余96种药物使用频率在4次以下。使用频次≥5次药物见表1。
表1 《医学衷中参西录》抗感染新方频次≥5组方药物统计表
3.2 药物分类将抗感染新方114种组方药物按《中药学》[5]进行归类(其中3种西药也依据《参西录》论述进行了归类),114种药物总共涉及18类,应用最频繁的3类依次为补虚药、清热药、解表药,3类用药频次之和为245次,占用药总频次(368次)的66.58%。
3.3 特殊药类《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用到若干种西药及食物药。方剂组成中包含西药3种,阿斯必林、薄荷冰、骨湃波。除此之外,薯蓣粥服法还用到了1种西药(白布圣)。方剂组成包含食物药15种:山药、大枣、柿饼霜、鸡子黄、石榴、粳米、薏苡仁、核桃、芡实、蜂蜜、山楂、龙眼、甘蔗、酒曲、马乳、生姜。另外,组方药物中尚有数种可作食饮之品,如花椒、茯苓、荷叶之类,因不属常用食物,本文未计入食物药总数。
表2 《医学衷中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组方药物功效分类
通过对《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的基本特征、用药规律的总结和分析,归纳出《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的几个主要特点,分述如下。
4.1 勇于创新78首方剂全部由张锡纯拟创。除去10首为古方基础上的加减化裁,余者68首皆为张锡纯在临床实践中组创的新方。张锡纯极具创新意识,他有感于古今诸家著述“皆斤斤以传旧为务”,认为习医者应敢于创新,不必拘泥于古方旧论,“以古人之规矩、准绳限我”。故此,他“苦心经营,自拟治法”[6],在师法古人和临床实践基础上,衷中参西,大胆革新,创制了一大批新方剂。《参西录》新方别开生面,疗效卓著,影响广泛深远,张锡纯也因方剂学成就卓著,被时人誉为“医界中开新纪元者”“医学革命家”[6]。这些新方极大地丰富了中医学的知识宝库,至今仍是提高临床水平、汲取学术灵感的源泉。
4.2 中西合用《参西录》开中西医合剂之先河,抗感染新方共收中西药合用方6首,包括中药与阿斯必林合用方2首(石膏阿斯必林汤、甘露消毒饮)、中药与薄荷冰合用方2首(急救回生丹、卫生防疫宝丹)、中药与骨湃波合用方1首(朱砂骨湃波丸)、1首抗感染新方(薯蓣粥)的服法用到西药白布圣。
张锡纯毕生提倡中西医汇通,敢于打破藩篱,洋为中用。他主张“医学以活人为宗旨,原不宜有中西之界限存于胸中”[6],“中西之药原宜相助……生平用药多喜取西药之所长,以济吾中药之所短”。对于中西医药的异同,他的认识颇为到位——“西医用药在局部,是重在病之标也,中医用药求原因,是重在病之本也”。临床处方“以西药治其标,从中药治其本,则奏效必捷”。[6]他所创制的中西汇通方剂疗效显著,流传甚广,深刻影响了近现代中西医结合医学的建立和发展。另外,《参西录》在讲论医理、方药、验案时,借用了相当数量的西医术语,体现了他汇通中西、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
4.3 寒温并重对于外感热病的治疗,张锡纯认同寒温统一说。《参西录》“治伤寒方”论道:“伤寒与温病,始异而终同。为其始异也,故伤寒发表可用温热,温病发表必须辛凉;为其终同也,故病传阳明之后,无论寒温,皆宜治以寒凉,而大忌温热”[6]。在治疗上,他将伤寒、温病方熔于一炉,尤善用石膏、蝉蜕、薄荷、连翘、牛蒡子等清透散邪之品。经统计《参西录》“治伤寒方”“治温病方”“治伤寒温病同用方”3篇,总共收载抗感染新方24首,应用频次较高的5种药物依次为石膏(11次)、甘草(11次)、蝉蜕(7次)、白芍(7次)、连翘(6次)。张锡纯临证善用石膏,他认为生石膏透表热,解实热,谓其为凉药中极纯良之品,并在其著作中将石膏解置于诸药解之首[7]。
4.4 扶正为本补虚药是使用最频繁的药物(129次),占用药总频次的35%。抗感染新方用药频次≥5的药物共17种,补虚药占7种。频次排名第1的甘草(32次)向来为中医方剂常用药品。张锡纯除了用以补虚缓急、调和药性之外,尚喜生用以解毒,如治肺痈之清凉华盖饮,治痢之燮理汤,治霍乱之卫生防疫宝丹等。山药(30次)排第2位。张锡纯临证重视顾护脾胃,尤重脾阴,山药是滋养脾阴的首选之品。他认为山药补益肺脾肾三脏,“能滋润血脉,固摄气化,宁嗽定喘,强志育神,性平,可以常服多服”[6]。张锡纯临床应用山药偏爱生山药,广泛运用于各种病症,其中“治阴虚劳热方”11首方剂中9首用到山药,“治泄泻方”7首中5首用到山药。由于甘草在方剂中多数属佐使药,居非次要地位,因此山药实际是抗感染新方运用频次最高的主力药物。
另需注意的是,党参(8次)和人参(5次)的应用频次均较高。张锡纯认为“今之党参即古之人参”,因此“方中所用人参,皆可用野党参代之”。其医案基本上均以党参代替人参,党参用于抗感染处方具有“驱邪不伤正、扶正不留邪”的特点[8],在学习和运用时均应留意。
4.5 选药精炼《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用药极为精炼,平均每首方剂约4.72味药物。单味药方剂多达8首,4味药及以下方剂占总方数一半以上,药味最多者为12味,方仅1首(加味小柴胡汤)。张锡纯喜用小方,遣方药味少而精,用药提倡以“对证之药一二味,专攻其处”[6]。新方中诸如一味薯蓣饮、一味莱菔子汤、珠玉二宝粥、石膏阿司必林汤等等都是药简力宏的小方。
4.6 药食兼用《参西录》抗感染新方应用食物性中药15种,包括山药、大枣、柿饼霜、鸡子黄、石榴、粳米、薏苡仁、核桃、芡实、蜂蜜、山楂、龙眼、甘蔗、酒曲、马乳、生姜。此外还有多种药食两用型药物。食物药的服用方式则有粥(薯蓣粥、珠玉二宝粥等)、茶(一味薯蓣饮)、饼(益脾饼)、乳制品(古方马乳饮)、糕点(水晶桃)等若干样。食物性药物具有性味平和、易于取用、适于久服、价格低廉等特点,适宜运用于久病气阴虚损及本体虚弱之人。
4.7 剂型多变78首抗感染新方共涉及7种剂型:汤剂57首、散剂6首、膏剂2首、丸剂4首、粥剂2首、茶剂1首、食疗3首。剂型中以汤剂最多(57首),占方剂总数73%。汤剂的优点是吸收迅捷,加减灵活。正如李杲所说:“汤者荡也,去大病用之”。感染性疾病往往发病急骤,病势危重,汤剂最为契合。粥剂、茶剂、食物也占相当比例,施用于感邪日久、正气亏虚之类情形。
施药方法同样丰富多彩。如内服方除传统口服之外,尚有煎汤送服(消毒二仙丹)、细咽(咀华清喉丹),外用方更有熏洗(蒲公英汤)、点眼(磨翳散、明目硼硝水)、鼻闻(清脑黄连膏)、外敷(敷牙疳散药方、牙疳敷藤黄法)等多法。以上服用法均依据具体病证制定,切合临床实际,有助于提高疗效。
5.1 石膏阿斯必林汤本方又名“石膏阿司匹林汤”,出自《参西录》“治温病方”[6]。组成:生石膏(轧细)二钱,阿斯必林一瓦。主治热入气分之证,症见壮热、口渴、脉洪滑、或见身疼等。服法:先以白糖水送服阿斯必林,待汗出时续服石膏煎液。
本方以石膏与西药阿斯必林同用,开创了中西药合用之先河。石膏清透内外之热,“凉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外感有实热者,放胆用之”。阿斯必林发汗解表作用显著,“初得外感风热,服之出凉汗即愈”。两者相辅相成,解表透热之效大增。以白糖水送服,寓益阴生津之意,使驱邪而不伤正。本方反映了《参西录》抗感染新方勇于创新、中西合用、寒温并重、选药精炼等特点。
5.2 一味薯蓣饮和薯蓣粥一味薯蓣饮出自“治阴虚劳热方”[6]。组方简洁,“生怀山药四两,切片”。主治“劳瘵发热”所致的喘嗽、自汗、怔忡、大便滑泻等症。煎服法独出心裁,“煮汁两大碗,以之当茶,徐徐温饮之”。
薯蓣粥[6]与一味薯蓣饮组成相同,也仅生山药一味,主治范围也大同小异,亦“阴虚劳热”所致虚损之证。《参西录》“治泄泻方”另立本方,长于治疗慢性腹泻,或热病耗损兼脾虚者善后之用。两方的相异之处在于服法,一味薯蓣饮煮汁代茶,而薯蓣粥将山药“轧细过罗”煮粥食用。剂型服法一变,主治亦随之而异,张锡纯自谓:“至治泄泻,必变饮为粥者……作粥则稠黏之力愈增,大有留恋肠胃之功也”。这两首方剂反映出《参西录》新方药食兼用、剂型多变等特点。
本文通过对《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的基本特征的总结与用药规律的分析,初步归纳出这些新方的创制具有7个主要特点:勇于创新、中西合用、寒温并重、扶正为本、选药精炼、药食兼用、剂型多变。《参西录》抗感染新方是近代中医界“守正创新”的典范之作,在感染病肆虐的当下尤其值得深刻学习和研究。
限于学识,本次研究笔者对《参西录》抗感染新方的探析尚不够深刻,本文亦仅为抛砖引玉之作,希冀有识之士在学术源流、配伍规律、临床应用等方面继续探索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