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殿忱
大唐道州刺史元结事迹考略及任上所作诗考异
郭殿忱
(北华大学 文学院,吉林 132013)
作为大唐才子、平叛功臣、封疆大吏的元结,诸多文献记载其姓氏、名号、年寿、里籍、登第年代、文章著录等,皆有异文歧说,今逐一予以考辨。作为关心民瘼的诗人、敢于担当的长官,他彪炳中国文学史的名篇《舂陵行(有序)》《贼退示官吏(有序)》等道州任上所作诗(依今人整理本《元次山集》录出),与《唐诗纪事》《乐府诗集》《唐诗品汇》《唐贤三昧集》《唐诗别裁集》《全唐诗》等所收诗比勘,发现异文若干。今依名物制度变化、历史地理因革、语言文字发展等诸多因素,对异文之间的是非优劣给出“宜各从长”之按断,借以求教于方家。
元结;事迹;考辨;道州;唐诗;考异
明代学者胡震亨著《唐音癸签》,在《谈丛二》里以调侃的口吻写道:“唐诗人别号概有之,如皮日休之闲气布衣,不迂乎!元次山既号琦玗子矣,复四易其号为浪士、漫郎、漫叟、聱叟,不太繁乎!皆可发一笑者”[1]274。为此,特作元结姓氏名号考。
据《新唐书·元结传》载:“元结,后魏常山王遵十五代孙。曾祖仁基,字惟固,从太宗征辽东,以功赐宜君田二十顷,辽口并马牝牡五十,拜宁塞令,袭常山公……父延祖,三岁而孤,仁基敕其母曰:‘此儿且祀我。’因名而字之。逮长,不仕,年过四十,亲娅强劝之,再调舂陵丞,辄弃官去……安禄山反,召结戒曰:‘而曹逢世多故,不得自安山林,勉树名节,无近羞辱。’”[2]4681
考:后魏即北魏,是由鲜卑人拓跋珪于公元386年所建立的王朝,始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公元471年拓跋弘继位,是为大名鼎鼎的孝文帝。公元494年迁都洛阳,推行穿汉服、说汉语、与汉族通婚等一系列改革。两年后又改拓跋氏为元氏,拓跋弘就成了元宏。
对胡震亨的调侃,元结似有先知先觉般的预感,他郑重其事地撰《自释》云:“河南,元氏望也。结,元子名也。次山,结字也。世业载国史,世系在家牒。少居商余山,著《元子》十篇,故以元子为称。天下兵兴,逃乱入猗玗洞,始称猗玗子。后家瀼滨,乃自称浪士。及有官,人以为浪者亦漫为官乎,呼为漫郎。既客樊上,漫遂显。樊左右皆渔者,少长相戏,更为聱叟。彼诮以聱者,为其不相从听,不相钩加……酒徒得此,又曰:‘公之漫其犹聱乎?……公漫久矣,可以漫为叟。’……保宗而全家。聱也如此,漫乎非邪!”[3]113从中得知:只有“猗玗子”“浪士”为自称,“漫郎”为他人所呼,“聱者”为渔人所赠,“漫叟”为酒徒所赐,不过一一都被元结“笑纳”了。其中“猗玗”二字,常被误引为“琦玗”,如元代辛文房所撰《唐才子传》[4]465及其转录的《新唐书》[4]465《唐国史补》[4]468(按此二书原文不误)。
《新唐书》载:“(元结)罢还京师,卒,年五十,赠礼部侍郎。”[2]4686《全唐文》收颜真卿《故容州都督御史中丞本管经略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称:“(大历)七年春正月,朝京师,上深礼重,方加位秩,不幸遇疾,中使临问者相望。夏四月庚午,薨于永崇坊旅馆,春秋五十,朝野震悼焉。”[5]3494按:代宗大历七年为公元772年,闻一多可能据此上推,在《唐诗大系》中断定元结生于公元723年,即玄宗开元十一年[6]279。陆侃如等著《中国诗史》采用之[7]505。上世纪60年代初,孙望先生校《元次山集》,本着“前修未密,后出转精”的追求写道:“元结生年,根据《别王佐卿序》:‘癸卯岁,京兆王契佐卿,年四十六,河南元结次山,年四十五’之文推之,该生于玄宗开元七年(即公元719年)。”[3]8此后,林庚等主编的《中国历代诗歌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诗选》、潘慧惠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葛晓音等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注》均采用此说——元结(719-772年),享年五十四岁。
所谓郡望,即郡中显贵的望族姓氏,如魏晋时代太原王氏、清河张氏,与一般汉族人延续南部中国六朝余风称郡望有别。元结自称“河南,元氏望也”,与他的皇族血统有密切关联。《新唐书·儒学中》载:“魏孝文帝迁洛,有八氏十姓……并号河南洛阳人。”[2]5678同书《地理志二》载:“河南府河南郡,本洛州,开元元年为府。”所以后世学者注释元结为河南人时多称在今洛阳附近。
让人诧异的是元代辛文房撰《唐才子传》称元结为武昌人[4]464。明代高棅编选《唐诗品汇》竟称他为(远在广西的)瀼州人[8]29。清儒沈德潜也未辨元结避难的瀼西(在今江西瑞昌)并非瀼州,以讹传讹地在《唐诗别裁集》中云:元结为瀼州人[9]80。
与称郡望相关的还有一个籍贯(又称里籍或乡贯)问题。一般情况下,唐人自称或他人代做传记、碑铭,籍贯都说到县一级或著名的乡镇。元结父亲元延祖性情爱好类似陶渊明,辞官归隐至盛产灵药的鲁县(今河南平顶山市鲁山县)商余山下。元结生于此地,死后又归葬于此。清嘉庆年间所修《鲁山县志》载:“嘉庆元年四月知县董作栋置,青岭南泉陂原有唐元次山公墓一所,其城外为监生阎召业因捐俸买。墓四旁地十一亩五分,充作元公祠田,按年收租,于清明前三日备牲羊庶品供礼,县官亲诣致祭,如遇公出,委捕厅代行礼。”[10]29元结墓今尚存,为市级文保单位。颜真卿自书所撰碑,被称为“三绝碑”,现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八年前,元结还被评为平顶山市“十大历史名人”之一。元结的籍贯为鲁山,已被学界多数人所认可。
《新唐书·元结传》载:“天宝十二载举进士。礼部侍郎阳浚见其文曰:‘一第慁子耳!有司得子是赖!’果擢上第。复举制科。”[2]465颜真卿所作《墓碑铭并序》称:“天宝十二载,举进士,作《文编》,礼部侍郎阳浚曰:‘一第污元子耳!有司得元子是赖。’遂登高第。”[5]3494按:上引二文皆因叙事含混而让人误以为元结于天宝十二载(753年)登第。还是他自己在《文编序》中交代得清楚:“天宝十二年(应作“载”,下文稍作解释),漫叟以进士获荐(即“举进士”),名在礼部。会有司考校旧文,作《文编》纳于有司。侍郎阳公见《文编》,叹曰:‘以上第污元子耳(此一科考生太不争气,也就元结还算优秀)。’明年(天宝十三载),有司于都堂策问群士,叟竟在上第。”[3]154复以《登科记考》验之:天宝十二载进士及第五十六人:杨儇为状元,依次还有鲍防、皇甫曾、张继等人。天宝十三载进士及第三十五人:状元为杨纮,韩翃、元结等同榜。主考官均为礼部侍郎阳浚。[11]380
关于“年”“载”,略说几句:玄宗天宝三年(744)正月,君臣大发思古之幽情,依据《尔雅·释天》所云:“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唐明皇下诏:改天宝“三年”为“三载”。直至粛宗继位的第三年才改“载”为“年”。“安史之乱”始于天宝十四载,“载”并未带来唐尧虞舜之治也!
周绍良笺证《唐才子传》引《李义山文集》卷四所载《唐容州经略使元结文集后序》云:“次山有《文编》,有《诗集》,有《元子》,三书皆自为之序。”[4]468今人孙望校本《元次山集》仅见《文编序》一篇,且原书已佚。《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载元结《猗犴(应作玗)子》一卷[2]1541(已佚),集部别集类载元结《文编》十卷[2]1604,总集类载元结《箧中集》一卷[2]1623。按:上世纪70年代,上海古籍出版社据《随庵丛书》影刻宋尹家书籍铺刊本,编入《唐人选唐诗(十种)》,内封面题:[唐]元结、殷璠等编。宋代三部重要官修、私撰书目的著录情况,有学者作了比较:《崇文总目》将《新唐书·艺文志》“元结《文编》十卷”著录为“《元子编》十卷[12]208”,《郡斋读书志》同《崇文总目》[12]219,《直斋书录解题》未著录[12]219。按:今整理本《郡斋读书志》载:“《元子》十卷、《猗玗子》一卷、《文编》十卷[13]855”,惜均散佚。《直斋书录解题》载:“《箧中集》一卷:‘唐元次山录沈千运、赵徵(应作微)明、孟云卿、张彪、元季川、于逖、王季友七人诗二十四首,尽箧中所以次之,荆公《诗选》尽取不遗。唐中世诗高古如此,今人乃专尚季末,亦异矣!《馆阁书目》以为元结自作,入别集类,何其不审也!’又,同书卷十六别集类著录《元次山集》十卷:‘唐容管经略使河南元结次山撰。蜀本但载《自序》,江州本以李商隐序冠其首。蜀本《拾遗》一卷,《中兴颂》《五规》《二恶》之属皆在焉。江本分置十卷。’[4]479”按:孙望先生所校《元次山集》乃以明代辑成本(郭勋编,湛若水校)为底本、参校他本之新编本。
孙望先生云:“元结在文学创作上反对绮靡浮华而提倡淳古淡泊的作风。他是陈子昂后起的在文学观点与创作实践上发展着现实主义传统的一个勇猛的战士……他的古体诗随处显示着力求淳朴、力求民歌化与散文化的特点。”[3]26今依孙望校本编次录出元结道州任上所作诗25首。以之与《唐诗纪事》《乐府诗集》《唐诗品汇》《唐贤三昧集》《唐诗别裁集》《全唐诗》等所载诗比勘,发现若干异文。惜前贤时俊对异文间的是非优劣鲜加按断,我今不揣浅陋,试就名物制度变易、历史地理因革、文字声韵发展诸多因素综合考量,给出宜各从长的一己之见,盼得到读者方家赐教。
癸卯岁,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旧四万余户,经贼已来,不满四千,大半不胜赋税,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贬削。於戏!若悉应其命,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必不免也。吾将守官,静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故作《舂陵行》以达下情。
军国多所需,切责在有司。
有司临郡县,刑法竟欲施。
供给岂不忧,征敛又可悲。
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
大乡无十家,大族命单羸。
朝飡是草根,暮食是木皮。
出言气欲绝,言速行步迟。
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
邮亭传急符,来往跡相追。
更无宽大恩,但有迫促期。
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
悉使索其家,而又无生资。
听彼道路言,怨伤谁复知?
去冬山贼来,杀夺几无遗。
所愿见王官,抚养以惠慈。
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
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
州县忽乱亡,得罪复是谁?
逋缓随诏令,蒙泽固所宜。
前贤重守分,恶以祸福移!
亦云贵守官,不爱能适时。
顾惟孱弱者,正直当不亏。
何人采国风,吾欲献此辞。[3]34
元结“诗心通黎民”,这是一首为民请命的名作,多入后世选家法眼,可作“诗史”读。
有序,《唐诗品汇》作“并序”[8]208,是。《全唐诗》从之[14]608。
所需,《唐诗品汇》作“所须”。按“需”字在古汉语中多音多义,只在“需要”的意义上与“须”相通。需、须为同源词。而在现代汉语中,军队需要、国家需要,不再用“须”字。
竟欲施,《唐诗纪事》作“竞欲施”[15]328。《唐诗别裁集》《全唐诗》皆从之。按:“竟然要用刑”,与“竞想要用刑”比较,后者刻画郡、县两级官员的冷酷嘴脸更入木三分。
是木皮,《唐诗纪事》《唐诗品汇》《唐诗别裁集》皆作“乃木皮”。《全唐诗》作“仍树皮”。按“乃木皮”即“乃是树皮”之义,“乃”字予以强调吃树皮当晚饭的极度饥苦,甚佳!“仍”字误,因晚饭并非早餐之草根,不能用“仍”字。
言速,上引四书俱作“意速”,是。上句已言: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了,何谈“言速”?句意为:心里想走快些,但却迟迟迈不动脚步。又“步”字,《唐诗品汇》作“上止下少”型。考《说文·步部》:“步,行也。从止少相背。”[16]38是从甲骨文两个脚印一前一后发展而来。故知古人迈一步脚为“跬”,再迈一次脚才合成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之古训由此而来。日文中的汉字“步”就多写了一点,义同而发音不同。
鞭扑,《唐诗别裁集》作“鞭朴”,“朴”字大误!此句下,《唐诗别裁集》编者沈德潜加注云:“仁人之言。”可供参考。
传急符,《唐诗品汇》作“急传符”。按:驿站传递的是加急公文(为催赋税),而不是紧急传递一般文书。《唐诗品汇》误!
往,《唐诗品汇》作“徃”。跡,《唐诗别裁集》作“迹”。按:往、徃,迹、跡,今均为正异体字。
怨伤,《唐诗纪事》原作“恐伤”。因与诗意不符,整理者据汲古阁本与《全唐诗》改作“恐伤”,是。下文“得泽”改“得罪”,亦如此。
谁复知,《唐诗品汇》作“复谁知”。按:此词序颠倒,与“传急符”作“急传符”不同,其未影响句意,故曰两可。而举凡两可之字词,均应依从早出之书或版本。
前后两处“乱亡”,均作“离乱逃亡”解。“亡”,《唐诗品汇》作“亾”。考《说文·亾部》:“亾,逃也。从人,从乚。”[16]263“亡”为后起字,今为规范汉字。
所宜,《全唐诗》作“其宜”。按:连上句译成现代汉语,即:我因不忍也不能逼迫已无力交出租税的百姓,而违抗上司命令,受到责备固然是应当。据此,二词一义,故曰两可。
作为诗人兼诗评家,沈德潜于此诗后题云:“杜老(即杜甫)所谓‘为万物吐气,天下少安可待者’也。千载以下,读其诗想见其人。”对此诗推崇有加!
癸卯岁,西原贼入道州,杀掠几尽而去。明年,贼又攻永州,破邵,不犯此州边鄙而退。岂力能制敌欤?盖蒙其伤怜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故作诗一篇,以示官吏。
昔岁逢太平,山林二十年。
泉源在庭户,洞壑当门前。
井税有常期,日晏犹得眠。
忽然遭事变,数岁亲戎旃。
今来典斯郡,山夷又纷然。
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
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
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
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
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
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
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海边。[3]35
按:有序作“并序”,说解同前。
攻永州破邵,《唐诗品汇》作“攻永破邵”,是[8]209。因唐时永州治今永州零陵区,邵州治今邵阳。“永”加“州”,“邵”后亦应加“州”,还是都不加更简要。
征敛,《唐诗纪事》原文夺一“敛”字[15]328,整理者据汲古阁本与《全唐诗》补。
昔岁,《唐贤三昧集》作“昔年”[18]348。按:年、岁之别已见上文。
日晏,《唐诗品汇》作“日宴”,《全唐诗》从之[14]608。按:“宴”除筵席义之外虽有“安然”义,但与句中的“得眠”关联,还是取“晚间”之义的“晏”为最佳。
戎旃,《唐诗纪事》原作“茂旃”,误!“戎旃”即军旗。此句指元结为平定史思明叛乱,招募唐、邓、汶、蔡四州义勇之士,保全十五座城池之事。
邻(境),《唐诗纪事》《全唐诗》皆作“隣”,《唐诗品汇》作“鄰”。按:“隣”为“鄰”之异体字。“邻”为“鄰”之简化规范字。邻境,即指序言所说的永、邵二州。对再次反抗官府,揭竿而起的少数民族义军过道州而不入之事,元结故里今鲁山作家李学乾分析得较为透彻:“很多人说是敬慕元结贤名,元结却说是暴动者可怜道州百姓。这表现出元结的自谦,还体现了他能辩证看问题,设身处地关爱百姓,哪怕是被人看做贼的暴动者。”[10]28
今彼,《唐诗别裁集》作“今被”。按:此二句为关联复句,“今彼”分句可译为:现在他这个横征暴敛者;下句可译为:被他压迫的百姓犹如被火煎烤一般。没了这个被指控的对象——“彼”,批判的锋芒锐减大半。“被”字实在欠佳。
“江海”,《唐诗品汇》《唐贤三昧集》《唐诗别裁集》《全唐诗》皆作“江湖”。按:要归隐,二词一义,似两可。然仔细品味,海离市井更辽远,而“江湖”又生发出世俗味。还是“江海”略胜一筹。
杜甫与元结心心相通。他在《同元使君〈舂陵行〉并序》中云:“览道州元使君《舂陵行》兼《贼退示官吏》作二首,志之曰:当天子分忧之地,效汉官良吏之目。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然参错天下为邦伯,万物吐气,天下少安可得矣!不意复比兴见体制,微婉顿挫之词。感而有诗,增诸卷轴,简知我者,不必寄元。”诗中写道:“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致君唐虞际,纯朴忆大庭。”[3]161赞誉有加。
九疑山深几千里,峯谷崎岖人不到。
山中旧有仙姥家,十里飞泉遶丹灶。
如今道士三四人,茹芝錬玉学轻身。
霓裳羽盖傍临壑,飘飘似欲来云鹤。[3]36
峯,《唐诗品汇》作“峰”[8]333。仙,《全唐诗》作“僊”[14]611。遶,《唐诗品汇》作“繞”。按:峰、峯,仙、僊,繞、遶,皆为正异体字,而“繞”今又简化作“绕”。
飘飘,《全唐诗》作“飘飖”。按:形容鹤在云中飞翔的样子时,二词近义,故两可。
无为洞口春水满,无为洞傍春云白。
爱此踟蹰不能去,今人悔作衣冠客。
洞傍山僧皆学禅,无求无欲亦忘年。
欲问其心不能问,我到此中得无闷?[3]36
白,上古音读“伯”,与“客”同押“铎部”韵。与今音不同。
此中,《全唐诗》作“山中”[14]611。按:第三句的“爱此”与该句的“到此”之“此”,皆指无为洞口。“山”字略欠佳。
九疑第二峰,其上有仙坛。
杉松映飞泉,苍苍在云端。
何人居此处?云是鲁女冠。
不知几百岁,䜩坐饵金丹。
相传羽化时,云鹤满峰峦。
妇中有高人,相望空长叹。[3]36
元结还作《九疑图记》云:“九疑山方二千余里,四州各近一隅,世称九峰相似,望而疑之,谓之九疑。亦云:舜登九峰,疑禹而悲,从臣有做九疑之歌,因谓之九疑。九峰殊极高大,远望皆可见也。”[3]141
诗题中的“疑”字,《全唐诗》作“嶷”[14]611,显系后起之字。
杉松,《唐诗品汇》作“松杉”。按:二词一义。又“飞泉”同书作“飞水”。按:“水”为仄声字,佳。
䜩坐,上书作“燕坐”。按:“燕、䜩”均有通“宴”之义项。《说文》无“䜩”字,为后起字。
妇中句,《唐诗品汇》作“妇中有高风”,欠佳。原句强调的“高人”而非妇人的高风亮节。
兵兴以来十一年矣!或与同志欢醉达旦,咏歌取适无一二焉。乙巳岁,彭城刘灵源在衡阳,逢故人或有在者,曰:“昔相会,第欢远游,始与诸公待月而笑语,竟与诸公爱月而欢醉,咏歌夜久,赋诗言怀。於戏!文章道丧盖久矣。时之作者,烦杂过多;歌儿舞女,且相喜爱;系之风雅,谁道是邪!诸公尝欲变时俗之淫靡,为后生之规范,今夕岂不能道达性情。成一时之美乎?”
我从苍梧来,将耕旧山田。
踟蹰为故人,且复停归船。
日夕相得从,转觉和乐全。
愚爱涼风来,明月正满天。
河汉望不见,几星犹粲然。
中夜兴欲酣,改坐临清川。
未醉恐天旦,更歌促繁絃。
欢娱不可逢,请君莫言旋。[3]37
按:序中“以来”,《全唐诗》作“已来”[14]610。按:二词一义,故两可。
絃,《全唐诗》作“弦”,且缺最后一笔。按:絃、弦今为正异体字。考清帝玄烨,年号康熙。《全唐诗》成书于康熙年间(四十二年始议,四十六年玄烨作序并题额),凡“玄”皆缺最后一笔,是避圣讳的“史讳字”。
小山为郡城,随水能萦纡。
亭亭最高处,今是西南隅。
杉大老犹在,苍苍数十株。
垂阴满城上,枝叶何扶疎。
乃知四海中,遗事谁谓无?
及观茅阁成,始觉形胜殊。
凭轩望熊湘,云榭连苍梧。
天下正炎热,此然冰雪俱。
客有在中坐,颂歌复何如?
公欲举遗材,如此佳木欤!
公方庇苍生,又如斯阁乎?
请达谣颂声,愿公且踟蹰。[3]37
疎,今为“疏”之异体字。
熊湘,典出《史记》:“黄帝南至於江,登熊湘。”《益阳县志》云:“县境无熊湘山。考:熊湘为二山也,一为熊耳山,一为湘山。”
冰,《全唐诗》作“氷”[14]611。按:冰、氷今为正异体字。
谁能守清躅?谁能嗣清儒?
吾见何君饶,为人有是夫。
黜官二十年,未曾暂崎岖。
终不病贫贱,寥寥无所拘。
忽然逢知己,数月领官符。
犹是尚书郎,收赋来江湖。
人皆悉苍生,随意极所须。
比盜无兵甲,似偷又不如。
公能独宽大,使之力自输。
无欲探时谣,为公伏奏书。
但恐抵忌讳,未知肯听无?
不然且相送,醉欢於坐隅。[3]38
平昌孟云卿与元次山同州里,以词学相友,几二十年。次山今罢守舂陵,云卿始典校芸阁。於戏!材也,次山不如云卿;词赋,次山不如云卿;通和,次山不如云卿。在次山又诩言求进者也!谁言时命,吾欲听之?次山今且未老,云卿少次山六七岁,云卿声名满天下,知己在朝廷,及次山之年,云卿何事不可至?勿随长风,乘兴蹈海;勿爱罗浮,往而不归。南海幕府有乐安任鸿,与次山最旧,请任公为次山一白府主,趣资装云卿使此归,慎勿令徘徊海上。诸公第作歌送之。
吾闻近南海,乃是魑魅乡。
忽见孟夫子,欢然游此方。
忽喜海风来,海帆又欲张。
飘飘随所去,不念归路长。
君有失母儿,爱之似阿阳。
始解随人行,不欲离君傍。
相劝早旋归,此言慎勿忘。[3]38
明本诗题原作《别孟校书》,此从《全唐诗》。
按:元结永泰元年夏曾罢守道州,翌年春再任道州刺史。此诗作于其间,权作任上之作。又,“芸阁”,即秘书省。
寓目之书,未见异文。
海内厌兵革,骚骚十二年。
阳华洞中人,似不知乱焉。
谁能家此地?终老可自全。
草堂皆岩洞,几峰轩户前。
清渠匝庭堂,出门仍灌田。
半崖盘石径,高亭临极颠。
引望见何处?逶迤陇北川。
杉松几万株,苍苍满前山。
岩高暧华阳,飞溜何潺潺。
洞深迷远近,但觉多洄渊。
昼游兴未尽,日暮不欲眠。
探烛饮洞中,醉昏潄寒泉。
始知天下心,耽爱各有偏。
陶家世高逸,公忍不独然。
无或毕婚嫁,竟为俗物牵。[3]39
颠,《全唐诗》作“巅”。按:“颠”作头顶解。高亭建在极高之山顶,用颠、巅均可。
逶迤,上书作“迤逶”。按:联绵词可颠倒词序,与表情达意无碍。
长松万株遶茅舍,怪石寒泉近簷下。
老翁八十犹能行,将领儿孙行拾稼。
吾羨老翁居处幽,吾爱老翁无所求。
时俗是非何足道!得似老翁吾即休。
遶茅,《唐诗品汇》作“繞茆”[8]333。按:繞、遶说解已见上文。“茆”通“茅”。《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楚国之法,车不得至于茆门。”张籍《送韩侍御归山》有云:“新结茆庐招隐逸,独骑骢马入深山。”
簷下,《全唐诗》作“巌下”[14]611。按:怪石、寒泉在岩下乃极常见之事物。唯在老翁茅舍之屋檐下,才显老翁之不寻常。又“簷”为“檐”之异体字。
拾稼,《唐诗品汇》作“莳稼”,似更准确。莳稼者,莳弄庄稼之谓也。
长松亭亭满四山,山间乳窦流清泉。
洄溪正在此山里,乳水松膏常灌田。
松膏乳水田肥良,稻苗如蒲米粒长。
麋色如珈玉液酒,酒熟犹闻松节香。
溪边老翁年几许?长男头白孙嫁女。
问言只食松田米,无药无方向人语。
浯溪石下多泉源,盛暑大寒冬大温。
屠苏宜在水中石,洄溪一曲自当门。
吾今欲作洄溪翁,谁能住我舍西东?
勿惮山深与地僻,罗浮尚有葛仙翁。[3]40
诗题,《唐诗别裁集》作《洄溪招隐》[9]232。按:全诗描写洄溪景物,赞美洄溪翁四世同堂。“说洄溪”三字万不可少。
“向人语”下,沈德潜注云:“即此是仙,蓬壶、方丈皆虚语也。”又于诗末评曰:“通体俱写洄溪之可隐,招客意只末路一点。”可资参考。
巉巉小山石,数峰对窊亭。
窊石堪为樽,状类不可名。
巡回数尺间,如见小蓬瀛。
樽中酒初涨,始有岛屿生。
岂无日观峰,直下临沧溟。
爱之不觉醉,醉臥还自醒。
醒醉在樽畔,始为吾性情。
若以形胜论,坐隅邻郡城。
平湖近阶砌,远山复青青。
异木几十株,枝条冒簷楹。
盘根满石上,皆作龙蛇形。
酒堂贮酿器,户牖皆罂瓶。
此樽可常满,谁是陶渊明?[3]41
诗题中的“樽”即诗句中的“樽”,《全唐诗》皆作“尊”[14]611。按:“尊”为本字。由于后有高(上)、尊重等义项,依制酒器的材质有别而产生了樽、罇、鐏等字。
对,《全唐诗》注:“一作‘戴’。”按:君临一峰之上,可用“戴”字。“数峰”则只能用 “对”字。
巡回,一作“巡迴”。按:回、迴在旋转与回还的意义无别,故两可。
臥,《说文·臥部》:“臥,休也。从人、臣,取其伏也。”《说文》无“卧”字,“卧”为今规范字。
朝阳岩下湘水深,朝阳洞口寒泉清。
零陵城郭夹湘岸,岩洞幽奇带郡城。
荒芜自古人不见,零陵徒有先贤传。
水石为娱安可羡,长歌一曲留相劝。[3]41
按:元结《朝阳岩铭并序》云:“永泰丙午中,自舂陵诣都使计兵。至零陵,爱其郭中有水石之异,泊舟寻之,得岩与洞,此邦之形胜也。自古荒之而无名称,以其东向,遂以‘朝阳’命焉。前刺史独孤愐为吾剪辟榛莽,后摄刺史窦泌为吾创制茅阁,于是朝阳水石,始有绝胜之名。”[3]143难怪今日鲁山县有识之士称元结:“湖南永州祁阳浯溪碑林,他是缔造者;永州江华县华岩摩崖石刻,他是始作俑者。他还是广西桂林山水的发现者之一(象鼻山的“水月洞”即他所题)。搁现在,元结完全可冠以‘景区策划大师’的称号。”[10]29
寓目之书,未见异文。
小溪在城下,形胜堪赏爱。
尤宜春水满,水石更殊怪。
长山势回合,井邑相萦带。
石林绕舜祠,西南正相对。
阶庭无争讼,郊境罢守卫。
时时溪上来,劝引辞学辈。
今谁不务武,儒雅道将废?
岂望二三子,旦夕相勉励![3]41
诗题中“右溪”,《全唐诗》作“石溪”[14]609。按:元结《右溪记》云:“道州城西百余步,有小溪,南流数十步合营溪。水抵两岸悉皆怪石……乃疏凿芜秽,俾为亭宇。植松与桂,兼之香草,以裨形胜。为溪在州右遂名之曰‘右溪’。”[3]146故知“右”“石”乃“鲁鱼亥豕”之误。
又,题中“劝”字,上书作“示”。按:“劝”字与结句相呼应,甚佳!
顾吾漫浪久,不欲有所拘。
每到潓泉上,情性可安舒。
草堂在山曲,澄澜涵阶除。
松竹阴幽径,清源涌作隅。
筑塘列圃畦,引流灌时蔬。
复在郊郭外,正堪静者居。
惬心则自适,喜尚人或殊。
此中若可居,不佩铜虎符。[3]42
佩,《全唐诗》作“服”,下注:“一作‘佩’。”[14]609按《说文》释“符”字:“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又《史记·孝文本纪》:“(三年)九月,初与郡国首相为铜虎符、竹使符。”[20]424后世便以佩带铜虎符为做官的代称。“服”有执持一义,但一句之中服、符同音,读起来嫌拗口。
潓泉南上,有独石在水中,状如遊鱼。鱼凹处,修之可以䝻酒。水涯四匝多欹石相连,石上堪人坐;水能浮小舫载酒,又能绕石魚洄流,乃命湖曰“石鱼湖”。镌铭于湖上,显示来者。又作诗以歌之。
吾爱石鱼湖,石鱼在湖里。
鱼背有酒樽,绕鱼是湖水。
儿童作小舫,载酒胜一杯。
座中令酒舫,空去复满来。
湖岸多欹石,石下流寒泉。
醉中一盥漱,快意无比焉。
金玉吾不须,轩冕吾不爱。
且欲坐湖畔,石鱼长相对。[3]42
序中“遊鱼”,应作“游鱼”。鱼在水中游,乃常识。
杯,《全唐诗》作“桮”[14]610。按:杯、桮今为正异体字。
广亭盖小湖,湖亭实清旷。
轩窗幽水石,怪异尤难状。
石尊能寒酒,寒水宜初涨。
岸曲坐客稀,杯浮上摇漾。
远风入帘幕,淅沥吹酒舫。
欲去未回时,飘飘正堪望。
酣兴思共醉,促酒更相向。
舫去若惊凫,溶瀛满湖浪。
朝来暮忘返,暮归独惆怅。
谁肯爱林泉?从吾老湖上。[3]43
远风,《全唐诗》作“远水”[14]610,误。远来之风可以吹入帘幕。水如何入帘幕?况且还是远水。
淅沥,上书作“淅枥”。按:一般情况下,“淅沥”形容雨雪,故二字均以水旁。此句状风,用“淅枥”亦可。其实这是个叠韵的状声联绵词。
东泉人未知,在我左山东。
引之傍山来,垂流落庭中。
宿雾含朝光,掩映如残虹。
有时散成雨,飘洒随清风。
众源发渊窦,殊怪皆不同。
此流又高悬,幡幡在长空。
山林何处无?兹地不可逢。
吾欲解缨佩,便为泉上翁。[3]43
寓目之书,未见异文。
出门上南山,喜逐松径行。
穷高欲极远,始到白云亭。
长山绕井邑,登望宜新晴。
洲渚曲湘水,萦回随郡城。
九疑千万峰,嵺嵺天外青。
烟云无远近,皆傍林岭生。
俯视松竹间,石水何幽清。
涵映满轩户,娟娟如镜明。
何人病惛浓?积醉且未醒。
与我一登临,为君安性情。[3]44
上,《全唐诗》作“见”,下注:“一作‘上’。”按:作“上”是。因与下句“喜逐松径行”紧密相连。
洲渚,一作“州渚”。考:《说文》释“州”为“水中可居”。然而大早于《说文》的《诗经》、《尔雅》表此义之字均作“洲”。《尔雅·释水》曰:“水中可居曰洲,小洲曰陼(渚),小陼曰沚,小沚曰坻。”[21]2620据此可见:“州、洲”两可。但李白笔下的“白鹭洲”“鹦鹉洲”皆作“洲”,以此为准,“洲渚”佳。
初得潓泉,则为亭于泉上。因开簷霤,又得石渠,泉渠相宜,亭更加好。以亭在泉北,故名之曰潓阳亭。
问吾常䜩息,泉上何处好?
独有潓阳亭,令人可终老。
前轩临潓泉,凭几潄清流。
外物自相扰,渊渊还复休。
有时出东户,更欲簷下坐。
非我意不行,石渠能留我。
峰石若鳞次,欹垂复旋回。
为我引潓泉,泠泠簷下来。
天寒宜泉温,泉寒宜大暑。
谁到潓阳亭,其心可思去?[3]44
大暑,《全唐诗》作“天暑”[14]610。按:民谚云:“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与“寒”对比,“大暑”胜“天暑”。
风雅虽惨然,出游熙天正。
登临日暮归,置酒湖上亭。
高烛照泉深,光华溢泉楹。
如见海底日,曈曈始欲生。
夜寒闭窗户,石溜何清泠。
若在深洞中,半崖闻水声。
醉人疑舫影,呼指递相惊。
何故有双鱼,随吾酒舫行。
醉昏能诞语,劝醉能忘情。
坐无拘忌人,勿限醉与醒。[3]610
诗题中的“䜩”,《全唐诗》作“宴”。按:宴、䜩今为正异体字。
“䜩”,亦有“相聚叙谈”之意。
正,上书注:“一作晴。”按:“熙”作光明解,“晴”略胜于“正”。晴天出游,自然神清气爽。
漫叟以公田米酿酒,因休假,则载酒于湖上,时取一醉。欢醉中,据湖岸,引臂向鱼取酒,使舫载之,徧饮坐者。意疑倚巴丘酌于君山之上,诸子环洞庭而坐,酒舫泛泛然触波涛而往来者。乃作歌以长之。
石鱼湖,似洞庭,夏水欲满君山青。
山为樽,水为沼,酒徒历历坐州岛。
长风连日作大浪,不能废人运酒舫。
我持长瓢坐巴丘,酌饮四坐以散愁。[3]45
诗序中“徧”字,《唐诗三百首》作“遍”。[22]69按:遍、徧今为正异体字。又,诗末句中的“四坐”,《唐诗三百首》作“四座”。考曹操《善哉行》云:“弦歌感人肠,四坐皆欢悦。”杜甫《羌村三首》曰:“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可见在释为“满座”时,坐、座一义,故两可。
《唐诗三百首》图文本有注评云:“如果说小富即安是世人的心态,那么小得即逸便是诗人的专利了。你看他明明身在道州的石鱼湖,却偏偏想象为坐在洞庭湖的巴陵山上,以瓢舀酒,遍饮四座……那情怀的飘逸,意兴的遄发,可谓超凡脱俗、出神入化,但不知令诗人醉者,酒耶景耶,亦酒亦景耶?漫叟形象呼之欲出。”可资参考。
扁舟欲到泷口湍,春水湍泷上水难。
投竿来泊丹崖下,得与崖翁尽一欢。
丹崖之亭当石颠,破竹半山引寒泉。
泉流掩映在木杪,有若白鸟飞林间。
往往随风作雾雨,湿人巾履满庭前。
丹崖翁,爱丹崖,弃官几年崖下家。
儿孙棹船抱酒甕,醉里长歌挥钓车。
吾将求退与翁游,学翁歌醉在鱼舟。
官吏随人往未得,却望丹崖慙复羞。[3]46
元结有《丹崖翁宅铭并序》,作于大历二年(767),云:“零陵泷下三十里,得丹崖翁宅(俗曰赤石园)。有唐节(督)者,曾为泷水令,去官家于宅下,自称丹崖翁。丹崖,湘中水石之异者。翁,湘中得道之异者。爱其水石,为之作铭。铭曰:泷水未尽,泷山犹峻。忽见渊洄,丹崖千仞。磳磳丹崖,其下谁家?门前断舟,篱上钓车。不知几峰,为其四墉。竹幽石磴,泉飞户中。怪石临渊,硱硱石颠,何得石颠?翁独醉眠。吾欲与翁,东西茅宇。饮啄终老,翁已悦许。世俗常事,阻人心情。徘徊崖下,遂刻此铭。”[3]144可参照阅读。
湍泷,《唐诗别裁集》原作“满泷”[9]250。整理本据《全唐诗》改。
“飞林间”之下,沈德潜注评:“接竹引水,写来如画。”[9]232可资参考。
甕,一作“瓮”。按:瓮、甕今为正异体字。
大历丁未中,漫叟以军事诣都使还州。逢春水,舟行不进,作《欸乃五曲》,舟子唱之,盖欲取适于道路耳。词曰:
偶存名迹在人间,顺俗与时未安闲。
来谒大官兼问政,扁舟却入九疑山。[3]46
诗题下,《乐府诗集》有云:“《欸乃曲》,元结所作也。其序曲曰:‘大历初,结为道州刺史……以取适于道路’云。欸音袄,乃音霭,棹船声也。”[23]160又《唐诗品汇》云:“宋黄山谷云:欸乃,音媪霭,湘中节歌声。《演繁露》云:柳子厚‘欸乃一声山水绿’,世固共传欸乃为歌,不知何调也?元次山《欸乃曲五章》全是绝句(南宋大儒洪迈即将其编入《万首》之中),如《竹枝》之类。其谓欸乃者,殆舟人于歌之外别出一声,以互相其歌也。《柳枝》《竹枝》尚有存者,其语度与绝句无异,但与句末随加“竹枝”或“柳枝”等语以名其歌。”“欸乃殆其例耳。”[8]449
又,《唐贤三昧集》注:“欸乃曲,乐府近代曲(辞)名,元结所创。欸乃,荡桨声。”按:《全唐诗》先入《杂曲歌辞》卷[14]111,后入《元结》卷,属重出诗一类。
偶存,《乐府诗集》作“偏存”。《全唐诗·乐府篇》从之。《万首》作“独存”[24]210。按:仔细玩味诗意,诗人是自谦地说:一种偶然的机遇让自己之名字与事迹留存人世间。“偏”欠佳。“独”更大谬不然!
湘江二月春水平,满月和风宜夜行。
唱桡欲过平阳戍,守吏相呼问姓名。[3]47
二月,《唐诗品汇》作“三月”[8]450。按宋人著述皆作“三月”,是。
千里枫林烟雨深,无朝无暮有猿吟。
停桡静听曲中意,好似云山韶濩音。[3]47
猿(吟),《全唐诗》作“猨(吟)”[14]111。按:“猿、猨”今为正异体字。
好似,上引诸书均作“好是”,皆误!考:《韶》是舜乐,《濩》是汤乐,俱为上古庙堂之乐。此处主要指舜南巡湘中所传雅乐。元结听到的曲子,只能“好似”而已!
零陵郡北湘水东,浯溪形胜满湘中。
溪口石颠堪自逸,谁能相伴作渔翁?[3]47
上引诸书,未见异文。
下泷船似入深渊,上泷船似欲昇天。
泷南始到九疑郡,应绝高人乘兴船。[3]47
昇,《万首》作“升”,《唐贤三昧集》亦作“升”。按:“升、昇”今为正异体字。
九疑,《唐贤三昧集》作“九嶷”。按:“疑、嶷”说己见上文。“九疑郡”实际指九疑山所在之郡,在今湖南宁远县境内。
三十多年后,柳宗元因参与“永贞革新”而被贬永州。不仅传唱了元结的《欸乃曲》,更可在其《永州八记》等诸多散文中见到了元结的身影。难怪宋代高似孙在《子略·余略》中曰:“次山平生辞章奇古不蹈袭。其视柳柳州又英崛,唐代文人唯二公而已。”[3]183虽嫌夸张些,但要义已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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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8
郭殿忱(1940-),男,辽宁沈阳人,北华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古籍整理。
1206.2
A
1673-2219(2022)02-0061-10
(责任编校:潘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