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月
(贵州师范大学 历史与政治学院暨历史研究院,贵州 贵阳 550025)
“绕三灵”①三灵,一说即指洱海西岸的三个神灵,白族本主崇拜中几位重要的“本主”和传入大理地区的佛教神祇,供奉它们的庙宇分别为“佛都”指位于大理三塔寺旁的崇圣寺、“神都”指位于苍山脚下庆洞村的五百神王庙,“神都”是绕三灵活动的核心区,“仙都”是指河矣城村洱河祠,这一说法得到较大认可。二说三灵即大理凤阳村本主庙——“三灵庙”中所供奉的三灵,指一灵乃吐蕃之酋长,二灵乃唐之大将,三灵乃蒙诏神武王偏妃。这一说法与“绕三灵”相差甚远,可以说是毫无关联。在汉语里又为“绕三林”“绕桑林”“绕山林”“绕三年”“绕丧灵”“逛山林”,在白语中或者大理地区则称为“kurx saf nad”“观上览”“观沙那”“拐上纳”等。会期在每年的农历四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活动地点②参考大理州政府“绕三灵”申遗文本的仪式过程。主要在“佛都”—崇圣寺、“神都”—庆洞村本主庙、“仙都”—河矣城村洱河祠,“三都”主要供奉的是白族本主信仰中几个较为重要的本主和传入大理洱海地区的佛教神祇。“绕三灵”民俗活动涉及范围较广,参与人员众多,以祭祀、歌舞活动为中心,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情。
目前学界关于“绕三灵”的研究成果丰富,多侧重人类学[1]、民族学[2]、民俗学[3]、教育人类学[4]、田野调查[5]等理论和方法。最具代表的成果是《大理白族“绕三灵”》[6]。鲜有从历史学角度出发,且对“绕三灵”竹枝词的研究欠探讨,“绕三灵”竹枝词,均为创作者通过对家乡风俗耳闻目睹后而创作的第一手资料,记录了其所处时代“绕三灵”的民情风俗,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地方志、民族志、风俗篇中相关记载的空缺。本文以绕三灵竹枝词为主要研究文本,透过竹枝词这种特殊的载体,结合当时的社会环境,真实再现“绕三灵”的历史盛况并作简要分析。
据载,“绕三灵”起源于南诏时期,在当地民间广为盛行,至今仍是大理白族地区特有的民俗节日活动,历经千百年。但《嘉靖大理府志》和《康熙大理府志》作为大理地区最早的方志,从未对其活动详情有过记载,同时代文人笔记、游记中亦未出现过相关记载。清末以来,始有地方文人在其诗文中对“绕三灵”有明确书写、记述,方志中对“绕三灵”的明确记载最早见于民国《大理县志稿·社交部》,从记载中得知官方对“绕三灵”活动的定义,认为是为乡人的迷信活动,并禁止百姓参与。在其他文献中,杨琼的《滇中琐记·绕山林》,对清末“绕三灵”的活动场景、经过有所记载,但仍有缺漏。费子智在《五华楼:关于云南大理民家的研究》①费子智在1936—1938年作为利文荷尔大学的中国人类学特别研究员,他长期工作和生活在大理。他这段时期内在大理调查研究的一项重大成果即为《五华楼:关于云南大理民家的研究》。中,记载了民国时期,政府对“绕三灵”的态度,认为该活动有失体统,严令禁止,并在1936年和1937年公示声明禁止。
在上述文献记载中,仅能得知,“绕三灵”是大理当地民间盛行的风俗活动,在喜洲圣元寺一带,政府对其持禁止反对态度,甚至对其供奉的神像、神祇进行破坏。其余种种,一无所知。而清代以前的“绕三灵”几乎在官方文献中找不到与其相关的记载。彼时的“绕三灵”大约只存活于乡野民间,仅为乡人的欢愉,其活动概况,我们无从窥探。
目前,收集到了清至民国时期45首绕三灵竹枝词,最早的有清咸丰三年(1853年)大理进士马恩溥的《叶榆绕山林竹枝词》,后有清咸丰五年(1855年)大理举人段位的《绕三灵竹枝词》,光绪丙子(1876年)副榜赵福绥的《绕三灵竹枝词·调寄渔阳傲》《又绕三灵竹枝词四章》,清大理庠生李燮義的《大理绕三灵竹枝词》,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大理举人赵甲南《绕三灵竹枝词》,最晚有宋文熙《大理月节竹枝词·四月竹枝词》。
竹枝词作者均为大理人,“绕三灵”作为家乡的风俗节日活动,上述各人通过自己耳闻目睹,对其进行记存,留存了大量“绕三灵”活动的信息,且作者或为深谙儒学正统、或为接受过封建礼教、或为接受过现代文化理念的学者,绕三灵竹枝词是他们通过亲历亲闻后创作的,记录了当时“绕三灵”活动的盛况、热闹场面,具体的时间、地点、线路,呈现了彼时“绕三灵”活动的概况。这也较为真实、详细的为“绕三灵”活动保存了大量一手史料。如此多数量的竹枝词,有利于后世对“绕三灵”活动进行解读、探析。绕三灵竹枝词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绕三灵竹枝词统计表
民国以前的传统官方文献中,没有对“绕三灵”这一民俗活动有过收录、记载。清末,始有“绕三灵”相关的记述及诗文,“绕三灵”竹枝词的出现,补充了传统文献中“绕三灵”相关民俗记载的不足,同时,地方精英知识分子对“绕三灵”的关注、书写,既补充了“绕三灵”民俗盛会的内容,亦引起了社会各界对“绕三灵”的关注。下文即通过竹枝词对“绕三灵”的表述,从规模路线、歌舞艺术、活动中的服饰装扮、宗教信仰等方面进行论证。
据文献记载,“绕三灵”起源于唐朝,历经千年,但方志中有关“绕三灵”的明确记载始见于民国《大理县志稿》“(四月)二十三四五等日,为绕三灵会,在喜洲圣元寺。”从中得知,大理民间有“绕三灵”这一民俗活动,在每年农历四月二十三日到二十五日举办,地点在喜洲圣元寺,此外,我们一无所知。段位《绕三灵竹枝词》的出现,证实了方志中“绕三灵”活动时间的正确性,也写明了活动地点不仅是在喜洲圣元寺一个地方,且此活动有一个逛南乡、逛北乡的动态行程。其诗云:“南乡北去北乡南,月届清和廿四三。”李燮義《大理绕三灵竹枝词》和赵甲南《绕三灵竹枝词》两人在诗序中载有活动的地点。“大理有绕三灵会……三灵即佛都、仙都、神都之称。”[7]李诗指出了“绕三灵”即绕三都—佛都、仙都、神都,并明确了活动地点在三都。“俗称大理有三都:一曰佛都,即崇圣寺,又名三塔寺,在北五里桥;一曰神都,即圣元寺,在喜洲;一曰仙都,即龙母祠,在河涣城;故称三灵。”[8]赵诗进一步指明活动地点在三都,并对三都的具体情况作一定补充、说明。上述三人的竹枝词,使得清代“绕三灵”活动的时间、地点、范围得以明晰。
段位《绕三灵竹枝词》和李燮義《大理绕三灵竹枝词》描绘了“绕三灵”活动的范围、主要地点、行程路线。“三塔依然虎踞雄,小坐塔盘将进酒。”“喜地欢天赴白朝…初谒城隍拥入城,次参三塔绕山行。归来再走海边路,步骤年年不改更。”[7]明确了“绕三灵”活动从城隍庙开始,经三塔、白朝国(今喜洲),绕山前去,绕海而归,并特地指出行程路线固定,不曾变化。与当今“绕三灵”活动的地点、路线亦相差不大。
白族作为边地少数民族,其音乐、歌舞都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在南诏时期,大理民间便有乐舞习风的习俗。有文献道:“俗法处子孀妇出入不禁。少年子弟暮夜游行间巷,吹壶芦笙,或吹树叶,声韵之中,皆寄情言,用相呼召。”“绕三灵”作为大理白族地区特有的民俗节日活动,参与人员广泛,来自不同年龄、不同村落的白族群众高度集中了白族的音乐歌舞艺术,生动展示了白族民间舞蹈艺术,是白族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绕三灵”竹枝词通过对活动中歌舞的描绘,呈现了一场白族民间舞蹈盛宴。
一路行来一路歌是“绕三灵”的一大特色,杨琼《滇中琐记·绕山林》中写道“男者尤执巾秉扇,足踏口歌,或拍霸王鞭。”[9]杨举人对“绕三灵”活动的记载中,描绘了男性在活动中会手执秉扇,唱歌踏足,也有打霸王鞭①霸王鞭舞最具有白族民间舞蹈特色,老少均可参加,人数越多,气氛越热烈,场面就越壮观。霸王鞭是舞蹈时用的一根彩棍子,用长约80厘米,直径3厘米的山竹凿穿相对的四个长孔,每孔中安放一串三枚或两串六枚铜钱制成。舞者右手持鞭,左手拍、拨鞭的两端,并用鞭打、擦、碰、击身体的主要关节部位。身随鞭移,双肩前后摆动,左右扭腰送跨,双脚随节拍上下颤动,随着舞步的起落,霸王鞭舞用唢呐或竹笛伴奏,舞蹈动作连贯自如,刚毅矫健,表现了女性形态的优美,形成独特的风格。的。
段位《绕三灵竹枝词》和赵甲南《绕三灵竹枝词》亦记述了“绕三灵”盛会中的歌舞活动“金钱鼓子霸王鞭,双手推敲臂转旋。最是小姑歌僰杂调。”“游行手执霸王鞭。咚咚更有金钱鼓,且舞且歌为飘然。”[8]这两首竹枝词,再现了活动的热闹场面,对活动中的歌舞场面有详情描绘,在活动期间,参会人员会打霸王鞭,金钱鼓子,边歌边舞,更有白族女性唱白族民歌、与人对杂调。赵福绥《又绕三灵竹枝词四章》:“打来一路霸王鞭…民家曲唱日光长。”[10]李燮義《大理绕三灵竹枝词》中:“前吹竹笛后吹箫。山歌唱彻关南北…王好笙歌民好舞,歌歌舞舞遍乡…后头专打霸王鞭”[7]在赵诗和李诗中,对“绕三灵”的歌舞表演亦有记述,在活动中有霸王鞭表演,有吹竹笛、吹箫,有唱山歌、对调子、唱民家曲。
马恩溥《叶榆绕山林竹枝词》:“梵刹三千游不尽,绕过山麓又林隈。”段位《绕三灵竹枝词》:“金钱鼓子霸王鞭……声声唱入有情天。”李燮義的《大理绕三灵竹枝词》:“竹叶旗杆执向前,后头专打霸王鞭。且行且跳叮当响,人海人山闹几天。”[7]这三首竹枝词呈现了“绕三灵”活动的整体盛况、活动的热闹场面,展现了白族人民的多才多艺、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希冀。可见绕三灵竹枝词记载内容更为丰富、详实,对此活动的相关内容有所补充,证明了竹枝词具有补充民俗史料的价值,竹枝词对民俗活动内容的描绘记载,有利于丰富地方文献。
服饰作为人类必需的装饰品,在发展过程中,其含义有所丰富,不同场合、不同地点,需穿着不同的服饰,有不同的装饰、打扮。“绕三灵”中参会人员不同于平日的穿着,装扮,受到了关注,在《滇中琐记·绕山林》、绕三灵竹枝词中都有写道。
杨琼在《滇中琐记·绕山林》有此描绘“男子则头簪纸花,足著芒鞋,纨其袴,绸其榆,袒褐其衣襟,高低其裤缘;其为老妇,则颈挂牟尼珠,背负香积囊,垂带而蹇裳,戴笠而持杖,装饰与男子异,而独红纸花则皆插之。”[9]记述了在“绕三灵”盛会期间,参会群众,会盛装出席活动,男女各不相同,但头上都会佩戴红纸花。男子脚穿草鞋,其身上的衣服会呈半敞的状态,裤腰会故意拉低。老妇人会项戴牟尼珠,背负香囊,垂带而手提衣裳,戴斗笠持手杖
在马恩溥的《叶榆绕山林竹枝词》中:“新装拟欲傲罗纨,赢得旁人带笑看。缕结蓬帽半歌侧,丝蟠草履步蹒跚。”描绘了参加“绕三灵”的百姓会身着奇装异服,戴草帽,脚穿草履,行为举止怪异,引得游人注目大笑。赵福绥《绕三灵竹枝词·调寄渔阳傲》:“竹杖斜拖,歪挂葫芦小…衫颠又倒,两旁笑煞男妆巧。”[10]和《又绕三灵竹枝词四章》:“杏黄衫子羊皮褂,笑煞男儿异样妆。”[10]展现了“绕三灵”参会人员手持竹杖、身挂葫芦,衣衫颠倒,穿羊皮褂子、男子妆容怪异。李燮義的《大理绕三灵竹枝词》:“和兰草帽绣花鞋。歪戴斜穿太不该。额贴太阳膏两个,稀奇打扮笑通街。”[7]则描绘了参会人员戴和兰草帽、穿绣花鞋,衣服歪戴斜穿,装扮稀奇,额贴太阳膏。赵甲南《绕三灵竹枝词》中:“淡抹浓妆分外艳…青衫白袷绛罗襦”[8]则是对参会人员妆容艳丽,身穿青衫、白衣、红色罗裙的描述。
杨琼在《滇中琐记》中对参会人员的衣着装扮有较为细致的描写,且分别对男子装扮与老妇装扮不同有所解释,但未提及面部妆容,行为举止怪异,额贴太阳膏等,而绕三灵竹枝词中有所记载,这也是竹枝词对绕三灵活动细节的补充,绕三灵竹枝词的书写使得“绕三灵”这一民俗活动形象更加丰满。
信仰是人类在生产力低下且自然科学不发达的时代,人类无法用科学、合理的话语去解释大自然中各种神秘现象和灾难,只能通过塑造崇拜对象来尝试解读和解决问题,从而转化为对某种思想、宗教、人以及物等的信奉敬仰。根据有限的历史文献和历史文物可推断,在南诏时期,中原文化传入大理地区,道教、佛教亦随着而来,加上南诏统治者的大力推崇和支持,佛教在大理地区发展迅速,甚至产生了独属于大理的佛教密宗一阿吒力教。同时,大理地区也在原始宗教上形成了有别于其他民族,不同于祖先信仰的独特宗教信仰一本主信仰①本主是白语“武增”的音译,意为“我们的主人”,故人们常说“本主,本主,本境福主。”属于村寨保护神。本主崇拜最早可能起源于原始社会时期的自然崇拜、氏族祟拜和祖先崇拜,后来加进了对英雄人物、孝子贤妇和为本民族经济文化的发展做过贡献的人物偶像崇拜。。宗教文化的丰富,不仅影响到大理白族人民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化、艺术教育等,也深深影响着当地人民的生活,民风民俗,也加速了白族文明化的进程。
杨琼的《滇中琐记》中有道:“此会相传起于南诏,数千百年不能禁止,盖惑于巫言,祈子嗣禳疾病。又大理为佛国,神佛之说尤迷信不可解云。”[9]在杨琼的记载中,其认为“绕三灵”能流传千年,与其中的巫教活动、大理兴盛佛教有关,其活动仪式与祈子嗣禳疾病有关。李燮義《大理绕三灵竹枝词》:“喜洲尚有白朝存,供奉神王五百尊。”[7]和马恩溥《叶榆绕山林竹枝词》:“五百神王祠在前,禳灾禳疾兼禳嗣。”中所提及的五百神王祠②赵黎娴在《大理竹枝词》中写道五百神王祠即神都,神都位于喜洲镇庆洞村西。神都初建于何时因无资料记载而无可考证,明、清、民国时期均多次重修。近几年也曾不断进行维修。神都主要供奉段宗榜,他是大理国(宋代)段氏的先祖。段宗榜被尊为管理各地本主总神,即中央本主(白族人民信奉本主,本主即本境之主,也就是本村本寨的神主,或称保护神))其神号为“灵镇五峰建国皇帝”,深受白族群众敬仰。庙内还供奉有五百神王等,所以称为“神都”。即三都中的神都,供奉着大理的本主总神(中央本主)段宗榜,神都作为“绕三灵”活动的必经地,以及“绕三灵”队伍在此进行的宗教仪式,可知“绕三灵”活动仪式,与本主信仰息息相关。
段位《绕三灵竹枝词》:“一样时装新结束,来朝相约拜伽蓝。”中提到的伽蓝即大黑天神,最初为佛教密宗护法神,后嬗变为白族本主神。李燮義的《大理绕三灵竹枝词》“相传三管拜真经,六字南无仔细听。小木鱼同小板凳,一行一跪不稍停……我佛慈悲能普度。世间男女尽飞升……”[7]李诗中“拜真经”“小木鱼”“我佛慈悲”等词都体现了在“绕三灵”活动中,佛教仪式的存在,表明了“绕三灵”活动中也存有佛教信仰。
宗教信仰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对人类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有重大影响。白族先民将对庄稼收成、风调雨顺、健康平安的期盼寄托于本主、神佛。并在重要的节日、每年的农耕时节,都会举行宗教祭祀仪式,他们认为通过祭祀、取悦神灵,可以禳灾禳疾,就好似万物的生长、都由神灵主宰,五谷丰登、美好生活、平安顺遂都由神灵带来的。“绕三灵”活动亦如此,白族先民选择在四月下旬,即插秧前后举办该活动,通过祭神佛,娱神活动,将祈雨水、求丰收的愿望寄托于神灵。绕三灵竹枝词中所体现的宗教信仰,为研究“绕三灵”文化,探究大理白族民间宗教信仰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依据。
关于“绕三灵”活动的最初的概况、起源,由于缺少史料,无法具体探究,仅从现有的资料作简单推论。在明代李浩《三迤随笔·蒙段时俗》:“民家善歌,每年夏初而结集……多男女间事……曰神赐天婚,亦曰‘三灵神会’……此行本婚嫁之始……”[11]在此记载中,“绕三灵”本为“合欢会”,是源起于白族先人的原始生殖崇拜,是在未接触中原汉文化、未接受过礼义伦理,未兴婚姻嫁娶时所流行的孕育后代的集会。在《三迤随笔·民家源说》则中写道:“四月为社稷神会,于月之下旬,亦称合欢会……段氏得天下而中兴,变合欢会为三都会,即仙,神、人三都会灵,通称‘三灵’……”[11]记述了古河蛮部在四月下旬有集会,名为“社稷会”,又为“合欢会”。在未兴婚姻嫁娶、礼义伦理时,每年四月,古河蛮部男女老少,都要去参加集会,各觅佳侣,男欢女恋,共游山玩水。蒙氏时期,虽习汉俗,推汉俗,以学治世,但合欢会仍存于民间。直至段氏得天下,建立大理王朝,变“合欢会”为“三都会”,其文化蕴意渐衍变为追忆先祖、祈求子嗣、对歌享乐、游山玩水。
在李燮義的《大理绕三灵竹枝词》并序中道:“四乡农民扶老携幼,绕山绕海。”[7]明确提出“绕三灵”为农人集体绕山绕海游玩的集会。赵甲南《绕三灵竹枝词》:“其起因为祈雨……而此会则为农人集合团体耳”[8]亦明确“绕三灵”与农历三月商人集会的“三月街”(观音市)不同,是专属农人的集会,并对“绕三灵”的缘起作猜想,是源起于古人遗俗—桑林祷雨。李燮義、赵甲南二人作为大理本地人,对于家乡的节日风俗皆有耳闻目睹,甚至亲历,对于“绕三灵”活动的描述,更为贴近实况。
清末到民国,对“绕三灵”的记载大多为“封建迷信”“有失体统”,认为有伤风化,进而遭到政府禁止、反对。在《大理县志稿》中记载:“居乡人多迷信之,今禁废,神像毁。”费子智在《五华楼:关于云南大理民家的研究》中亦写到:“最近几年政府企图公开禁止该节日活动,称其为有失体统。尽管在1936年和1937年的告示上已声明将其禁止……”[12]对于此误解,清末赵甲南为其辩解,并在《绕三灵竹枝词》记述“曩岁曾经示禁,然卒未能改革,盖此会亦犹古人桑林祷雨之遗意,故相沿至一千二百余年而不废”[8]认为“绕三灵”缘起农人集会,祈求风调雨顺之意,而非官方记载的“封建迷信”。
此节中,引用李浩《三迤随笔》中类似于“绕三灵”活动的记载,但其记载真伪有待考证。也有学者探究过关于“绕三灵”活动中存有婚外性行为,找“活恩尼”的情况。而民国《大理县志稿》和费子智《五华楼:关于云南大理民家的研究》中则表明了官方认为“绕三灵”活动为民间百姓的迷信活动。但仍不能简单将“绕三灵”具体缘起归结于古代婚俗制度的遗留,未兴婚姻嫁娶时产生的情人节或乡人的迷信活动。从李燮羲,赵甲南等地方知识分子为其书写,为其辩解的行为以及该活动能延续千年来看,“绕三灵”有其丰富的内涵,深意,对于“绕三灵”的缘起以及诠释不能简单赋予“伤风败俗”“封建迷信”等标签,而当从本质出发,追本溯源,结合历史背景,社会环境去理解、探究。
“绕三灵”作为大理白族地区古老而又独有的民俗节日,但在历史文献中的记载屈指可数,而马恩溥、段位等大理本地学者、文人通过自己的亲历亲闻后创作的绕三灵竹枝词,较为详实地保存了清末到民国时期“绕三灵”的历史盛况,展现了“绕三灵”各个层面的文化要素,是研究清代到民国“绕三灵”的第一手材料。绕三灵竹枝词的出现,丰富、补充了传统文献的不足,为后世研究“绕三灵”文化留下珍贵的史料信息,可作为以诗证史的重要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