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
雨季如此漫长,除了霉变的黄昏
剩余的,都可曝晒灵魂账本
黄昏是个混合体,在沉默中
割裂开来。暗影俯下身
看见泥土活着,它在讲史
给植物听。叶子摇摆
雨水滴下,像个回音
它们在说些什么?泥土正被掏空
慢慢消解长夜,植物沉默
暗藏火焰。它的发泄方式取自人类
——在蝉鸣中听寂静之声
这是当年的一个片段
现在泥土在建筑物之下
人声鼎沸,它仍讲它的历史
倾听者是雨水,它渗入故事深处
听啊听,直到黄昏被打断
它们同时站立起来,身披沉默
外套,素不相识似的
各自走向路灯的尽头
(选自《诗刊》2021年2月号下半月刊)
时光将万物用旧。之后
一部分留给记忆,剩下的
可制成铁器,供土地返回
要回就回到老房子
镰刀抹着它们新生的锈
曾经鲜亮的内里
我划破手指的鲜血深藏于此
豆花开放,源于老灶头的雾气
深藏于此。蛛网旁结
源于旧物怀旧,而沉淀
——碎片化的晨光漏下来
也深藏于此
我深知这一切惘然和孤立
我站在老房子前完成了对旧的描述
在虚构的情节中完成了缅怀
缅怀中,写到街巷拐角
活着的门牌、黑木头和田野
写到孤独的房子
炊烟升起,这非虚构的虚
无以描述,但我深知炊烟底下
都有一个母亲,我们的母亲
深知炊烟需要母亲来固定自己
这近乎摇晃的房子和我,都一样
傍晚,我久久地凝望垂着的蜘蛛
暗自道——
她来了,来自熟睡的烟
(选自《扬子江诗刊》2021年3期)
戏里的人要出来,他并不知道
扮演者就在台后。为什么要唱台词
给台下人听?唱腔仿佛藏于长袖
故事过于缓慢,在知情的下一刻
仿佛都是戏里的人
戏里的人已死去多年
衙门拆了,龙椅成灰,棒喝不再
鸟鸣唤走了无数个清晨,槐树似在
分辨年轻时的嗓音
缓慢让他们安静下来
戏外人想进去,做片刻的主角
各怀各的恨与爱,而听者
是换过多次的槐叶和机智的飞鸟
它们安静地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他们谈论剧情,谈论民国以前
入戏的小人物,用各种方言
汇聚戏台。同一出戏被戏内人反复唱
被戏外人反复听。帷幕落下
只有化了妆的人是真的
(选自《文学港》2021年5期)
从初生的阳气中脱颖而出
—— 置身于最短的白昼
些许光照着我单一的身体
肥厚的身体。秃枝兀自在一侧
我是旁观者,刚开始的寒冬有多深
在我每个侧面轻轻开裂而抖动的白昼
还将持续。而我想要的统一和对应
都在午后的小小崩溃中呈现
一个人伫立于苍白的阳光下不语
这个时代的炉火正旺
在霜满天的辽阔中,血液般闪光
但我接近冬眠的失血体质
还能坚持多久?炉火在煎熬
—— 葛洪君,请修补我
白昼用尽后,剩下的漏洞
秃枝同时用尽绿叶,但它捅破
一个落日,交出新生的入口
当我体内的气血升高
当我从失败的器官中涌现无数个缺口
当我在一个落日的泥土侧面——
一无所有的树上看到婴儿般的自己
火焰来临,以抵住欲倾的黄昏
(选自《星星·诗歌原创》2021年8期)
它不完整,从幼虫长到蝴蝶
蝴蝶长到斑点
斑点长到脸
她生得丑,但这是哲学
她的蝴蝶并不比她更知晓一朵花
开出的勇气
(假如她有花开的嗜好)
同样,她应是另一朵花
在不完整中,我也是待补的人
缺席的某天,我想春天、爱情、战争
想飞着的一小段平和时间
想她作为蝴蝶的沉沦片段
……不完整地讲述
世界的某角仍在解体和破碎
她认真听着,用她自身的缺陷
听着花朵与死亡
听着爱情与枪击
在喜与忧交集的脸上
我讲得多么缓慢
(选自《江南诗》2021年4期)
……决绝时,灰暗的磨刀石
亮出耐心的凹槽:所有锋芒
都深藏于此
锈渍顽固,像劣迹斑斑的人
伪装的刀具。但他是块料
在被磨得差不多以后,剩下的
才是发亮的事物
磨出利器,需要更多的消耗
与接触面,需要更深的凹陷
使身体接近圆。像越来越谦恭的人
抵消越来越刻薄的刃口
磨刀石适应全部的铁器
或坚硬的角。它并不知所有
针锋相对,所有口角、流血、死亡
都与它有关。在这些冲突中
它一直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但做个旁观者也有血腥,当动物
成为刀俎,为了更快地
斩断胫骨,它被刽子手提着
随時会染上血迹
(选自《钟山》2021年5期)9EEA14CF-2F09-44ED-AC7F-C9EEC4757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