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基层书记形象书写

2022-06-30 08:04李芳芳
电影文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村支书书记利益

彭 涛 李芳芳

(1.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2.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三农”问题在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时期具有“重中之重”的地位。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社会主义制度优势被充分发挥,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村书记作为农村基层党组织的领头雁,肩负着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聚力脱贫攻坚“最后一公里”的重任。一系列文件给予乡村基层书记充分重视:201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指出“要建立实施乡村振兴战略领导责任制,实行中央统筹省负总责市县抓落实的工作机制……党政一把手是第一责任人,五级书记抓乡村振兴”;2018年3月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山东代表团审议时明确提出“要打造千千万万个坚强的农村基层党组织,培养千千万万名优秀的农村基层党组织书记”;2021年4月29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八次会议表决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第四十二条明确规定“中国共产党农村基层组织,按照中国共产党章程和有关规定发挥全面领导作用”。基层书记作为五级书记中最后一个层级,是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最直接的领导者、组织者和实施者,被寄予厚望,任重道远。

诸多优秀的基层书记作为农村基层党组织的“班长”,带头讲党性、做表率,强化了基层党组织“战斗堡垒”,促使乡村发展充满活力。唐代刘知幾在《史通》第三十章“人物”开端提到:“盖人之生也,有贤不肖焉。若乃其恶可以诫世,其善可以示后,而死之曰无得而闻焉,是谁之过欤?盖史官之责也。”国家把农村建设放在显著的位置,基层书记即是政治意识最直接、最天然的承担者,也是国家一系列“三农”政策的直接执行者和成效的有力见证者,优秀基层书记的事迹值得被官方记载并广而传之。20世纪80年代以来,党委政府支持在有关基层书记的电影拍摄、宣传、发行等方面具体而有力。本文选取80年代以来表现基层书记的24部电影为分析样本,其中,河南4部:《走出地平线》(1992)、《爱民村官》(2012)、《卒迹》(2014)、《燕振昌》(2016);山东1部:《喜盈代村》(2019);四川2部:《被告山杠爷》(1994)、《最后一公里》(2018);贵州2部:《文朝荣》(2018)、《天渠》(2018);广西2部:《又是一年三月三》2018、《秀美人生》(2020);广东1部:《荔枝红了》(2002);山西1部:《情系故乡》(2003);福建1部:《村支书张仁和》(2006);黑龙江1部:《村官过大年》(2006);浙江1部:《村支书郑九万》(2006);云南1部:《光荣的愤怒》(2007);安徽1部:《第一书记》(2010);陕西1部:《燃烧的石榴》(2011);河北1部:《咱村书记是明星》(2012);江苏1部:《吴仁宝》(2012);湖南1部:《梦想花正开》(2019);重庆1部:《党员吴显才》(2007);北京1部:《燕衔泥》(2006)。其他省也有部分反映基层干部的影片,如湖北的《山乡书记》(2005)反映的是乡党委书记,甘肃有《村里来了个新书记》(2017)纪录片,山西有《一个不落》(2019)反映扶贫干部,《耿二驴那些事》(2019)反映村主任。由于本文只考虑基层书记的电影,故一些反映农村其他干部的影片或纪录片暂未纳入本研究范围内。关于基层书记的电影涵盖了中国内地大部分省份,中西部省份较多,这与中国农村的贫困省份地图相对应。其中反映村支书的21部,反映第一书记的3部,其中3部关于第一书记的电影包含反映(老《又是一年三月三》)、中《第一书记》、青(《秀美人生》)三代第一书记,本文把第一书记和村支书统称为基层村书记。

一、纪实性叙事与意识形态引导

中国的叙事话语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才能让读者觉得真实可信:一个是叙事诗学,它必须是现实主义、自然和逼真神似的;另一个则是阐释学,它必须为人类历史进程建立起一个有意义的图示。关于基层书记的电影忠实于艺术之真、艺术之美和艺术之善的诉求,努力在再现性与表现性、历史真实性与艺术的诗化、史与诗之间寻求平衡,通过人物的行动和叙述来阐明基层书记这一角色,从表面上看起来不偏不倚的客观记录转向深挖隐藏背后的关于道德、意识形态和政治模型,实现观众眼中的“真实”的同时传递主流意识形态价值观。

首先,电影遵循总体真实的原则,刻画出多元书记形象,既做时代进步的鼓手,又做社会发展的清道夫。电影在刻画基层书记形象时并不预设单一、同质的观众期待视域。大部分电影书写人民公仆型基层书记,为党员干部提供能加以仿效的榜样,少数电影也书写“有重大缺陷”的基层书记。《被告山杠爷》(1994)展现现代法治建设进程中固守传统宗族权力治理方式的基层书记。村支书山杠爷集“人治”“族长”于一身,是“乡绅”人物代表,是乡村文化核心和道德人格的权威符号,但在社会主义法治国家,依法治村理应被提倡,山杠爷的教训值得各基层书记吸取并引以为戒。《光荣的愤怒》(2007)展现在强权、黑暗笼罩下的偏僻乡村,基层书记的艰难境遇。村支书一边与村中恶霸熊家四兄弟友好往来,一边暗地与村民密谋“抓熊计划”,但若不是警方异地抓捕时意外将其解救,他或许会为这场不周密的反击断送性命,电影展现了在扫黑除恶过程中村支书的渺小与无奈。这些电影对现代化进程中乡村基层政权的涣散甚至崩塌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让人们从另一层面理解到基层书记工作的艰难,表明党和国家不断加强基层政权建设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其次,电影细节上植根于鲜活的现实生活,人物、时间、地点、事件等“准确性材料”忠实现实本来的面貌。关于乡村基层书记的电影大部分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本文分析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24部讲述基层书记的电影,其中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有16部,具体如下:《荔枝红了》(2002)、《燕衔泥》(2006)、《村支书张仁和》(2006)、《村支书郑九万》(2006)、《党员吴显才》(2007)、《第一书记》(2010)、《燃烧的石榴》(2011)、《咱村书记是明星》(2012)、《吴仁宝》(2012)、《爱民村官》(2012)、《卒迹》(2014)、《燕振昌》(2016)、《文朝荣》(2018)、《天渠》(2018)、《喜盈代村》(2019)、《秀美人生》(2020)。一些电影直接以人物原型命名,或将人物原型的名字融入电影名称,明确表明是“与指称有关”的纪实性叙事,如《村支书张仁和》(2006)、《村支书郑九万》(2006)、《咱村书记是明星》(2012)、《吴仁宝》(2012)、《燕振昌》(2016)、《文朝荣》(2018)、《秀美人生》(2020)等。有的电影尽力营造一种纪实风格,如《吴仁宝》(2012)、《天渠》(2018)等影片,在开头或结尾以纪录片的形式展现人物原型,让原型人物亲历现场,见证或回忆带领人民群众艰苦奋斗时刻。部分电影通过以“我看见”“我知道”“我说道”等开端,“我”或讲述主体将自己变成了真实的保卫者,如《卒迹》以老年村支书的回忆开始,讲述自己的一生,《咱村书记是明星》以女儿回忆过世的村支书父亲为线索贯穿电影。通过这种真实性述说,电影展示一批亲民爱民、艰苦奋斗、迎难而上、无私奉献的基层书记,真实性地建构基层党员形象,进而实现由“传”向“转”——将优秀基层书记的真实故事传递给众人,并创造出和重造出国家忠实干部,为现代和未来提供榜样、模范、价值和理想,进而创造最大限度的一致性和向心效果。

然而,这些纪实性叙事包含具有鲜明意识形态及政治意蕴的本体论和认识论选择。“叙事与其被当作一种再现的形式,不如被视为一种谈论(无论是实在的还是虚构的)事件的方式。”电影较少触及国家利益与人民利益的冲突,偶尔涉及时,人物身上的一些矛盾性要么被隐去或弱化,要么这种矛盾被转换成基层书记个人与村民或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基层书记通过个人的妥协甚至牺牲来化解这些矛盾,进而淡化国家与村民之间的利益冲突。影片甚少追问这些基层书记所处困境的深层根源:《党员吴显才》(2007)中,村里为什么有如此多孤寡老人?《文朝荣》(2018)中20世纪80年代初村支书带领村民植树造林,感慨曾经这里也是青山绿水,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的一片荒凉?《又是一年三月三》(2018)中展示70年代一批知识青年下乡挖隧道,而经历半个世纪这个隧道仍处于荒废状态,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项目的半途而废?这些未去深究的困境反而成为基层书记展示个人道德与业务能力的平台,促使其高尚人格的完成。

“文化本身是为人类生命过程提供解释系统,帮助他们对付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这些关于基层书记的电影经过鲜明意识形态及政治意蕴的本体论和认识论选择,起到为农村现实困境尤其是国家利益与农民利益冲突困境分忧解难、减震、避震的重要作用。电影塑造出优秀的基层共产党员形象,将国家利益与农村利益的冲突缩小或转换成到基层书记社会政治责任与亲情伦理的冲突,“要么在家庭里做一个好父亲,要么在单位做一个好干部,两者不可兼得”,基层书记英雄精神的完成必须经历一个过程:作为人子/人女、人夫/人妻、人父/人母所承担的个体责任和作为共产党员、国家干部所承担的国家责任之间的矛盾与抉择。这些基层书记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后者。电影甚至通过一系列的悲情故事甚至悲剧命运来述说人物的党性坚持。舍小家保大家、牺牲个人利益为人民服务成为基层书记的基本素养,积劳成疾甚至因公殉职成为常态,如《情系故乡》(2003)中村支书积劳患胃癌,《第一书记》(2010)、《咱村书记是明星》(2012)、《燕振昌》(2016)中书记积劳成疾去世,《村支书张仁和》(2006)、《秀美人生》(2020)中书记因公殉职。其中一些电影中基层书记不仅严于律己,做到舍己为人,也同样要求配偶、子女,从不为亲人谋私利升华到牺牲亲人利益为人民服务。如《燕衔泥》(2006)中村支书大义灭亲,关闭儿子的矿场;《燕振昌》(2016)不顾病危妻子,第一时间冲在暴雨袭击、湖水倒灌、危机四伏的事故现场,主动推自家祖坟配合回水工程;《文朝荣》(2018)在乡村教师不辞而别时,让孕后期的女儿去学校代课,让儿子辍学去矿上挖煤挣钱以修学校;《天渠》(2018)让儿子辞职返村修渠,并安排其到最远工段,做最危险的事情,甚至因赶修渠工期耽误女儿看病,导致女儿未能及时就医而病逝。基层书记成为国家利益与村民利益的缓冲带,将政治责任置于亲情伦理之上,以牺牲自我和家人的方式缓解冲突。他们以真挚的情感感染人,以积极的人物形象影响人,以深刻的思想启迪人,用个人实践证明党的文化生命力,为党员指导人生方向,引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代风尚。

电影选取具有情感和道德教诲指向的优秀基层书记的真实事迹,努力逼近观众眼中的真实,将人为的符号自然化,把能指与所指等同起来,逼近生活本质真实的同时,内化主流意识形态,将一套世界观和价值系统等转化成原则,而原则又成为规则,规则进入所有共产党员的生活,进而形成日用而不自知的“常识”,任何违背常识的行为都将成为错误甚至罪孽。这种真实性述说导向普遍的道德规范,而普遍性的道德规范又反过来证明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在这种良性循环中,主流话语被建构成真实话语,使人们对中国共产党的品德已有信条不断强化。

二、国家利益代理人与村民利益当家人角色调适中的社会进步

历史上,“在国家与农民的关系上,中国传统中的主流思想所突出的是强权统治,而非公共服务”“皇权不下县”,乡绅作为国家与村民之间的中介在农村协调着个人与国家利益,国家一般不直接干预乡村社会生活,村庄在某种程度上实行自治。20世纪20年代,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党员深入农村,通过土地革命等政治操作,介入农村基层事务,得到贫困民众的广泛拥护,获得了在农民问题上的巨大话语权。“中共实际上是通过在村一级建立新秩序而生存下来”,乡村治理也一直是党和国家的重点关注领域。基层书记集政府行政任务与村庄利益于一身,是国家与农民互动交汇点上的中介人,是国家利益代理人即国家形象与意志在村庄中的代表,又是村民利益的当家人即村民利益的天然代表。随着政策的变革和社会主义法治、民主进程的推进,以基层书记为代表的共产党员在国家利益代理人与村民利益当家人两个角色间不断地调适。

图1 基层书记结构性位置

图中1-4是电影中表现的四种基层书记在国家意志与村民利益间的四种价值取向。

1理想状态=国家利益(正值)+村民利益(正值),实现双重认同;

2国家代理人=国家利益(正值)+村民利益(负值),呈现“强代理人”“弱当家人”模式;

3村民当家人=国家利益(负值)+村民利益(正值),呈现“弱代理人”“强当家人”模式;

4无为/腐败=国家利益(负值)+村民利益(负值),被双重边缘化,在电影中以缺席或反面角色出现。

反映第2种国家代理人书记的电影较少,少数反思电影展示心系村民但国家代理人角色更突出的基层书记。他们对党忠心不贰,在工作方式上依靠高压手段行使权力,牢牢地控制村民的社会生活,努力将国家政策执行到极端,但随着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建设,他们这种强势代理人工作方式具有一定的时代滞后性,不能满足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需要。如《被告山杠爷》(1994)中文盲村支书听党的话,紧跟政府政策,严格执行上层文件:带人抓回外出务工年轻人,以响应制止劳力盲目外流的红头文件号召;关押不按时交公粮的村民,暴力执行交公粮的任务;强迫村民流产结扎,彻底贯彻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用强权要求村民参与修水库,以响应国家兴修水利号召。他用传统宗族方式将村庄治理得井然有序,赢得上级认可及嘉奖,村民既责怪他给村里带来了压抑与贫困,又尊敬他的清廉与勤勉,即使被他运用“家长式”强权惩罚的村民也对其充满敬畏,认可其适用于本村且行之有效的“强代理人”管理模式。然而,他却被其接受法治教育的孙子举报,终因触犯法律而被拘捕。影片展现了“法治”与“礼治”、传统与现代的时代冲突,在社会主义法治建设过程中,这种强代理人式基层书记注定需要转型。山杠爷头顶光环的消失,威严的失落,是时代车轮滚滚向前的必然结果,乡村治理的历史天平,必然倾向于被法治启蒙的山杠爷的孙辈们。部分电影刻画新、旧两任书记,老书记扮演“强国家代理人角色”,新书记扮演“强村民当家人角色”,村民当家人式的基层书记带领村民走向光明和希望,在电影中被重点书写。这种阶段划分某种程度上缘于农村经济运行方式和基层书记的任命体制,20世纪70年代后期人民公社停办,乡村基层被赋予一定程度的自治权,但基层书记在人事上采用干部任命制来确保党对农村社会各个领域的控制,基层书记的权力来自上级授权,村庄的权力结构表现为党领导下的“一元权力结构”,国家意志通过基层书记这个中介得以在农村彻底执行,直接面临上层的忠诚网络的基层书记呈现“强代理人”的一面,他们延续了人民公社时期的工作方式,在将本村建立成社会主义改造的模范村庄的道路上严格执行国家指令,有时导致本村村民承受更多磨难。这种代理人式的书记并未被浓墨重彩地刻画,只是蜻蜓点水式地一笔带过,他们的出现是为了衬托新时期“强当家人式”基层书记的爱民形象与个人魅力。如《卒迹》(2014)轻描淡写地讲述土改中的积极分子由于对党与上级的忠诚被提拔为村里最高领导,他在一系列的运动中靠着上级的全力支持和村里民兵的武力,机械地执行上面的所有政策,农民食不果腹,怨声载道,然而,“改革时期的制度变迁,包括非集体化、村政权的重组、计划经济时代的意识形态的淡化,从根本上大大降低了村民对干部的依赖”,即基层书记作为国家代理人,通过集体化的再分配机制垄断资源和生活机会得以让村民臣服的时代一去不复返,这种“代理人”式的基层书记在社会主义新时期举步维艰,甚至在民意的要求下被迫下台,反之,“当家人”式的基层书记在民主化进程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等一系列政策推动下成为普遍的存在和众人拥护的对象。

第3种书记并不是完全不顾国家利益,只是在村民利益最大化基础上有选择性、灵活性、技巧性、策略性地执行上级命令,游刃有余地平衡国家政策与村民利益。一方面,在中国的行政结构里,村庄并不是一级正式政府,而是在乡镇政府这一最低级别政府领导下的一个自治实体,基层书记吃着国家饭,却并未跻身于公务员队伍且仍居住于村落;另一方面,乡村处于国家与村庄社会的连接点,基层书记执行着“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纷繁复杂的政治任务,必须配合乡镇工作,贯彻执行国家意志,所以,此时的基层书记处于“对上负责困难,对下负责艰辛”结构性两难地带,须在“国家代理人”与“村民当家人”之间适度平衡,但大部分基层书记向“村民当家人”倾斜。如《走出地平线》(1992)中村支书违背上级指令,悄悄实行“包产到户”,带领全村农民走向新生,揭开农村改革序幕;《第一书记》(2010)中第一书记欲在京沪铁路上建桥,建立村与外界的桥梁,多方奔走无果后先斩后奏,未经批准开始动工,多方斡旋拿到批文;《吴仁宝》(2012)未按照中央指示实行分田到户,而是依据华西村实际情况选择“宜统则统”路线,走出一条华西特色社会主义致富之路;《卒迹》(2014)中当乡镇发文件号召向其他村传授大棚蔬菜技术,全县推大棚蔬菜经济时,村支书敏锐地意识到此举将损害本村独家经营的最佳利益,消极应对文件号召,即保住村民利益也不违抗上级指示;《文朝荣》(2018)中村支书用计谋先斩后奏借走县机关下乡绿化的两万棵树苗,给副县长留言避免了林业局长的追责,既保证了植树的最佳时期也让上级看到他为人民服务的心。按照韦伯的观察,权力拥有支配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有三种类型,一是传统型,二是法制型,三是奇里斯玛型,如果说代理人角色的基层书记是传统型的,那么当国家行政任务与村民利益冲突时,基层书记往往展现奇里斯玛型的领导魅力,凭借超凡的个人智慧与勇气、锤炼过硬的政治素养、熟练的业务能力做到“弱代理人”“强当家人”,即使忤逆上层号召甚至指令,但仍得到上级的宽恕甚至认可,有效地缓解了国家与民众之间矛盾的同时也为人民谋取最大福利。当然他们的“弱代理人”“强当家人”角色的成功归根到底是缘于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在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国家进程中对农村的一系列反哺和扶持,国家对基层书记更为包容并给予其更多的自由与支持。

大部分电影是第1种理想状态,同时满足作为村庄秩序的“守夜人”和村民利益的“撞钟者”的双重角色,此时的国家利益与村民利益具有同构性,呈现一元化的利益结构。基层书记具有较高的道德感和业务能力:首先,为村民牺牲个人利益甚至家人利益,表现出极高的共产党员道德素养;其次,是有能力为村民争取更多的上层技术或资金资源,为村民服务的同时也赢得上级的认可,成为国家与村民之间的有效沟通纽带,促进国家与村民关系的良性循环,实现国家强大与村民富裕的协同发展。如《党员吴显才》(2007)自掏腰包建敬老院救助孤寡老人,争取县政府新建敬老院,将这种利民服务扩大化;《第一书记》(2007)中第一书记放弃城中优越生活环境,下乡为村民服务,努力为民争取到50万元经费用于修路,请检察院协助强制执行回村的拖拉机,多方斡旋拿到在京沪铁路上建桥的批文;《咱村书记是明星》(2012)拒绝升职和公司高薪聘请,甘心服务于村民,从上层获得技术支持以科学种果,争取上级破例提供滴灌设施应对干旱;《文朝荣》(2018)不顾个人安危深夜冒雨转移村民,自发筹钱帮村民还债,争取上层救济粮、树苗、教师等资源解决村里一系列问题;《天渠》(2018)身先士卒不顾危险凿渠,从上级获得技术支持,科学修渠,获得资金支持,保障修渠;《又是一年三月三》(2018)第一书记自掏腰包出钱修隧道的同时也争取上层技术和资金支持。这些基层书记既是党为人民服务的基层有力代表,也是为村民当家做主争取上层支援的父母官,他们用高尚的道德感化人,用专业的能力征服人。

第4种既不维护国家利益又不维护村民利益的基层书记,只在少数电影中以缺席的状态存在,如《天狗》中缺席的村支书记,秉持无为、三不(“不听、不问、不管”)理念,纵容邪风压倒正气,导致黑恶愚昧势力崛起,村社会秩序恶化。这种缺席的基层书记只是为了衬托另一个敢与恶势力做斗争的英雄人物的伟大。

电影中展示的“强代理人”基层书记大多是在198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试行)之前的基层书记或新时期延续人民公社时期工作方式的老书记,是被时代和历史所淘汰的一类书记,在电影中是被批判的对象。1998年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修正后正式颁布,村庄选举正式化进一步落实执行,乡镇与村的关系逐步由领导转向指导,基层书记合法性基础和授权来源由“上”至“下”转变,基层书记开始由传统习惯中的“跟上”转而开始“跟下”。新时代的基层书记在国家利益同农民利益冲突时,呈现“强当家人”的一面,他们是在民主化进程中被村民选举的优秀书记。在大部分电影里国家利益与农民利益是同构的,基层书记表现出国家代理人与村民当家人协调一致的理想状态,表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走向成熟、走向完善。

三、基层书记的个人奋斗史与社会变革进步史交织互融

基层书记电影将个人的奋斗史与社会的变革史编织在一起。总览这些关于基层书记的电影,影片歌颂的基层书记在不同时期所展示的主要功绩不尽相同,但总体与同时期的中国政治、经济改革侧重点同构,展现国富民强的渐进式发展。20世纪80年代初期,农民依旧“靠天吃饭”,此时的基层书记的主要功绩为“公共基础设施建设”,延续早期对集体力量的强调,基层书记动员并带领群众与恶劣自然条件做斗争、修建农村基础设施或植树造林改造生态环境。《被告山杠爷》(1994)、《燃烧的石榴》(2011)中修建水库,《村支书郑九万》(2006)中修路、接电,《天渠》(2018)中修渠,《又是一年三月三》(2018)中挖隧道,《文朝荣》(2018)中植树造林适应喀斯特地貌,等等。与修建基础设施相对应的是解决农民的温饱问题,此时的农民挣扎在温饱线上,人民群众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做斗争,团结一致脱贫。20世纪90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初见成效,此时的基层书记的主要功绩是“先富带动后富”,国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政策肯定了个人应有的权利和个人的追求与奋斗在社会整体进步中的作用,允许和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些先富起来的群体放弃既得利益转而带领村民走向共同富裕,回应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之初的担忧,呈现“先富群体从政”“富人村官”的现象。《情系故乡》(2003)张雨放弃大公司总经理职位任村支书带领村民发家致富;《爱民村官》(2012)成为企业家的李全顺担任村支书带领村民走向共同富裕;《卒迹》(2014)中的村中首富李二卒担任村支书分享致富经,实现全村同富。进入21世纪后,经济突飞猛进发展,农民基本实现“小康”,此时的基层书记的主要功绩为“农村经济转型”,发展无污染的第三产业,适度地调适人们对经济发展的忧虑。《燕衔泥》(2006)里由煤矿经济转向旅游经济,《咱村书记是明星》(2012)里由矿产经济转向生态农业旅游经济,由资源可枯竭的污染环境的矿产行业转向生态农业或旅游业。2010年后“我国农业科技创新整体水平已进入世界第二方阵”,从“人扛牛拉”传统生产方式发展成机械化、自动化、智能化的现代生产方式,此时的基层书记普遍年轻化,呈现“乡贤回归”之势。新一代青年运用现代科技知识带领村民走农业科技产业化发展道路。《第一书记》(2010)省财政厅年轻工作人员运用现代化经营理念带领小岗村恢复往日的辉煌;《最后一公里》(2018)留守知识青年探索出发展茶产业的致富道路,打通村民通往幸福生活的“最后一公里”;《梦想花正开》(2019)中外出打工年轻人返乡担任村支书,让双山村成为青树坪镇实现乡村振兴和建设小康社会的典范;《秀美人生》(2020)年轻女研究生放弃大城市工作,回家乡担任第一书记,致力于脱贫攻坚。这一时期的基层书记多是有知识、有抱负的年轻人,他们秉持现代理念,科技治村。农村的变革是社会变革的缩影,从不同时代基层书记主要功绩的侧重点变化可以看到从新中国成立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从改革开放到跨入21世纪再到进入新时代,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农民实现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实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从创立、发展到完善,实现中国农民从温饱不足到小康再到富裕,改变了中国农村的面貌、中华民族的面貌,以崭新姿态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对于单部电影面言,基层书记的个人奋斗史即是农村变革史。有较多电影时间跨度较长,如《党员吴显才》(2007)跨越15年,《喜盈代村》(2019)跨越19年,《文朝荣》(2018)、《天渠》(2018)跨越近40年,《吴仁宝》(2012)、《卒迹》(2014)、《又是一年三月三》跨越超半个世纪。电影用客观的全知性视角和多重交叉组合的结构,从基层书记沉浮起落的命运轨迹看乡土社会变迁轨迹,将基层书记人生轨迹发展为全方位地、整体性地反映那些关系到党、国家或民族命运的重大改革,通过个人的伟大证明党的伟大、民族的伟大,这些“个人‘生命写作’是政府或电影界建构主流意识形态所进行的不加掩饰的正面宣传”。这些长时间跨度容纳了对未来的期待,对过去的接受和对现实的体验,用时间证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党和人民在长期实践探索中形成的科学制度体系”。基层书记带领村民奋斗的个人励志史与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史同构,个人的成功意味着国家的成功,历史成为一个具有进步意义的过程。如《卒迹》(2014)从解放第二年主人公出生开始讲起,反映了农村从解放初土地改革、分产到户、改革开放到新农村建设近六十年变迁,通过表现一个普通中国农民半个多世纪艰辛奋斗的历程,形象生地诠释了农民的“中国梦”,是近现代中国农村发展变化的一个缩影,也是中国共产党的赞歌。

从电影的叙事推动上看,电影中基层书记之所以取得成功,归根到底是由于上层(国家)的支援,基层书记的“生命写作”与民族写作相互依存。关于基层书记的叙事基本遵循以下叙事模型:主体(基层书记)为了寻求价值客体(脱贫致富),遇到反主体(不配合行动的村民)阻碍主体的行动,主体用行动感化反主体并争取反主体的配合和支持,在动素(上层领导)的帮助下得到价值客体(脱贫致富)。电影倾向于给基层书记一种模式化的对待,个体被置于事先就定好的艰苦奋斗、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生活模式和合格共产党员的人物类别中,本质上是社会位置的画像——稳固、统一且极富道德力量感的基层人民公仆形象,即遵循神学的轴线,为该人物的“伟大”提供道德依据;也遵循“目的论”轴线,强调人物挑战“困境”而以“凯旋”告终。正是在上层领导的关心和照顾下,最终依靠国家的力量群策群力、共克时艰,问题才得以解决,(主体)基层书记得以实现价值客体(脱贫致富)。以下列表是部分电影中上层领导(国家)对基层书记工作的支持。

表1 电影中基层书记从上层获得的支持

(续表)

大部分电影都展示了国家政策及上级领导对基层书记工作的支持,推动了叙事的发展。所有的电影都贯穿着一个缺席但又无所不能相当于神话中不出场的神或智者的动素——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确道路。没有这个动素,基层书记是无法推动叙事的。为什么基层书记要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因为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日见成效,社会在变革,社会在询唤他,中国共产党正确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仅是他的帮助者,也是一个发出者,它对主体发布命令。

结 语

基层书记角色的变迁是国家与农民关系变化的最直接展现,在大部分村民看来中央政府所体现的社会主义政权远在北京,因此与他们之间只有抽象的关系,而由基层书记代表的村领导才是国家政策真正执行者与各种运动的真正推动者。中国的电影业,被视为主流价值和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否能形成有利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政治意识形态的舆论力量、价值观念、文化条件和社会环境,对于电影来说,这同样是一个重大考验和基本目标。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系列电影刻画出优秀基层书记形象,将宣传、教化、动员等意识形态功能和电影美学进行深度糅合,以宏大的国家“视觉主义”取代传统展演,进而消解原有生活中的多义性和不确定性,体现基层共产党员的梦想与担当,寄托影视人对农村发展趋势的理想化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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