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屏,冯佳佳,张博文,韩雨婕,张 豪,骆 曼,邓福英
(云南大学地球科学学院,昆明 650500)
由于地理学长期受理性原则支配,国内外情感地理的研究一直处于较为边缘的地位。但情感具有时间性、空间性和社会性,对人类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朱竑等,2015),是人对于客观事物是否满足自身心理需求而产生的态度与体验。人的情感变化过程受到心理、社会与地理环境等因素的显著影响而瞬息万变。2001年,Anderson等(2001)提出了情感地理的概念,这是国外情感地理研究起步的重要标志;2005 年出版的《Emotional Geography》专著(Davidson et al.,2005)是较为详尽系统地阐述情感地理的开山之作;2008年Emotional Space and Society创刊,开启了情感空间性与社会性探索的学术交流平台,该刊陆续系统、全面地收录情感地理的研究成果;2002年9月,第一届情感地理学研讨会在英国举办,到目前为止已成功举办七届。这一系列事件表明情感地理已成为国外学者研究的重点领域之一。
长久以来,中国地方的发展往往只重视经济的繁荣,相对忽略了人的感知和感受,特别是满意度、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而这恰恰应该是情感地理研究的重要内容。情感地理关注人的情感与地方间的关系,本质上体现了以人为本的根本立场,也体现了人文地理学——人地关系中的人文关怀和情感关怀。受西方情感地理转向的影响,中国人文地理学界也开始关注情感地理研究。但由于国内情感地理研究起步晚、研究时间短,加之未受到高度重视,一直处于初级探索阶段,尚未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情感地理研究立足于地理学,同时交叉融合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具有典型的跨学科研究特点。为此,本文力图运用文献计量研究方法,系统梳理、归纳与凝练国内外1992—2020年有关情感地理的研究文献,阐释国内外情感地理的研究热点、内涵、意义与价值等,以期能拓展国内学者的研究视野,为后续情感地理研究提供参考。
采用文献计量法归纳与总结国内外情感地理的研究内容、方法,采用Gephi软件对国内外研究案例地进行直观呈现;运用Citespace软件对文献的关键词进行共现知识图谱分析,提炼出情感地理的研究热点。
外文文献借助科学引文索引(Web of Science)数据库平台,选择以“Web of Science 核心合集”为文献检索数据库,语种限定为“英语”,文献类型限定为“Article”,检索时间范围为“所有年份”(截至2020 年底),以“Emotional geography/geographies”为主题对外文文献进行检索,获得文献856 篇,通过阅读和筛选,剔除不相关的文献,最终筛选出与情感地理主题紧密相关的文献265篇。
中文文献以中国知网(CNKI)中文期刊全文数据库为数据源,采用高级检索类型,因国内对情感地理的前期研究主要以地方感为主,故以“情感/情绪地理学”“地方/场所感”“地方/场所依恋”“地方/场所认同”“地方/场所依赖”等为检索词,期刊来源限定在“SCI、EI 来源期刊”“核心期刊”和“CSSCI、CSCD”,截至2020 年底,共检索到785篇文献,剔除与“情感地理”研究无关的部分文献,筛选出248篇国内相关文献。
通过对265 篇外文文献、248 篇中文文献进行梳理、统计与总结,得出国内外情感地理年度载文量差异与变化趋势(图1)。
图1 国内外情感地理研究年度载文量Fig.1 Annual number of articles in emotional geography at home and abroad
从国内外来源期刊分布看,国外情感地理研究刊文量居首位的期刊是Emotion Space and Society(39 篇),其次是Social Cultural Geography(23 篇)和Gender Place and Culture(15 篇);国内刊文量最多的期刊为《人文地理》(32篇),其次是《旅游学刊》(16篇)。对比发现,国外来源期刊相较国内类型更加丰富,涉及文化、政治和社会等方面的研究;国内则以地理和旅游类期刊为主,对情感地理与旅游的结合研究较多。可见国外学者在研究中更注重情感地理与其他学科的交叉融合。
从研究方法看,国内外情感地理研究经历了3个阶段:从以定性描述分析为主到逐渐定性和定量相结合,最后到定量方法的创新与多元化且以定性和定量方法结合研究为主(图2)。总体上,国外以定性分析为主,访谈法和实地调查是最常用的研究方法;在定量研究方法中,较多地运用内容分析法。国内学者在定性方法运用上以问卷调查、扎根理论和文献研究方法为主,定量方法中统计分析法和结构方程模型的构建运用较多。
图2 国内外情感地理研究方法Fig.2 Research methods of emotional geography at home and abroad
从研究案例地的空间分布看,国外研究涉及到五大区域(亚洲、非洲、美洲、欧洲、大洋洲)的共34个国家,呈现以欧洲、美洲和大洋洲为聚集区的特点,其中英国、美国和澳大利亚三国尤为突出。国内涉及29个省市,案例地主要聚集在中南和华东地区;而西南和西北地区关注度略低(图3)。
图3 国内情感地理学案例地分布情况Fig.3 Distribution of domestic emotional geography cases
论文关键词出现的频次可较好地反映该领域的研究重点与热点(施生旭等,2018)。运用Citespace软件进行论文关键词共现分析,得出国内外情感地理关键词词频统计(表1)和共现图谱(图4)。通过绘制高频关键词共现网络图,发现中文高频关键词“地方感”“地方依恋”“地方认同”
表1 国内外情感地理高频关键词及词频统计Table 1 High-frequency keywords and word frequency statistics of emotional geography at home and abroad
“地方性”“居民”“乡村旅游”等居于网络中心,是国内学者关注的研究热点(图4-a);国外文献高频关键词“Emotional geography”“Emotion”“Geography”“Politics”“Education”“Gender”等居于网络中心,是国外学者关注的研究热点(图4-b)。借助于高频关键词词频统计和共现网络分析,对比国内外情感地理研究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发现,国外研究更侧重情感地理与教育、政治、社会性别等宏观与敏感话题的研究,同时也关注“Home”“Family”“Migration”等微观群体和微观环境的情感地理研究;国内则集中研究地方感与旅游、居民之间的关系,在案例地选择上凸显“历史街区”“古村落”“城市公园”等。总体上,国外研究主题更为丰富,研究视野更为开阔。
图4 国内(a)和国外(b)情感地理高频关键词共现网络图谱Fig.4 High-frequency keywords'co-occurrence network map of emotional geography at home(a)and abroad(b)
2.2.1 教育的情感地理研究 国外教育的情感地理是教育学、地理学、心理学与社会学等学科共同关注和研究的重要主题,研究热点集中在3个方面。
第一,教师的积极和消极情感对教学活动的作用与影响。上世纪90年代中期“情绪革命”的影响下,加拿大教育学家Hargreaves(2001)致力于教师情感的研究,发现师生间的情感互动依赖于空间距离的亲近和/或疏远,并提出了5 个层面的“情感地理”理论框架,即政治距离、专业距离、道德距离、物理距离和社会文化距离。基于该理论框架,Yongcan(2016)解读有移民背景教师的“日记”和访谈资料,探索教师错综复杂的情感世界,结果表明教师在处理各种人际关系中有时被理解而有时被误解,从而导致其时而积极时而消极的情感表象,但为了生存她们不得不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情感;Weddle等(2019)收集了3年的例行教师会议记录,运用半结构式访谈进一步获取相关信息,揭示校长与教师、教师与教师合作的情感传递途径以及情感变化对教师在活动中合作的影响机制。加强对教师情感研究有利于提升教学效果和教学质量,促使教师始终保持积极的情感和良好的教学心态,激发学生学习兴趣,挖掘与培养学生的学习潜能和创新能力。
第二,特殊学生群体的情感变化。Rechis(2012)通过对77 名学生的课堂观察和半结构式访谈,揭示了患癌症学生在治愈之后,返校学习过程中的认知、动机和情感体验的变化;Jill(2018)运用艾哈迈德的情感经济理论,探讨具有身体缺陷的残疾儿童抗拒学校布置的各项教学活动的心路历程与情感变化,剖析导致其消极情绪与自卑心理的机制。在今天高度文明的社会环境中,在学校这一特定空间,关爱、尊重和呵护弱势群体,体现现代教育的公平性和平等性,助推良好的社会风尚是社会进步的重要表征,也是情感地理研究的价值所在。
第三,师生在教学空间(课堂)中情感互动的必要性。教学活动场所是“动态、互动和充满思考的”教学空间(Pyndiah,2018),近年来倍受学者关注。Pyndiah(2018)以第二次世界大战相关文献作为教学素材,引导学生参与讨论,揭示师生在教学空间的情感互动和情感传递路径,提高学生自主学习、合作学习、研究性学习的积极性;Watkins(2010)研究发现在教室中师生可形成双向的心理依恋,如学生成绩的不断提升让教师获得成就感而流下激动的眼泪,说明师生间产生了积极的情感效应。事实上,在教室这一空间中,师生的空间距离最近,师生紧密的情感联系与互动能够充分利用教学资源,创造浓厚的学习氛围,实现良好的教学效果。
2.2.2 政治情感地理研究 21 世纪以来,恐怖袭击、反恐战争、边境争端、全球突发性的公共危机事件等引发了人们对政治的“恐惧”(Pain,2009),这种“恐惧”是推动某种政治行为的重要因素,并对社会空间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因此,“恐惧”不仅是纯粹的心理现象,也是一种社会和空间现象(Pain,2009)。多年以来政治情感地理研究始终是地理学家关注的焦点。
全球化给世界不同地区人们的情感带来了深远影响,多米尼克·莫伊西(2010)揭示恐惧文化、羞辱文化与希望文化正在重塑我们的世界,恐惧文化是西方对自身核心地位丧失的恐惧;羞辱文化是各国因羞辱感而产生竞争动力的文化;希望文化是亚洲人自信地认为在经济方面能追赶上西方。Pain(2009)致力于研究充满恐惧的情感地缘政治,将其作为理解、重新定位和回应“全球化恐惧”的一种工具。Schurr(2013)基于Pain 的研究,呼吁建立情感选举地理以剖析选举(竞选)活动的情感时空背景,包括候选人如何与选民建立情感关系,进而形成政治团体。Jones(2020)同样关注情绪的社会空间性,从地理学角度寻觅具体化情感与特定地点和空间的联系,创新性地提出外交的情感地理。
在普世主义的理念中,人们的情感是直接的、内在的和虚拟的。Tolia-Kelly(2006)对其进行了批判性分析,认为人们的情感是政治生活的一部分,政权更迭与国民的情感相互影响。霍布斯(2011)在《利维坦》、斯宾诺莎在《神学政治论》(1963)及《伦理学》(1959)中都认为情感会妨碍理性思考,他们都阐释了国家力图借用宗教的政治功能,利用情感来维系民众对国家的顺从,维护国家的统一和稳定。Barford(2017)也认可Tolia-Kelly的看法,认为“政策”和“情感”密不可分,情感参与可能会放大人们积极或消极的态度,为付诸的行动提供动力;Wood(2013)阐释了年轻人参与相关政治实践的情感体验。Tyner 等(2015)通过解读在越南战争中经历了痛苦直至逝去的Dang Thuy Tram医生遗留的日记,剖析人们在特殊政治事件中面对“爱”和“死亡”的情感变化。
当今大量的社交媒体信息超越时空概念,具有即时性、碎片化和浅层化特点,日益渗透人们的日常生活,正在改变着各国民众政治参与的模式、国际政治的话语空间以及个体政治的行为。民众的情感越来越自觉地、明确地靠近和指向政治事物,关心政治事件,发表不同政见等,但错综复杂的网络信息也可能引导大众盲目地信仰、崇拜和盲目,激起民众盲目的政治热情。在国家特定政治环境和地理环境下,热情被相互感染和激化而产生强大的社会动力,导致特定政治事件的发生和发展,可能为国际秩序维护和国家发展留下巨大隐患,甚至演化为政治灾难,乃至战争。政治情感地理研究有助于深入探究民众错综复杂的情感和政治倾向的关系,揭示民众政治情感变化规律,也有助于改变民众对自上而下的地缘政治叙事的理解(李鹏等,2021),引导民众理性参与政治实践。
2.2.3 社会性别的情感地理研究 以往地理学研究都与“男性”密切相关,在不同学术研究中常见“男性与自然环境”“男性的文化”“男性的空间”等,而女性在地理学研究中被“隐藏”(约翰斯顿,2000)。为了缓和进而消除性别不平等,从19世纪末开始,国际女权主义运动此起彼伏,女权主义地理学应运而生。1994 年英国创办的Gender Place and Culture推动了社会性别的情感地理研究,研究热点主要集中在女性情感地理和男性气概方面。
在女性情感地理方面,国外学者探究了不同环境中不同女性群体的情感。Herron等(2012)分析了从事护理工作的妇女在家庭、农场和社区3个场所、3 个不同角色所引起的情感变化,以及情感变化与她们身心健康的关系。面纱作为穆斯林身份的象征,代表了不同的政治团体和信仰;McGinty(2014)关注巴勒斯坦裔美国穆斯林妇女的面纱对她们情感的影响。Wasielewski(2015)剖析了移居墨西哥女性的情感状态,发现多才多艺使得她们在瓦哈卡州可以保持自己个性和冒险精神,时间流逝并未给她们带来衰老感。身体是人们情感最亲密的地理环境,是幸福、痛苦等各种情感的载体,因此有学者强调对“女性身体”的研究,O'Brien 等(2017)关注母亲的身体、锻炼空间和情绪之间的联系,揭示女性在空闲时间和可使用的“空间”里如何改造自我。
在男性气概研究上,Warren(2016)从文化维度、情感维度和具体化维度探讨了身强力壮的男性在制造冲浪板过程中,具有的激情和热爱能激励其职业发展。基于“父权”在历史和地理上的特殊性,Jackson(1991)探讨了男女性别认同文化建构的差异性,认为女权主义和同性恋权利运动是对占主导地位男子气概的挑战。
社会性别是社会建构的,而生理性别是基于人类男性、女性生物特征的生理差异。社会性别并非二元性,除男性、女性外,还有跨性别,即第三类性别。尽管男女在生理上有差异,但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家庭地位等方面,应享有同等的权利。然而因社会性别所引起的不平等、歧视以及暴力仍然存在,特别是那些不接受或憎恨跨性别的人群会产生暴力行为,使得跨性别者身心受到伤害,甚至产生抑郁症和自杀倾向。在逐渐文明的社会里,为缓解、消灭性别不平等而产生的诸多社会问题,深化研究社会性别的情感地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2.2.4 儿童的情感地理研究 约占世界人口1/4 的儿童群体被看作是“等待长大的成人”(Qvortrup,1994),始终被作为边缘人群进行附属性研究,长期以来未引起地理学界的关注。20 世纪70 年代以来地理学界逐渐从重视主流文化、精英文化转移到边缘、非主流的底层文化研究,特别是儿童的社会空间边缘化现象开始进入地理学家的研究视野。1990 年在英国Area杂志上发表的论文“Is there a place for children in geography?”指出应逐渐重视社会空间结构中儿童的生活、经验、态度和机会研究(Sarah,1990)。2003 年Children's Geographies 在英国创刊,并陆续刊发了关于儿童地理学研究的系列学术论文,助推了儿童地理学的深化研究。特别是21世纪以来,儿童情感地理作为情感地理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逐渐聚焦在“儿童与地方和空间的知识、感知和经验”等方面,从不同的活动空间作为切入点揭示儿童在学校空间、社会公共空间中的情感变化复杂过程(陈淳等,2015),丰富了情感地理学的研究内容、研究方法,拓宽了其研究思路与视野。
鉴于儿童身心发育的规律,儿童时期认知水平较低,在研究儿童情感时仅基于其语言描述进行分析会导致不能充分反映儿童真实的情感需求,有学者从儿童心理学视角出发探索如何客观与科学地研究儿童的情感状态(Blazek,2013)。情感驱动着人的行为举止,儿童更甚,因此可通过研究儿童行为来探究他们的情感表达。英国政府为降低儿童肥胖率,倡导学校应发挥体育课程的积极作用,Hemming(2007)观察到部分儿童在体育课所表现出的抵触情绪和相应举止行为,揭示儿童是如何通过自身行为与态度来呈现对学校话语制度的不满情绪。在全球倡导儿童友好型公共空间和城市建设的背景下,政策制定和城市规划也应该考虑儿童的真实情感需求和基本权利,让儿童成为城市治理体系中的参与者(Joassart-Marcelli et al.,2015)。在公园建设中考虑增加服务于儿童的基础设施,就是因为公园是儿童经常从事体育与社交活动以练就自我保护技能的场所(Clements,2004),在公园里父母的陪伴促进儿童和家长的情感互动,建立紧密的情感联系,能够影响儿童的社会情感、认知能力、人格塑造与家庭凝聚力(Chun et al.,2020)。
儿童是世界的未来,是国家兴旺的潜力资源,给所有儿童创造良好的家庭、社会和学习环境,一直是世界各国努力的目标。自20 世纪90 年代“儿童友好型城市”被首次提出以来,各国越来越重视儿童友好型城市的建设,儿童群体的研究受到了全球的深切关注,重视对儿童群体的多样性研究,譬如孤儿、残疾儿童、留守儿童等的福利保障与情感需求,但对儿童与空间的关系、儿童在空间中的主体性、不同情境下儿童地理体验的差异性(陈淳等,2022)、儿童情感世界的规律有待深入探讨。
自西方人文社科领域出现“文化转向”以来,国内学者对情感地理进行了初步的探索。如林群(2011)将情感因素纳入媒介地理中,构建了情感与地理环境相互作用的矩阵模型;梁璐等(2018)揭示了参观纪念性恐惧景观地——汶川大地震纪念馆游客情感体验的社会性、空间性和时间性特征;邹飞鹏(2019)从文化地理视角分析了空间建构社会、社会空间再生产情感的过程;林元城(2021)基于情感对空间构建的研究,诠释了宣传类户外广告情感氛围与城市空间治理的联系;郑玉萍(2022)探讨了退休老年人在学习型空间——老干部大学中交往与学习构建起的地方意义;裴蓓(2021)明晰了建构文学情感地理学的可能性;朱竑(2015)概述了西方情感地理学的研究进展。上述学者从传播学、旅游地理、社会文化地理、城市生态学视角对情感地理进行了有效探索,但相较于国外情感地理研究,国内该领域的主要热点始终集中于将地方感作为情感地理研究的主要内容。
2.3.1 地方感维度划分 地方感是人与地方之间产生的情感联系,而尚未统一的地方感维度划分一直备受国内学者热议。朱竑等(2011)采用二维法,将其分为地方依恋、地方认同;张中华等(2017)采用三维法,将其分为地方依赖、情感认同、地方依恋;陈欢(2016)采用四维法,将其分为地方依恋、地方认同、地方意象和机构忠实;向岚麟等(2019)围绕三大主维度:认知空间、生活空间、主体空间,六大次维度:环境质量、景观风貌、人文特性、性质功能、整体印象、主体感受展开研究;李如铁等(2017)阐明了地方感的积极和消极之分,积极地方感包括地方依恋、地方依赖、地方认同,而消极地方感包括地方疏远、地方厌恶、地方恐惧。因研究方法和案例地不同,地方感维度划分尚未统一,但划分的主流倾向仍是三维法,即地方依恋、地方认同、地方依赖,体现地方感具有复杂性和多维性的特点。
2.3.2 居民地方感影响因素研究 居民地方感是居民与居住地以及该地人群长期相互作用而产生的情感联系,是一个复杂的动态过程,其影响因素研究仍然是地方感的研究热点。21世纪以来,由于中国不断调整乡村与城市发展政策,城乡居住空间剧烈重构,引起居民的地方情感发生强烈变化。在居民地方感研究上,研究发现基础设施的完善提高了居民的生活水平从而增强了其地方感(孔翔等,2014);而随着居民一致认同政府出台的垃圾治理的法律法规,也能增强其地方认同感(李異平等,2019);世界遗产的申报也强化了居民的地方感(郑群明等,2014)。另外,相关研究发现居民的地方依恋主要源于其对居住地的情感依恋;尹铎等(2015)关注到城市雕塑景观对城市居民地方依恋也能产生重要影响,同时社区信任、社区满意度等要素也对居民地方依恋有直接影响(吴蓉等,2019),街景绿地能直接提升居民的地方依恋感(吴蓉等,2021),民俗节庆在改善原住居民精神生活、增强居民间的凝聚力与文化自豪感等方面具有重要影响(陶伟等,2014)。
总体上,居民的积极地方感得到了深化研究,然而消极地方感却未引起学者的重视和关注,如随着中国快速城镇化出现的乡村人口流失、地方特征丧失、地方身份模糊、移民安置等社会问题,使人们产生地方排斥、疏远感等消极地方感的情感现象,相关研究甚少涉及,未来亟待加强与深化。
2.3.3 旅游者地方感研究 地方是一个充满意义的空间,地方感则是地方的感觉结构,旅游者在地方(旅游地)的旅游活动是一种心理体验,这种体验就是一种地方感。21世纪以来,学者们从地方理论的人文主义地理学和环境心理学研究取向出发,探讨旅游者地方感的相关研究成为了关注焦点,涌现出具有代表性的实证成果(曹李梅等,2019;黄剑锋等,2020)。针对旅游目的地自然和人文环境,游记文本(唐顺英,2013)、旅游本真性(黄剑锋等,2020)以及旅游者对旅游地的熟悉度(熊剑平等,2015)都能影响旅游者积极的地方感,由此增强游客对地方的依赖,产生正向的地方认同。揭示游客满意度、忠诚度(郑久良,2021)、社会责任感(张维亚等,2015)与地方依赖、地方认同、资源保护态度(唐文跃,2011)的相互关系是旅游者地方感研究的重要范畴。目前,相关研究主要聚焦旅游者地方感影响因素、忠诚度、满意度的关系,但关于旅游者地方感的形成机制与影响机制研究鲜见,说明在研究深度上还有待进一步追溯。加强对旅游者地方感研究仍然具有现实意义,理论提升仍有待加强。
2.3.4 多元社会群体地方感研究 近年来,相关研究涉及到本地和外地经营者(陆敏,2018)、大学生(熊帼等,2013)、老年人(吴悦芳等,2019)、主题餐厅员工(蔡晓梅等,2012)、长城攀登者(赵宏杰等,2012)、高尔夫球手(骆勇,2017)等人群的地方感。在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今天,人们物质需求已得到基本满足,追寻精神世界的丰度成为关注热点,研究多元社会群体的地方感,揭示丰富多样的个性化心理需求,充分体现对不同社会群体的关注、关爱、尊重和呵护、享受公平和平等待遇成为关注点,能为建立和健全相关社会保障制度提供科学依据和参考。同时,在城市建设和空间扩张的背景下,多元社会群体的地方感不可避免地被重构、覆盖、甚至毁灭,且难以修复,因此在城市规划设计时应强调“以人为本”的重要性,重视保护人的利益和需要,推动社会的良性运行和精神文明构建,以增强多元群体的地方感。
国外学者结合自己的学术领域对情感地理的研究内涵进行了不同诠释,国内学者则认为情感地理是揭示人、情感与地方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着力研究不同地理空间的自然和人文特征对情感的影响。总体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在自然地理研究盛行的时期,人的情感研究往往被忽略,情感仅仅被看作是个人主观的思绪,本质上是私人的东西,未注入公共/政策领域(Anderson et al.,2001)。而后工业化时代,提高人类福祉是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终极目标,既要满足当代人也要满足后代的精神需求(邬建国等,2014),正向情感是人类社会高度文明和维系人类高质量生活的重要保障。Anderson等(2001)在Editorial:Emo‐tional geographies中提到“在人文地理学中较少讨论情感在社会关系中的作用,给人们如何了解和改变世界留下了巨大的空间”,如何揭示地理环境对个人情感和行为的影响以及人类情感与行为的内在动因,是地理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共同的研究难题。为此,情感地理学作为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以多学科交叉的视角转向情感的研究,探索人类情感空间形成和构建的过程,以及情感空间对社会空间建构的影响,是情感地理研究的根基。
人在社会空间中如何产生情感,以及人类情感怎样影响空间建构(即情地关系)?段义孚于1974年提出“恋地情结”即人与地方之间的情感纽带,是“人类对地方的爱”(段义孚,1974),从那时起情地关系就引起了地理学者的普遍关注。源于古罗马由挪威著名建筑师诺伯尔·舒尔茨提出的场所精神(场所具有自己精神与特性,是人内心主观意识空间与客观存在空间的融合),以及人们对地方产生的复杂情感:积极的情感(地方依恋、地方认同、地方依赖、地方归属感等)和消极的情感(地方恐惧、地方厌恶感等)都是情地关系研究本质特征的体现。人类对归属感、幸福感、安全的情感/精神需求促进正向的人际关系,形成积极的情感互动,并从中获得尊重与成就感,产生对人乃至地方的情感认同,促使人们积极地参与地方建设,凸显具有地方特色与地方内涵的文化和环境。
情感地理着重强调情感时空特征研究。在时间特征上,情感分为即刻性、短暂性和永久性;在空间特征上,空间不仅包括真实存在的物质空间,还包括人与人、以及人与地方的无形情感空间。在瞬息万变的信息化、数字化、科技化和网络化的21世纪,一方面,领土和资源争端、核危机、民族主义、恐怖主义加剧了国际政治格局的多极化,以及国家间局势的紧张化和矛盾的尖锐化,对全球的地缘政治产生重大影响,从而影响国与国之间的政治态度、情感联系以及行为方式,也影响到全球民众的情感变化;另一方面,虽然互联网塑造的虚拟世界打破了时空的限制,拉近了人的感知距离与情感距离,然而现实世界中“面对面”的交流却产生了时间距离和空间距离,人的心理感知与情感在时空上都产生着复杂的变化。
情感是社会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情感的世界是一个完全冰冷、物理化的、毫无生机的地理空间,人类没有情感就无法生存(杨薇,2014)。情感具有时间性、空间性和社会性,在改变人-人关系、人-地互动关系中具有突出作用,将情感融入空间或地域,从而将原本属于地理的词汇变成了一个带有温度的人文词汇,这是情感地理研究的精髓。情感地理突出情感的空间性和时间性研究,弥补了人文地理对情感研究的不足,是对传统地理学的挑战(朱竑等,2015)。
1)教育方面的意义。教育是影响人的认知与行为方式的情感实践活动,而教育的情感地理本质是研究教育主体和客体在时空中情感传递的路径,揭示教学活动中师生互动的规律(Quintana et al.,2012),有助于提升教学效果。学校和教室作为思想教育、传播知识、培养人才的主要空间阵地,深入探讨学生与教师真实的情感需求,促进教学工作有序开展,及时发现在教学活动中存在的问题,为未来制定具有科学性与合理性的相关政策提供一定的理论支撑。虽然情感地理重视对学校教育空间的研究,但家庭教育空间和社会教育空间也不可忽视,各种教育空间具有互补作用。学校、家庭和社会共同承担教育的责任,三者之间相互协调,密不可分。
2)政治方面的意义。政治能够较深刻、持久地决定和改变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关系和情感关系,情感作为人性活力之源,可成为政治革命的动力,能重塑国家的意识(黄璇,2016),亦可通过全球化影响社会乃至经济、文化。而在大国竞争、地区冲突不断的今天,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战、金融战、情报战和舆论战日益突显,大国通过对地理空间的控制,谋求霸权与主导国际关系,在全球和地区格局中,大国的政治影响力和军事控制能力的提升,加剧了地区间的紧张态势,导致人们的负面情绪如焦虑感、恐惧感等的产生。研究政治情感地理可揭示情感与国家政策、战争、外交行为的相互关系,以及国民的情感对国家判断和决策所起的作用,也可明晰人们在特殊政治事件中所表现出特殊的政治态度与情感(Wood, 2013);阐释民众情感在政治事件中的助推和决定性作用,同时引导、激励人们形成“规则化/理性”的政治情感,促进有序的政治参与(黄璇,2016);也能更真实地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从历史事件中探索如何应用政治情感更好地解决国与国间以及地区间的冲突。
3)社会性别方面的意义。情感地理学者关注女性身体的研究,告别传统意义上女性身体只是繁衍后代工具的思想,探究女性身体的“美”;同时也关注性别化的工作、同性恋空间等话题,重新审视女性在各种社会环境中遇到的性别歧视和边缘化的复杂情感(Hopkins, 2009),反思女权主义运动以及性别的情绪等,有助于缩小不平等公共服务差距,提高女性在舆论场上的话语权;剖析同性恋、跨性别者等少数群体创造的情感空间,深入了解其内心真实情感,有助于消除大众的性别歧视,加强大众的情感认同,促进和谐社会发展。
4)儿童方面的意义。儿童情感地理学关注儿童在社会和家庭中的言谈举止,探索儿童身心发展规律和情感需求,重视儿童的“声音”,识别儿童在特定地方的感知和体验及其与地方的联系,揭示其特定的社会空间背景,为地方规划和发展提供指导性意见,也为建设儿童友好型社会提供新思路。在社会政策制定过程中考虑儿童福利的公平性,引起全社会对边缘性群体——“流动儿童”“留守儿童”“残疾儿童”“孤儿”的关注,促进全社会对未来后备人才的关爱与重视。
5)旅游方面的意义。阐释旅游者与旅游目的地之间的情感联系,即旅游者积极的地方感,探索旅游者体验、满意度、情感认同的形成机理,进一步合理配置和完善旅游目的地相关设施设备,开发真正符合旅游者需求的旅游产品,提升旅游目的地个性化管理水平以更好地为游客服务,增强旅游者地方依附感、地方依恋感和地方认同感,以及友好的环境责任行为(张中华等,2008)与遗产资源的保护意识(苏勤等,2012)等,有助于旅游目的地形成良好的口碑和形象,充分挖掘潜在的竞争力,推动旅游流的产生为地方经济服务。
6)居民方面的意义。探索居民与居住地的情感联系,即居民地方感,揭示居民地方感形成的机理和影响因素,保持地方的原真性,塑造和维护地方良好形象,建设地方文化特色乡镇,提升居民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情怀,唤起居民的乡亲、乡情、乡景、乡音,增强居民对家乡的眷恋与自豪感,助力留住乡愁。强化居民环境保护、特色文化保护的意识和行为,热爱家乡保护家乡,创造美丽家园。
深入研究人真实的情感需求是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社会的必然之路,真正做到以人为本,以提高人们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为宗旨,建设具有人性关怀和情感关怀的现代社会。
情感地理经过近30年的研究,在国内外呈现不同特征:国外专注于情感地理的纵深研究,国内则以地方感研究为主;国外研究主题主要集中在教育、政治、社会性别与儿童等主题上,国内则集中在旅游、居民等主题上。总体上,国内外情感地理研究主题颇丰,正在不断拓展;国外研究学科融合度高于国内,主要与政治学、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交叉;国外更倾向于理论方面的研究,关注特殊环境和人群,如监狱里监禁老人的情感变化(Guzman et al.,2020)、同性恋娱乐活动的情感空间(Cattan et al.,2014)等,国内则更注重实践方面的运用,对旅游者、居民的地方感研究占比较大,对微环境关注度低;国外学者对情感地理研究内涵有不同的诠释,而国内学者一致认为情感地理就是研究人、情感、地方间的相互作用与重要影响。总体上,尽管国内研究已取得相对丰硕的成果,但在研究思路、研究主题和研究方法上仍有较大的上升空间。
以理性为主导、压抑情感的西方,近几年来情感地理成为了较前沿的研究主题,研究成果颇丰。中国的情感地理在人文地理学研究中尚处于边缘地位与起步阶段。人地关系作为现代地理学研究的重要课题,其包含情(感)与地(方)的关系,研究情感地理是现代文明社会的永恒命题,需不断拓展研究主题,譬如远离故乡的游子、漂泊者、流浪汉、移民等主体对家乡眷恋情感(乡愁)等的研究。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尽管涉及的文献基本上涵盖了国内外情感地理研究的主要内容,但外文文献仅限于英文语种,其他语种文献未能覆盖到。情感地理的研究框架和关键科学问题在后续研究中还需不断完善与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