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雅俗合流”是中国古典戏曲文化的一个趋势,起源于清中叶的地方戏尽情展示着雅与俗的魅力。陇西秧歌形式的粗犷与豪爽,情感的细腻与温雅,在雅与俗的融汇中展现一代代人的精神传承。文章采用调查法、文献研究法、个案分析法等研究方法,论述陇西秧歌的风格特征和表演程式,整理与分析其历史痕迹、时代特征、未来走向,以期为地方戏曲的发展提供科学合理的指导。
关键词:陇西秧歌;娱乐;仪式功能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6-00-03
秧歌是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中一颗古朴典雅的明珠,是深深扎根于每一个人心中的乡情。陇西秧歌以温柔、细腻的方式唱响陇原大地的热情与奔放,是古丝绸之路厚重历史文化的体现,亦是新亚欧大陆桥发展格局下的承载。陇西秧歌的热情奔放,接地气;社火的激烈热闹,接灵气;秧歌戏的滑稽表演,接人气。其在扭、逗、耍、唱中诉说历史,融汇时代,迈向未来。
1 特殊地域下的文明孕育
陇西地处中纬内陆,为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属于农牧气候过渡带,主要农作物是一年一熟的小麦。特殊的地域气候形成了当地春夏忙种、秋冬农闲的传统,而承载着人文娱乐、祭祀仪式的秧歌就成了农闲时最受欢迎的活动。陇西秧歌一进腊月就筹备,无论是相对发达的城区,还是相对落后的山区,有人的地方就锣鼓喧天,老年操持、青年主力、少年主学,以男女皆唱的模式呈现给世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秧歌,可以说这已经成为陇西九镇八乡约定俗成的习惯。这种习惯是牵动外地游子归家的悸动,亦是农闲时老百姓情感的表達,尽情释放自己的喜悦与期待,无关利益,单纯而朴实,简单而豪迈。
陇西秧歌的组织者是秧歌会头人,俗称“伞头”,扮演总导演的角色。秧歌表演分“武场演出”和“文场演出”两种模式,各场之间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一支完整的秧歌队伍被称为“秧歌队”“秧歌会”,根据当地人口情况,规模大小不一,每个队伍的节目及内容都具有随意性和灵活性,一般涵盖花灯、舞龙、舞狮、跑旱船、唱队、乐队、彩旗队等。秧歌筹备期间,扎花灯团队负责舞龙、舞狮、跑旱船、花灯的点缀和装扮,基本框架是以去年旧的为主,以彩纸、灯光、剪纸等各种艺术点缀,各种灯以传统的蜡烛为主。进入腊月,教唱团队和表演团队便负责选人教唱教跳,秧歌唱词简短精练、朗朗上口,以四字短语为主,以口传心授的方式代代传承,并未形成剧本。“不同于案头形态的剧本,演出形态的秧歌剧实际上依靠的是动作、神情、舞步、语调、唱腔等表演形式上的‘表情达意’,与乡土世界之间建立起一种‘共情机制’,在怡情与移情的双重作用下将政治教化蕴蓄其中。”[1]进入正月,便是正式的“武场演出”和“文场演出”,按照惯例是正月初四“起秧歌”,元宵节“烧秧歌”,其间谒庙秧歌、排门子秧歌、彩门秧歌、元宵节闹秧歌、转九曲等形式依次呈现。晚间会在固定戏棚穿插滑稽戏表演,摹写日常小事,唱词唱腔亦多为口传心授,无完整的剧本和词本。“作为一种可以共享的乡村集体娱乐,秧歌剧能够打破文字的垄断,为农民观众提供一个具有互动性和参与性的舆论空间,以‘娱乐改进’的方式实现对乡村基层社会的教化式动员。”[1]
陇西秧歌表演以方言为基础,以一种“转变”或“改造”的叙事方式讲述民众喜闻乐见的家庭小故事,同时兼具写实性和舞蹈性的动作,在体态上无限接近角色,引起民众的情感共鸣。随着时代的变迁,陇西秧歌已经形成具有陇西地域特色的独特艺术形式,以当地方言为主的歌舞小戏,与当地宗教信仰结合的祭祀仪式,与优秀传统文化相承的文化底蕴,活跃在陇原大地上。
2 系统程式化的人文传承
“起秧歌”只是开始,具体还有谒庙秧歌、排门子秧歌、彩门秧歌、元宵夜闹秧歌。谒庙秧歌以祭祀、祈祷为主,是娱神的一种传承,秧歌队按照惯例到当地宗庙祭祀,是秧歌接灵气的体现,同时两个不同的村庄部落之间会进行大会演,聚集地为当地宗庙,是更为精彩的秧歌交流。各部“伞头”提前约定时间,在某个地区、某个时间会面,主家秧歌会以简单的仪式迎接客家秧歌,届时“伞头”会带领彩灯队焚香烧表迎接,双方之间会举行欢呼呐喊仪式,彰显友谊,同时展现西北人的豪爽,随后便是异彩纷呈的会演。排门子秧歌与彩门秧歌基本相同,即秧歌队会被邀请到一些人家去表演,以祈祷来年家庭和睦、万事如意。元宵节秧歌是陇西秧歌的尾声,是与元宵节灯会相结合的秧歌表演,届时各部秧歌统一聚集到陇西城钟鼓楼前会演,从不同的街道、不同的方向而来,又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街道散去。在孔明灯的照耀下、在烟花的闪烁下,秧歌点燃了陇西当地每一个人对优秀历史文化的传承和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向往。秧歌演出时民众一直跟着秧歌队走,演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看到哪里。秧歌具有极强的机动性,而夜秧歌往往是最热闹的,民众往往会跟着夜秧歌观看各种演出,欢乐伴随着烟花,热闹非凡。
程式化表演是中国传统戏曲的一大特色。作为一种已经成熟的表演形式,秧歌亦遵循程式化的戏曲表演法则。根据陇西的传统习俗,正月初四是烧纸钱祭先人亡灵“吵秧歌”的时间。“吵秧歌”是一种带有原始遗风的民间通俗小唱,曲调高昂雄浑,声域粗犷和谐,节奏转换有致。一般而言,“吵秧歌”是“起秧歌”的前奏,由当地信奉的宗教庙堂“伞头”主持,是一种对秧歌仪式的敬畏和对祭祀仪式的传承。而“起秧歌”需要一个很正规的程序,相关演出人员手持木制金锏,高悬两面彩旗,一张木制方桌,在寺院正殿前做祈祷仪式,三人轮流演唱,节奏由慢转快,是春祈秋报的美好祈愿,是一种“请示”。“起秧歌”之际,彩灯队、舞龙队、舞狮队、唱乐队列队时而呐喊、时而跳动,热闹非凡。“起秧歌”仪式完成后,在“伞头”的带领下按照伞头、彩灯、舞龙、舞狮、跑旱船、唱队、乐队、彩旗队的顺序在固定场地进行整体会演,随后便是“武场演出”和“文场演出”。
“武场演出”时,身背响铃的彩灯队率先开场,在鼓锣声中以前后交叉的方式行进,高呼“呜呜嗷、呜呜嗷”,节奏、队形多变,此时响铃声、烟花声、呐喊声、欢呼声融为一体,响彻黄土高原。舞龙在绣球的带领下,一系列眼花缭乱的穿、腾、跃、翻、滚、戏、缠动作和套路,蛟龙漫游、龙头钻档子、头尾齐钻、金龙逐宝等一套套路数熟练衔接,一个个舞者游刃有余,是言传身教、口耳相传、熟能生巧的体现。“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最具特色的舞狮,一太狮携一少狮,在指挥者绣球的指引下,各种扑、翻、滚、跳,或眨眼,或摆尾,或摇头,或听话伏地,或发怒扬威,各种程式衔接有制,精彩绝伦。跑旱船的出场更加声势浩大,由儿童装扮的舞者手持彩灯、身着戏服在旱船前以“十字步”的形式相伴呈现。旱船中间的船姑娘是男扮女装的撑船者,左右两侧是手持船桨的船夫,在船陷入淤泥的虚拟化表演中,船姑娘的惊慌失措,船夫的沉着冷静及抬、推、撬程式化表演,引人入胜。手持铜币制作的梆子演唱者,往往在船夫划船起破浪时,同彩灯舞者和演唱者围圈唱小曲,其以四字短语为主,节奏明快,旋律得当,朗朗上口。在秧歌的整体表演形式上,舞蹈的新形式与旧程式过于杂糅且宽泛,而演唱与舞蹈、故事的演绎与群众的理解存在现实与理性的冲突,导致其内容与形式脱节,显得支离破碎。
“武场演出”结束后,便是“文场演出”,其是家庭故事改编的滑稽小戏,“传统秧歌‘蛮汉蛮婆’的形式”[2]角色以妆容夸张的丑角为主,故事内容以婆媳家庭矛盾为主,如《两亲家打架》《华亭相会》《割韭菜》《十二月梅花》等,唱词较少,宾白较多,以本地方言为主,通俗易懂,音乐以板胡、唢呐、笛子、三弦、大鼓、二胡为主。锣鼓是秧歌队的“集结号”,锣鼓一响,秧歌队就开始扭秧歌,表演小节目。只要有一块空地,整个秧歌队便会被拆散成几个完全独立的组织进行表演,入舞蹈、乐器、舞龙、舞狮等,民众往往围成一个圈,由此表演拉开序幕。
3 雅俗合流下的时代传承
“雅俗合流”在历史的沉沦中并未丧失其本色,反而表现得更为突出。陇西秧歌以当地人最大热情的“俗”展现着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雅”,粗犷、豪迈、雄浑的唱法,单一、俚俗、刻板的表演,表达着秋收、春祈的美好愿望。陇西秧歌小调吸收了部分秦腔的声腔腔调,与陇西方言结合,如“这”(zhe)字的发音,在陇西秧歌小调中为zhi,“去”(qu)字的发音,在陇西秧歌小调中为qi,这种不押韵的现象在秧歌小曲中比比皆是,以最亲民的语言表达着最细腻的情感,那些俚俗的唱词背后是一颗颗滚烫的心。秧歌的语言是极具地方语言色彩和语汇群众化的,非常接地气。
在“武场演出”时,乐器以大鼓、锣为主,彩灯、舞龙、舞狮、跑旱船等节目需要鼓声和锣声的辅助,往往需要持续数小时;而回到“文场演出”,板胡、唢呐、笛子、三弦、大鼓、二胡板式结合,演员语速、故事情节的发展都在板胡的敲击中体现。黄芝冈在写于1946年的《秧歌论》中指出,秧歌的锣鼓技法其实非常平板单调,但在这平板单调中孕育着复杂的舞,而这种复杂表现为不守成规,唱的人随意加入自己的情感,而简单平板的调子则能更好地展现农村生活情调。
“武场演出”的剧本多以口耳相传的形式传承,剧本短,句式单一,多为四字,演唱时以铜钱所制特殊梆子敲击辅音,朗朗上口;“文场演出”的剧本虽稍显正式,但依旧是民间整理本,并没有文人的参与创造,是古朴的原始遗产。
陇西秧歌在千百年的风雨洗礼中逐渐形成了一种“俗中带雅,雅在俗显”的特点,秧歌已经深深融入每一个陇西人的灵与肉中,是秋冬时节的共同期待,是异乡游子的期盼,是年迈老者的舞台,是幼稚儿童的愉悦。在秧歌中,为了更充分、更饱满地表现感情,一些演员在演出时会牺牲某些曲调的配合,而以适当的声音体现,乐随情动,引发民众的情感共鸣。秧歌蕴含的情感是蕴藏在灵魂里的,是鼓乐一响,无论男女老少都会瞬间沸腾的一种共情,没有专业的音乐指导,亦没有独特的舞蹈梳理,一切都以一种“粗糙”的方式满足每个人的需求。
陇西秧歌承载的是千百年来秧歌文化变迁的原始风味,亦有新时代特色历史风貌下的文化体现,是“地方应用中的‘记忆仓储’”[3]。秧歌表演,寓意迎喜神、送瘟神、求雨、拜庙的美好愿望。陇西特殊的气候环境下,靠天吃饭的生活习惯影响了一代代人,无论当年的收成如何,陇西人民总是满心欢喜地寄希望于祭祀神灵、敬奉神灵的秧歌表演,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其中,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这是典型的小农思想的体现。
近年来,随着全面小康社会的建成,陇西秧歌文化也进行了创新,秧歌整体内容与形式并未改变,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有所增加,如增加了广场舞、腰鼓等节目,丰富了“文场演出”。从近年来的秧歌活动来看,广场舞已经无缝衔接到秧歌队伍中,成为一种广受欢迎的节目。每个村、每个社选送的節目之间形成的良性竞争恰恰反映出人民群众的伟大创造力。腰鼓是西北的一大特色,近年来逐渐加入秧歌队,其热情激昂的表演方式,代表的是一种激情与张扬。
陇西秧歌大胆创新,改变了单一性与重复性的特点,舞者动作更加规范,动作幅度加大,节奏突破以往的规律性,正以蓬勃之势迅猛发展。同时,由于陇西秧歌保护意识的滞后,一些传统秧歌的精髓和精华不复存在,特别是一些偏远地区最具原始意味的秧歌无法延续,一直以口传心授为主的剧本面临失传的危险,秧歌继承人出现断层的现象。受网络文化的冲击,真正愿意接触、学习秧歌的人少之又少,部分地区出现“歇架”的情况。陇西地方政府认识到了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性,针对以上现实问题,逐渐加大了资金、政策的支持力度,支持民众参与,形成了知道秧歌、了解秧歌、学习秧歌的体系,而一些年轻有为的学者也参与到相关项目的抢救性保护与挖掘当中。相信在社会各界人士的共同努力下,陇西秧歌必将能够恢复旧时光景。
4 结语
陇西秧歌以戏曲的构成为基本要素,以“说话”为主,且念白不同于传统的歌舞剧,依靠代代相传的一种乡土情结来表情达意,其根本性质与功能在于娱乐,通过怡情与移情将政治教化、思想观念蕴含其中,这是一种共情机制。它极具包容性,这也是近年来秧歌不断融入广场舞、音乐会等各种现代化娱乐方式的重要原因,其为民众提供了一个敞开的、自由的、庞大的舞台空间。这个空间是与时俱进、进而有为的,也是异彩纷呈、熠熠生辉的,娱乐改进、共情传承、仪式教民,只有在时代的变迁中不断提高和发展,才能使陇西秧歌保持淳朴与乡情。
参考文献:
[1] 路杨.“表情”以“达意”:论新秧歌运动的形式机制[J].文艺研究,2018(11):50-59.
[2] 熊庆元.歌舞成剧:延安秧歌剧的形式政治:以《兄妹开荒》的艺术革新为例[J].文艺研究,2018(11):60-69.
[3] 陈恩维.空间、记忆与地域诗学传承:以广州南园和岭南诗歌的互动为例[J].文学遗产,2019(3):105-117.
作者简介:邵陇军(1995—),男,甘肃定西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江苏师范大学2021年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省级项目“甘肃秧歌的动态传承研究”成果,项目编号:KYCX21_2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