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璇
他见过一个光明炽热的人,靠着这个,他可以走过所有寒冬。
——题记
偌大的房间里摆着单调的家具,一张床、一盏灯,一切都规整得可怕,像久无人居的荒屋。
江原被噩梦惊醒多次,再难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看着钟表的时间向黎明跑去。窗外的夜没有繁星,像黑色的幕布,重映着他重复多次的梦。
梦里,空气带着黏腻的雾气,他在不见尽头的废墟中踱步,面前的铁网禁锢着他,他无法呐喊,也无法离开。
远处响起爆炸声,随即是掺杂着碎石的烈焰席卷城市,凄厉的尖叫与呻吟炸开,滚滚浓烟逃向天空。
气浪向江原袭来,他像高楼的残渣被甩起,又重重地摔落在废墟上。
不知过了多久,江原发现自己躺在废墟之上,手上沾染着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是胸膛的鲜血流了遍地,逼真的疼痛感袭来,刻骨铭心。
他吃力地想爬起来,却发现远处走来了一个人,他缓慢地向江原靠近,帮他止住了血,仔细地用纱布包扎了伤口。
他的身上有一种亲近感,是不同于梦中虚幻的、残酷的。
他靠得很近,但是江原看不清他。
江原艰难地开了口:“你是谁?”
对方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江原听不清。
眼前的景象逐渐幻化成残影,江原伸出手想去挽留。他想抓住那个人,但是他却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晨曦微起,江原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院子中的草地有了鲜艳的点缀——勿忘我盛开了。
昨日的雨淋湿了草地,空气中漂浮着晨露的气息。大片的勿忘我铺在草地上,笼罩在迷蒙的薄雾中。微风轻拂,淡紫的花瓣轻轻摇曳,诉说着旧年的往事。
江原忽地想起来,战争结束了很久了。
他曾经是战士,在战争时受了重伤,后来被救了回来,只不过失忆了。
他记不起来,但每天都重复着那个梦。
江原走进了院子,轻轻地闻了雨后的新鲜空气,还伴着朦胧的花香。他摘下几朵勿忘我,转身回房,插在了房间的花瓶里。
这寂静规整的房间终于有了生机。
这晚,江原又做了那个梦,这次,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熟悉,遗憾,迷茫……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莫名涌上心头。
“你是谁?”
“我是曲衍野,你忘了我吗?”对面有了回应。
曲衍野,曲衍野……哦!江原想起来了。
那段征战沙场的日子很漫长,他们并肩作战,把后背交给最信任的对方。
那时,江原的体质比别人弱,在漫天苍茫的雪地里总生病。“喏,把这个也吃了吧!”曲衍野把一个土豆塞到江原手里,那是他们仅有的粮食。“不行,那你自己怎么办?”江原回绝了。“我怕什么?我身体健壮得很呢!”曲衍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你吃了吧,这雪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曲衍野总是分给他一个土豆,自己喝几口雪水就说饱了。
后来,江原才知道他有胃病,可曲衍野从来没说过。
夜晚,战士们都倚着岩石或躺在雪上睡觉,江原常常被冻到瑟瑟发抖,曲衍野总会脱下棉袍给他,自己一身单薄的衣衫度过了一整晚。“你总把棉衣给我,你自己会冻着的。”江原担心地说着。这时候曲衍野总是一脸轻松地说自己的身体耐冻。江原只得半信半疑地收下。
残酷的战争与苍茫的风雪交加时,曲衍野是他唯一的后盾。他总是那么炽热。像冰酒里燃起的火。
战争越发越乱,无情的子弹向着江原掠去,曲衍野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挡下了那颗子弹。
冰冷的子弹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融在烈火中。
他的半身埋在雪中,手中握着几朵枯萎的勿忘我——那是战争时经过他的故乡摘下的。
那会儿,战争很快蔓延到了他的故乡,遍地的哀鸣取代了孩童的嬉闹声,偌大的村镇找不出一间完整的房屋。长征的队伍经过时,正是勿忘我初绽的季节,清新的淡紫轻轻的吟唱着和平的愿歌。
趁着队伍停下休息,他就拉着江原跑到草地上,看着被战火摧残得体无完肤的花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摘下了几朵完好的,轻轻地放在口袋中。
“现在的勿忘我还不是盛开得最盛的。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离开,我带你看最盛的勿忘我,可漂亮了……”
可是现在,曲衍野食言了,他倒在血泊之中,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他的故土,是他的念想,是没有也无法再去实现的承诺。
他一生的挚友,光明炽热,勇敢真诚,叫他忘不了。
……
江原全都想起来了,他回到了曲衍野的故乡,这里已经不再是战火连绵了。
他摘下几朵盛开得最艳丽的,眼角闪烁着泪光:“曲衍野,你怎么能食言……”
他的挚友回不到他深爱着的故土,眼前的花野,也再没有人与他并肩共赏了。
碧绿的草地连了天,淡紫的花野在春风中显得格外娇嫩,轻轻吟唱着:“我一生的挚友,勿忘我……”
(指导老师:曾江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