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渔夫阿拉里克的故事

2022-06-24 00:00:00弗雷德里克·S.杜宾
十月·少年文学 2022年12期

阿拉里克是个傻瓜,他那当渔夫的叔叔对此深信不疑。每当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解下缠在渔网里的海螺壳时,或者当他把鱿鱼干晒在外面过夜忘了收,结果让附近的野猫大快朵颐时,他的叔叔总是这么说他。所以,当深秋的最后一片叶子从树枝上旋转着飘落,阿拉里克准备出发前往天堂湖时,他的叔叔和码头上的其他渔夫都开始嘲笑他。“真是个傻瓜!”他的叔叔说,“如果你现在出发,会在隆冬时节到达天堂湖。要想捕鱼,就得先凿开厚厚的冰层,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可是我们只有在冬天才不那么忙,”阿拉里克解释说,“你现在可以放我几个星期假。而且,等春天来了,最有经验的渔夫都会争相去捕捉那些有魔法的鱼。我只有在冬天去那里,才会是唯一一个在天堂湖捕鱼的人,所以到那时候,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傻瓜也有机会啊。”

叔叔撇了撇嘴,继续削木头,一边削一边说:“随便你吧,孩子,我随时都可以放你假。你跟你父亲一样爱做梦,也跟你母亲一样一根筋,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他们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如果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去吧!”

“记得给我留点儿鱼!”村里最好的渔夫弗林特打趣道,“等明年春天冰雪融化了,我也要去。”

阿拉里克用母亲留给他的围巾把他的短柄小斧、鱼钩和鱼线包裹好,拿上父亲用过的旧手杖,大步走出了村子。去天堂湖要穿越一望无际的荒野,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阿拉里克裹紧了身上的破外套,一路吹着口哨为自己壮胆。在穿过荒野到达森林时,他按照叔叔的嘱咐,每晚都睡在树上,避开了熊冬眠的洞穴,也躲过了强盗的袭击。每当寒夜降临,狼群的嚎叫声在森林中久久回荡,陪伴着阿拉里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挨的夜晚。

望着在枝头打转的雪花,阿拉里克给自己打气:“等我抓住了那些来自天堂湖的鱼,就再也没有人会叫我傻瓜了!”关于天堂湖里那些美丽的鱼的故事甚至传到了海边的村庄,有人曾看到它们从浪花中跃出湖面,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据说国王已经下令,任何人,只要能从天堂湖抓到这些美丽的鱼并献给他,就可以得到成堆的金子。

一想到国王,阿拉里克就有些难过。王后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而今年夏天,她和国王的两个孩子也神秘消失了。阿拉里克深知失去亲人的孤独和痛苦,因此他期盼着能抓住这些美丽的鱼,好让老国王高兴高兴。

不知不觉,阿拉里克又走了好几天,一路上他用砍来的木头换了一碗炖兔肉,帮人提水换了一个大麦饼。他用父亲教他的方法挖了些树根和草根,有的用以充饥,有的用来煮茶暖暖身子。

也不知走了多少天,他终于来到了位于王国中心的灰色悬崖前,一条破碎不堪的石子路天梯摆在他面前。一位好心的农民告诉他,这是到天堂湖最近的路。他咬着牙一路往上爬,足足爬了一千零三十级石阶,转了近四百个弯。当他爬到崖顶时,他实在是太累了,都无心欣赏脚下的美景。之前他听人说都城附近没有狼,就安心地蜷缩在树根之间,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阿拉里克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座位于悬崖顶上的城堡。高耸的塔楼和城墙直入云霄,让人心生敬畏,而在他面前延伸开来的那一潭碧波便是神秘的天堂湖。人们说,就在王子和公主失踪的那一天,不同寻常的暴风雨从天而降,漫天的雨水在短短一小时之内就汇成了这个湖。塞恩王子和埃尔西米尼公主喜欢在田野和树林里漫步,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在探索这个山谷时,被倾泻而下的湖水淹没在了山谷深处。人们从未见过从天而降的湖泊和湖里那些异常美丽的鱼,于是坊间有传闻说天堂湖和那里面的鱼都是有魔力的。

可眼下已是冬季,正如叔叔所说的那样,厚厚的冰层覆盖了整个湖面。阿拉里克在冒险穿过湖面前,小心地探了探,然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试着用斧头在冰面凿出一个洞,但冰层的厚度跟他的胳膊粗细不相上下,为此他忙活了一整天。他在河岸边生了一堆火,累了就休息会儿,烤烤手。

一直干到天黑,周围越来越冷,他冻得牙齿直打架,全身哆嗦,终于凿穿了冰面。令他吃惊的是,凿穿后的那块冰并没有掉进水里,而是掉进了一个空旷又漆黑的空间里。阿拉里克急忙从火堆里拿出一支火把,在黑漆漆的洞口照了照。令他吃惊的是,他看到冰层笼罩下的并不是湖水,而是一条干燥的石坡路。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喃喃道。然后他低下身子钻进了洞口,站在石坡路上。他面前看上去像是一个宽阔山谷的边缘,整个山谷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色水晶天花板笼罩着。这个黑暗的世界一片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阿拉里克把鱼线的一端绑在洞口的岩石上,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放出鱼线标记路线。

远远地,他看见了一小簇篝火的光。“居然还有其他人在这里!”他自言自语道,悄声走上前去准备一探究竟。在一处山脚下,他看到有三个人围坐在火堆边。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看起来很华丽,头上还戴着金色的王冠。

一个看上去很正直的小伙子迅速站起了身,一边注视着突然出现的阿拉里克,一边兴奋地喊道:“我就说我听到了什么声音,父亲,我刚才就感觉到有人在看着我们!”

他旁边的那位老人举起一根燃烧的木棍,眯着眼睛望向阿拉里克所在的方向。“有人吗?”他用悦耳的声音喊道。他那飘逸的胡子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阿拉里克刚要开口回答,一眼瞥到了第三个人,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美丽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发和像海水一样迷人的绿色眼眸。

“是的!”那女孩也叫道,“你说得对,塞恩!我也看到了,有人来了!”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阿拉里克,这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既然他们都看见他了,阿拉里克索性就站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没想到,那三个人一见到他就跪了下来。阿拉里克大吃一惊,疑惑地瞪大了双眼,他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说:“我叫阿拉里克,只是一个渔夫的侄子。我们素不相识,像你们这样高贵的人为什么要向我下跪啊?”

“因为只有你能救我们,”老人说,“求求你,如果你热爱这片土地,请帮帮它可怜的王族吧。”

这是怎么回事?阿拉里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他们的斗篷和王冠。这难道是国王和他失踪的两个孩子吗?阿拉里克惊讶得有些语无伦次了:“难道……莫非……真的是您吗?陛下!”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国王看到他惊讶的表情,笑了。他站起身来,拂去长袍下摆上的尘土。“如果是在上面城堡的大厅里,我可以更好地招待你。可是眼下你只能和我们一样,坐在火堆旁了,阿拉里克。”

阿拉里克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国王则坐在另一块大石头上。国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说道:“现在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人不是我。他跟我长得很像,从你看到我时惊讶的表情来看,他愚弄了我所有的臣民。但他其实是个巫师,一个巫王。是他用咒语把我们三个人囚禁在了这里。”

“这么说,从今年夏天开始,你们就被囚禁在了这里?”阿拉里克问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从天堂湖从天而降的那天起。”国王注视着他,眼里隐约泛着泪光,“难道没有人察觉到国王有什么不一样吗?即使他变成了我的样子,难道他的一言一行也跟我丝毫无差吗?”

“老实说,”阿拉里克回答,“人们即使察觉到了异样,也会认为那是国王在为他的孩子而悲痛。而且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几乎不怎么关注王国的事务,很少露面。”

听到这里,国王悲伤地摇了摇头说:“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不为百姓着想呢?阿拉里克,你可以帮我重回王位吗?”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阿拉里克说,“但我不确定自己能帮上忙,因为其他渔夫都说我是个傻瓜,我恐怕会让您失望的。”

“你才不是傻瓜呢,你可是唯一一个找到我们的人。”埃尔西米尼公主说。尽管此刻身在冰层之下,阿拉里克听到公主这么说,还是倍感温暖。

“她说得对,”塞恩王子说,“巫王用咒语把我们变成了鱼,整个夏天我们只能在湖里游泳。当湖水结冰时,我们恢复了人类的形态,但整个冬天都被困在这里。我猜到了明年春天,我们会再次变成鱼的。”

“好吧,跟我走吧!”阿拉里克微笑着说,“这根线通向我进来时的那个冰窟。顺着它走,数到五十,你们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这恐怕行不通。”国王说,“当湖面第一次结冰时,我们曾用岩石在冰层上凿出了一个窟窿。可一旦爬出去,我们就像鱼儿离开水一样无法呼吸了。我们必须待在这里,直到咒语解除为止。”

阿拉里克皱起眉头,瘫坐在岩石上:“我们怎么才能打破这个咒语呢?”

国王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

“我们猜测巫王是故意把我们困在这里不让我们出去的,”王子解释说,“因为他不能用自己的双手杀了我们,他惧怕拥有保护王室成员力量的国王之剑。”

国王回忆道:“那天,就在暴风雨来临之时,悬挂在墙上的国王之剑突然消失了。我感到一阵可怕的寒意袭来,然后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我感到无法呼吸。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从王位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脸慢慢地变成了我的样子。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湖里的一条鱼。”

阿拉里克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起来:“他害怕那把国王之剑吗?”

“那把剑上刻着一个古老的预言,”塞恩王子说,“是先祖们把这把神奇的宝剑送给我曾祖父时刻下的,上面写着:‘登上王位之人,不可弑杀王族。一旦手染鲜血,心脏定会石化。’”

“就这样,巫王夺走了父亲的王位,用咒语囚禁了我们,却没有杀死我们。”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阿拉里克的心头。他忽然想到,坊间已经传言,只要能抓住神奇的天堂湖里的鱼并献给国王,国王一定重赏。

“当冰雪融化时,我们村里厉害的渔夫们就要来这里了。只要让像弗林特这样厉害的渔夫抓住你们,巫王自己就不会沾染上你们的鲜血了。”

国王皱起眉头:“如果巫王真的想杀害我的孩子们,那他真是铁石心肠。”

塞恩王子听完,急得踱来踱去。

一想到弗林特,阿拉里克的心就沉了下来。经验老到的渔夫知道鱼喜欢藏在岩石和杂草的深处。如果弗林特来了,阿拉里克相信他肯定会抓住变成鱼的国王一家。

这时公主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跟大家一起商定了一个计划。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塞恩王子说。

此时的阿拉里克已十分疲惫,且饥渴难耐,王子和公主的斗篷放在一块岩石上,他惊讶地看到他们解开斗篷,从里面拿出收集到的蘑菇、浆果和可食用的植物块根。

“这也是我们‘冰冷之家’的魔法之一。”塞恩王子解释说,“所有这些食物都生长在湖底。巫王不会让我们饿死的。”

阿拉里克吃饱后,就躺在一张干湖草编成的软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拿起鱼线准备出发。“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向国王鞠了一躬说,“请不要担心,陛下。”

埃尔西米尼公主捧起他的手,祈祷他旅途平安。

阿拉里克现在肩负着拯救国王的神圣使命,他的内心充满了力量,回家的路也变得不再漫长。每当他蜷缩在树梢上过夜时,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国王和王子、公主的脸。尤其是公主那双明亮的海绿色的眼睛,眼波流转,让他无法忘怀。

阿拉里克回到家乡后,人们看到他空手而归,都开始嘲笑他。“一无所获吧!”渔夫弗林特大笑道,“神奇的鱼儿在哪里啊?你说的一大堆赏金呢?”

“哦,孩子,”他叔叔粗声粗气地说,“至少你活着回来了。”

阿拉里克没理会那些嘲讽,埋头开始工作,修补渔网,搬运压舱石,打绳结,擦洗甲板。为了完成使命,他开始悄悄做起准备,他翻遍了废料堆,找到了一个用羊皮做的有几个小洞的葡萄酒囊。他躲在阁楼里,点着蜡烛彻夜不眠地修补皮囊,把囊口撑大往里面装满水,测试并确保它不会漏水。然后他把皮囊里的水倒空,晾干后再把皮囊卷起来包好,藏在屋檐底下。待一切准备就绪,他开始扳着指头等待春天的到来,每天晚上他都在心里默默许愿,一定要把埃尔西米尼公主救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早晨,温暖的海风拍打着船帆,鸟儿们在海边的树林上空盘旋着,仿佛在说:“春天!春天来了!”

渔夫弗林特把网拖上船,迎着风吸了口气,喃喃地说自己要去天堂湖看看。

“去天堂湖的路可远了,”阿拉里克告诉他,“但我知道一条捷径。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可以帮你砍柴、打水。”

弗林特哼了一声说:“你想学捕鱼吗,傻小子?好吧,如果你保证在路上不给我惹麻烦,我会带上你去捕鱼的。”

“这孩子自打上次冒险回来后干活更卖力了,”阿拉里克的叔叔说,“我还以为那次出行让他受到了打击,但现在看来他又想冒险了。”

“我不会给你惹一点儿麻烦的!”阿拉里克保证道。他谢过弗林特和叔叔,便开始准备行囊,拿上斧头、鱼线和钩子,用换洗的衬衫包好皮囊。收拾完毕,他用母亲留给他的围巾裹好所有的物品,走前还不忘拿上父亲留给他的手杖。

然后,这对看上去不那么协调的搭档一同启程了。按约定的那样,阿拉里克一路保持沉默,但弗林特全程都在侃侃而谈,聊他驾船去过的海洋、看到过的陆地和捕获的鱼类。这回出门,弗林特带了不少积蓄,这样他就不用风餐露宿,可以在小旅馆里过夜了。每天晚上,阿拉里克都睡在壁炉边的地板上,旅馆里养的狗和猫就蜷缩在他旁边或者躺在他的肚皮上。无论如何,这可比睡在树梢上时刻担心树下徘徊的野狼要舒服得多了。眼看着离天堂湖越来越近了,阿拉里克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和兴奋。

在最后一家旅馆留宿时,阿拉里克悄悄留了一小块奶酪,用树叶包好,塞进了自己的包裹里。

第二天,他们艰难地爬过长满草的山坡,到达了天梯。“从这里能到天堂湖吗?”爬完两百级石阶后,弗林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你是不是带错路了?我居然让你带路,简直太傻了!”

“相信我,就是这条路。”阿拉里克向他保证。他看到石阶缝中的冰已经开始融化,恨不得赶紧走完剩下的路。

那天晚上,他们在石阶平台上过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两人的背都快要被冰冷的石头冻僵了,但他们没有停留,依旧咬牙爬完了最后的一百级石阶。当弗林特看到天堂湖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不虚此行。原本覆盖着整个湖面的湖冰,此刻已经融化成了一座座漂浮的冰岛,湖面上飘着银纱般的薄雾,在晨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弗林特解开了拴在腰间的绳索。他探了探风向,仔细观察了太阳照射的角度和河岸上新一茬芦苇的长势,来回忙活了好一阵才找到一个他觉得最合适的地方。

清晨的寒意和内心的激动让阿拉里克不住地颤抖,他抬头望向远处,城堡的塔楼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加阴郁了,仿佛巫王在那里住的时间越长,它们就变得越阴暗。他把手伸进湖水里,不知道埃尔西米尼公主是否能够感觉到他在附近。

然后他收集枯木准备生火,开始扎营,一天的时光在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虽然弗林特是个优秀的渔夫,但那些聪明的鱼似乎都知道如何躲开他的诱饵。他换过捕鱼的地方,试过用虫子当诱饵,但都不管用,最后他还是决定用回他最擅长的鱼饵。

阿拉里克的心随着西斜的太阳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他一边用炖锅煮蔬菜,一边不由得担心,生怕有人已经抓住国王一家变成的鱼并把他们献给了巫王。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忍不住有些发抖,胃口全无。一旁的弗林特正在不停地上下摆弄着他的鱼线,改变钩子的长度,掏出剪刀剪开捆绑好的诱饵,绑上新的羽毛。

“应该还没有人抓住他们吧?应该不会的。”弗林特喃喃自语道,然后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阿拉里克有点儿睡不着,他呆呆地盯着头顶的树枝,听着湖水拍打堤岸的声音。直到夜深,他才抵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阿拉里克就被弗林特的欢呼声吵醒了。他闻声立刻从铺盖上跳起来,只见弗林特抓到了一条浑身像彩虹一样闪闪发光的奇妙鱼儿。阿拉里克冲到弗林特身边,他发现这条鱼的眼睛又大又亮,下巴上有两根长长的胡须。这一定是国王变的,阿拉里克心想。

弗林特小心翼翼地把鱼放入网兜,把它养在浅水里。然后他把网兜的末端固定在一根木桩上。网兜里的鱼静静地用它那双宝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俩。阿拉里克小心地守着鱼儿,弗林特则回到他的岩石上休息,就这样半天过去了。

下午早些时候,又一条鱼上钩了。这条鱼的力气很大,把弗林特都拽得站了起来,鱼竿也被扯弯了,阿拉里克都担心鱼线会被拉断。弗林特则顺着不断被拉扯的鱼线走到齐腰深的水中,一会儿收线,一会儿放线,慢慢地把鱼儿引诱到岸边。这一定是塞恩王子,阿拉里克心想。就在日落前,弗林特终于从水里举起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鱼,把它和之前那条养在一起。

“居然忙活了一整天!”弗林特笑着说,“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难钓的鱼!它们简直太漂亮了!你认为国王会为这些鱼付给我多少赏金呢?哈哈,明天一早,我们就会知道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渔夫,”阿拉里克回应道,“可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为什么不在天黑前再试一次呢?说不定还能钓上一条。”

“别说傻话了,”弗林特说,“我已经累瘫了,不想动了。你自己也带了工具,孩子,为什么不试一试你的手气呢?”

阿拉里克走到一个没有芦苇的地方,夕阳的余晖照耀着那片水面。弗林特笑了,因为没有芦苇的掩护,恐怕附近游过的鱼都会看到有个男孩站在那里。看见阿拉里克把手伸进水里,弗林特的笑意里多了几分嘲讽。

“我们打个赌吧,”阿拉里克说,“如果有鱼跳进我的帽子而被我抓到,你说怎么办?”

弗林特拍了下膝盖,笑着倚在一棵树上:“好啊,要真是那样,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傻瓜了!”

阿拉里克微笑着伸出帽子,用清晰的声音喊道:“啊,天堂湖中最美丽的鱼儿,快到我这里来吧!”

话音刚落,一束银色的光芒从绛紫色的湖水深处射了出来。它越过浪花,扬起钻石般闪亮的水珠,完美地落入了阿拉里克的帽子。他把它抱在怀里,顺势倒在岸边——帽子里装着湖中最可爱的鱼儿,它的鳍像花边一样美丽,眼睛像祖母绿一样深邃。

阿拉里克小心翼翼地把它和另外两条鱼养在一起,心里乐开了花。弗林特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虽然这位老渔夫已经疲惫不堪,但他还是举着自己的帽子站在同样的地方,呼唤着天堂湖的鱼儿。他一会儿轻声呼唤,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大声咒骂,直到月亮挂上树梢,也没有鱼跳进他的帽子。只有阿拉里克心里清楚,湖里已经没有其他鱼了。

当弗林特瘫倒在他的床铺上开始打鼾时,阿拉里克的紧急任务开始了。他拿着棍子和绳索,沿着小路匆匆走去,爬下藏在悬崖之间的布满苔藓的阶梯。他并没有走很远,而是在距离山顶一百一十二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来到了崖壁左侧一条狭窄的裂缝前。埃尔西米尼公主告诉过他这条裂缝,他之前在回家的路上注意到了,不过那会儿它被冰封住了,现在倒是看得很清楚,有只蜗牛正沿着它的边缘爬行。裂缝很窄,他设法侧着身子挤了进去。不断有蜘蛛网掠过他的脸,而头顶的天空仿佛一条暗黑色的丝带。越往深处走,裂缝越窄,就在行进到几乎不能再动弹的时候,裂缝突然变大了。阿拉里克松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

他到了一个被山环绕的秘密山谷里,整个山谷看上去就像一个被藏在山上的巨人使用的酒杯一般。埃尔西米尼公主和塞恩王子小的时候就发现了它,那会儿他们经常偷偷跑来这里玩耍、钓鱼,甚至连国王也不知道这条裂缝的存在。高高的岩壁环绕着一个很深的水池,王子和公主认为它一定是从山下的一个魔法王国冒出来的,因为那里有数不尽的各式各样奇怪而美丽的鱼儿。阿拉里克把事先准备好的皮囊从包裹上解下来,盛满水,挂在灌木丛的树枝上,然后回到湖边。他把鱼钩连着鱼线系在父亲的手杖上,拿出那块香气浓郁的奶酪,然后用鱼钩钩着奶酪,把鱼线扔进水池,开始耐心地等待。

第一条鱼上钩了,它在月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阿拉里克把它从水里拉上来,仔细端详起来。这条鱼和他的前臂一样长,一身美丽的银色鳞片让他赞叹不已。他解开鱼钩,小心翼翼地把鱼放进皮囊里。然后他再次放下鱼饵,坐下来安静地等待着。月亮渐渐沉入山头,山谷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在这时,阿拉里克抓到了第二条鱼,它看起来比第一条更大、更强壮,也更美丽。

黎明前的黑暗时光似乎无穷无尽,却又十分短暂。阿拉里克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条几乎看不见的鱼线,祈祷着第三条鱼快快上钩。如果他没能带着三条鱼回去,那么这一切的努力都会是徒劳。

头顶的天空开始露出鱼肚白,夜色已渐渐褪去,弗林特很快就会醒了。阿拉里克还在等待,他躲在岩石后,屏住呼吸,一边留意天色,一边观察鱼线的动静。突然,绑着鱼线的手杖几乎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有鱼上钩了。他赶紧握紧手杖,身子往后倾,拖起了一条比另外两条要大得多的鱼,它的鳍像优雅的扇子,长长的胡须还在抽动。阿拉里克嘴里一边感谢上天,一边小心地把它放到并不大的皮囊里,然后抓起鱼线和手杖,一刻也不敢耽搁,跑着穿过裂缝,爬上了阶梯。

漫天的星星闪烁着。即便如此匆忙,阿拉里克也时刻留意脚下那些可能绊倒他的树根。回到天堂湖边,他立刻托起弗林特的网兜,把里面的三条鱼放了出来。看着它们飞快地游回天堂湖中,他的内心无比兴奋。紧接着,他把刚抓到三条鱼放入网兜,重新固定好。他刚忙完这一切,弗林特就醒了,他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开始穿鞋。

“我们那些可爱的鱼儿今天早上状况如何啊,阿拉里克?”

“它们很好,早上好!”

这是弗林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喊他傻瓜,看来这位老渔夫没有忘记他的承诺。阿拉里克在一旁洗脸,弗林特拉开水中的网兜查看鱼儿的情况。

此刻鱼儿们在黎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阿拉里克的内心也开始相信这些鱼肯定是来自某条神秘又深邃的河流。“它们今天看起来更棒了!”弗林特大声说道,“当时我是怎么把这些个大家伙弄上岸的呢?”

“这个你最拿手了!”阿拉里克恭维道。

“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鱼,”弗林特说,“不过,去见国王的时候,请记住,最大的两条鱼可都是我抓的。”

“放心吧!”阿拉里克笑着点点头。

到了城堡外,大门口的一个警卫拦住了阿拉里克和弗林特,问他们为何要进城堡。看到他俩手中的鱼,警卫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召集了五名卫兵领他们去往城堡的大殿。他们从铁门下面穿过城堡的外墙,卫兵的脚步声发出阵阵回响。

“我希望你们的收获能让陛下高兴。”高大的首领说。

由一名管事宣召后,阿拉里克和弗林特登上了三级台阶,来到国王的房间。阳光从高高的拱形窗户里射进来,照得金色的柱子闪闪发光,国王宝座上的珠宝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巫王了,尽管他弯着腰盯着他俩的样子在阿拉里克眼里就像一只巨大而苍白的癞蛤蟆。他身上佩着一把宝剑,弗林特向他问候的时候,他一直在用长长的指甲敲击着宝座的扶手。当看到装着鱼儿的网兜时,他立刻从宝座上跳起来,踱过铺着长绒地毯的台阶,一只手指向鱼儿。他凌厉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怀疑:“你们是在哪儿抓住它们的?”

弗林特把网兜举了起来:“回陛下,在天堂湖。”

巫王眯起眼睛,歪着头,仔细打量着这些鱼。“是的,没错,”半晌他才说道,“它们看起来如此高贵、如此典雅,其他地方不可能抓得到这样的鱼。”巫王大笑起来,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朵根。阿拉里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股寒意从后背袭来,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巫王用手指探了探鱼,舔了舔嘴唇问道:“它们现在这是……已经死了吗?”

弗林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些鱼儿后说:“我想是的,殿下。从湖边走到这里有很长一段路。”

听到这话,巫王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奇怪的笑声,他大步朝窗口走去。“那我就不需要那个丑陋的水坑了。”然后他低声说起了一种奇怪的语言,顷刻之间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紧接着,他挥了挥手,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阿拉里克和弗林特缩在他身后,看到一场暴风雨从湖面升起。雷声来袭,大量的雨水从水面喷涌而出,射向云层。

巫王把他扭曲的手伸到阿拉里克和弗林特的鼻子底下。“你们看到血了吗?”他厉声问道。被问的两人吓得不敢吭声,使劲摇了摇头。

“我也没!”巫王一把抓过网兜,恶狠狠地说道,“是的,这些可怕的鱼都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在城堡塔楼里长大的小王子,没有隐藏在森林里的小公主了!再也没有人会威胁到我的统治了!”

可怜的弗林特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呆了,根本不敢提赏金的事。

巫王转而大笑起来,外面又是一番雷电交加,天堂湖里的水全部涌回了天空。一个侍卫听到天堂湖奇迹般消失的消息后,立刻敲门进来报告,但巫王听了并不觉得意外,转而命令侍卫安排座位和茶点招待客人。

他再次小心模仿着国王的样子,邀请阿拉里克和弗林特喝茶吃点心。“谢谢你们给我这个老人家带来了欢乐,”他喃喃地说,“是真正的快乐。”

弗林特这才缓过神来,开始向巫王讲述他捕鱼的策略、他巧妙的诱饵,以及他如何与鱼儿斗智斗勇的过程。阿拉里克注意到,巫王似乎饶有兴致地听着,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几条鱼,每次一笑就会全身抖动。突然,巫王打了个响指。“拿金币来!”他命令道,“我要重重奖赏他们,赏给这些最棒的渔夫五百枚金币!”

“谢陛下,”弗林特说,“真的太感激了,谢谢您如此慷慨——”

话音未落,太阳破开云层射出万丈光芒,雄壮的号角声回荡在城堡上空,预示着正午的到来。弗林特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城堡的围墙外传来了骚动声。

“是国王陛下!”外面有人大声喊道,“国王陛下来了!快给国王让路吧!”

“是王子!”另一个声音喊道,“是塞恩王子殿下!”

“还有埃尔西米尼公主!”第三个人喊道,“他们还活着,太好了!王子和公主都还活着!”人们的欢呼声淹没在号角声中。

“叛徒!”巫王咆哮着,他愤怒地转向渔夫,脸上满是恨意,“你们这两个骗子!”

他拔出宝剑,猛扑过去,用剑刺向弗林特的脖子。弗林特躲了过去,却被桌子绊倒在地。桌上的盘子飞起来,砸在他背上。躲闪的瞬间,他散开的几缕灰白头发飘在空中,被剑划过割断了。巫王咧开丑陋的嘴角,再次举起了剑。弗林特无助地躺在一堆破碎的盘子中间,他无处可逃了。

“不要!”阿拉里克叫道,扑向弗林特。巫王正要冲上前去。“住手!”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把他喝住了。巫王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禁锢住了,只能用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看着所有人。

声音来自门口,那儿站着的是真正的国王和他的孩子们。他们穿着破烂泥泞的长袍,望着大厅中的一切。百姓们纷纷拥到他们身后,挤挤挨挨地站在大厅门口。

巫王用他那双像黑冰碎片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阿拉里克。他手中的宝剑动了一下,但他已经不能控制它了。锋利的剑刃闪着银色的光芒,剑身上刻着的古老文字犹如一团耀眼的白色火焰——“登上王位之人,不可弑杀王族。一旦手染鲜血,心脏定会石化。”

下一秒,巫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就没有了声音。紧接着,人们听到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就像开裂的冰块坠入水中时发出的声音。巫王那紧握着宝剑的手慢慢变成了灰色,然后灰色开始不断向全身蔓延,直到他身上所有的颜色都消失。就在巫王的脸变灰之前,他的鼻子和下巴变尖了,长出了疣,粗黑的眉毛连成一线。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国王了。他的衣服还在微风中飘动,但身体却再也动不了了。他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他的心和手都将不再流淌新鲜的血液。

国王之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先祖们的预言成真了。它真正的主人把它捡了起来。“从他动了杀人的念头起,他就已经是凶手了。”真正的国王说道。

看到巫王自食其果,百姓中响起了一阵欢呼,欢呼声在城堡的上空回响,如同薄雾驱散阴霾。士兵们吹响号角,男人们把帽子抛到空中,女人们高兴地跳起舞蹈,弗林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王室成员们在阿拉里克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一把把他抱在怀里。

庆祝宴会举办了整整三天,阿拉里克和弗林特被奉为上宾。其间还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游行,阿拉里克骑着一匹华丽的灰马走过街道,接受人们的赞扬。

经历了漫长的监禁,王子和公主这会儿只想在户外多逛逛。在阿拉里克的陪伴下,他们尽情地欢笑,无忧地做梦,看着夏季一天天来临。

在弗林特和阿拉里克打算返回家乡的前一天早晨,埃尔西米尼公主和阿拉里克一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他们在一个石拱门旁停了下来,埃尔西米尼公主的眼睛闪着海绿色的光芒,比阿拉里克记忆中的样子还要可爱。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她低声说。

“一整个冬天我其他什么都没想,”阿拉里克说,“也没有想别的什么人。”

埃尔西米尼望着山坡,树丛下的雪莲花闪着光芒。“你还会再回来的,对吗?”

“当然,只要这里还欢迎渔夫的侄子。”阿拉里克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