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锂行业技术能力提升路径：基于上市企业的实证

孙理军，吕 雪，高 倩

（中国地质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锂及其化合物广泛应用于电池、陶瓷、玻璃、润滑剂、制冷液、核工业以及光电等行业。随着新兴产业的发展，锂在电池和储能等行业的需求高速增长，价格不断提高。中国2012 年27%的锂应用于电池领域，2017 年用于电池领域的锂占锂总消费量的67%［1］；每吨工业级碳酸锂价格由2012 年的3.9万元～4.1 万元增长到2018 年的均价15.1 万元［2］。中国是世界主要的锂产品生产国与消费国，2017 年生产、消费的折合碳酸锂当量分别占全球的41.9%和52.48%［3］。锂提取的技术方法主要有两种：矿石提锂技术和卤水提锂技术。马哲等［4］和韩佳欢等［5］的研究都指出，中国锂行业的生产原料大部分依赖进口，对外依存度高达80%，部分来自国内盐湖卤水和硬岩矿山。中国的锂资源绝大多数存在于盐湖卤水，卤水成分复杂、镁锂含量比较高，提锂技术的提高对中国锂行业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认识中国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的影响路径及其机理，对于有效利用锂资源禀赋，进一步提高中国在全球锂业及相关行业的竞争力具有极为重要的支撑作用。

1 文献回顾及研究假设

1.1 企业技术能力及其影响因素

企业技术能力是企业在持续的技术变革过程中用于产品和服务创新的积累性知识的总和，包括选择、获取、使用、吸收、引进和创造技术能力的过程［6］。企业技术能力的关键影响因素可以分为内部和外部两个方面。Panda 等［7］提出企业研发投入、规模、战略、学习与知识聚集等内部因素对企业技术能力提升具有影响；吴岩［8］认为人才基础是企业技术能力提升的重要影响因素；陈艳艳［9］提出企业研发活动有利于企业产生新知识，对企业扩展、提炼现有技术有一定积极作用，可以促进企业技术能力提高；金丹等［10］认为在技术能力演化不同阶段，企业可以采取不同发展策略提升技术能力。此外，Paulo［11］、Joosung 等［12］、曹兴等［13］、王元地［14］等分别认为，政府政策、企业联盟及网络结构、技术引进、外部竞争等企业外部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激励企业进行技术研发，从而促进企业整体技术能力提升。面对动态变化的全球技术环境，企业在政府激励政策的刺激下，通过自身的努力以及本土和海外机构的互动进行开放式创新，可以提高技术能力，企业技术努力程度、技术战略和国家政策对企业技术能力具有影响［15］。傅利平等［16］进一步指出，政府资助中的直接补助对企业创新行为具有正向直接影响。

1.2 企业技术能力提升途径

企业可以通过内部和外部两个途径提高技术能力，内部途径主要是企业自身的内部技术努力，外部途径主要是直接获取已有技术或者通过政府资助发展。Kentaro 等［17］、Hsieh 等［18］均指出，企业较强的技术能力推动有关技术有效地应用于产品或工艺的研发过程，同时可以显著加快新产品市场化进程，促进企业新产品的商业化，从而使企业获得持续性竞争优势。企业技术能力的建立和提升，是后发者从单纯获取外部知识和技能阶段逐步过渡到开发和掌控新技术阶段的有意识发展过程，以开发利用自身资源，创造自身所需相关特定技术优势。根据开放式创新理论，企业技术能力既可以通过内部努力研发获取新知识得以提高，也可以通过外部技术引进等吸收已有知识获得［19］；同时，政府提供的信息、资金的资助和激励政策对企业技术能力的提升具有重要意义［20］。

（1）外部技术获取与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资源基础观认为，企业获取信息资源、知识资源等多样性的外部资源，有助于有效地补充和扩大企业的内部知识库，增强企业内部知识之间的互补性，从而增强产品和工艺流程创新的能力，不断改进新产品或新工艺，提升创新效率，进而提升企业的技术能力［21］。获取外部技术可以更好地应对市场环境的动荡。中国矿业企业在国际市场上话语权较弱，国际市场价格波动严重影响企业经济效益，企业通过技术引进和消化吸收等手段获取适当的外部技术，可以在短时间内低成本、低风险地掌握先进技术，改进产品性能和质量，有效避免依靠自我积累进行自主创新的大量失误和重复研发投资，并以更高的水准为基础进行自主创新，提高企业技术研发效率，进而提高企业技术能力［22］。因此，提出如下假设：

H1：外部技术获取对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有显著正向影响。

（2）内部技术努力与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企业技术能力不是通过引进新设备或新技术就能自然形成和提高，企业内部有意识地努力，特别是内部研发、人力资本的积累具有重要作用。内部研发的本质是企业内部的探索性行为，企业通过增加内部研发投入、增加内部知识存量，促进知识扩散，力求超越自身现有的技术能力基础，提高长的竞争优势，具有无法仿制和不可替代的特点［23］。企业通过提高内部研发强度，有助于促进产品创新和工艺创新，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企业竞争力，从而实现企业的可持续发展。人力资本是企业知识存量和知识活动的主要载体，具有独特性和无法复制性［24］，是企业产品创新、技术创新的重要战略资源，企业的人力资本存量储备及质量直接影响企业创新活动的开展、进程及成效。具有较强专业技能、研发能力及丰富经验的员工，能够有效推动企业新产品、新工艺和新技术开发进程［25］。企业人力资本的专业知识与企业的其他资源整合，转换为创新性强和附加值高的产品，甚至转换为企业的核心竞争技术，从而直接提高企业整体的技术能力。进一步地，隐含在企业各类技术研发人员或者专家等头脑中的大量专业知识，具有难以模仿和难以表达的特征，可以间接地增强企业对相关技术的控制能力，促进创新活动，进而提高企业技术能力。根据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设：

H2：内部技术努力对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H2a：研发强度对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有显著正向影响；

H2b：人力资本对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有显著正向影响。

（3）政府资助与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企业的创新活动日趋复杂化，创新风险不断提升、技术迭代加速，技术研发投入大。政府资助包括税收减免、研究开发补贴、政策性补贴等，可以帮助企业降低研发成本［26］；可以激励企业提高研发投入，将资源投入到原来无资助的技术研发项目［27］；还可以发挥信号属性作用，帮助企业获取利益相关者的资源和支持，促进企业的创新产出。因而，政府资助对企业产生成本缩减效应或融资效应［28］，能够缓解企业从事研发活动的机会成本压力，分散融资所带来的经营风险。不过，政府资助也可能对企业的创新活动产生消极作用，如政府资助可能替代或挤出了企业原本计划的创新投入［29］。中国锂行业起步较晚，随着新能源汽车等行业的快速发展，锂电池、提锂技术等是政府资助的重点领域，旨在通过政府资助有效缓解相关企业资金压力，降低企业提锂技术研发活动风险，激励企业及时获取、采用新技术，提升企业整体的技术能力。因此，提出如下假设：

H3：政府资助对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本研究框架如图1 所示。

图1 研究框架

2 研究设计

2.1 样本选取与数据来源

以2010—2020 中国锂行业上市企业为研究对象，根据中国证监会《上市公司行业分类指引》，从有色金属矿采选业和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分类中选取企业99 家，通过同花顺官网搜索锂业企业15 家，共获得109 家相关企业并进行以下筛选：（1）剔除ST 或*ST 的企业；（2）剔除没有涉及锂及锂相关产品业务的企业；（3）剔除数据不全的企业。最终共有样本企业7 家，所选取的变量数据均通过手工翻阅样本企业年报取得。借鉴孙敬水［30］80的做法，为增强数据平稳性，减弱模型的共线性及异方差问题，因此对所有数据取对数处理。

2.2 变量选择与变量定义

（1）企业技术能力。现有研究用于测度企业技术能力的指标主要有专利族、专利平均被引用次数、专利数量、专利增长率等。结合寇翠翠等［31］的研究成果，主要采用专利数量衡量企业的技术能力水平，分析企业技术能力提升路径。专利数量包括专利申请数和专利授权数。由于从企业提交专利申请再到政府审核最终授权，经历时间周期很长，导致授权量并不能准确反映企业当期的技术能力［32］，因此采用上市企业财务报告中专利申请数衡量企业技术能力。

（2）内部技术努力。企业内部技术努力的途径主要有人力资本、研发等方面。借鉴吴佩等［33］的研究成果，主要从人力资本、研发强度两方面测度企业内部技术努力。研发投入总额和研发强度是测度企业研发能力的重要指标，然而不同规模上市企业的研发投入总额不同，不具有可比性，因此研发强度更适合本研究；同时沿用武赛龙等［34］的测度方法，采用本期研发投入金额/本期营业收入指标进行测度，研发投入金额和营业务收入数据来源于上市企业年度报表。此外，高技术人才是企业技术创新的主体，结合朱磊等［35］的研究成果，考虑数据的完整性，采用上市企业年度报告中的技术人员数量衡量企业人力资本。

（3）外部技术获取。企业外部技术获取的主要路径有战略联盟、并购、技术引进等。由于中国锂行业上市企业的战略联盟和并购行为较少，因此选取技术引进作为锂行业企业外部技术获取主要途径。借鉴徐斌［36］的研究方法，选取企业技术获取和技术改造的技术引进费用，采用企业年度报告中用于购买机器设备费用的相关数据测度。

（4）政府资助。参考张永安等［20］的研究成果，采用上市企业年度报告中营业外收入减去政府补助科目下的政府补助金额测度。

（5）控制变量。企业规模可能影响企业技术能力水平，大型上市企业与小型上市企业的创新资源、创新基础等具有较大的差异性，大型上市企业可以通过自身人力、物力和财力的优势，更加规范地进行研发活动，更好地应对市场多元化的风险，而小型上市企业的灵活性、适应性较高，所以在研发活动中也具备一定的优势。沿用武赛龙等［34］的测度方法，采用企业规模作为控制变量，并选取上市企业年末总资产的自然对数进行衡量。

本研究中有关变量的名称、符号与测量方法如表1 所示。

表1 变量名称与定义

2.3 模型设计

采用面板数据回归模型，运用2010—2020 年样本企业有关数据分析企业技术能力提升路径在不同时间的变化。横截面数据、时间数据只能概括一个维度的信息，相比之下，面板数据概括更全面、更能说明问题，具有以下优点：第一，可以解释遗漏变量的问题，虽然遗漏变量可以通过工具变量法解决，但对有效工具的查找存在一定难度；第二，通过横截面和时间两个维度提供更为全面、真实、可靠的个体动态信息；第三，可以解决样本容量不足的问题，改进模型的有效性［30］401。回归模型的一般形式如下所示：

式（1）中：i代表个体；t代表时期；是待估参数；是随机干扰项，表示个体效应，反映个体不随时间变化的差异性；表示时间效应，反映不随个体变化的时间上的差异性。

将选定变量引入式（1），构建回归模型如下：

3 实证结果与分析

3.1 描述性统计及相关性分析

从表2 可知，样本企业之间专利申请数量存在一定差异，企业技术能力水平存在一定差距。其中，企业研发强度整体波动性较小；不同企业通过技术引进途径提高技术能力存在差异，且政府在同一时期对不同企业资助力度存在差异，对于同一企业不同时期的补助力度也存在差异；企业的发展规模存在一定差异。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为了对研究模型中变量之间的关系有初步了解，对各主要变量间的Pearson 相关系数进行检验,结果如表3 所示。从总体上看，不同变量间的相关系数绝对值最大为0.505，均小于共线性门槛值0.7，表明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回归结果可靠。其中，HUM、SIZE 与TC 的相关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SUB 与TC 的相关系数在10%的水平下显著，初步支持了H2b和H3；但R&D、TI 与TC的相关系数与H2a及H1不一致。

表3 主要变量的相关性分析结果

由于相关性检验只考虑两两变量之间的关系，忽略了其他变量之间的影响，有必要进一步通过实证研究探讨研发强度和技术引进对企业技术能力的影响。

3.2 面板模型的选择及回归分析

运用Stata 15.0 软件对数据进行回归分析。根据孙敬水［30］401、黄建强等［37］的研究，面板数据分析通常有随机效应模型、固定效应模型两种，当不同的截面仅有少数观测值时，有效地估计不同截面包含的变量间关系在不同假设下结果会产生一定差异，有必要事先对不同模型进行检验。如表4 所示，模型1、模型2 分别表示随机效应模型、固定效应模型估计的解释变量系数结果，显示F统计量的P值均小于0.05，表明两个回归模型均为显著；Hausman检验结果显示chi 值为6.60，P=0.086 0 大于0.05，接受原假设。因此本研究采用随机效用模型。由随机效应回归结果可知：

表4 实证分析结果

（1）人力资本每增加1 个单位，企业技术能力将提高0.435%，H2b成立；研发强度对企业技术能力未通过显著性检验，H2a假设不成立，说明研发强度对企业技术能力提升具有正向影响，但不是企业技术能力提升的决定性因素。中国锂行业上市企业在资源质量、研发周期的限制下，短期内很难通过增强研发投入获得大量创新成果，无法迅速提高企业技术能力。这两个变量对企业技术能力提高的影响作用从大到小依次为人力资本、研发强度。

（2）外部技术获取对企业技术能力的影响系数为负显著，H1假设不成立，表明技术引进并不能提升甚至还会弱化中国锂行业上市企业的技术能力。

（3）政府资助对企业技术能力的影响系数为正显著，H3假设成立。政府通过直接补助的形式激励及保障锂矿企业开发利用技术，有助于促进企业进行设备更新、技术改造和关键技术的研发，提升企业整体的技术能力。

（4）企业规模对企业技术能力的影响系数为正且不显著，表明中国锂行业企业规模对企业技术能力提升具有正向影响，但不是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提升的决定性因素，企业无法通过扩大规模迅速提高企业技术能力。

4 结论与讨论

第一，人力资本对中国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的提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研发强度对企业技术能力的提升具有正向影响但不显著。这可能是由于企业创新本质上是识别、利用新产品或新技术开发的机会［38］，人力资本的增加可以提升企业拥有的关键性知识存量和专业技能，直接增加企业的创新源泉和感知、利用创新的机会；人力资本的关键性知识、吸收能力、研发经验的积累增加，有助于企业在新能源等创新需求和企业提锂实际问题的引导下更好地整合资源实现创新目标，特别是，锂行业企业大多工作环境艰苦，引进高层次人才可以快速提企业的人力资本质量，进而提高企业的技术创新能力。不过，由于行业关键技术和核心技术的研发具有周期长、投入大的特性，决定了锂行业企业增加研发强度虽然可以支持和加强企业的创新活动、提高企业技术发展潜力，但难以在短期内显著增加企业的专利数量、提高企业的技术能力，尤其是中国锂矿资源主要分布于青海、西藏的卤水盐湖或者四川等地的偏远区域岩矿，锂行业企业大规模开发的前期研发投入大、研发产出的时间较长，因此在短时期内通过提高研发强度获得技术突破的可能性较小。

第二，外部技术获取对中国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的提升具有显著负向影响。说明外部技术获取不仅不能提升中国锂行业企业的技术能力，而且可能阻碍企业技术能力的发展。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在于中国锂资源的禀赋。全球卤水锂仅占锂资源总量的1/3，而中国卤水锂的占比达77%［39］。中国卤水锂矿的镁锂比值远高于国外，例如青海的西台吉乃尔、东台吉乃尔和一里坪盐湖群镁锂比分别为40、65 和90，而国外卤水资源的镁锂比一般在10 以下［40］4。镁锂分离工艺技术更为复杂、难度更大，高镁锂卤水分离工艺专利对中国锂行业部分企业具有显著影响［40］32。此外，中国锂资源主要分布于地理环境恶劣、开采利用难度较大的区域，可以开发利用的高品位锂矿较少，低品位锂矿较多，锂矿山Li2O 平均品位为0.800%至1.400%，远低于国外的1.465%至3.550%［2］。中外锂矿来源类型、矿床品位、地理环境等的差异导致引进国外技术对中国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的提升有限，甚至可能由于有限研发资源的低效配置而弱化企业的技术能力提升。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企业技术能力的发展一般遵循从技术学习到技术学习与模仿改进并行，再到适应性创新，最后形成全面自主创新能力的演化路径［41］，经过多年发展，中国部分锂行业企业的技术能力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和积累，逐步进入与国外同行竞争的经营领域，但核心技术难以引进，技术创新由技术模仿、适应性创新主导阶段转向自主创新主导阶段，企业过分依赖国外技术可能会挤出自身技术创新空间，难以提高技术能力。只有结合锂资源禀赋、产业市场和企业实际，加强核心技术的自主研发，中国锂行业企业才能形成自身的技术能力优势，驱动企业高质量、可持续发展。

第三，政府资助可以显著正向影响中国锂行业企业的技术能力提升，政府直接补助是促进企业技术能力提升的有效手段。政府结合区域锂行业发展和创新特点采取适宜的资助强度、资助方式、资助形式，制定有针对性的资助政策，例如给予企业研发补贴、奖励产出技术创新成果、提供核心技术研发项目启动资金等，对于保障相关企业研发活动的持续性，降低企业新技术研发市场风险，提高锂行业企业技术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基于以上结论，建议政府要充分重视锂行业高层次人才引进和行业资助有关政策的制定与出台，促进锂行业企业人力资本质量提高，降低企业研发成本和风险，支持引导锂行业企业适当提高研发强度、加强自主研发。此外，未来有关研究可以进一步考虑企业通过外部获取的技术与企业已有技术的相似性与异质性差异，以及外部技术获取的深度和广度对企业技术能力提升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