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饱”是长寿秘方？

袁越

世界上流行过很多长寿秘方，但真正被科学实验证明有效的秘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卡路里限制”（Caloric Restriction）。

“卡路里限制”可以被简单地定义为科学节食，即在保证蛋白质、脂肪酸、维生素和矿物质等人体必需营养元素一点也不缺的情况下，适当减少卡路里（能量）的摄入。针对线虫、果蝇和小鼠进行的一系列严格的动物实验都已证明，“卡路里限制”确实能够延长它们的寿命，但因为涉及伦理问题，与此相关的人体实验非常难做，科学家们至今也无法确切地知道节食到底能不能延寿。

即使将来科学家证明节食确实能延长人类寿命，恐怕大家也很难坚持下去，因为食物是人类获得满足感的重要途径，整天饿肚子肯定会让人不爽。于是，有不少科学家试图搞清节食延寿的机理，以便能发明出一种药物，模仿节食的效果，让人不必挨饿就能长寿。

这种研究很难做，因为节食导致的生理变化异常复杂，不同的组织和细胞类型对于节食的反应各不相同。高通量单细胞转录组测序技术的出现，为解决这个问题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这项技术能够让科学家同时研究很多个不同细胞内的基因活性变化，便于相互比较，从中找到最合适的药物靶点。

来自美国和中国的科学家们通力合作，在《细胞》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重磅论文，首次在细胞和分子水平上揭示了节食长寿的机理。

为了尽量接近实际情况，研究人员选择用和人体较为类似的大鼠来做实验。节食组大鼠从出生后18个月起开始节食，每天只供应相当于平时70%的食物，一直持续到27个月为止。如果换算成人类时间，这就相当于一个人从50岁开始每天只吃七分饱，一直坚持到70岁。对照组则正常喂食。

实验结束后，研究人员首先分析了大鼠不同组织内细胞成分的变化，发现对照组有57%的成分变化在节食组身上都没有发生。这其中最显著的变化发生在免疫细胞上。已知年轻大鼠身体组织中的免疫细胞含量相对较少，说明它们体内的炎症反应水平较低。随着年龄的增加，对照组大鼠体内的免疫细胞含量升高了不少，说明它们体内的炎症反应显著增强，这是衰老的标志之一。相比之下，节食组大鼠体内的免疫细胞水平和年轻大鼠相当，说明节食的一大功效就是降低炎症反应的活跃程度。

说到炎症反应，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免疫系统对付细菌感染的武器之一。这个看法当然没错，但炎症反应是一种比较激烈的防御手段，动物自身的健康细胞很容易在“战斗”过程中被误伤。如果炎症反应转为慢性的，危害尤其大。已有无数研究显示，包括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和癌症在内的很多老年病都和慢性炎症反应有关。

接下来的问题是，“卡路里限制”究竟通过何种方式影响了炎症反应的强度呢？这就需要用到高通量单细胞转录组测序技术了。研究人员从这些大鼠体内的40多种不同类型的组织当中提取出168703个细胞，运用这项技术对这些细胞的基因表达水平进行了逐个分析，结果表明随着年龄的增加，很多细胞内的免疫基因的表达模式都发生了变化，但节食组却没变，依然保持了年轻时的状态。这个结果说明，节食能够改变免疫细胞的基因表达模式，从而抑制动物体内炎症反应强度随年龄增长而增加的趋势。而这似乎就是节食之所以能够延缓衰老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些基因当中，一个名为YBX1的转录因子极为关键，因为研究者在23个不同组织中都观察到了节食对该转录因子活性的影响，看来这个YBX1极有可能成为科学家梦寐以求的长寿药物靶点。

但是，这个靶点是在大鼠身上找到的，科学家们并不知道它是否对人体也有同样的效果，而这只能通过人体实验才能知晓答案。

为了解决人体实验的伦理难题，美国国立健康研究所亲自出马，联合了一批高等院校，共同启动了一个卡路里限制人体实验项目，并为此招募了218名成年健康志愿者。科学家们首先确定了每名志愿者的基准卡路里摄入量，然后将他们分成两组，一组减少14%的卡路里摄入量，另一组维持原样。

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两年，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人体节食实验。耶鲁大学的生理学家维什瓦·迪克西特和他领导的一个研究小组受邀对实验结果进行了分析研究，相关论文发表在《科学》杂志上。

研究人员首先通过核磁共振成像技术（MRI）分析了志愿者的胸腺，发现节食的效果非常显著。很多人都知道，胸腺是生产免疫T细胞的工厂，但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胸腺也是衰老速度最快的人体器官之一。一般人活到40岁时其胸腺组织的70%会转化为无用的脂肪，導致免疫T细胞的生产能力水平直线下降。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老年人更容易生病的原因之一。

迪克西特发现，节食组胸腺的脂肪化进程居然被逆转了。这个结果相当令人振奋，几乎可以肯定“卡路里限制”能够增强人体免疫力，间接地延长寿命。

接下来，研究人员又分析了节食者的免疫细胞，想看看它们在机理上和对照组有何差别，结果却令人失望，两者看不出明显区别。但迪克西特没有轻易放弃，他决定把注意力转向脂肪组织，因为这也是人体免疫系统中的一员。很多不同种类的免疫细胞藏身于脂肪组织之内，这些免疫细胞如果被不恰当地激活，就会导致炎症反应。事实上，节食之所以能长寿，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节食者通常都很瘦，体内的脂肪含量较低，炎症反应的水平也较低。

研究结果证实了迪克西特的猜测，节食组在节食一年之后其体内的脂肪组织就发生了明显变化，一种名为PLA2G7的基因的活性显著降低，而且在节食两年后其活性仍然维持在很低的水平。

这个基因编码的PLA2G7蛋白常见于巨噬细胞表面，在炎症反应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该研究证明节食不但能通过减脂而延寿，还有可能通过降低PLA2G7基因的活性来减少炎症反应，从而延长人类的寿命。

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通过人为降低PLA2G7基因活性的方式模仿节食的效果呢？答案似乎是肯定的。研究人员在小鼠身上做了一个实验，证明只要想办法减少小鼠体内的PLA2G7蛋白含量，无论小鼠多吃还是少吃，胖还是瘦，其胸腺功能都增强了。这说明那些并没有节食的小鼠获得了“卡路里限制”的诸多好处。

上述两个基因都有潜力成为长寿药的靶点，其中PLA2G7基因来自人体实验，潜力似乎更大一些。也许有一天，科学家能够发明出一种基于YBX1基因或PLA2G7蛋白的减肥药，通过模仿节食来延年益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