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屎官”独白——给高龄海豹当“私厨”

□隋金钊

这一切都源于七年前的那次游览，当时我还是学生，趁着假期休息去海洋馆参观。谁知刚迈进海豹馆大门，便听到一阵独特低鸣。沿着甬道找寻过去，一只匍匐前行的斑海豹立刻引起我的注意。它大张着嘴，时而用胸鳍（qí）拍打胯部，时而昂首后仰，在“铲屎官”身前卖力拗出不多见的古怪姿态。半个小时的表演结束后，这只活力四射的斑海豹令我萌生奇特的想法。没错，我要投身到伟大的“铲屎事业”中去！

在正式成为“铲屎官”前，我对和斑海豹朝夕相处的生活满怀憧憬（chōng jǐng），更是做好了捏鼻子大力铲屎的准备。为此我还在外婆那条土狗阿黄的身上做过铲屎“演练”，结果把阿黄吓得离家出走半个月。自信满满的我忙不迭地去海洋馆报到，可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被人事科分到饵料操作间当“厨子”，虽然不用在炉灶前颠着大勺煎炒烹炸，但每天的工作就是挑拣和清洗饵料鱼。唉，这简直和怀着报国之心参军，却当了炊事兵一般让人无奈。本以为不出意外的话，我在海洋馆干到退休也无法和我的铲屎启蒙兽——斑海豹整日泡在一起，可意外出现了，“阿斑”患上了关节炎！

忘了和大家介绍了，我们海豹馆住了六只斑海豹。对于喜欢寒冷的鳍（qí）足类动物而言，我国的地理位置过于靠南，因而只有斑海豹在我国海域繁衍（yǎn）生息。由于生存环境恶化、过度猎捕、海洋污染等原因，斑海豹的数量越来越少，最终把自己活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患上关节炎的阿斑便是馆里六只斑海豹中的一员。听班长说，它在我们这里生活了30 多年，现在已经41 岁高龄，这可相当于人类的100 岁呢！步入超级老龄阶段的阿斑不仅多颗牙齿“光荣下岗”，还有一身老年病。就像这个听起来无关痛痒的关节炎，其实是鳍足类动物最不想面对的顽疾之一。为了让阿斑安享晚年，馆长指派我加入照顾它的养老专班，还特意分给我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操作间当厨房。啧！虽然干的还是“厨子”，但从此每天都能看到斑海豹那萌萌的琥珀色眼珠，我觉得还是蛮不错的！

辽宁辽河入海口是斑海豹在中国唯一的繁殖地，图为伏在岸上的斑海豹。图/东方IC

在养老专班里，我的主要职责就是为阿斑准备日常饵料。鲭（qīng）鱼、鲱（fēi）鱼、多春鱼、鱿鱼、沙丁鱼……这些鱼的营养价值差别很大。即便是同品种的鱼，它的营养价值也会因性别、生长阶段和捕捞季节而存在一定差异。海洋馆统一采购的饵料虽然品质很好，但为了让阿斑营养均衡，我力劝馆长给它单独订餐，毕竟全海洋馆也没几个像阿斑这般“超高龄”动物。在我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动下，馆长终于同意单独给阿斑订饵料鱼。每次取货时我都会跳进冷藏车，仔细检查装饵料鱼的箱子是否解冻，车厢地面有无鱼血、水或碎冰，以至于供货商姐姐怀疑我是从警校毕业的优等生。有时仅凭肉眼观察无法判断饵料鱼的质量和营养价值，我还得用专业设备从包装箱里取样，然后送到化验室做理化分析。什么细菌总数、大肠菌群、铅、砷（shēn）、汞（gǒng）、营养素等指标统统合格后，才签字入库。

和在家处理冷冻鱼不同，为了防止滋生细菌，冷冻饵料鱼不能在室温条件下自然解冻，而用自来水浸泡解冻又会使营养严重流失。所以，为了尽可能保留饵料鱼的营养，我通常提前一天将它们从冷库取出来，转运进温度为7 摄氏度的冷藏室内，第二天早晨再用自来水快速冲洗解冻。饵料鱼彻底解冻之后，我还得按“铲屎营养官”的要求，对饵料鱼进行分拣。这个环节看似简单，其实要求非常高。首先，鲭鱼、鲱鱼和多春鱼体表的黏液要清晰透明，鱼体无破损和异味。鱿鱼要在无破损的基础上剔去体内骨头。这可是个技术活，我入职后足足练了半个月，手上割了几个口子才熟练掌握“剔骨”技巧。

用淡盐水洗净饵料鱼后，我还要剥开软乎乎的鱼鳃，挖掉饵料鱼的内脏和鳃，再把鱼肚清理干净。虽然阿斑只剩下6 颗牙齿，但我却不能用刀将饵料鱼切碎，原因还是和细菌污染与营养元素流失有关。

给挑好的饵料鱼称重也是个技术活。通常情况下，我们会根据斑海豹的体型大小、活跃程度、生长发育阶段等生理情况制订它们的进食量。而年迈的阿斑比较特殊，要想确定每餐进食量，就得明确它的体重标准。“铲屎营养官”们为此进行了几轮唇枪舌剑。最后，在“铲屎医疗官”的调停下，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比同体重海豹稍高一些。也就是说，它的标准体重至少得达到一百五十千克。虽然这个重量的阿斑看起来有些微胖，但这身“肥膘”可以确保它一旦不幸生病后，即便一两周不进食，体内的脂肪仍可为它提供必要能量。

精确称量好饵料鱼重量后，我还得进行一项特殊程序，那就是给阿斑下药！

饵料鱼的许多营养成分，特别是一些维生素和矿物质的稳定性较差，在储存、解冻或去除内脏的过程中很容易破坏和流失。为了避免出现营养缺乏症，除正常摄食外，所有斑海豹的饵料鱼中都会添加维生素B1、C 和E，以使斑海豹摄取的营养更全面均衡。年迈体弱的阿斑除了要补充这些维生素外，还得按医嘱添加能缓解关节疼痛的药物和保健品。

我把时间拿捏得很准，给饵料鱼下好药后，正好到了为阿斑投喂食物的时间。这个任务通常由“铲屎训练官”来完成。他们喂食斑海豹不仅是为了让它们填饱肚子，还要通过食物增进彼此的信任并强化训练成果。因为阿斑很多年前就过上了退休生活，所以投喂食物的目的就变成了强身健体和巩固医疗行为训练的成果。由于训练强度不大，这个工作就由我代劳了。

虽然阿斑对我不熟，但面对美食的诱惑，它不得不听从我的指令。可能是四肢和关节很痛的原因，它很少主动爬出水池，我只能像投篮球一样，将饵料鱼丢进它大张的嘴巴里。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或是我扔饵料鱼的准头不行，阿斑一下没接住，鱼头碰到它的嘴巴又弹回地面。不能吃！见它挣扎着要叼起来吃掉，我忙抢着把鱼丢进身后的废料桶。喂食过程中掉在地上的饵料鱼要及时清理，不能再次投喂，这是每个“铲屎官”都要遵守的首要法则。虽然这些饵料鱼很贵，但为了阿斑的健康，浪费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可阿斑并不这样想，它“哼哼哈哈”地大叫着，为浪费了美食而发起脾气来。不过我不担心，因为只要多给两条饵料鱼，它的怒火自然就熄灭了。

看着阿斑“老爷爷”边吃边露出意足的神情，我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自豪。目前国内外没有给高龄海豹养老的“说明书”，我们对它的照顾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我和同事都愿意做它勤恳的管家、忠实的朋友、亲密的家人，用无微不至的照顾，换来它安详的老年生活。而这，就是我们这些“铲屎官”存在的价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