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仰飞 于冰
在人们为于正电影滤镜的“莫兰迪色”褒贬不一时,电视剧《当家主母》却继续在滤镜下热播。而这部电视剧在延续了《延禧攻略》考究的服饰和唯美背景的同时,却只是在妆容的颜色上略有争议。在关注滤镜和妆容等形式之外,对内容方面的看法,集中于剧情中没有跌宕起伏的挣脱封建束缚的情节,而是不温不火地以任家大宅缂丝商业为背景,描写了女性群像的价值观。
近年来,以《甄嬛传》《芈月传》《延禧攻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等为代表的“大女主剧”成为新媒体语境下,书写女性题裁电视剧的“爆款”,其收视率与热度更是成为社会热点话题。尤其是“大女主剧”一反传统言情影视剧的叙事逻辑,重新构建起以女性权力为中心的全新叙事模式,展现了“她视角”下,女性为生活、为工作、为爱情的努力与挣扎,更是对当下社会女性真实写照的一种投射,剧中所透露出的“人生哲学”带给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与思考。《当家主母》是与《北辙南辕》《我在他乡挺好的》《理想之城》等“她剧集”一起关注女性命运,并进行突破创新、自我尝试和积极探索的一部新剧。
一、对理想女性形象的探索
(一)聪明睿智,建功立业的女性形象
《当家主母》中女主角沈翠喜是任家大奶奶,因父亲在海上打鱼时救过任家老爷,在父亲去世后她投靠了任家,自小跟着任家老太太学习缂丝技艺。因天资聪颖、具有灵气,加上耳濡目染和悉心教导,技艺得到任家的认可,深得任家重用。在家族事业的管理上,她管家管事赏罚分明、雷厉风行,任家老太太去世后,自小和任家大少爷一起长大的沈翠喜,嫁给了大少爷任雪堂,成为当家主母。她一生未生一子,不奢望宠爱,处处以任家兴衰为己任,为保全任家不惜一切,全身心投入到缂丝工艺的钻研和家族缂丝产业的管理上。在任雪堂消失多年的时间里,她支撑起家族产业,在产业遇瓶颈、生意遭亏损时,她刻苦钻研学习宋锦技术,复制“异色双面缂”,相当于获得知识产权,掌握了核心技术,使任家东山再起,不仅成为行业带头人,也树立了以总账房为统领的意见领袖形象。待任雪堂7年后归来,她离开任家自己开创事业,将缂丝技术传播于世,成为苏州城人人皆知的“沈娘子”,体现了女性的聪明才智,彰显了女性突破家庭空间的局限,探索社会空间层面展示才华的勇气,以聪慧的特质,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塑造了聪明睿智、建功立业的女性圣人形象。
(二)善良贤德,博施济众的女性形象
全剧开头并没有过多渲染沈翠喜在家族中奠定地位的争斗描写,跳离了常规“大女主”剧中在家庭、家族、宫廷等环境中奋斗和挣扎的过程,在官商争斗中没有见招拆招的无敌效应,更没有“主角光环”——即无论遭遇多大的困难,观众都默认女主角会免于真正的灾难。作为苏州城人人敬仰的人物,沈翠喜抵不过小人不择手段构陷而锒铛入狱、挨了板子,所有人议论她、侮辱她。但是沈翠喜仍旧不改初心,追求着“我只想做个别人眼里的好人”这一目标,广结善缘、济世安邦,突破当时众人对技术传播和垄断的狭隘认识,将技术教给更广大的女性,以帮助其获得独立、掌握自身命运,希望她们能够在婆家嫌弃的时候,想到还能赚钱,在家庭中给予一定的容忍,得到家族中的一席之地。沈翠喜这一形象的塑造,突破了女性主义追求平等和话语权的认识,发展到树立女性崇高化典范的层面。
(三)仁义崇高,感化激励的女性形象
孔子的“仁”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人与人关系的道德原则。全剧前半部分与《那年花开月正圆》的商贾题材和女性叙事相似,强调突破性别意识的自我社会价值追求,承载着家族兴衰的重任,展现深明大义的性格特征。而后半部分主题进行了转化,从小格局向大格局迈进,苏州织造府大人曹文斌的女儿曹幺娘,自小娇生惯养,父母本着“江南女子脚不沾地、不下床”的说法把她养大,后因曹文斌被抄家发配,卖入行院。她也曾自暴自弃,但依仗天资聪颖,有生存能力并能够保护自己,在行院处理猫中毒案有条不紊,她不愿毁容求生,后被沈翠喜赎出。沈翠喜不计曹幺娘父亲曹文斌过去对自己的陷害,放下仇怨,想尽办法营救曹幺娘,并且教她缂丝技艺。沈翠喜看来,曹幺娘是无辜的。从社会学角度分析,这种做法是对女性道德的重申。科尔伯格实证研究发现男性和女性关于道德的理解和侧重点是不一样的,女性更强调善良、友好和自我牺牲,是一种关怀伦理,来自与人的联结。沈翠喜在幺娘这件事上体现出拯救和唤醒女性的觉醒意识,这一行为体现对女性深深的同情,也是一種自我超越,是“姐妹情谊成了一个明确的对女性文化间的勾勒和女性社会理想的表达”,这在《欢乐颂》《流金岁月》等呼唤女性友谊互助的“大女主”剧中也有所表达。
二、对童年经验影响下的择偶观探索
《当家主母》共35集的剧集出现了多位女性角色,个个让人印象深刻,有一种“大观园”的既视感。这些女孩子独立、有思想,个性不同,命运也不同,呈现了一副女性群像,展现了不同价值观组成的全景。剧中女性角色是从需求和认知出发,按照每个人的价值观来选择配偶,选择生活,突出了女性的自主性。
全剧从童年经验方面对背景加以交代和描述,也将每个女孩子的婚恋关系进行说明和展现。弗洛伊德关于童年经验与婚恋关系的描述,就是爱情很受过去某些印象的影响,可能全然不同于梦想的理想对象,是不由自主的选择。剧中沈翠喜有三个丫鬟,分别是舒芳、巧儿、小兰,她们或多或少都受了童年经验和成长体验方面的影响。舒芳自小跟着沈翠喜长大,是沈翠喜的好帮手,后来也成为管理任家的主力。剧中有一个场景是舒芳去码头追二少爷任如风偷卖生丝,一个人带着众多家丁喝令追捕,舒芳个头不高,气魄不小,反差中给人视觉上的“眼前一亮”。舒芳这种胆识是在沈翠喜身边潜移默化形成的,她从小学打算盘,长大了就开始管账,打理账务有条不紊,干练勇敢的性格与沈翠喜小时候在任家成长的表现状态极为相似。舒芳从小缺乏安全感,被哥哥卖了两次,在沈翠喜的影响下,她自小就明白自己强的道理,这也决定了在选择嫁给二少爷任如风这件事上,没有因为她是丫鬟而看低自己,相反她在不停观察任如风的担当。舒芳考虑问题十分周全,本来她是看不上任如风的不务正业,但是在沈翠喜带领所有织户关门停业,任如风主动去接受官府的板子,替沈翠喜扛下责任,用实际行动打动舒芳,舒芳在看到任如风的改变后,才嫁给了他。婚后,任如风在舒芳的引导下从无所事事到分担家族业务,与舒芳共同奋斗。
巧儿性格直率,但缺乏观察力和思考能力,剧中有个细节,当沈翠喜不让曾宝琴进任家时,任宅里议论纷纷,巧儿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后,跑去跟沈翠喜说,全是关于沈翠喜“不容人”的流言。沈翠喜大怒,把巧儿罚在门外面跪着。本来是巧儿道听途说的一件小事,但是能看出她缺乏观察和思考,更缺乏判断力,导致在嫁给丁荣这件事上,没有看出丁荣的懦弱贪婪、忘恩负义,只看到了丁荣对自己的好。丁荣的好如果是真的好也算巧儿幸运,但是为了丁家的传宗接代,巧儿连续生女儿,最终因为连续生产,身体每况愈下,受丁荣卖主求荣的行为影响,最后急火攻心死于难产。
小兰是沈翠喜身边没有涉及婚恋的丫鬟,她的父亲是任氏家族一员,腿瘸,因欠了账把小兰卖给沈翠喜,常打骂小兰母亲,为了让小兰嫁人,多次陷害沈翠喜。小兰善于学习、心思细腻,经常问沈翠喜各种问题,后来用旁敲侧击、杀鸡吓猴等方式对待家暴母亲的父亲,最终让父亲清醒,用自己的办法说服和改变了父亲,而这些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也是在沈翠喜身边逐渐形成的。
曾宝琴的丫鬟与沈翠喜的丫鬟在人格层面有着强烈对比,曾宝琴的丫鬟剧中出现两个,一个是五儿,因为家族变故,吾儿跟曾宝琴一起被卖到行院,精神上无法妥协,被活活打死。另一个是如意,是五儿死后行院重新给曾宝琴使唤的丫头。如意虽然是行院出身,但是不看低自己,更反感和厌恶别人看低自己,本来与大少爷随从书砚情投意合,但是书砚具备强烈的规矩意识,追求如意必须经主子同意,主子同意了就不可以再抗拒。这种一味恪守规矩的行为伤了如意的心,她想要的是不顾一切的爱人,所以即使断发也不愿嫁给书砚,重新寻找想要的感情。五儿从小陪着曾宝琴,从小受着礼教的影响,在誓死不从的行为上看出她更坚贞勇敢。而如意活泼可爱,个性鲜明,从曾宝琴身上学到了自主思考和自我认识的能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而做出抉择,拒绝书砚的求娶,嫁给了敢于突破门第观念和规矩意识的翁家公子翁晋。
整部剧中女性角色的爱情选择大多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在翁晋公子求娶如意时出现过家人反对的情况,但是之后还是以圆满结局告终,彰显了情投意合的婚恋观。剧中角色体现了女性对爱情自由的期许,她们从自身成长经验出发,充分进行内心观照,认识自身的需求和需要,在择偶上不过于理想化,也不仅仅止于情感层面,要进行理性的考量和判断。这与现代女性的择偶观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性,抵制了“恋爱婚姻等同于物质交换”的负面观念。
三、现代事业观的彰显
(一)以男性为核心的事业观
女性在封建家族地位中“母凭子贵”“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是一种赢了男人就赢了世界的事业观。剧中人物曾宝琴,官宦之女,头脑聪慧、温柔贤淑,自小与大少爷任雪堂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因家道衰败被发落行院,后被任雪堂赎身,与任雪堂生有一子。虽然这部剧的女主角是沈翠喜,但是曾宝琴被认为是人生的赢家,剧中反复出现的那句——与任雪堂“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情投意合的归宿,也是符合大众期望的美好结局。她从“小奶奶”成为“大奶奶”,只要拥有美貌、体贴懂事、忍辱负重就可得到有依靠一生的男人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些便是女性终其一生的成就。现代剧《我的前半生》《三十而立》中关于全职太太、家庭主妇的经久不衰的讨论,都说明“男人就是女人的事业”是从古至今都存在的价值追求,是女性以男性为核心的价值观。剧中二少爷任如风的母亲和幺娘的母亲曹夫人都是以男权为核心价值观的典型代表,在家族中没有个人奋斗的空间,只能靠攒私房钱,以财傍身求得安稳。
(二)以个人利益为核心的事业观
以个人利益为核心的事业观也是大多数人的普适追求,该剧中多处有所体现:一处是苏州知府李照求取功名后,为了平步青云,与曹文彬一样更是把敛财和利益输送的本领发挥到极致。运筹帷幄的李照和老谋深算的曹文彬维持了一对平衡的关系,这种关系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却又本身存在着博弈。在这样的关系中,沈翠喜与李照势如水火,关键的核心利益就在生丝的价格上,李照囤积生丝,等着涨价,沈翠喜利用总账房保持行业生丝价格和市场的平稳,为了商户和农户的利益,与李照斗得死去活来。沈翠喜以取消借据求得曹文彬的帮助,希望曹文彬站在她这一边,但是曹文彬关心的只是自己,权衡利弊之下倒打一耙。另一处是沈翠喜不顾曾宝琴与任雪堂的青梅竹马情愫,坚持认为曾宝琴是行院的就不能进任家大门,后来曾宝琴生下一子秀山,沈翠喜也坚持不能让曾宝琴来带,以往的宫廷剧中都是庶出的儿子交给嫡母带,也没过多解释原因。但是在剧中沈翠喜的理由是曾宝琴在行院的经历,秀山有这样的母亲,会影响科举前途,如同被剥夺了政治权利就不能考公务员,最终还是在利益权衡下,曾宝琴把儿子交给沈翠喜养育。沈翠喜和曾寶琴都考虑大局、权衡利益,有“官本位”的思想存在,也有现代思想在剧中的融入,更多的还是体现了以个人利益为核心的事业观。
(三)危机下孕育动态的事业观
全剧还呈现出动态的价值观变化。在思想变化方面,沈翠喜的思想变化是一条暗线,最初她认为只有嫁给任雪堂才有活路,对于曾宝琴的母子恪守着传统意识,在后来遇上魏良弓后思想发生根本性变化,为后来离开任家自立门户的决定埋下了种子。曾宝琴曾经不理家族事务,只会花钱,后来沈翠喜离开任家,她也开始学习缂丝,是事物发展变化下的选择,也是事业观的转变。任如风从纨绔子弟到洗心革面,也是一个事业观转变的角色。艺术作品中的人性能够塑造出两面性的、人性矛盾的都更引人入胜,更能够塑造出传统与革新的意识反差,反映一种动态的成长历程,将思想的突破与转变相对比,不失为一个突破性的尝试,比人物的“黑化”来得更出其不意。
结语
《当家主母》所体现的现代事业观取决于剧中事业发展环境的设定,这部剧中的知府、织造府与任家所代表的缂丝商业成了三方对立的结构。与以往两方对立的不同,具有现代归属地管理与行业管理共同存在的现状投射,正是存在权力机构职责分散才产生管理的弊端,导致危机产生,有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件。全剧看似重点围绕任家的家族兴衰,但是无形中已扩大到行业,以及行业环境下的国计民生。任家大院不是皇宫,是商家宅院,全剧缺少女性与男性地位的较量,以及对男性强悍力量的烘托,虽然家主也曾担起外出抓捕海贼和寻找巡抚解决问题的责任,但从他消失7年这个表现上来看,还是存在逃避的心理。另外,魏良弓也是剧中一个消极观念的反差角色。总体来说,全剧略显男人在技术和管理等方面的弱势。
【作者简介】 于仰飞,男,山东潍坊人,北京开放大学艺术系教师,中国艺术研究院访问学者,主要从事广播电视艺术学、影视批评研究;
于 冰,女,河北故城人,贵州省黔西南州普安县文联党组书记、主席,主要从事文艺理论、文艺评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