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之歌[组诗]

英布草心

在古老的生命背后

我站在那里

风来的时候风吹

雨来的时候雨打

电闪雷鸣

是我爱的火花

与善的咆哮

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依偎着我

有时，我感到

我真像一位母亲

母亲们坐在岩石上

而我

本身就是岩石

（不该孤独的时候孤独

不该寂寞的时候寂寞

不该忧伤的时候忧伤

不该痛苦的时候痛苦）

阳光打在山冈

风与小草缠绵

幸福之河

绕过那道弯

在古老的生命背后

我站在那里

睁开一只眼睛

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看着这个世界上

忙忙碌碌的蚯蚓、蚂蚁

蜘蛛、蛇、老鼠、青蛙……

啊！愧疚——

愧疚从高高的云朵上下来

挡在我没有睁开的另一只眼睛上

有一种轻轻的疼

远方

山的脊梁上

一束闪电

亮着

一如许多年前

阿惹妞妞火辣的眼睛

雨水一直下着

我的思念

在不为人知的世界里

跳着

（如果明天还要上山狩猎

曲折的山路

它该多么泥泞）

啊！夜那么黑

一棵老核桃树

挺着

它多么像传说中

無头无尾的魔鬼颇莱欧哲

（也许还有颇莱欧哲的思想）

风一直大

雨一直大

我的希望与失望

在瓦板房内狭小的木床上

辗转反侧

（生命的明天里

我该怎样

上山打柴

下河背水）

我忧心忡忡

我是鹰的后代

虎的子孙

我拥有鹰的天空

虎的森林

我是鹰的后代

虎的子孙

阳光下，我埋着头

我躬着腰

我感恩地生活

我努力地生活

我是鹰的后代

虎的子孙

山很高，路很陡

梦很孤独

我是鹰的后代

虎的子孙

腊月的斯普古火①

风雪在飘荡

我是鹰的后代

虎的子孙

我在走向神灵的路上

成了自己的魔鬼

忘记了哀哭……

注：彝族人自称凉山地区为“斯普古火”，意思是森林茂密的高寒地区。

黄昏

像一张黑色的大嘴

在吞噬着万物

万物的眼睛

在大地上夸张地睁大

却是瞎的

一只鸟在寻找梦的森林

童年长了草

在想象的岩缝间

灵魂东奔西突

像关不住的爱与欲望

密密丛丛

追赶太阳的孩子

在走向先祖的路上

被太阳灼伤

落叶，一片，又一片

从高高的树身上

一悠一忽地落下

像一个孤独的孩子

在大小凉山的肚腹上

唱一首思念的歌

在落叶飘零的四周

团团白雾夹着点点细雨

小心翼翼地移动

凄凉与无奈

一阵，又一阵

在落叶干瘪的面孔上

无助地挂着

母性的大地

用惯用的深深沉默

接纳了忧伤的落叶

爱与被爱

牵挂与被牵挂

隐隐的

不远的山坡上

我孤苦一生的外婆

在小小的土包里躺着……

我的春天啊，它在哪里

在我的大小凉山，在我的故乡

解冻的河流湍急

古老的岩石苏醒

成片的索玛花盛开

我的春天啊，它在哪里

父亲扛着犁头出门

燕子，蜻蜓，蝴蝶……

它们都回来了

油菜花香顺风

毛毛虫们瞪眼

我的春天啊，它在哪里

黄昏，在山寨顶空

袅袅炊烟升起

上山的牛羊归来

幸福枝繁叶茂

温暖，排着队

正走入

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