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宁
随着数字人文时代的来临,社会网络作为对社会关系结构及人物属性加以分析的范式和方法,越来越受到国内学界的青睐。而数字时代的到来,同样为影人年谱的可持续研究带来了范式创新的可能,并有望寻求一种从人机交互到新的人际交往的中国电影史研究新路径。当下,社会网络分析法逐渐成为海内外电影产业、电影史的研究方法与工具之一,尤其是在中国学术界,社会网络分析法已然成为一种规范化的跨学科的视角,这对于当下的电影史研究方法——影人年谱来说,无疑是一项新的探索。
一、人机交互:数字人文时代的开启
从人类的诞生到文字的发明,人文学科担负着传承人类文明和推进历史进步的伟大重任。从文字传播时代再到印刷传播时代,字符始终是人类交流的重要媒介,而其所承载的文本信息的不断累积建立了高度的人类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正如由文字组合而成的书籍一样,图书馆作为纸质书籍的栖身之地,成为了人类文明发展的象征。
数字人文(Digital Humanities)时代的开启,不仅可以为人文領域(文、史、哲、艺术及相关衍生学科)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野、思路、方法和工具,也同为人文学者提出、重新界定和回答人文问题提供了新的可能。[1]尤其是在人类与计算机的交涉过程当中,“人文计算包含了‘两种文化,即将科学的严格、系统、明确、程序的方法特征带到人文学科中,解决了迄今为止大多以偶然的方式被处理的人文学科问题。”[2]而人类与计算机的双向互钩、互相循环的特性,也意味着电影史的文献与资料可以利用数据库组织和存放,并且大量数据的复杂关联也推动了电影史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式上的创新。不仅如此,数字时代的开启,意味着数字人文作为当下一种流行的媒介,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譬如数字图书馆的电子信息系统有望代替传统图书馆;再如单纯的文本和电影胶片,也已借助数字技术演变为多种媒体的复合体,即涵盖文本、图形、图像、语言和声音的数字媒体。
也就是说,随着古腾堡时代的结束,数字时代的到来成为当今文明过渡的桥梁。历史作为原始文本时代的产物,在数字时代发生了“媒介转换”,使得人文科学体现为图像而不再是文本。正如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所强调的,“媒介即按摩,其含义在于媒介作用于人类感官的比率,渗透其中并对其塑形和改造。人们感受媒介更像是全身接受按摩一样,能切身感受到媒介对我们生活及社会的影响。理解媒介意味着理解媒介的后果,理解媒介即按摩意味着理解按摩后的效果,这种效果致力于改变人们的认知模式和感官比率。”[3]
在传统媒介的基础上,再现介质通过口述、文本和影像等方式进行了数字技术阶段的进化。那么,作为人文时代产物的电影史研究,必须有效地变革其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来适应数字人文的时代环境。尤其是在计算机知识和信息泛滥的数字时代,人们对学术成果的思辨能力正在逐渐下降,迫切地需要人文科学的引导、纠正与人文关怀。
毋庸讳言,中国电影史的研究已成为当下中国电影学术界的显学和热门学科之一,其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都远远超出之前的任何时期。中国电影史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了解电影历史中的真相,从而获得对电影以及历史的认知。历经多年,诸多学者借助社会学、经济学、传播学以及文化研究等人文学科的研究方法,试图寻找到一种更优质的诠释历史的新视角。然而在借助诸多学科和新锐视角展开研究的过程中仍然采取了定性分析的框架形式,机械地完成理论的主观式演绎,并没有将真实的历史从原有的框架中进行剥离。同时,电影史写作通常会陷于细屑琐碎的史料考证中难以自拔,如数家珍地热衷于史料的占有和“把玩”和“只拉车不看路”,沉迷于钩沉之术。因此,从当前来看,中国电影史研究的历史观显得还相对比较单一。[4]就传统的电影史研究而言,在“数字人文”的大环境下,电影史学者迫切地需要与时俱进。
近些年来,以类似“数字人文+电影”“计量电影学”“社会网络分析+电影”等命名的学术著作、学术期刊以及学术会议等开始呈现欣欣向荣的发展趋势。学者们开始尝试从不同的视角对中国电影史进行研究,而这些探索也为“重写电影史”带来了诸多灵感和启发。“就电影史研究而言,数字人文确实拓展了研究的路径并提供了更多的分析工具。”[5]特别是“在数字人文的倡导下,以编程语言、超文本、定制算法和大数据分析等数字技术工具为基础的定量研究方法,陆续成为进入电影研究的新路径。”[6]在数字人文的时代背景下,数字人文对国内电影和电影史研究所带来的机遇和挑战的相关研讨已经陆续展开。传统的电影史研究方法或许显得有些“乏力”,电影史数据库的建设,以及可视化影人网络的读取将作为一种全新的中国电影史研究的数字化体验而存在。
在现实世界中,人们几乎无法找到一个既熟知社会批评、文学理论、历史知识,又能熟练电脑编程、建模、统计与数据分析的批评者,没有团队的集体协作,批评将无法完成。所以,数字人文时代背景下的电影史编纂也将由电影人、电影史学者、影人亲属、观众、计算机专业人员和艺术设计人员等共同完成。正如距离阅读一样,它是人类阅读和机器阅读之间的协作批评。虽然材料的筛选分类、阅读程序设计等是由人类完成的,但计算机处理巨量数据材料的运算能力,是人类无法比拟的,距离阅读常借助“计算机处理成千上万的文本”(Schuessler),被认为是人类阅读和机器阅读之间的协作批评。[7]如果说计算机是电影制片人,那么电影史学科本身就必须具有阅读和解释视频语言(而非文本)的态度,并学习进一步使用它的技能。将其数字化的目标是电影史学科与计算机学科的融合,融合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关键词之一。其内涵是计算机技术与人文学科的双向融合,数字人文是充分运用计算机技术开展的合作性、跨学科的研究、教学与出版的新型学术模式和组织形式。[8]因此,当电影史以数字人文科学表达时,由传统文字、图片记载的电影史将会通过计算机技术实现“媒介转换”,演变成可视化的生动“文字”。
二、人际交往:社会网络分析的意义A1C870ED-02F2-49FF-932D-973498E272D8
社会网络分析是数字人文研究中常用的一种分析方法,是基于对社会关系结构和人物属性进行分析而展开的一种社会学研究方式,因其独特优势,越来越受到国内电影行业以及学术界的青睐,近20年来逐渐成为电影产业、电影史的研究方法与工具之一。[9]中国学者利用数字化技术针对当下电影产业,以导演和演员为中心,运用社会网络分析算法,借助目前尚不完善的数据库进行检索、统计,已经展开了颇有价值的分析和探讨。尤其是社会网络分析法对现今的电影人物和档案历史人物关系研究方面应用颇广。
那么,网络分析法作为一种规范化的跨学科视角,“主要分析的是不同社会人群所构成的关系的结构及其属性,被看作是关于人文社会关系研究的新范式。之所以说它新,是因为这种分析不同于传统观点”[10]。究其核心,就是把行动者与事件之间的互动看作成一个完整的社会系统,这个观点可以溯源到1968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社会学家艾伦·巴顿早期就已经对人类社会进行过整体性研究。这一研究目的主要是为了更客观地了解人类行为,研究重点也聚焦在个体与社会群体的关系。毫无疑问,整体性研究对于当下方兴未艾的电影史研究方法,即影人年谱,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事实上,人类社会关于社会网络和人物关系的研究已经持续了近两个世纪。雷诺在1934年的《谁将生存?》一书中明确地提出了“网络”的概念,而且涉及超越互动双方和直接群体的影响。1830至1842年期间,社会学的创始人奥古斯特·孔德从结构视角出发,通过理论研究以及社会观察清晰地描绘了人类的社会生活。同时,亨利·梅因、费迪南德·滕尼斯、埃米尔·涂尔干、雷诺、赫伯特·斯宾塞和查尔斯·霍顿·库利等学者也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更进一步推动了社会结构知识的健康发展,深刻阐述了社会集体中不同形式的连接个人的社会网络关系的从属关系以及阶级性。值得一提的是,哈佛大学对“社会网络”一词进行正式命名,掀开了社会网络研究的新篇章。哈根斯特兰德、拉舍夫斯基、拉波博特、兰道、兰道尔等数学和生物学家结合专业特点,将数学公式巧妙地应用在社会子群的研究上,并把数学和关系数据进行了充分利用。此后,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根据已掌握的知识以及实验研究,提出了一般性的社会网络观念,阐释了行动者关系图形的重要性,这也为后续的发展研究奠定了扎实基础。[11]因此,社会网络分析成功替代了人文社会中个体主义。当然,尽管社会网络发展快速,但是其从未放弃过对人物属性的研究分析。在这个过程中,数学公式以及结构图形都只是服务于人文社会的一种技术工具。作为电影从业者,若想要充分运用好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去对影人年谱进行深入研究,就必须要充分地了解社会网络分析方法的定义及其特性。
关于社会网络分析的定义,不同专家学者给出了不一样的定义。但应用最广泛的是由J·克莱德·米切尔所提出的定义,他认为:“社会网络分析是特定人群中的一整套具体的联系,这种联系有一个额外的特征,即这些联系作为一个整体可以用来解释其中人们的社会行为。行为人之间的关系结构和个体行为人在网络图谱中的定位,对于每个个体单元和整个系统来说,在行为、意识和态度方面都有重要的影响”[12]。简而言之,行动者和他们的行动是相互依赖的,行动者之间的连接是资源转移或流动的通道,行动者个体的网络模型作为行动者之间关系的基本形式。[13]这些都是根据人文社会科学理论、应用数学、统计学以及计算方法论等有机结合而得出的结论。
简单来说,社会网络分析就是通过图论研究人类社会关系的一种方法,“图论在社会网络分析中的一个主要作用,即在个人分析层次和群体分析层次上,找出其中重要的或突出的行为人”[14]。这一点在当下电影研究方面已经得到了验证。特别是在由电影制片人、导演和演员之间的关系组成的庞大的社会网络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例如,李彪和陈璐瑶在中国电影生产主体的网络分析中,将十年内的制片人和导演的关系利用UCINET软件对所收集数据形成的矩阵进行了社会网络分析,清晰地看到了以制片人群体为中心的电影生产机制以及以少数电影公司为核心的电影生产者关系结构图。虽然在人数和时间上不足以覆盖整个电影发展历程,但通过这些数据得出的结果,客观、准确地看到了在电影生产中出现的跨界、跨业和协同生产的现象。[15]再如,方爱华、羊晚成、陆朦朦和陈安繁等在华莱坞电影圈的社会网络研究中,使用Gephi等可视化工具,对华莱坞电影圈近十年票房排名前十的导演与主演的合作关系进行了整理和分析。虽然时间、作品和电影人没能完全统计,但为华莱坞电影的发展和管理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16]显然,社会网络分析在电影产业研究方面,已经形成了规范的方法和不俗的成效。鉴于以往电影产业研究的特性,未来基于电影类型、票房、发行商、影人国籍、规模和影院盈利能力等属性的社会网络分析也将会不断地完善。而电影史作为电影社会化的人文产物,有必要将其纳入到数字化的、以影人为群体的社会网络研究当中。
三、影人年谱:从人机交互到人际交往
影人年谱是以电影史人物和电影年谱学为切入点,以围绕中国电影史研究和中国电影为核心的一种历史叙述方式。通過社会网络研究法系统地研究影人的社会关系和历史地位,智能、可视化地分析文献内容,以此展现影史挖掘的过程,进而体现出社会网络分析理论和方法应用于影人年谱研究的可行性与潜能。
一方面,对于电影史学者来说,“在重写中国电影史的过程中,影人年谱以史料为方法,以中国为旨归,作为一种成熟的治史方法,其包括了选择、甄别、考证、校勘与裁剪、补遗、核实、辨伪等多种方法,涵盖了对史料进行搜集、解析、鉴定、考明和比对等基础性工作”[17]。而社会网络分析法对于研究者来说,“抽样单位、关系的形式和内容、数据分析层次是构成测量和分析框架的社会网络研究设计的三个基本要素,每一个网络研究项目都必须在开始田野工作之前对每个基本要素作出明确界定”[18]。那么,倘若将其应用在电影史研究当中,需要在建立早期影人(导演、演员以及共同参与拍摄的电影从业人员)的双模网络的基础上,将影人的所有电影作品尽可能的汇总起来建立一个影人数据库。在双模网络中,从度中心性(Degree Centrality)、接近中心性(Closeness Centrality)、中介中心性(Between Centrality)和特征向量中心性(Eigenvector Centrality)对合作关系网络中的各个导演和影人进行中心性的分析。按照“历史数据搜集——历史数据甄别——历史数据处理——历史数据可视化——历史数据分析”的步骤,收集、考证以及了解影人群体、邻里、组织、社交圈、社区,以及互动、沟通、角色期望和社会地位。最后,利用可视化技术来描述影人的数字资源可以展示从数据到知识的递进过程,挖掘、分析、发现和揭示知识及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不难看出,数字人文与影人年谱的结合,无疑成为了人类与计算机的人文交互点,并且社会网络分析法通过自身特性为电影史学者对早期影人的探索提供了新思路。A1C870ED-02F2-49FF-932D-973498E272D8
这一新的思路已经在2021年7月6日,由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部分硕士生及博士生以及一直保持合作的25位相关研究者展开的“数字人文与中国电影史”专题学术研讨会上逐渐展开。可以说“影人研究作为一个电影史研究领域内涵盖范围广泛的议题,提供了一个易于容纳更多的相关研究者的交流平台,共同对数字时代的电影史研究遭遇的数字与人文的议题展开反思和讨论。”[19]其中,檀秋文认为“影人年谱数据库的建设能够为寻找不同影人在同一时空或者不同时空之中的相互关联提供便捷,可能刺激出新的研究生长点,从而为‘重写电影史提供一种基础设施意义上的工具。”[20]不仅如此,谭文鑫和田源更是借助Gephi、Gis等更为专业的计算机软件或工具,绘制了费穆一生行迹图以及蔡楚生一生的社会关系网络。这些研究为当下电影史的数字化研究带来了不少新的思路和启发,强调了在数字人文视域下影人年谱数据库建设的必要性,验证了社会网络分析法绘制影人年谱的可行性。
另一方面,对于影人本体而言,影人年谱讲述了每一位电影人的人生故事,而且他们的故事是无止境的,所以创造无限人生故事的电影史可视为人类生活的实验室。如果说自然科学家是通过实验室的人造空间中的若干样本发现因果关系,进而来解释自然现象,那么,影人年谱编纂者则是透过电影中的虚拟现实发现并揭示人类生活的秘密。在这里影人年谱的研究者将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电影史研究者,也可以是导演,演员或者观众。例如北京大学艺术学院MFA的硕士生已经开始筹备费穆、孙瑜等早期影人的纪录片,伴随着影人年谱研究的电影史电影已经拉开帷幕。这正是“数字人文”视域下电影史学者与时俱进的体现。
如此看来,影人年谱的出现“不仅可以最大限度‘还原社会历史面貌和‘体认影人生命轨迹,而且能够为中国的电影史研究提供必要的知识积累和价值导向,并为‘重述中国电影史以及构建‘中国电影学派奠定不可或缺的学术基础”[21]。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当今社会收集数据“还原”历史面貌并且观察“体认”影人生命轨迹已经不再局限于传统的文字性记录。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影人年谱将逐步以数字人文科学进行表达,与此同时,它也就成为了历史影人的可视化“文字”。当然,大数据时代的到来加速了影人年谱的创新变革,电影从业者也开始探求一种可以从“人机交互”到新的“人际交往”的中国电影史的研究新方法。[22]其中,治史者强调的是在传统史学基础上,充分利用数字资源梳理和专研史料的能力,并使得影人研究和影史研究成为“一家之言”,由此来获得相对持久的学术价值。显然,随着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电影史研究更需要紧扣时代发展脉搏,进行范式和方法的创新。面对新的数字人文环境,电影史学者既需要传承以往的优秀经验,也需要积极探索数字人文和电影史人物研究相统一的新路径,以此来促进电影史人物研究以及中国电影史研究的高质量发展。
结语
综上所述,在数字人文的大环境下,就社会网络分析定义而言,其与影人年谱的研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具有电影属性的社会网络图谱中,将影人看成是单个的单元,将影人拍摄完成的作品看成是资源流动的通道。这里面包括了影人生平、影片目录、电影批评、大事记、人物成就等内容组合建构而成的个体网络模型数据;同时,导演与演员的关系、演员和演员之间的关系等影人间的从属关系就成为了网络中的二元性。
相应的,从属网络作为双模网络,在社会网络分析中占据了重要部分。“它是由参加相同社会活动的行动者子集的信息组成的,行动者是由他们所属的事件彼此关联的,同时事件也由作为他们成员的行动者关联在一起。”[23]故此,在研究影人间的从属网络时,不仅要确定好与影片相关联的所有影人,也需要对标与影人相关联的全部信息,换而言之,影人为影片的从属关系提供了行动者、事件间的直接链接。一方面,从属关系能够给影人之间的关系形成提供优质条件;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影人和影片之间的互动看作成为一个完整的社会系统。通过双模网络分析,可以从对导演和演员、演员和演员在合作网络中的地位以及特征进行再次梳理和整理,同时,也可以更加客观地看待历史文献的有效价值以及真实性。无可否认的是,利用可视化网络图谱来描述影人数字资源,可以最大程度地展示知识和影人之间的内在联系,也有助于更好的挖掘、分析、发现和揭示影史中隐藏的且带有一定价值的影人,进而在此基础上形成新的电影史研究框架。因此,当今的电影史学者必须秉持贯通融合的精神,运用数字技术为人文知识的存续和发展更好地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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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乔 宁,男,河南洛阳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士后,电影学博士,主要从事中韩电影史、
电影文化研究。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影人年谱与中国电影史研究”(批准号:19BC033)阶段
性成果。A1C870ED-02F2-49FF-932D-973498E272D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