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蒙利
近期关注到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发展较为迅速,从最初提出音乐美学学科到建立与发展这一学科,短短几十年间文献研究资料及专题会议日益增多,于是研读了蔡仲德先生的《中国音乐美学史》[1]这一著作。此书分为初版和修订版两个版本,文章主要研究的是修订版的《中国音乐美学史》。《中国音乐美学史》(修订版)保留了初版绪论、正文五编四十二章、附录这一基本框架,但对全部文字做了校勘,对部分内容有所修订,附录《中国音乐美学史论文索引》增添了近年发表的有关论文索引。此外,还增加了另一附录《中国音乐美学史研究书目》。
目前,与中国音乐美学学科相关专著有杨赛的《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龚妮丽的《中国音乐美学史》,修海林的《中国古代音乐美学史》、胡郁青的《中国古代音乐美学》、温晓慧,张晶,梁美玲的《中国音乐的历史流变与美学思想研究》等等。以上这些专著主要是针对中国音乐美学史某一领域、或在蔡先生研究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展开的研究。蔡仲德先生研究的是从萌芽时期至清朝整个中国古代音乐时期美学思想,以诸多文字史料记载为依据,对儒家、道家、墨家、法家、释家等音乐美学思想学派进行了分析与梳理,同时提出自己对于各家音乐美学主张观点认同与否的见解,研究古代音乐美学思想与建立现代音乐美学体系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蔡仲德先生的《中国音乐美学史》是一部将古代音乐美学思想与建立现代音乐美学体系关系的重要文献,至今依旧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在中国音乐美学史研究领域具有无可撼动的地位。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这部书稿倾注着我的生命,我在其中思考着音乐、文化、宇宙、人生。”[2]蔡先生后记里的这句话是他对自己这部著作的高度总结与概括。
中国知网关于“蔡仲德”研究的文献研究年代 期刊 报纸 学位论文 总计1990-1999 11 0 0 11 2 000-2009 14 2 0 16 2010-2021 12 0 5硕士 17 44
蔡先生生前挚友张前评价他:“老蔡的中国古文字功底很深,基础非常扎实。由他选辑、整理、校注和今译的《中国音乐美学史资料注译》(上下卷)可以说是一部经典性的注译本。蔡仲德为这部书花了很大的气力,做得非常细致和认真,每一个标点,每一个字,每一个词的出处和注释,每一句,每一段话的解释和今译,都经过反复的斟酌和推敲,真正做到了千锤百炼,一丝不苟。在资料注译和专题研究的基础上完成的《中国音乐美学史》是一部近七十万字的学术巨著。”[3]该书由绪论、萌芽时期、百家争鸣时期、两汉时期、魏晋—隋唐时期、宋元明清时期六个部分组成。第一编:萌芽时期(第一章);第二编:百家争鸣时期(第二至第十一章);第三编:两汉时期(第十二章至二十二章);第四编:魏晋—隋唐时期(第二十三章至三十二章);第五编:宋元明清时期(第三十三章至四十二章)。从字数和章节可以看出,作者对这本著作倾注了很多的心血与努力,如果没有深入的思考、勤奋地研究、日复一日的坚持是很难完成这样一部著作的。近70万字、近900页的一部关于中国音乐美学史的著作,字数之多、篇幅之长正是蔡先生治学之勤勉的客观反映。
在这部著作中,有诸多观点是蔡先生对前人或者当今学术界关于音乐美学思想的不同见解之处。当这些不同观点提出时,蔡先生总是通过古今中外史料的各个方面进行论证与剖析自己的见解,皆是有理有据之言论。
1、关于“大音希声”的误解
在第二编百家争鸣时期,第六章《老子》中的音乐美学思想的第四节是关于“大音希声”的分析与论述。该书认为对于“大音希声”历来有一些误解,并从三个方面进行了分析。
误解一是针对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提出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观点进行反驳,《管锥编》一书从剖析白居易《琵琶行》中得出:声与声之间能蓄孕大音也。蔡先生提出“大音”是什么?随后通过对《老子-三十五章》、《十四章》、《四十一章》、《四十二章》、《五十五章》中关于大音的论述,得出“道”是“大音”,并非钱钟书先生认为的声与声是聆听时“人为而非自然”之声,应该是老子的称为“道”的“自然而非人为”之声。老子的“道”:道生一,一生二,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误解二针对后世很多学者提出的“大音稀声”的观点。首先肯定了此种美学与《老子》精神有相同之处,但最根本的区别仍然是:“大音稀声”所指的声也是人为的有声之乐,“稀声”是有声而少,不是老子提出的“道”,自然的声音。
误解三是针对儒家的“无声之乐”。蔡先生通过分析《礼记-孔子闲居》中提到的无声之乐,得出结论:儒家的“无声之乐”认为无声是有声之乐的本源,依然认为无声是人为的“有声”。道家提出的自然之声恰恰否定有声之乐,所以二者并不相同。
2、关于《周礼》的成书年代
“本书对《周礼》成书于春秋末期之前说不敢苟同,而认为《周礼》的成书年代不可能在孟之前,而只可能在以邹衍为代表的阴阳五行学派之后”[4]得出这一结论,蔡先生从《周礼》中关于音乐美学思想的《春官宗伯》、《天官》、《地官》、《夏官》等篇章进行了论述与总结。蔡先生认为成书年代在战国中期,孟子之后的主要依据为:(1)《周礼》的音乐美学思想虽属于儒家,但是具有鲜明的阴阳五行色彩。(2)《周礼》主张以礼乐教万民,属于“礼不下庶人”的时代,春秋末期之前没有礼乐教万民的思想。
《春官宗伯》对大司乐的首要职责规定为教育贵族子弟的乐德、乐语、乐舞三项技能,并将“乐德”作为音乐教育最首要的位置,是孔子的儒家音乐教育思想之体现。同时,《周礼》又规定乐官之长大师的职责为“大师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典同掌六律六同之和,以辨天地四方阴阳之声,以为乐器”。蔡先生认为这些都观点与《吕氏春秋》以十二律配十二月之意相同,是阴阳五行思想的体现。通过此类的举例与分析,论证了《周礼》中的音乐美学思想属于儒家,同时具有鲜明的阴阳五行色彩,从而推论出《周礼》成书只能存在于阴阳五行学派形成之后,不可能在这之前成书。
《天官》篇关于礼乐教万民的论述:“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以六乐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这种“以礼乐教万民”的思想,是中国音乐美学史上取得巨大进步思想的体现,蕴含着现代“以人为本”、“人人平等”的美学思想理念,彻底打破了“礼不下庶人”的落后思想。蔡先生认为《天官》、《地官》篇关于礼乐教万民的思想是存在的,从而推论出《周礼》成书只能存在于“礼不下庶人”的时代,在春秋末期之前成书是不可能的。
《中国音乐美学史》这部著作最重要的价值之一就是将中国音乐美学史进行了五个时期的划分。
蔡先生根据历史朝代的更替,分为五个时期:萌芽时期、百家争鸣时期、两汉时期、魏晋—隋唐时期、宋元明清时期。这种分期是蔡先生自己独创的分期方法,得到中国音乐美学学界的普遍认可。(1)萌芽时期具备了中国传统音乐美学的基本特征的萌芽状态。(2)百家争鸣时期具备了传统音乐美学思想的基础。(3)两汉时期传统音乐美学思想已定型。(4)魏晋—隋唐时期,是中国音乐美学史的鼎盛时期。(5)宋元明清时期,变得更为保守和陈腐。
当今学者有人对此提出质疑,我认为这种质疑并不合理,过于牵强。有一些学者认为:“这种分期的逻辑就好比我们把一天的时间分为,‘起床时间’、‘运动时间’、‘中午一点’、‘下午五点’、‘晚上八点’——这样的分期显然值得商榷,至少在逻辑上是有待改进。”[5]这种提法是一种时间的运动,并非根据事物历史发展规律来进行归纳与总结。将“一天时间进行逻辑分期”等同于蔡先生中国音乐美学史五个时期的划分,从任何角度进行研究剖析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对等的关系。蔡先生一直提倡大家给他的著作提出意见和建议,提倡“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中国音乐美学史观点,但是关于中国音乐美学史的划分我个人赞同蔡先生的提法。
《中国音乐美学史》研究的时期是从西周末年(公元前8世纪)至明清时期(1911年)的音乐美学思想,有关于个人音乐思想的剖析与总结,也有关于著作中音乐思想的解读与总结。蔡先生把中国音乐美学史研究对象归纳为六类:(1)音乐美学专论专著(2)子书及后世文集(3)儒家经典及其他典籍(4)二十五史的乐志律至(5)音乐诸赋(6)琴论、唱论。本文认为可以将这些分类总结为两大类:(1)个人的音乐美学思想(2)著作中的音乐美学思想。关于专论专著、子书、儒家经典、二十五史中整理及归纳了诸家音乐美学思想学派的观点,编辑成册,非一人之见解,可以归类为著作中的音乐美学思想。关于后世文集、音乐诸赋、琴论、唱论基本是个人音乐美学思想的体现,可以归纳为个人关于中国音乐美学思想的论述。
蔡先生凭借自己渊博的学识著成此书,对于中国音乐美学学科的发展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在此书完成之前,中国音乐美学作为一门课程尚无正式出版的教材可以使用,全国各大音乐学院及地方音乐学院开设中国音乐美学课程的学校并不多见。自1979年举行第一届“全国音乐美学学术研讨会”以来,吸引了诸多学者开始关注中国音乐美学学科的发展,《中国音乐美学》课程开始在各类音乐专业的院校开设,蔡先生的这部著作于2003年正式初版,弥补了这门课程教材短缺的困境。随着中国音乐美学学科的不断完善与发展,近些年很多音乐专业院校设立了中国音乐美学专业方向的硕士、博士研究生的招生,中国音乐美学人才的培养与输送对于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关于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各方面的研究都不能离开蔡先生的《中国音乐美学》这部著作来进行,这部著作为诸多关于中国音乐美学研究提供了统一的理论依据和标准。可以说,没有蔡先生的这部著作的问世,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在当时及后期发展都会滞后很多。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指的是文章跟人格的一致性。蔡先生在著作中通过自己深厚的文学功底与渊博学识,对每个时期中国音乐美学思想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与研究,同时也提出了一些非常具有学术价值的里程碑意义的研究观点。《学乐录》中的音乐美学思想,提出其推崇儒家传统的音乐审美观,虽也对传统思想的繁琐哲学有所反对,蔡先生认为其从根本上无法冲破儒家的保守思想的束缚。《通志·乐略》的音乐美学思想主张音乐能够表达感情,是感情的艺术,抓住了音乐的本质,蔡先生指出其否定诗歌及文辞在歌曲中的作用则具有局限性。蔡先生对宋元时期的音乐美学思想的剖析:《梦溪笔谈》认为音乐需要声音与词相一致、文备实足才能感动人心。同时又否定世俗音乐、只推崇古琴乐器为正,具有时代的局限性。《〈乐书〉序》的音乐美学思想过分夸大音乐的社会功用,认为音乐能够决定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