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签” 字英译研究

李闪闪

【摘要】 本文研究资料主要参考绍兴文理学院《红楼梦》汉英平行语料库，检索对比霍克斯闵福德与杨宪益和戴乃迭翻译的两个《红楼梦》英文版本中，“签”字不同的翻译方法。十个回目中36条“签”字例证、42个“签”字，其中主要集中于第四、六十三、一百零一回目中，此三回“签”中暗示的香菱悲剧、花签映照群芳归路与王熙凤“散花寺神签惊异兆”，对应译本中的“warrant”“slip”“omen”“divination”等，“签”既是线索又是伏笔。

【关键词】《红楼梦》;平行语料库;签;命运;译者风格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2）21-011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1.036

《红楼梦》影响深远，其译作传播也备受关注，“在1830—1987年的160年间，共出现过9种英译本” ①，“从1812的首次摘译起，至2010年作家出版社出版《清·孙温全本〈红楼梦〉绘本》，《红楼梦》英译尝试已达18次之多” ②。其中最为学界认可、研究较多的译本就达四种。本文主要参考“霍译本”（英国汉学家大卫·霍克思与约翰·闵福德全译本）和“杨译本”（中国翻译家杨宪益和戴乃迭全译本），并借助绍兴文理学院《红楼梦》汉英平行语料库进行分析。

一、绍兴文理学院《红楼梦》汉英平行语料库

绍兴文理学院《红楼梦》汉英平行语料库收录了“霍译本”和“杨译本”一百二十回的全文，前八十回“杨译本”以“有正本”即“戚序本”为底本，“霍译本”以“程乙本”为底本，分别采用“一对一”处理;后四十回均以“程乙本”为底本采用“一对二”处理。③

（一）语料库中“签”字检索译本的整合

通过绍兴文理学院《红楼梦》汉英平行语料库的检索，共找出55条例证。在文章具体分析之前，为了更好地解释清楚语料库检索带来的重复现象，特举例证说明：

求的签上，皆有注批。（Y051）

they're mentioned in ballads and operas， even in temple oracles. （Y051）

甚至于求的签上都有。（H051）

they are certainly well-known.（H051）

上述翻译在语料库中因为前八十回采取“一对一”翻译的原因，被分为“杨译本”和“霍译本”两条例证，此现象在数据库收录《红楼梦》的前八十回中十分常见。但在后四十回中则有所不同。

门房签押等人心里盤算。（99）

The yamen secretaries and scriveners made a mental calculation.（Y099）

The porter， head clerk and other local staff in the yamen made a few mental calculations…（H099）

这样后四十回的例证因为采取“一对二”的方式，由此检索到的例证便成了两个译本的同一情节又归入到一个例证当中的情况。

为得到相对合理的数量统计，统一整理为“一对二”的翻译模式，数据库中后四十回不做调整，前八十回保留不同底本中的表述方式，按照情节回目排序合并，重新整理之后，由开始检索得到的55条例证整合为38条。

（二）语料库中“签”字检索译文的校正

除上述重复例证外，具体检索结果中还存在一处底本输入错误和一处汉英对照错误，呈现如下：

语料库中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底本输入错误：

鹅黄签（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Y034）

with silver caps which screwed on， and yellow labels.On one was written “Pure Osmanthus Juice”，on the other “Pure Rose Juice”.（Y034）

你没看见鹅黄签子？（Y034）

Don't you see the yellow label？（Y034）

语料库中，将底本错录为“鹅黄签子”，杨霍底本中均实为“鹅黄笺子”，故而在整理出38条例证的前提下还应再剔除2条。同时也解释了数据库中此回目中只有“杨译本”缺少“霍译本”的原因。如此，例证便仅有36条。

但除此之外，第九十五回中还出现了汉英对齐错误：

求签问卦，都说在当铺里找，少不得找着的。（95）

We've consulted oracles too， and they all say we shall find it in a pawnshop…（Y095）

Grandmother Jia rose to her feet in great agitation …How could he lose such a precious thing？（H095）

数据库中，霍译底本“求签问卦，都说在当铺里找，少不得找着的”，该句后面紧跟的是“贾母听了，急得站起来，眼泪直流，说道：‘这件玉如何是丢得的！你们忒不懂事了！难道老爷也是撂开手的不成？’”比照译文，对应“霍译本”当为“We have asked several fortune-tellers， and they all say that it's in a pawnshop， so it can only be a matter of time before we find it.（H095）”，将其校正即可，并不妨碍具体的统计结果。此外还补充了“第一零一回大观园月夜感幽魂，散花寺神签惊异兆（Y101）;A Ghostly Warning Is Given One Moonlit Night in Grand View Garden A Fearful Omen Is issued by the Oracle in Scattering Flowers Temple.（Y101）;第一百一回大观园月夜警幽魂，散花寺神签惊异兆（H101）”一处，因为杨霍二者译本的在一百零一回的题目中存在少许差异，故而将最初检索结果中缺少的“杨译本”底本进行了补充，但不妨碍统计结果。

由此，最终确定下36条例证，但即便如此，在每条例证中的“签”字又是多少不一的，故而再次对具体36条例证中的“签”字做详细统计，最终整理结果为在十个回目中，总计出现36条例证和42个“签”字。

二、“签”字不同意涵的翻译策略

“签”字意涵丰富，在《红楼梦》，用法多变，以名词的用法居多，“求签”“花签”“发签”等在译文中，根据不同的中文意涵，分别选择了“完全直译法”“部分直译法”“意译法”“省译（不译）”等不同的翻译方法。

（一） 《红楼梦》中“签”字的分布

统计发现，《红楼梦》中“签”字集中于第四回、第六十三回和第一百零一回，并且在此三个回目中，“签”字出现的次数也分别以“6”“11”“16”的数量增加，例证也以“5”“10”“13”的数量增加，“签”与文中人物的关系也愈发紧密起来。

图 1：《红楼梦》“签”字最终整理结果统计图

“签”字集中的三回目分别对应，“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以及“大观园月夜感幽魂，散花寺神签惊异兆”，这三回目是“一个冤案”“七人运数”“一缕幽魂”的悲伤，分别对应着香菱，薛宝钗、贾探春、李纨、史湘云、麝月、林黛玉、袭人以及王熙凤的故事或命运，“签”中深意的凸显，随着文章不断加强神秘未知与悲伤的情调，签书带来的香菱应怜、花签映照的群芳归路与王熙凤“散花寺神签惊异兆”，即译本中的“warrant”“slip”“omen”“divination” ……从现实到想象的不断推进中，映射一切早有安排的命中注定，“签”既是线索又是伏笔，也是全文的重要情节，由此文章将阐释重点放在此三个回目。

（二）暗示英莲命运的公文签书

《红楼梦》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贾雨村卖友求荣、忘恩负义，为了门子口中的护官符，错发签错判案，铸成香菱的悲苦命运。此回目中“签”字共出现6次，分布在五条例证中，主要是“发签”“斜签”两种用法，其中5次“发签”，1次“斜签”。

1）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人拿来拷问。（Y004）

issue warrants for their arrest.（Y004）

便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H004）

He took up a warrant and…（H004）

2）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不令他发签之意。（Y004）

when an attendant standing by his table shot him a warning glance.（Y004）

便發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只见案旁站着一个门子，使眼色不叫他发签。（H004）

when he observed one of the ushers signalling to him with his eyes not to issue the warrant.（H004）

3）这门子听说，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Y004）

Then， deferentially， the attendant perched sideways on the edge of a chair.（Y004）

门子才斜签着坐下。（H004）

The usher permitted himself to perch one of his haunches sideways on the edge of a chair.（H004）

4）雨村便问方才何故不令发签（Y004）

stopped him from issuing the warrants.（Y004）

雨村道：“方才何故不令发签？”（H004）

stop me issuing that warrant just now？（H004）

5）老爷明日坐堂……动文书发签拿人。（Y004）

…make a great show of sending out writs and issuing warrants.（Y004）

老爷明日坐堂……动文书发签拿人。（H004）

…issue warrants for arrest， and so forth.（H004）

1）处，杨采取意译法，用“下命令”（order）传递“发签”的内涵;霍则采取直译法，用“warrant”（n.根据;证明;正当理由;委任状。vt.保证;担保;批准;辩解）作为“签”的译文。2）处，杨直接省去不译，通过“a warning glance”（警告）来表示不让“发签”的含义，霍依旧用“warrant”代指“签”。4）处和5）处，杨霍选用了同样的处理方法，将“签”字译为“warrant”。

（三）暗示群芳归路的花签暗语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描写了七位女子的花签来暗指人物的命运。

1）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Y063）

…a carved bamboo container filled with ivory slips bearing the names of flowers.（Y063）

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H063）

Skybright now produced a cylindrical bamboo box containing a set of ivory drinking-cards， each with a different kind of flower painted on it.（H063）

2）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Y063）

And took out a slip on which they saw the picture of a peony with the words…（Y063）

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签。大家一看，只见签上面着一枝牡丹，题“艳冠群芳”四字。（H063）

She gave the cylinder another shake and pulled out a card.The others craned over to look. It had a picture of a peony on it with the caption…（H063）

3）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Y063）

Baoyu， holding the slip of ivory…（Y063）

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H063）

Meanwhile Bao-yu， who had taken temporary possession of the card…（H063）

4）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Y063）

The directions were：“Whoever draws this will have a noble husband.”（Y063）

注云：“得此簽者，必得贵婿”（H063）

Then came the part which had made Tan-chun feel embarrassed：You are destined to make a noble marriage.（H063）

5）这签原是闺阁中取戏的……（Y063）

This is a game for the inner apartments…（Y063）

这签原是闺阁中取笑的……（H063）

Well， it's true there are a few like this which are amusing at the expense of us girls（H063）

6）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Y063）

They saw the picture of an old plum-tree with the motto（Y063）

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H063）

was of a winter-flowering plum…（H063）

7）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Y063）

they read the instructions，“As she is deep in a fragrant sleep and cannot drink.”（Y063）

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H063）

In view of the sweet drunken dreaming you are not to drink anything yourself.（H063）

8）“阿弥陀佛，真真好签！”（Y063）

“This is really a lucky dip！”（Y063）

“阿弥陀佛，真真好签！”（H063）

“What a kind， thoughtful card！”（H063）

9）宝玉铍着眉忙将签藏了……（Y063）

Baoyu frowned and hid the slip.（Y063）

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H063）

Bao-yu frowned and quickly hid the card.（H063）

“签”在第六十三回中主要是指“拈花名”游戏的道具“花签”，通过“签”上不同的花、签语、题诗和小注，伏笔人物命运。在该回目中，杨霍二人的翻译主要采取了代词指代、不译、完全直译法的方式。1）中出现的“签筒”和“签子”，杨用“slips”来对应“签子”，“签筒”（“bamboo container”）则主要翻译出“筒”的含义，“签”的含义选择不译或与后文“签子”合并翻译;此处霍也采取了相同的处理方式，不同的是霍将“签子”译为了“drinking-cards”，直译“签”的同时，补充了“签”在这个游戏中行酒令的作用。其他例证中，除去“this”“it”“she”（掣此签者）的指代或者部分的选择不译之外，杨主要采取“slip”“dip”来翻译，霍则主要采用“card”来表示。相较而言，霍译更加带有原文中轻松小游戏道具的味道，“card”本身带有的“纸牌、明信片”含义，更加通俗易懂，贴合原文。

（四）暗示凤姐异兆的寺庙神签

《红楼梦》第一零一回“大观园月夜感幽魂，散花寺神签惊异兆”，预算了王熙凤的悲剧。第五回“凡鸟偏从末世来”的判词就已经有了暗示;第十三回中秦可卿临死托梦王熙凤也揭示着盛极必衰;一百零一回中王熙凤命运的颓势已经无法扭转。散花寺暗喻繁花散尽，所求“签文”更是粉饰太平，此回目中的“签”带有宗教的神秘色彩。

1）第一零一回 大观园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Y101）

A Fearful Omen Is issued by the Oracle in Scattering Flowers Temple.（Y101）

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H101）

And…a strange omen.（H101）

2）你庙里可有签？（101）

Do you have divination lots in your temple？（Y101）

Do you have fortune-sticks at the temple？（H101）

3）我去求一签。（Y101）

I'd like to draw one.（Y101）

I should like to consult them. （H101）

4）我心里的事，签上批的出来…… （101）

If it solves my problem…（Y101）

…a plausible answer to my question…（H101）

5） “我们的签最是灵的，明儿奶奶去求一签就知道了。”（101）

“Our lots are infallible” （Y101）

Our fortune-sticks are particularly efficacious， ma'am，' said Perfecta.（H101）

6）一秉度诚，磕了头，举起签筒……（101）

…the bamboo container holding the lots. （Y101）

…tube of fortune-sticks from the altar.（H101）

7）只听“唰”的一声，筒中撺出一支签来。（101）

A bamboo slip shot out.（Y101）

…the bamboo sticks shot out of the tube. （H101）

8）只见写着“第三十三签：上上大吉”。（101）

…“Number 33.Most auspicious.”（Y101）

…“No. 33. Supreme Good Fortune. ”（H101）

9）“奶奶大喜，這一签巧得很。”（101）

“…What a coincidence！”（Y101）

“…What an uncannily apt response on the part of the oracle！” （H101）

10）一面说，一面抄了个签经交与丫头。（101）

…she had copied out the prediction…（Y101）

…copied down the text and…maids.（H101）

11）见了贾母王夫人等，问起签来，命人一解 （101）

…asked what the oracle had said. （Y101）

…Lady Wang insisted on having a full report…recite the words of the divination（H101）

12）“我给凤姐姐瞧一回签。”（101）

“I was explaining an oracle …”（Y101）

“…looking at Cousin Feng's divination.”（H101）

13）宝钗把签帖念了一回 （101）

and she read it out to him. （Y101）

Bao-chai obliged; and when she had finished reciting the divination verse for him…（H101）

这是“签”最多的一个回目，为更加明确，汇总如下：

表 1：《红楼梦》第一零一回“签”字翻译对比统计表

此回目中，寺院求签对命运揣度的神秘感涉及宗教、心理等多方面的因素，故而译者对于“签”字的翻译需要更多的考量。杨霍的翻译尽管词汇略有不同，但都是选择以“神谕、预示”对应“签”，这是符合原文内涵的，而且在翻译过程中代词的选用也非常有特点，杨多用单数人称代词“one”“it”，霍则多用复数人称代词“them”“they”。对照底本可以发现其均有自身的合理性：

我去求一签。（Y101）

I'd like to draw one.（Y101）

I should like to consult them.（H101）

我心里的事，签上批的出来。 （101）

If it solves my problem …（Y101）

…a plausible answer to my question…（H101）

杨采取了直译法，“求一签”，“one”是签的数量;霍选择了意译法，“求签”是求诸佛，“签”是他们的指示，佛菩萨本非一人，自然用复数也就无可厚非了。

三、结语

“签”和《红楼梦》关系密切，代表官府命令的签书、行酒令的花签、拜佛请求的签文，三个各不相同的内容，在汉字系统中均统一为一个“签”字。故而译者需要明晰“签”的不同内涵，杨霍两个译本尽管处理方式略有差异，但都很好地表达出了不同“签”字背后的文化意义。

霍和杨在翻译《红楼梦》的过程中，翻译目的不同，因此在译文风格上也不尽相同各具特色。杨译本中出现的代词和省译现象相对较多，但并不影响理解。霍译本更带有目标语的特色，虽然存在大量直译，但直译的过程并未忽略英语阅读者的理解，以前文中提到的“card”为例，相较于杨译本而言，通俗易懂、生动活泼。由此不妨反思，文学作品在翻译过程中的评判标准应该如何设定，翻译的目的是否也是翻译价值衡量和翻译方法选择的重要因素。

注释：

①陈宏薇、江帆：《难忘的历程—— 〈红楼梦〉英译事业的描写性研究》，《中国翻译》2003年第5期。

②李丽：《同是红学道中人——中国红学专家、学者与美国红学研究者葛锐夫妇畅谈〈红楼梦〉》，《红楼梦学刊》2006年第四辑。

③任亮娥、杨坚定、孙鸿仁：《红楼梦》汉英平行语料库。http：//corpus.usx.edu.cn.

参考文献：

[1]Yang， Hsien-yi & Gladys Yang.A Dream of Red Mansions （Volume I-III） （trans.）[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s Press， 1978-80.

[2]Hawkes， D.& J.Mindford.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ume I-V）（trans.）[M].Harmondsworth： Penguin， 1973-1986.

[3]詹晓慧.关联翻译理论视角下《红楼梦》环境语英译对比[J].玉林师范学院学报，2021，42（02）：76-81.

[4]李晶，言已.杨宪益、戴乃迭英译《红楼梦》底本研究[J].红楼梦学刊，2020，（06）：226.

[5]俞香顺.《红楼梦》中的杏文化探微[J].红楼梦学刊，2018，（3）.

[6]朱耕.异化的表达：《红楼梦》诗词英译的互文性[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