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雕：于方寸间刻万象

季天明

在这门以精细见长的传统技艺中，罗克始终坚守初心，以刀为笔，在方寸间挥斥方遒，再现传统之美。

在钞库街外不远处，是金陵繁华地段夫子庙秦淮风光带。每日，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出这片旅游热门景区，使得这一带热闹非凡。在秦淮非遗馆专心创作的江苏省非遗大师罗克即使身处闹市，周边人声喧哗，依旧能将这嘈杂隔绝在心门之外。

“动”与“静”的较量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语文课本《核舟记》里的神奇描述，在金陵城的秦淮非遗馆重现。

一张老旧的木桌上，一盏白色小台灯一亮就是一整天，显微镜、放大镜、细刻刀、垫板等工具在一旁井然有序地陈列着，等待着它们的主人——罗克。初识罗克，是通过一位摄影师朋友拍摄的“360°人物故事”系列作品。照片中，他身着一件藏青色、印有传统仙鹤图案的卫衣，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专注劲儿。

受疫情影响，原定的采访被推迟，直到5月上旬，我们才在秦淮非遗馆见到罗克，“儒雅”是我对罗克的第一印象。如果说“儒雅”是一种外在表现形式，那内在的“静”是罗克在经历了数十年如一日的磨练后铸就的心性。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罗克反倒最早开始学习微雕。儿时，父亲留给罗克最深的印象便是他整日伏案执刀的身影。“我父亲在20世纪50年代就开始琢磨微雕技艺，耳濡目染之下，我便对微雕产生了兴趣。”罗克的父亲——罗彪，是著名的微雕大师。20世纪60年代，他送给了毛主席一件特殊的礼物，那是在18*27毫米的猛犸象牙片上雕刻的由3600多字的《实践论》组成的毛主席像。父亲的执着与成功感染了罗克，也让他立志苦学微雕。

为打好基础，罗克潜心练习书画，坚持了十余年。夏季燥热难忍，嗡嗡叫的蚊子更是扰人心绪。起初，罗克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只能靠点蚊香硬撑。慢慢的，他便习惯了闹中取静，选帖、研墨、临摹成了他的生活日常。练习书画之余，罗克会通过提重物来练手劲。

“微雕要求创作者心要静，手劲却要足，否则完全无法在象牙上进行雕刻。”罗克说。

打好书画基础后，18岁的罗克正式开启微雕之路。因为掌握了扎实的书画功底，罗克对微雕信心满满，然而真正上手方知不易。做不好就要反思哪里出了问题，罗克反复对比自己和父親的雕刻手法与作品。在意识到自己用刀的角度存在问题后，罗克在后续的练习中时刻注意角度的掌控与调整，这才慢慢步入正轨，也才有了如今的娴熟技艺。

手艺人也是“守”艺人

微雕的创作过程极为繁琐：选材、切割、打磨、擦墨、抛光、雕刻缺一不可。选材作为创作的第一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好的材质不仅利于雕刻，更有助于展现作品的神韵。

罗克介绍，在选材上，猛犸象牙是最合适的，“猛犸象牙既有象牙质地细腻、硬度适中的特点，又无需伤害大象。不过除了它，我们在珍珠、米粒上同样可以雕刻”。

选定材料后，罗克通常会把猛犸象牙锯成片、锉成形，然后用砂纸打磨好几遍，再用墨汁将猛犸象牙表面涂黑后晾干，接下来，就开始“打格子”。何为“打格子”？罗克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来表述：“就像我们小时候在田字格上练字一样，‘打格子’说白了就是定位，只有定准位置，才能保证雕刻的内容是成比例的，是协调的。”打好格子后，罗克便会把猛犸象牙片放在40倍显微镜下，认真雕刻。

慢工出细活，为了尽可能完美地创作，罗克常常在木桌前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时间就这样在刻刀与板材的摩擦间悄然流逝。比起“江苏省非遗大师”“南京微雕代表性传承人”这样的称号，罗克更愿意以“手艺人”自居，“每次说到大师，大家可能都会觉得你的技艺高超，实际上，要想把微雕做到极致，技只是手段，艺才是永无止境的追求。”

为了进一步提升书画水平，罗克跟随中国山水画大师钱松嵒的弟子罗国玮老师学习中国工笔和写意绘画艺术。随后，他进入玉器厂工作，其间又去国外进修学习了一段时间的视觉艺术。在玉器厂工作时，罗克主要负责相关玉器的小图设计。闲暇之余，他并没有放弃微雕。害怕手生，他便天天抽空练习。随着玉器厂的工作日渐忙碌，留给罗克钻研微雕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番考虑下，罗克选择辞去这个令人艳羡的“铁饭碗”，开始潜心钻研微雕。20世纪90年代初，在朋友介绍下，罗克北上发展，在荣宝斋工作了5年。作为一家集书画经营、文房用品、木版水印、展览展示等于一体的综合性文化企业，荣宝斋广阔的市场资源给罗克提供了很好的个人发展空间，频繁的对外交流也使得罗克对于西方美学有了更深的了解。在荣宝斋工作时，罗克几乎都是在现场进行微雕创作及展示，这对心静的要求又高了不少。

继承父亲的衣钵，罗克坚守微雕。木桌上的那四把细刻刀就那样放着，其中有两把是父亲传给他的，刀身缠绕着胶带，烙印着时光流逝的痕迹。其实，传承并不是虚无、空洞的说辞，它可能只是两把不起眼的、老旧的细刻刀。

数十年的岁月，罗克不停地在刻，也不停地在守……而今，58岁的罗克想寻找下一个传承人。曾经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拜师学艺。但要想真正做到极致，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如今，罗克仍在寻觅那个人。

写意新微雕

传统的微雕一般以文字雕刻为主，罗克却喜欢刻一些国画作品。比起文字，雕刻图画是难上加难。在采访现场，我们借助高倍放大镜看到罗克在仅有筷子长的象牙片上神奇地再现长达12米的国画长卷《姑苏繁华图》，画中包括各种人物、车船、桥梁、建筑与山水风景。整幅作品“自灵岩山起，由木渎镇东行，过横山，渡石湖，历上方山，介狮、何两山间，入姑苏郡城，自葑、盘、胥三门出阊门外，转山塘桥，至虎丘山止”。据统计，画中约有12000余人、近400条船、50多座桥、200多家店铺、2000多栋房屋，令人叹为观止。

当问及雕刻过程中哪一步最难时，罗克说：“中间部位的景与物太集中了，前景有一条条商船、一根根桅杆，背景是商铺民宅与山水城林，真是错综复杂。我在雕刻时必须相当细心，注意到前后左右的相互照应。如有任何一处构图在雕刻时出现失误，就会导致前功尽弃，无法补救。”

在与罗克的交流中我们得知，要想以微雕的形式再现国画作品的神韵实属不易。国画有三个特点：追求神似，注重意境;以墨线为造型的主要手段;与诗、书、印密切配合。简言之，就是写意。为了在微雕中诠释国画的精髓，罗克苦练多年，将国画中常用的散点透视技法融入至微雕创作，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雕刻手法。工作时，只见罗克屏息凝神，集中意念，毫厘千钧，一气呵成。在他的作品中，每一刻都力到神来，神韵犹在。那些跃然纸上的人物、风景即使转移到了象牙上，也依旧活灵活现。

刀间的晕染是罗克区别于其他微雕手艺人的关键所在。在大部分的微雕作品中，单线条的表现形式占据了主流。这样的技法用于刻字并不会出错，但在雕刻国画作品时则会暴露出线条生硬、失去神韵的缺点。罗克独创的写意式刀法创新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也因此让他声名远扬。很长一段时间里，来自全国各地的收藏家通过各种渠道联系到罗克，邀请他量身定制相关的微雕作品。

不论是刻字，还是刻画，在这门以精细见长的传统技艺中，罗克始终坚守初心，以刀为笔，在方寸间挥斥方遒，再现传统之美。他还想通过更多的创新，再度提升微雕的艺术创作层次。他始终相信，事在人为，只要用心就一定会有回报。

（编辑 谢云凤 286112636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