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 郝亦博
在八大山人18岁的时候,明王朝灭亡了——崇祯十七年(1644),明朝最后一任皇帝崇祯——明思宗朱由检自缢于北京煤山,延续了276年的明王朝就此终结。不久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明王朝的大片疆土均被清军攻占。至此,他从一个皇亲国戚变成了一个贫苦百姓。在顺治二年(1645),明朝降将金声桓率军攻入南昌,此时的八大山人只能逃到奉新山中藏身。在经历了丧妻和丧子之痛后,他决定皈依佛门。顺治五年,他不得已遁入空门,削发为僧,隐于山林之中。
八大山人出家后,成了一名禅僧。因本身天资聪慧,八大山人在拜禅宗高僧弘敏为师之后,运用自己之前所掌握的文学知识,和弘敏师父经常参禅论道,两人十分投机。他31岁时继承了弘敏师父的住持工作,开始主持介冈灯社,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学者常有百余人之多。佛门生活毕竟远离尘世喧嚣,令人感到枯燥,但这并没有使八大山人泯灭掉绘画的热情。遁入佛门的后期,他开始利用闲暇时间创作花鸟画。
此前,八大有过一次恶疾,康复之后,决定还俗,暂住在南昌西埠门,后改称惠民门。在这里八大山人又结识了一批新友,如北兰寺的住持澹雪师傅,他在八大山人的晚年生活以及艺术创作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八大现存的一幅《芝兰清供图》就是为他所作。
晚年的八大,和明宗室的另一位王孙,也就是石涛,开始有了音信往来。通过《桃花源图》《春江垂钓图》等画作的交流。石涛开始由衷地称赞八大山人的艺术成就,同时也对同宗的遭遇表示感慨和同情。
七十六岁高龄的八大,仍坚持作画,依旧还有作品问世,不过这些作品已经有力不从心的迹象流露其中。当八大回首自己辛酸的一生时,其心境之凄凉,不言而喻。
明中期的时候,禅宗大为兴盛,它促使人们试图寻找内心深处的精神慰藉,让自己的生命找到真正的归宿。当时曹洞宗的高僧慧经在新城寿昌寺设坛,使得曹洞宗再度兴盛起来。而且八大山人的老师弘敏师父正是曹洞宗的传人。八大在其师父的影响下,在介冈灯社成了曹洞宗的门徒,之后又参禅了临济一派。
八大山人在出家后的数年间,禅学方面收获颇丰,被许为“禅林拔萃之器”。他在国画作品《个山小像》题跋中写道:“生在曹洞临济有,穿过临济曹洞无,曹洞临济两俱非,羸羸然若丧家之狗。还识得此人么?罗汉道底。个山自题。”这足以见他的悟,是一种透彻之悟,既非曹洞,也非临济,而是兼而有之。据此描述,他的禅学思想最初来自于曹洞和临济两宗,但最终在学习了这两派的禅学思想后,开始试图寻找自己灵魂的安放之所,进而悟出了自己的道,形成了自己的禅宗美学思想。
遁入佛门的后期,八大山人开始利用闲暇时间把禅宗思想融入花鸟画中,并加以创作。他把“八大山人”四个字合在一起,看上去既像“哭之”又像“笑之”,还有什么比这种做法更能表达他的内心世界呢?这也充分体现了禅宗里的象征主义,要知道八大山人并非为了画而画,而是以画作寻求精神上的解脱,表达他的孤寂、无奈和悲愤之情。
每位艺术家在进行创作的时候,都有他自己的绘画思路和理念,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绘画艺术风格。八大山人的创作方式非常奇特、怪诞,充满着感性色彩。他的艺术特色是用最简约的语言,表达出最丰富的内容,比如一枝花或几片叶子,从中可以感受到更多画外之意的美感。
明清时期的遗民行为中值得一提的即“逃禅”:八大作为移民中的贵族画家,政事不得意,贵族身份又尴尬,只能不断地参禅,然后归宗再到还俗,这些均是出自于自己矛盾心理的表现。两三年后的八大山人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情绪而猝发狂疾。此次狂疾的发作,实则使八大山人的艺术水平产生了质的飞跃。
艺术哲学和创作心理学的研究证明,艺术家在创作未知的艺术形态和画面效果的时候,会陷入某种奇异的感情状态当中。德国著名的病理解剖学家班克尔教授在研究像凡·高那样的画家时,曾表示:“艺术家患病后会有断断续续的焦躁不安阶段,但有时候,不但显得康复,反而还能增长他的创造才能。”确实,八大山人的情况似乎与凡·高又有着某种相似之处,可能会对疾病过程中产生的一些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更感兴趣,并思考着怎样在没有疾病的时期内,也能把这种创造性事物在清醒的创造过程中表现出来。假如这个理论成立的话,那八大山人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因疾病而得到了一种新动力,这使得本身具有一定艺术水平的八大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一次升华。
八大山人的艺术才能更多地展现在花鸟画方面,可以说是继徐渭之后的又一横空出世的画家。他的早期作品,就企图将沈周的平淡优雅与徐渭的狂放相融合,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他的花鸟画创作风格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早年探索时期(1648—1680);第二阶段为个性迸发的中年创造时期(1680—1690);第三阶段为晚年的高度成熟时期(1690—1705)。
八大山人早期的画风学习了沈周、陈淳以及徐渭等画家,通过自己的理解加以写生创作。《传綮写生册》是八大山人现存最早的一件作品,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是34岁的八大山人在遁入空门之地——江西进贤县钦风乡(现属南昌市南昌县黄马乡)的介冈灯社所作,可以说是研究八大山人早期最珍贵的资料。写生册共计十五开,所绘蔬果、花卉、怪石、松等有十二开,其中题诗十首,俚语及典章并列,隐晦很深,难以理解,但交代清晰。书法三开,四体俱全,看上去笔法稚嫩,尚不成熟,离他后来风生水起的艺术风格还有一段距离,可窥得34岁八大书画起步的历程,这对于研究八大及艺术生平有着重要的意义。
中期八大山人的创作方式也非常奇特,可谓惊世骇俗。比如: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八大山人代表作《古梅图》,这幅作品是八大的狂疾康复之后留存于世的第一件作品,画面风格继承了他早年的方折劲挺之势。此作构图奇简,给人一种强烈的黑白对比感。整棵树用笔锋利,枝槎如刺,枝端花瓣无几,在凄凉和孤独中仿佛还蕴含着一线生机。作品采用“截枝式”的手法,把画中形象引出画外,使画面简洁而丰富。在此期间,他作品的署款多为“个山”和“驴”,因此也可称为是“驴”时期的作品,且复有“壬小春又题”的题识,这足以证明此画创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壬戌(1682)。
晚年时期的八大山人创作了一幅经典作品《竹石小鸟图》,画于康熙壬申(1692),现收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他将竹石和小鸟都用单一的墨色绘制而成,笔墨挥洒淋漓、灵活多变。这种空灵简约的构图方式和充满孤寂的笔墨正是他晚年独有的风格。
晚年的八大山人日趋成熟,造型极为夸张,构图疏简空旷、平淡天真、以少胜多,创造了空灵之美感。他的笔墨技法极简,在笔锋中求变化,用篆书圆润的线条,翻转自如且变化无常,这是八大具有创造性的笔法。他画的鸟,白眼朝天,眼神怪异,却又生动无比,有一种倔强之气,仿佛孤独背后有一种张力。他的作品好像有一层不为人知的面纱和神秘之感,对此可以说是众说纷纭,见解各有不同。其作品被后人无限地解读,在他复杂多变的内心世界里,藏着一个不解之谜,使后人难以琢磨。在他个人的艺术世界里,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观看作品,只是一种感知,不可把控,其实这些也可能遮掩了真实的八大,这只是一个猜测。要解此谜团,需要我们在其作品中不断去研究、探索和发现。“惜墨如金”这四个字,在八大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用笔少到不能再少,而意境却很丰富、引人深思,给观众留下无限遐想。他复杂的身世造就了独特的绘画风格,同时也成就了他在绘画艺术上不可估量的贡献。意境空旷、夸张变形、简约之美是他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展现了一代大家的艺术风貌。
综上所述,八大山人的绘画风格从早年到晚年,变化十分明显,由早期的愤世到后期的平和,从内心到画面产生了巨大的改变。他生活在改朝换代的乱世,国破家亡、流离失所,走投无路最终投身佛门,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一生与笔墨相伴,最终走出了属于他自己的艺术天地。他的绘画功底和禅学道行十分深厚,绘画作品灵动感人,让人惊叹。通过欣赏和学习,我们能感悟到八大山人的思想和精神。
[1]朱婧文,《浅谈八大山人艺术风格的转变》,《北方文学》,2014年第2期。
[2]姚亚平,《八大山人真名为“朱耷”吗:宗室家世对八大山人的影响》,《文化艺术研究》,2021年第5期。
[3]班克尔,《世界历史名人的真实死因——一位病理解剖学家的新报告》,孙常敏、孙汇祺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1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