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林
在一辆开往春天的汽车上,
我坐在一位女士的身旁。
她和另外一个沉默的女人,
来自我向往已久的新疆。
“新疆是个好地方……”
我在心里反复念叨这句歌词,
手中接过那位漂亮女士,
第二次递过来的酥油饼。
我们一同要去的县城蓬溪,
也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两个女人要回久违的故乡,
看望不愿死在新疆的老外婆。
我要去见的几位诗人,
一位在公安局埋头读书,
一位在法院审判欲望,
另有两位在学校授业传道……
赤城湖跟我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家乡的诗人也都一见如亲人。
但多年以后我还一直记得的就是: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在当年长江贾岛主簿治下的诗人中间,
在赤城湖湖中央的那个小岛上,
当一片冬天的树叶缓缓飘落,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外地人。
有朋自故乡来,
又喝了一夜的酒。
那些酒,在曲折的身体里——
一天都低吟浅唱,
一天都踌躇满怀,
一天都不亦乐乎。
好像还在为有朋自蓬溪来
而兴奋。散发着
柚子和故乡的气息。
这些路和树,
是记忆的标点,
曾给远行的少年断句构篇。
而今少年已两鬓斑白,
它们却似乎改变无多。
这些山和水,
是沉默的乡亲,
一代又一代无言地活着。
卑微如草木荣枯,
飘零于悠悠天地。
春去春又来,
千年或万载,
不过是诗人的四行悲叹。
不过是一个个生命,
往来于人间苦海。
登上那孤绝的峰顶,
俯瞰山下的江水,
恰似时间不舍昼夜流逝。
恰似子昂的忧思传承,
将我们迷惘与偏狭的心胸舒展。
在射洪,
我见到两个陈子昂:
山上的陈子昂,
和城里的陈子昂。
金华山上的陈子昂,
坐在山上读书。
射洪城里的陈子昂,
站在广场上瞭望。
我感觉山上的陈子昂,
显得孤独。
城里的陈子昂,
面容慈祥,
还略微发胖。
这可能是因为,
山上读书的陈子昂,
依然忧国忧民。
而广场上瞭望的陈子昂,
看到了乡亲的梦想。
房子也爱旅游。在悠悠画舫间,
回屋的人
就漂游在了江湖。
而夜色如酒水,正漫过
几个偶然归乡或故地重游者的
仲夏梦。
穿纱衣的美人儿,都是自家幺妹。
一曲《人间遂宁》的
曼妙清音,带来别样乡愁。
让我也来卡拉OK。
管他张学友,还是《枉凝眉》,
现代古典都文艺。
移动电话如果不欠费,我可能会接到
刚才滚落的那瓶矿泉水,
从涪江深处打回来的
还乡报告。
当微风吹拂空调机,
你正朗诵星空诗。
“夜色如酒水……”多年前某日,
我在遂州观江潮。因为人多,孤独得就像
一首有点醉意的还乡诗。
好酒就是一首好诗,有个性,有回味,
更有情怀。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在瓶中,它的情怀无人能知。
人隐于市,我等大可佯装天真。
酒之所以诱人,全在于它的天真。
李白是个天真的人,所以他最爱的是饮酒。
但李白酒后从不写诗。他只写行酒令。
除了李白,杜甫、陈子昂、李调元几位
好像酒量都高。当然时隔太久,我也只是估计。
不是寺前
金黄的树叶在落,
而是我们
心中禅宗的思想在飞。
不是我们
赶在黄昏前登上了灵泉山,
而是夕阳
恰好映照到山峰一侧。
不是游客
在参拜古老的观音庙,
而是万物
一直在惠泽众生。
历史是一面
厚重而无形的墙。
没有色泽,
也无裂隙。
恰如隔离着
那作为镇馆之宝的
青瓷荷叶盖罐的玻璃。
当我欲近身打量
青瓷的细节时,
历史便不忘
及时来提醒我——
凡是对美的欣赏与批评,
都必须保持
恰到好处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