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台之下

阿莹

我从楼观台外茂密的树林里绕过来，一会儿工夫就站到崇圣宫山门前了。眼前这讲经台下的崇圣宫高高阔阔，青砖的墙，琉璃的瓦，汉白玉的栏，多少有些富丽堂皇的感觉，但是我知道尽管这里是重修重建，可这脚下的每一块石板，墙上的每一条砖缝，都藏匿着古老而又沧桑的故事。

这郁郁葱葱的终南山下的讲经台，被人们誉为“天下第一福地”。这不仅因为这里居住过大德高道，还因为小小山岗灿烂的历史。相传三千多年前的东周时期，喜好天文的尹喜结草楼于此，俯仰天地，观星望气。一日，尹喜夜观天象，望见一股紫气由东向西款款而来，知是圣人来临的预兆，于是遂请周康王委任他为函谷关令，斋戒熏沐，洒扫迎候。果然，不久便遇到一位长者骑着青牛过关，尹喜急穿朝服为之洗尘，又隆重地接往草楼之上，筑坛于山岗，施以弟子之礼。老子见弟子好学勤勉，便细心传授炼丹之术，又在草楼上讲授《道德经》。从此，这讲经台边的草楼便成了道教的启蒙圣地了，之后人们便将此地尊称为楼观台崇圣宫了。在以后的岁月里，这崇圣宫也几经破损几经重建，我想这今天的崇圣宫可能是史上最为堂皇的，新鲜中透着不朽和悠久，仿佛进入了一处修葺一新的皇家别业。

我站到讲经台上极目远眺，发现这个突兀的山岗四周，到处都撒播着智慧，也存有数不清的文物故事。我知悉南边两排青瓦铺就是宫阁，里边有一间专门接待客人的房间。记得在十多年前，我曾来拜会过去年仙化的任道长，道长一身长衫，仙风道骨，为人豪爽，乐好助人，曾为我写过几幅书法，朋友们甚是喜爱，一来内容雅好，读之悦目;二来道长亲笔，紫气漫卷。但今日老屋尚在，主人却已驾鹤，心中不由地悲凉涌上。不过，作为道教中的大智大德，自信是用一生来修炼永生的，其肉身固然可以老去，而魂灵却可以不朽，想到这里似乎又平添了一丝欣慰。

那年老子对尹喜教授完毕后，便欲辞别离去，尹喜当然苦劝不走。老子说，我走之后，你需将《道德经》斋戒研诵千日，方能进入妙境，以后我们将会在蜀地的青羊宫相见。说着老子便在讲经台西侧的“吾老洞”里脱了肉身，带着牵牛童子，骑着青牛驾云升天了。据楼观人讲，老子仙化之后，那石洞中原有一石函，藏有老子头骨，前来拜谒者甚多，却均被洞中劲风所阻。可我趋行二三千步，陵也不见，洞也不存，只在松竹翠柏间，立有一高大石碑，乃是清代巡抚毕沅题书的“老子墓”，可见这里的确是储有仙气的。

在讲经台的东北有一塔刹，是为唐代大秦寺的旧址，也有说那几经劫难的国宝《大秦景教碑》就发现于此。旁边则是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修行隐居的别院，世称延生观。当年大唐王朝甫一建立，高宗就拜李耳为圣祖，因而道教在唐代最为繁荣，几乎成为国教，唐人也把能入道教看作人生荣耀。唐时盛行制考，也即举荐人才。史书记载王维和李白都曾先后拜会过玉真公主，以求给玄宗皇上引荐，以展胸中经世抱负。大概两人均有受益，只可惜李白入宫仅两年，就被宫中繁文缛节纠缠得不知所措，最终离宫赴江南远游去了。不过，诗人是为入仕来找公主的，而公主修行数年后，毅然上书唐玄宗，彻底取消了她的公主名号，也放弃了皇家的一切资财，只为道家在此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片雕梁画栋。

不过，讲经台前最为吸引眼球的，是一座精致的八角亭了。八卦悬顶，别具风韵，亭下树一碑石，元代书法家赵孟頫所书“上善池”三个隶书大字，笔力遒劲，气韵沉稳，凝视许久自己也觉端庄起来。有趣的是，旁面有一石砌水池，池内有一龙头，口吐清水，终年不断。传说元朝时曾有瘟病流行，一位老道夜梦老君显灵，告诉门前石板下有一眼泉水可治瘟疫。果然，人们在讲经台下发现了泉水，掬水一喝，瘟病自愈。从此四方百姓都来此取水，时疫渐退，神奇无比。所以，赵孟頫登楼拜仙，闻之欣然提笔，摘取《道德经》之句写下“上善池”三字。而今看去，依旧书气饱满，雍容华贵。可谓：人已去千年，书迹尚新鲜。只是我望着三三两两的游人，不知瘟疫而今又在各地肆虐，可有百姓来此饮水驱疫？

当然，这楼观台里的讲经台所以引人入胜，究竟还是因了《道德经》的缘故。老子是在这里发布的哲文，从此竟影响了华夏以后的文化进程，似乎任何问题都可以从中找到答案，任何事物也都可以找到自身的位置。所以讲经台西侧，是四通五千言《道德经》矣，眼光扫过，令人震撼。此碑是元代状元高文举书写。所谓的梅花篆，飘逸隽秀，浪漫潇洒，远看似梅花盛开，近看字字珠玑，这显然是书法家的一个创造，极具文物和书法价值。我站在那儿辨识许久，大致猜識：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后边的句章，我便不认得了。但我知道，这里可凝聚了讲经台的精华。

当我离开楼观台很远了，还频频回首朝那高耸的讲经台望去。那儿所以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就是老子站在台上发出了不朽的智慧之言。我相信，人啊，不管是处于逆境还是顺境，不管是腾达还是困厄，任何时候去阅读都是会有收获的……

（责任编辑：马倩）D0F23CC6-C940-415F-BDD7-509E68B5E11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