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爱的人,你有多真多深刻

2022-06-15 01:13榛生
女友 2022年6期
关键词:歌者内裤爱情

榛生

“我超爱你!”台上的歌者食指指着台下,眼光毒辣,像要马上大开杀戒。台下所有人都确定她爱的就是自己,她要弄死的就是自己。他们叫喊起来,“我也爱你!我也爱你!”歌者脱掉搭在背心外面的渔网披肩,完美地呈现上臂小肌肉群、锁骨、工字背心里的C罩杯。

她把“渔网”抛到台下,人们开始像鱼群一样拼命挣扎。

有人流下激动的眼泪,有人狂吻抢到的织物一角,脸颊和头发被汗水濡湿。

“追星就是一场性幻想。”弗格想,但他又觉得自己的追星跟性没有关系,他的是爱情。

台上的女歌者并不怎样出名,只是属于酒吧里的小舞台,而且她唱得也并非多么好,所以可以肯定她不会大红大紫。但她就有种魅力,吸引着一群人匍匐追随。

也许是在某个吃饱喝足之后的午夜,自毁的基因开始作用,弗格要去酒吧酗酒,用啤酒的泡泡击打人生的疮口,看看谁能被谁击灭,谁能被谁消炎。成住坏空,他没有胜算。结果,他听到了这位女歌者的歌。

那首慢歌,那种嗓音,好像蜿蜒的蛇泉从远处流进他灵魂深处的洞穴,积满清澈冰凉的液体,细细尝一口,方知如酒。弗格久久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死去了还是缓慢地在复活。女歌者唱完走到台下,非常偶然地,跟他对视,笑笑,之后绝尘而去,事实是去下一间酒吧賺钱。

从那之后,他追随她十年。他长出了鬓边的白头发,她也老了。这不重要,容颜和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他爱她至死弥坚。

从科特迪瓦回中国,转机亚的斯亚贝巴,弗格在机场遇见了一个中国女孩,难得在这里遇见一个黄种人,而且长得很好看。女孩有个难得一见的漂亮额头和一双大大的眼睛,一个双眼皮,一个单眼皮。弗格多看了那女孩一眼,她显然感觉到了,回给他一个谦和的微笑。之后他们很凑巧地坐了同一航班回国,她坐在靠后的位置。

一路上弗格能感觉到有一股气场在他身后,像是一个炭团或者一个加热着的微波炉熊熊烘着,让他坐立难安,像犯了烟瘾那样。出机场,他看到她在装免费打火机的篮子里翻找,找到了一枚西瓜红的打火机,转过身来对他扬手,老朋友似的招呼他抽烟。

他知道这女孩子喜欢他。

他走到她身边。她说:“烟忘带了,借我一根。”

“什么时候还呢?”标准的调情,一点也不带有情感色彩的文字,但是足够算谈情说爱的第一撇步。

她抽烟的样子很生,而且还不停地咳嗽。一根烟,谈谈天气和异国的风土人情,自己的老家或者工作乐趣什么的,刚刚好。第二根烟,就是相识并且相爱。她说她叫珈敏,Jasmine,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珈敏没有工作,从不工作,一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白白地浪费时间、花钱,花她爸爸的钱。她结交了几个所谓的闺蜜,和她们去玩,购物,或者吃,美颜自拍,发朋友圈,微博上传新买的香水、化妆品、包包、大衣。不过珈敏也去诗歌会或者读书会,应该不算特别标准的小废物。

认识弗格以后,珈敏荒废了以上那些事情。

有一天下午,他们在他的公寓里醒来,停电了,空调没法制暖。他们把衣服拖进被窝暖一下的时候,就像两只把猎物拖下水然后整个沉进池里的鳄鱼。大概这是珈敏长这么大以来受过的一场不小的苦,深秋,住平民公寓,还停电。

于是,她送他一幢房子,而且装有全套自动化家电。又送他一辆别克,她说她喜欢那三只小盾牌。

她在他忙的时候煲汤送到他公司里去。听说有钱人很抠又很懒,她为了他把这两个“优秀品质”都割舍了,所以这是真切的爱情。

她有点哮喘。他后来才知道那天在机场她抽烟时差一点就哮喘发作,她是为了能和他认识才装作会抽烟,所以这是真切的爱情。

她说喜欢他到了不知为什么喜欢他的地步,愿意让他杀死自己,一了百了,所以这是真切的爱情。

“但是你呢,你的爱情真切吗?”弗格问自己,羞愧使他无地自容。

弗格在一间世界有名的可可公司担任市场调查员。他跑遍非洲、南美和南亚,看土著劈开成熟的可可豆荚,用土语游说他订他们的可可豆。成交后酋长之类的上层人士会给他一些礼物,同时向他讨要内裤,就是那种男人穿的平角内裤。对于蒙昧的土著,内裤是比较高级的衣着,所以弗格会在行李里带上几打相赠,他们就给弗格奉上香蕉,即使在非洲也有人情世故。

珈敏咯咯地笑起来,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听出了黄色。

她要跟他去非洲。“如果你不怕吃香蕉的话。”他说。

非洲那些褐红色的土地,没有路,他们坐着当地人的吉普车来到可可种植园——一个原始美丽的村庄。车子经过之处,扬起腥红的尘土,像有条红色的巨龙在后面追赶。当地的男子打着赤膊,腰上系着粗布裙子,果然没有内裤啊;女人的上身也都没有衣服,光亮饱满的乳房在光天化日下袒露,不觉羞耻。

当地人果然捧出香蕉,像喂两只大象一样,递给他们。

她坐在香蕉树下等他,他去工作,跟当地人谈判,拿一只可可果,察看种子的发育。她睡着了,手账掉在地上,他捡起来,上面写着:“我好好地端详着你。你有挺直的背部,如书脊,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有强壮的手臂,如弦弓,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有漂亮的深黑眼睛,如宝石,你是我心爱的人。”

这是有血有肉的爱情。对于珈敏,很容易就拥有这样鲜活的爱情,因为,怎么说呢,她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啊。

可是对于他呢?弗格有时觉得自己卑鄙,一个人对自己特别好,就接受她的好,让她以为他也在爱她。不,那只是利用她。利用她对自己的好来自欺,让自己以为也爱着她,也配得到爱情。

当夜他们住在族长的树屋,有一只猫头鹰彻夜守在窗外,他忽然想起他的歌者。

他背叛了她吗?他背叛了他修行了十年的禅,一朝破功,老命不保。

回国后,忽然有一天,他给歌者打了一个电话。她问他:“喂,你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他只是腿软,觉得自己快要脑梗了,一时之间不知怎样回答。说是她的歌迷吗?太简略了,他对她的感情何止是歌迷这样肤浅。说是暗恋了她十年的人?太粗鲁了,怎么可以把暗恋这两个字赤裸裸地说出来,暗恋不都只能用秋山的落叶有多重、今晚的月色有多美来比喻吗?不是只能存在于诗歌里吗?

最后他说:“我是弗格。”歌者说:“噢,弗格,那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喝一杯,今天晚上我很空。”

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抛下穿着睡衣、做着面膜、散发着香味的珈敏,来到了歌者所说的酒吧。哦,他还是撒了个紧急开会的谎作为仅有的良心。

歌者坐在说好的那个位置上。看来确实很空,身边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就她自己。她在喝啤酒,就着一盘薯片。她真是性感又優雅,要知道,能做到既性感又优雅真的不容易。

他对她从没有非分之想,真的。他最大的幻想就是这样:和她对坐,喝一杯酒,说说话,看她用门牙磕着一片片薯片,番茄酱沾在下嘴唇上。

所以,这才是真切的爱情。

可他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去。直到她喝光了桌上的酒,结账起身离去。

他尾随她,好像要捡拾她的每一个脚印,珍重着她的每一步行走。她搭不到车,改坐地铁。他也跟她进了同一个车厢。她神情有些落寞,站在门口,背包放在座椅上。他背对他,站在窗口。透过地铁玻璃的反射与反射,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搭到了一起,他们都避开了对方的眼睛。然后地铁停,她拎起背包准备下车,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终于鼓起勇气跟她说:“请问你是Dido吗?我喜欢你……的歌很久了。”

他发现他把自己伪装了,伪装成另一个粉丝,拖着粉丝都会有的、见到偶像就变得哆嗦紧张的大舌头,说出幼稚的表白。

她说谢谢,然后就下车了。

就在那一刻,在他让歌者像一块海藻随着自己的节律漂开的那一刻,他发现他可以轻易放走而不必费力抓紧什么了。

他也终于有勇气将他的人生去伪存真,第一次面对了自己,面对了自己也不太看好的爱情卦相——有些人是注定孤独的,有些爱情是注定只能存在想象中的,他可以活在想象的爱情当中,反而无法接受正在拥有的爱情!

他跟珈敏摊牌,“其实分手是为了你好。”好像每一个负心汉都会这样说,人们并不理解负心汉,总以为他们说的是托辞,其实有些负心汉还是非常真诚和善良的。珈敏就像任何一个被分手的女孩一样,在听完这句话后,抱着他的脸大哭,“别离开我,我不让你走。”

“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珈敏。”他又说出了第二个负心汉句式。

他把房子和车还给珈敏。他真心希望她还能遇到她热切喜欢的男人,将这些财富馈赠给他,就像古时候的公主送给比武招亲来的男子一座城池。

有首美丽的古诗写道: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古人没见过飞机,看到天空上移动的UFO,以为那是泅渡银河的小船,叫它浮槎。古代一定也有特别孤独的人,孤独到提起爱情,三缄其口。那是因为之前深深地迷恋过,爱慕过,而后又因太了解自己而放弃了的人吧。小小浮槎,云阶月地,载不动,许多愁。

弗格还是会在世界各地的机场邂逅很多人,那都是些与他无关的人,即使出机场他会捡一只他们使用过的打火机来抽烟,而他们也会捡拾他遗弃在登机口的打火机,他和他们,也不会再有一次心领神会的相逢,就算不是爱情的那种都不会。有些人因为很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他们选择孤独。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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