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燕 彭泽平
斐陶斐励学会(The Phi Tau Phi Scholastic Honor Society)是以奖进学业、鼓励研究、集合智能分子共谋学术推展、促进高等教育及研究机关联络为旨趣的学术共同体,肇始于18世纪70年代威廉·玛丽学院(College of William and Mary)成立的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Phi Beta Kappa Society),20世纪20年代被引入中国。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由美籍教授爱乐斯(Joseph H.Ehlers)于1921年5月25日在国立北洋大学发起成立,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曾盛极一时。在其成立以来接近30年的发展过程中,中国斐陶斐励学会逐渐从以美制为蓝本向本土化转变,为国内、国际优秀学者交流搭建了平台。遗憾的是,学界虽对与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创立经过有关的史料有所整理,但有关该学会的系统研究尚付阙如。比如斐陶斐励学会何以能引入中国并在中国得以发展?引入中国后在社会历史变迁中的命运如何?对中国学术发展有何贡献?本文拟从这些方面入手,以一得之见,抛砖引玉,以求教大家。
向西方学习是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变革的基本特征之一。清末,为挽救民族危亡,振兴中华,众多学子远赴海外求学,逐渐形成以留美生为代表的出国留学群体。他们在异域文化中上下求索,努力学习科学文化和开展学术创新,得到美国各大学荣誉学会的认可。
学术救国是近代以来中国无数仁人志士的共同祈盼。晚清以来,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1]以及在历次战争中的惨痛教训,有识之士开始注目西学,大力推动中国教育近代化。如张之洞著《劝学篇》,并在序言中对晚清以来轻学现象进行了批判:“窃惟古来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2]他倡导在中体西用的文化框架下学习西方,以求御侮图强。龚自珍对传统教育扼杀人才进行批判,疾呼:“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3]其大力呼吁培育新式人才治国理政。由此,清政府逐渐废除科举制度,大力开办西式学堂。晚清时期,开明知识分子的文化转向及其文化试验,极大促进了西学在中国的传播,使得知识界掀起教育救国的序幕。在此背景下,饱经欧风美雨沐浴的新式知识分子带着教育救国的人生信条远渡重洋。蔡元培留学德国,深切感受到知识的力量和学术的价值,他认为学术发达是国家强盛的基础和力量。“学术昌明的国家,没有不强盛的;反之,学术幼稚和知识蒙昧的民族,没有不贫弱的。”[4]蔡元培致力于学术救国的人生道路。胡适赴美留学,在领略了实践取向的治学路径之后开始倡导学术救国。他认为:“救国不是摇旗呐喊能够行的;是要多少多少人投身于学术事业,苦心孤诣实事求是的去努力才行。……我主张要以人格救国,要以学术救国。”[5]除此之外,郭秉文、张伯苓、梅贻琦、蒋梦麟、罗家伦等众多知识分子均提出了学术救国的主张。
带着学术救国的人生理想,无数仁人志士远渡重洋,在异域文化中寻求民族复兴的答案,其中,很大一部分学子选择赴美求学。据史料记载,1914年留美中国学生会会员为1770名[6],1927年在美留学生增至2500人[7],1939年5月在美留学生为1163人[8],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在美留学生高达3797人[9]。
奖励优秀大学生是美国高等教育的重要传统。1776年12月5日,美国弗吉尼亚州威廉·玛丽学院的5名学生成立了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意为“热爱学习是人生的指南”[10]。该会最初为秘密社团,与现代兄弟会类似,成员须牢记保密誓言、具备特定资格和参加入会仪式,有规定的徽章等。此后,成立此类组织者有“耶鲁(1780年)、哈佛(1781年)与达茂(1787年)等校”[11]360。1831年,哈佛大学分会认为,公开的身份更有助于在公众监督中生存,该学会逐渐去除神秘色彩,从主要从事学术交流兼具部分社交目的的兄弟会向完全认可学术成就的荣誉团体转变。1886年,为鼓励大学各种学术研究,美国康奈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工程系学生和教员联合发起成立了类似组织——科学研究荣誉学会(The Scientific Research Society of Sigma Xi),也称“西格玛赛学会”或“西格玛十一学会”。该会工作包括两方面:“一为集会,以讨论科学上之各种问题为目的;一为刊物,藉以发表会员研究之成绩,此外并力谋联络科学界人士之感情。”[11]361此外,与上述学会相似者还有缅因大学(The University of Maine)于1897年成立的全学科大学荣誉学会(The Honor Society of Phi Kappa Phi)、 威廉姆斯(Edward H.Williams)于1885年在利哈伊大学(Lehigh University)创立的工程荣誉协会(The Engineering Honor Society of Tau Beta Phi)等。就会员资格而言,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规定入选者须具备学习成绩最佳、毕业生有上佳著作、教员在学理上有新发明条件之一,而科学研究荣誉学会则要求入选者必须在工程或理化学上有发明[12]208,体现出学业成绩和学术成就并举的会员选拔原则。对于这些学会会员,学会规定除颁发荣誉证书外,还颁发象征开启学术之门的金钥匙。
根据学习成绩和学术成绩两项标准,包括赵天麟、胡适、赵元任、胡明复、王节尧、邓叔群、蔡翘、郑作新、周同庆、魏景超、陆近仁、高尚荫、诚静容、蒲蛰龙、严东生等留美生当选美国各大学荣誉学会会员。1913年,胡适、胡明复、赵元任在康奈尔大学学习期间因学业成绩优异加入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而传为一时佳话。1930年,中国鸟类学家郑作新在不轻易发表外国论文的德国权威杂志《细胞研究和超微形态学报》(ZeitschriftFürZellforschungUndMikroskopischeAnatomie)上发表了其博士学位论文《林蛙生殖细胞发育史:Ⅰ生殖细胞的起源与生殖腺的形成;Ⅱ性别的分化与发育》。[13]因此,1930年,他在密歇根大学( University of Michigan)获得博士学位时受邀加入科学研究荣誉学会。总体来看,入选荣誉会员的留美生分别来自哈佛大学、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密歇根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康奈尔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等诸多美国名校,彰显了美国高等教育对学术发展和学术创新的重视。
1921年5月25日,国立北洋大学土木工程学门建筑工程学系教授爱乐斯向当时的北洋政府教育部门负责人、著名大学校长发出建立斐陶斐励学会的倡议。他不但提出以“Phi Tau Phi”作为会名,用以代表哲学(Philosophia)、工学(Technologia)和理学(Physiologia)三种学术,倡导实行董事会制度,而且提议由范源濂、郭秉文、胡适、张伯苓、司徒雷登(John L.Stuart)、卜舫济(Francis L.H.Pott)、包文(Arthur J.Bowen)和爱乐斯等为筹备会成员和第一届董事会会员。与此同时,爱乐斯提议于当年夏季在牯岭或北戴河召开第一次全国大会,允许各大学在每届毕业生中遴选百分之五为会员。爱乐斯的倡议得到国内各大高校的积极响应。至1921年10月25日以前,已有燕京大学、北洋大学、唐山交通大学、金陵大学、东吴大学、圣约翰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文华大学、华西协和大学、山西大学、岭南大学等校开始着手设立斐陶斐励学会分会,但召开全国大会的建议则未能落到实处。1921年10月25日,爱乐斯向各高校分会发函通告全国各大学分会设置情形,还就本会会徽图案、福建协和大学和湘雅大学提请设立分会、增选叶恭绰为董事会会员等事由提请董事会考虑。此时,斐陶斐励学会分会数量进一步增加,香港大学、国立北京大学、国立东南大学提请设立分会并获得董事会许可,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在全国各大学中的认同度得到进一步提升。同年,爱乐斯第三次向全国各分会发函,一方面就学会会章草案、会徽向各分会征求意见,另一方面推举了第二届董事会成员。与第一次通报相比,董事会成员中去掉了政府部门代表,董事会成员全由高校校长、教授担任。在前期筹备基础上,斐陶斐励学会第一次全国大会于1922年5月4日在上海召开,共有上海交通大学、国立东南大学、燕京大学、圣约翰大学、金陵大学、华西协和大学等6校14名代表参会。此次大会讨论并通过了斐陶斐励学会会章草案,并推选郭秉文为斐陶斐励学会会长,李斐英、司徒雷登为副会长,牛惠生为总干事,张廷金为副总干事,包文、张伯苓、卜舫济为委员。在爱乐斯和各分会负责人的共同努力下,斐陶斐励学会的制度规范基本确立,为学会行政管理、会员选拔等提供了依据。自此开始,斐陶斐励学会基本上按照学会会章草案开展会务,选拔了一大批优秀会员,资料显示,截止到1935年,斐陶斐励学会共有分会12处,其中上海交通大学、北洋工学院等10个分会就从毕业生、教师中遴选会员近800名,充分显现出斐陶斐励学会的蓬勃发展态势。
如果说留美学生在美期间入选会员呈现的是他们个人与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科学研究荣誉学会等学术团体的互动的话,那么归国后积极倡导建立并参加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则充分折射出他们与中国学术社会的互动。《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章程·附则》规定,凡国内各大学、独立学院或其他学术研究机关愿设分会时,应由“校长、院长或主任召集教授三人至七人(以国内外荣誉学会会员或有相等之资格者为限)为创立会员”[14]16,而留美生参与创建各分会的则不在少数(见表1)。
表1 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各分会创会会员[14]27-65
续表1
据表1显示,上海交通大学等10个分会的创会会员共计54人(其中万特克参与上海交通大学分会、东吴大学分会创建)。其中,外籍创会会员共计22人,中国籍创会会员32人(包括Hung Chang、I.T.Hu与C.C.Chen等3人,C.C.Chen指近代中国著名教育家程湘帆,另2人身份不明)。外籍创会会员全为美籍在华教师,中国籍创会会员有留美经历者不少于24人,占中国籍创会会员总数的75%。各分会创会会员情况体现了留美学生在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各分会创建中的推动作用。
除参与创建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各分会外,留美学生在中国斐陶斐励学会日常管理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根据《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章程》规定,董事会主持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一切事务,其组织包括“会长一人、副会长二人、总干事一人、分会代表每分会一人”[12]15,在学会章程制定与修订、分会设置与注销、分会会员选拔与开除等方面具有重大权限。自1921年5月到1935年4月期间,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共进行了四届董事会职员选举(见表2)。
表2 中国斐陶斐励学会董事会职员情况[14]1-11
从表2可以看出,四届董事会共选举董事会职员22人,其中,美籍职员3人,中国籍职员19人,占董事会职员总数的88.36%。在全部19名中国籍职员中,除1人留学与否不明、1人为留英学生之外,其余17人均为留美生。从留美生学习院校来看,在最早创建各大学荣誉学会的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康奈尔大学等校毕业者为10人。这充分显示出美国大学荣誉学会的中国影响以及留美生在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斐陶斐励学会在华创建初期具有强烈的美国化、宗教化色彩,教会大学分会数量在全国分会总量中占据半壁江山,董事会成员中教会学校校长、教授也占有多数席位,在章程书写方面也“多用英文”[15]。随着非基督教运动和收回教育权运动的兴起,“尔时各分会中有尚未成立者亦有已成立而停顿或取消者”[16]。为谋求教会大学发展和赢得中国民众信赖起见,基督教大学纷纷向中国政府立案并走上了中国化的探索道路。20世纪30年代以来,不少教会大学都实现了中国化改造,斐陶斐励学会会务逐渐恢复,宗教性色彩有所淡化,但其美国化倾向仍十分严重。
1934年7月12日至13日,第三次斐陶斐励学会全国大会在国立北洋工学院召开,会议议题包括确定斐陶斐励学会的中文名称、中文组织大纲、各分会之成立许可状、新分会成立条件、会员证书、刊物和选举名誉会员等。
就该学会中文名称而言,会员们分别从谐声、切意等语言角度出发拟就了“法铎”“斐铎”“斐陶斐”等名称,在这些名称后面的词则有“奖学会”“荣誉学会”“荣誉兄弟会”等。最终,大会一致认为:“谐声和切意两者不易兼顾,决定以谐声为原则,遂一致通过‘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为本会中文名称。”[17]192同时,时任会长的张伯苓直言他对本会态度已有改变。他说:“以前认为过于美国化,故只觉微温,继思国人对于无益之欧美习尚,皆尽力仿效,而对于此项有益之组织,反多有所顾虑。”[18]7此后他大力倡导斐陶斐励学会之发展。
1935年4月5日,南开大学杨石先教授以第三次全国大会书记名义向全国各高校分会通报了新一届董事会成员名单。大会认为,斐陶斐励学会系留学生和外籍学者所共创,用英文书写会章、会议记录、函件和在开会中运用英语交流,纯为便宜行事。现在该会根基已定,“欲推布于全国,若不使会制本身完全中国化,必为国人所诟病”[18]7。因此,在李书田、杨石先等留美生的倡导下,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斐陶斐励学会中国化改造的决定。该决定包括:“励学会名称、会章、会证及会徽等均改用中文,会徽上之姓名、分会、被选年度,亦需改刻汉字,全国一致。”[17]192同时,此次会议决定以中文为大会交流语言,并就原有英文会章不严密之处加以增删补订。此外,学会在英文会章基础上新增“新分会设立手续”“分会撤销条件”“规范会员入会仪式”等款项。同时,该会领导层的中国籍成员亦占绝对主导地位,仅以第四届5位董事会成员为例,除司徒雷登为教会大学外籍校长外,其余4人均为中国国立或自办私立大学中国籍校长、教授。此外,中国斐陶斐励学会逐渐从学术研究和智识交换的学术团体演变为“学术救国”人才的蓄水池,强调了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的社会使命。北平工学院院长李书田直言,中国斐陶斐励学会所选会员均为对将来中国社会发展有重要贡献者。“北平工学院自其成立以来,即努力从事于此项复兴工作。今得斐陶斐励学会同人在此开会,当更可感觉兴奋云。”[18]8唐山交通大学孙鸿哲院长在谈到斐陶斐励学会会员选拔标准时指出[19]:
年来国内学术团体之组织渐见发展,言其性质,大都偏于交换智识与研究学术方面,此固然是一种好的现象,但尚不足以语救国,应从事救国之人,不特须备具充分之学识,且须具有优良之品行,夫惟如是,方能示人以典型,启人之信仰,而救国工作,乃得顺利进行。
从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增删补订英文章程,强调以中文书写章程、以中文为交流语言、以中国籍学者充任董事会管理层、以学术救国为社会使命、以学行并重为会员选拔原则等可以看出,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变得更加适应中国国情和中国需要,与美国各大学荣誉学会通行做法已大有不同,斐陶斐励学会已开始走上符合中国国情的发展道路。
斐陶斐励学会的中国化改造充分体现了留美学人在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中的民族性坚守。遗憾的是,随着全面抗战爆发后北洋大学西迁,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理事会即无形消失。这从茅以升的回忆录中可以得到印证,他说:“在抗日战争前,每年都有各著名大学的新会员。自北洋在抗战中西迁后,此兄弟会即无形消失,我自己也把它忘记了。”[20]此后各高校分会也逐渐停止运作。1948年,国立交通大学校友建议母校恢复斐陶斐励学会组织。他们认为:“母校为国内最完备之理工管理学府,尤宜奖进优秀人才,发扬学术研究,藉以充实建国之力量。……通知原参加大学及以前未加入者共同组织。”[21]然而,这项提议并未能够付诸实践。1964年,原台湾交通大学校长凌鸿勋在中国台湾地区恢复了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并更名为斐陶斐荣誉学会。中国台湾地区各高校纷纷设立分会,并在美国设立有美东、美中、美西各分会,在国际学术交流中发挥重大作用。
知识精英聚集结成学术团体是清末民初以来中国学术发展的重要特征,也是中国学术网络的基本形式。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积极选拔中国大学优秀教师、毕业生、应届毕业生、外籍教员和吸纳美国各大学荣誉学会会员入会,构建了一个中外学者、准学者共融的学术共同体,构成了中国学术发展的中坚力量。
中国斐陶斐励学会自成立初期,便从制度上确立了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与国内、国际学术界互动的制度基础。早在斐陶斐励学会成立之初,学会就在章程中明确规定了学会会员资格[14]13-14:
(甲)行将毕业之大学生品学优异者(乙)大学毕业后对于学问研究或社会事业有特殊成绩者(丙)留学美国学生曾经被选为Phi Beta Kappa,Sigma Xi,Tau Beta Pi或Phi Kappa Phi荣誉学会之会员者,或留学其他各国学生被选为其他相等之荣誉学会会员者(丁)对于任何学术造诣精深或著作宏富者。
依据上述条件,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各分会从毕业生、应届毕业生和在校教师中选拔了一大批有志于推进学术研究和学术进步的会员。分会会员主要由教职员、毕业生、应届毕业生组成,但是,具体来看,各分会会员结构也略有不同:北洋工学院分会采取了“教师+毕业生+应届毕业生”的结构,唐山交通大学分会、华西协和大学分会以及岭南大学分会采取“教授+应届毕业生”结构,南开大学分会则采取“毕业生+应届毕业生”结构,这种情况显示了不同分会的会员选拔偏向。从会员数量上来看,斐陶斐励学会会员主要以学生会员为主,其中又尤其重视应届毕业生,如北洋工学院分会共选拔应届毕业生81人、金陵大学分会选拔应届毕业生83人、华西协和大学分会选拔应届毕业生41人,南开大学分会选拔应届毕业生14人,分别占各校选拔总人数的62.31%、100%、93.12%以及53.85%,充分呈现出各分会对准学术人才的重视。仅以北洋工学院分会为例,该分会在1935年从北洋工学院中选拔会员为“土木廿四年班林治远、买荣显、苏翔达、刘呈祥,矿冶四年班马鸿儒、黎超海,机械廿四年班刘颖,共七人”[22]5。此外,入选该学会会员者大多具有工科教育背景,仅以1921年至1935年间天津北洋工学院分会历届从毕业班中遴选的81人为例:其中学土木工程的就达43人,占53.1%;学矿冶的为29人,占35.8%;除此之外,7人学机械,2人学水利,[14]31-64凸显了民国时期学界对工程人才的重视。此外,也有一些文、理、法科背景学生得以充任会员。如东吴大学在1932年选举了“理学士孙令衔、文学士庞龙、文学士杨季康、理学士徐瓛瑜、法学士华懋生、法学士金忠圻、法学士周叔贤”[23]等7人为会员。燕京大学在1930年选举了13名毕业生为会员,其中“文学院有温金铭君、李尧林君,……应用社会科学院有蔡咏春君、卓宜来君、谢志耘君、杨东仁君、杨耀廷君、贾希彦君”[24]。
中国斐陶斐励学会除吸纳中国籍优秀教员和本土大学培养的优秀学生之外,根据(丙)(丁)项条件,不少留学生和外籍教师也获得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会员荣誉。只是,“留学生在海外已入荣誉学会者、职教员之有功绩者与社会闻人,须经联会核准,方为有效。”[25]依据上述规定,中国斐陶斐励学会接纳了不少留学生和外籍教师。留学生和大多数外籍教师均为美国各大学荣誉学会会员,尤以北平燕京大学分会表现最为明显。该分会外籍会员达22人,其中19人为美国各学会会员,且主要来自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中国籍会员11人,主要来自科学研究荣誉学会,从侧面反映了近代中美教育交流的特征。此外,中国斐陶斐励学会董事会中还设有华特尔(John.A.L.Wadell)、尼丹(James.G.Needham)、赖莱(W.A.Riley)等外籍专家组成的名誉会员。其中,华特尔为美国桥梁工程专家,尼丹为康奈尔大学生物学教授、昆虫学专家,赖莱为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动物学主任、昆虫及寄生虫专家[14]25。中国斐陶斐励学会重视选拔外籍著名专家为荣誉会员,凸显了该会的国际化色彩。
总体来看,通过选拔各校应届毕业生与毕业生、中外籍教职员以及留学生入会,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以各分会为据点,构建了一个包含中外学者、准学者的国际型学术共同体,并与美国各学会建立联系。1934年7月12日至13日,第三次全国大会在国立北洋工学院召开。该次会议上,燕京大学教授窦威廉(William H.Adolph)代表国际社会学荣誉学会(Alpha Kappa Delta)与科学研究荣誉学会致祝词,并报告该两会在华北之非正式组织及其活动情形,……华北水利委员会工程师王华棠代表全学科大学荣誉学会致祝词。[18]7-8此外,为促进共同体内学者交流,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经常以全国大会以及各分会会议为平台开展交流活动。1935年华西协和大学分会召开会议期间,该校邀请燕京大学教授博晨光做了题为“中国学者的风度”的讲演。此外,1947年燕京大学分会也邀请新会员华语学校校长芬恩(Henry C.Fenn)做了题为“学习语文之新方法”的学术讲演。他根据自己三年来在耶鲁大学教授中文之经验加以阐述,同时还“对新式纪录语音机械之便利讲解甚详。末谓,天下一家,国际文化极需沟通,语文教授及学习工作已日益重要”[26]。可见,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在增进中美理解、开拓中国学人学术视野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事实上,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在发展过程中也遭遇了强烈的批判声音。有人认为,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创设一种新权贵阶级;组织散漫,为国家更加多一破坏团结之力量;盲从美国,沿用希腊名称,而希腊拉丁在今日均属时代落伍之文字”[22]6。此外,也有人对当时过分重视金钥匙的现象提出了批评[27]:
有等“金钥生”,终未能免除庸俗之见,过分重视金钥,竟有用之为表坠,或领带别针等饰物,以骄示于人者,实则本末倒置,谬误殊甚。大学云:德者本也,才者末也,是金钥者末之尤末者也,倘有因盗一时之虚名,投一时教授之爱好,运一时之技巧而膺金钥生之选者,一旦离校他往,而品德学业则皆两无寸进,是又何贵于斐陶斐之荣誉会会员乎?
这些批评声音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中国斐陶斐励学会在发展过程中的不足。但是,从入选者特别是中国籍会员之后的发展情况来看,这些担忧又不免多余。
资料显示,在1921年至1935年间,包括上海交通大学分会在内的10个分会从在校教师、毕业生中共选拔中国籍会员753人。中国籍教师会员、毕业生会员中具有留学经历且归国报效国家者不在少数。据不完全统计,1921年至1935年天津北洋工学院分会选拔的49名教师会员、毕业生会员中,具有留学经历者达41人,北平燕京大学分会13名中国籍教师会员中,具有留学经历者为11人,广州岭南大学分会13名中国籍教师会员中,具有留学经历者为8人,天津南开大学分会12名中国籍教师会员中,具有留学经历者达8人,这些留学生被国际认可的有燕京大学的洪煨莲、蔡馏生、孙荣、王素意、谢玉铭、陈子英、龚兰珍、赵承信,东吴大学的张和岑、徐荫祺、李庆贤等。此外,基于教育救国、科学救国的初心和使命,应届毕业生在入选会员后也大多选择出国留学,其代表有张光斗、钱学森、王宗淦、范棠、孟宪承、李书田、孟昭英、齐思和、谢婉莹、周一良、戴安邦、俞大绂、戴松恩、罗忠恕等。同时,一些会员在留学期间因优异的学业成绩和学术成就获得国际学会认可。如1924年当选东吴大学分会会员的顾翼东于该年赴美留学,1925年取得芝加哥大学理学硕士学位后被选为科学研究荣誉学会准会员[28]。1933年冬,顾翼东再次赴美国芝加哥大学深造,他在1935年取得博士学位后正式当选为科学研究荣誉学会会员,并在同年当选美国科学促进会(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会员[29]。1931年当选金陵大学分会应届毕业生会员的戴松恩在1933年赴美国康奈尔大学攻读作物育种及细胞遗传学,他在1936年获得博士学位并加入科学研究荣誉学会[30]。1934年当选上海交通大学分会会员的钱学森于1934年赴美留学,在1938年当选科学研究荣誉学会会员[31]。
总体来看,入选中国斐陶斐励学会的中国籍会员均秉持学术精神,不断进德修业,成为助推中国学术发展和社会进步的栋梁。资料显示,1921年至1935年,10个分会遴选的753名中国籍会员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和中国工程院院士者达34人,为中国科学事业发展做出了开创性贡献。其他会员在中国社会各项建设事业中也发挥了重大作用。如在教授群体当中:1927年荣膺国立北洋大学分会会员的王烈是中国地质学会的创始人之一;周承佑毕生从事高等教育事业,先后供职于北洋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山东大学、浙江大学等校;须恺是中国著名的水利工程学家,毕生致力于水利流域开发,为水利事业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毕业生会员如王宗淦、孟宪承、齐思和、杨季康(杨绛)等也多成长为中国科学界、教育界、文学界的翘楚。与此同时,少数会员还因学术成就、学术贡献出众获得国际认可,且在国际学会中担任要职。如中国电机工程学家丁舜年在1981年至1987年担任国际大电网会议(Conference International des Grands Reseaux Electriques)中国委员会主席,1985年至1988年担任跨国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Institute of 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s Engineers)北京分会主席,并于1989年当选该会荣誉会员。中国固体力学家、结构力学和工程教育专家张维在1942年当选德国工程师学会(Verein Deutscher Ingenieure)高级会员,1956年当选国际桥梁和结构工程学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Bridge and Structural Engineering)高级会员,1972年至1976年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局委员,1980年当选瑞典皇家工程科学院(Royal Swedish Academy of Engineering Sciences)院士,1982年当选德国应用数学与力学学会(Gesellschaft für Angewandte Mathematik und Mechanik)会员。中国海洋生物学家曾呈奎于1985年当选第三世界科学院(The World Academy of Sciences)院士,1991年当选世界水产养殖学会(World Aquaculture Society)永久荣誉会员。中国水利海岸工程学家严恺于1979年担任国际水文计划(International Hydrological Programme)政府间理事会副主席,1991年当选墨西哥科学院(Academia Mexicana de Ciencia)外籍院士,1995年当选国际水利学研究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Hydraulic Engineering and Research)荣誉会员。这些中国学者当选外籍院士、加入国际学会、在国际学会或机构任职等,凸显了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会员在中国学术进步和中国学术国际化方面的深刻影响。
国际学术话语权是一个国家国际话语权的重要组成部分。“‘话语权’的获得与失去,直接关系到话语能否实现预期目标,以及社会关系主体之间能否处在平等对话的势位上。”[32]随着“一带一路”的有序推进和中国综合国力的日益提升,扩大中国学术国际影响力,增强中国国际学术话语权变得愈加迫切。增强中国国际学术话语权是繁荣中国学术、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内在要求,主要包括提升中国学术国际影响力和增强中国学术国际传播能力两项内容。提升中国学术国际影响力,意味着要增强中国学术命题、学术思想、学术观点、学术标准和学术话语在国际上的影响力,而加强中国本土的、特色的学术生产和学术创新是增强中国学术国际话语权的前提和基础。增强中国学术国际传播能力,除了要以强大的学术创新能力和优异的学术产出为支撑外,还必须构建畅通的中国学术国际传播渠道。由于一个国家的学术质量、话语体系、学术传播主要是由学者来推动的,因此,增强中国国际学术话语权的核心和关键在于打造和推出中国的国际化学者,提升中国学者的国际认可度与国际影响力。打造中国国际学术共同体对推出中国的国际化学者和提升中国国际学术话语权无疑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国际学术共同体使不同国家或地区的学者联系起来,为中国学者个人学术成长与发展,为中国学者与不同国家或地区学者维持良好关系和开展国际学术交流与合作提供了平台。另一方面,中国学者本身就是中国学术国际传播的渠道和载体,他们可借助国际共同体或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来进一步拓展国际学术网络,拓宽中国学术传播渠道。
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为打造中国国际学术共同体和推出中国国际化学者提供了示范。首先,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以复兴中华为己任,契合了近代中国学人的学术救国抱负,吸收中国优秀的大学教师、毕业生、应届毕业生和留学生为会员,构筑了中国学术话语生成的坚固堡垒。其次,中国斐陶斐励学会通过吸纳外籍教员和美国各大学荣誉学会会员入会,构建了一个涵括中外学者、准学者的国际学术共同体,为不同文化背景的学者传递多样的文化视角与文化理解提供了渠道,有利于促进国际理解和中国声音的国际传播。另外,中国斐陶斐励学会会员在潜心研究学术中不断创新学术话语体系,并通过出国研学、参加国际会议、加入国际学会、在国际组织任职等方式与国际学术共同体中的专业学者建立合作与联系,提升了中国学者国际认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