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中央圣马丁艺术学院工业设计硕士教学探析*

刘光远

（湖北大学艺术学院,湖北武汉 430062）

一、基础训练

众所周知，尊崇自由并鼓励学生创新创造是西方设计教育的一大特点，对于英国中央圣马丁艺术学院来说也不例外。但人们往往看到的是最为激进和突出的一面，而一切自由的沃土必然都有着孕育她的温床作为培育基础。一定意义上那就是规则的制定和约束，以及设计思维和意识的输送。相较而言，此类教育是推动创新不可或缺的先决必要条件。在圣马丁学院，就把它作为基础训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早在硕士阶段入校之初，圣马丁学院就会在专业介绍环节的各个节点对学生传输有关优秀设计师的认知和树立正确的设计意识。如，在面向工业设计专业硕士的开学典礼上，中央圣马丁艺术学院院长、伦敦艺术大学副校长杰里米•提尔（Jeremy Till）教授如同迪特•拉姆斯（Dieter Rams）提出设计十诫一般对刚入学的同学们提出了8项“准则”：准则1.保持好奇心；准则2.不知疲倦；准则3.不懂就问；准则4.没有准则；非准则5.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非准则6.但有相对的好与坏；非准则7.保持真我；非准则8.保持善良。这八条“准则”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圣马丁的设计价值观，从一开学就给学生们埋下一颗种子，在2年的学习生活中茁壮成长。而这一理念也从一而终地贯彻了各项教学活动，持续而深刻地影响着学生们的设计观。

与此同时，在教学安排上，圣马丁学院并不急于带领学生进入专业课程的学习。老师会专门在一节课上陈述对于专业的要求，其中包括所倡导的创新性和批判性思维，要求学生在就读期间尽可能多做设计实践，多与人沟通，多实地调研，并养成记录过程的良好习惯。一定程度上也由于来圣马丁学院就读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学生原来的思维方式和做事习惯不尽相同，这一过程也需要学生在一开始有所了解和一定周期加以适应。

除此之外，在开学之初学院会专门安排职工作为正式课程带领学生了解学校的硬件设施，如各类工坊和图书馆。圣马丁学院的工业设计部门和建筑设计部门共享一个木工坊和金属工坊，面向全体学院学生的还有另外一个通用木工坊、模具工坊和数字加工工坊。工坊的技师会逐一给学生演示各台加工机床和器械的使用方式及加工工艺，学生在完成培训之后才具备资质日后独立使用工坊，但部分具有危险性的器械依然需要在专人监督和指导下进行操作。完成培训后，工坊会给每个学生配发一个工业级呼吸面罩和防护眼镜，且告知学生在今后的操作过程中必须佩戴。

圣马丁学院拥有伦敦艺术大学六所学院中最大的图书馆，涵盖全部艺术与设计学科的资料资源。其中的材料和产品收藏是一大特色，学生可以在其中找寻比对真实样品，更好地服务于自己的艺术设计创作。在经过这些基础培训和专业认知建立之后，学生能够更加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地开展后续的课程，优良的硬件设施和服务可以使学生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入于设计与创作的实现。

同一时间节点的国内学生，在研一开学之初，除了开始了正式专业课程的学习之外，更加关注于硕士期间导师的选择。有的会考虑潜在导师的研究方向，希望自身的研究方向与导师的研究方向能够契合或者是在自己的兴趣范围之内。有的则希望在读研期间可以遇到项目资源丰富的导师，以便使自己的设计能力得到充分的锻炼，为日后的职业生涯打下良好的基础。由于导师和学生之间是双向选择，这一阶段学生都往往会比较焦虑，担心与自己的预期不符，影响到后续毕业的进程。所以我们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这一阶段圣马丁与国内院校在教学安排上的显著差异，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国情和教育模式的不同造成的。圣马丁延续了其自创立之初实行的工坊制，而国内院校则更接近于小组承包制。从中可以看到两者之间对于教学目标的差异。

二、设计实践

圣马丁工业设计硕士两年学制共分为3 个单元（Unit），第一个单元是设计的方法论和批判性方法（Methodological and Critical Approaches to Design）。通过若干方式方法给学生介绍设计方法和手段，但训练形式非常开放。更多的是激活并发散学生的设计思维，突破学生以往的逻辑上限，跳出自身的认知安全区，能够一定程度上在好奇心和求知欲的刺激下快速找到新的节奏与状态。第二个单元的主题是定位与专业实践（Positioning and Professional Practice）。这一阶段根据学生的兴趣和擅长的领域，着手于具体设计领域进行实践和探索。更加靠近现实层面来思考问题并提供相对应的解决方案。最后一个单元被称作自主设计研究（Self-directed Design Research）。按照通俗的说法可理解为“毕业设计”。但周期很长，从准备活动到最后的展示有九个月的时间。老师只会给出大的框架、时间安排的进程和评定的标准，剩下的一切都由自己主导。所以对于学生的研究和实践深度有较高要求，且需要进行不断的多次迭代，而这一进程需作完整而充分的整理和记录，最终作为评判的佐证和主要依据。中间也会有中期展作为大范围的交流平台来促进和推动项目继续进行。

在第一单元的开始，会开展一门圣马丁工业设计硕士专业的保留课程，课程名称叫“连接”（Connections）。课程内容需要全班同学共同完成，具体要求每位同学设计并制作一个底面面积为300毫米乘以300毫米的弹球装置。具体要求至少有2至3个机械结构构成，制作要求至少使用到2个工坊，运行时无须施加外力，能够自动运转。最终需要达到全班30名同学的装置连接且顺畅运行，弹球从第一位同学的装置置入启动，直到从最后一位同学的装置中滚出。完整的作品会在希思•罗宾逊博物馆（Heath Robinson Museum）演示并展出。这门课程看似与工业设计的传统课程设置不同，更接近装置艺术或者说是玩具的设计，但从综合的培养和训练目的来看，可谓是一举多得。一方面巩固了基础，相当于做了“热身运动”。虽然产出的并不是一个高度完整的产品方案，但在实施过程中需要反复打磨方案，调整装置的运行。首先就得从自己的作品着手，达到零误差零失误，也需要考虑装置使用的耐久性。然后几名同学协调测试，直至全体同学配合运作。

所以，在这一过程中也促进了彼此的沟通与协作，这被圣马丁学院同样认为是作为优秀设计师不可或缺的设计技能之一。也因为大家刚入学不久，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文化差异大，可以通过设计这一桥梁迅速让大家熟络起来，增进班级和专业的凝聚力。另一方面，学生们也在不久之前刚刚完成各个工坊的培训，急需通过实际操练来加以巩固，而这一“连接”装置复杂程度尚可，比较适合作为训练课题来实践。课程的结课安排在博物馆，充满着仪式感，观众对作品的认同更加增强了学生对于专业的兴趣和信心。尤其是在展示过程中，附近小学、幼儿园老师会组织小朋友们来参观，孩童们快乐的笑声是学生们最好的回馈与鼓励。这也更加完美地演绎了这一课程主题——“连接”，它将作品、老师、学生、参观者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第二单元的一大特色是会做“专业分流”，这一阶段会供学生有四个方向来做选择：面向公众的工业设计（Industrial Design for Publics）、服务工业设计（Industrial Design for Service）、企业工业设计（Industrial Design for Enterprise）和面向话语的工业设计（Industrial Design for Discourse）。在选择具体方向之后，学生会被分为四组，各个组都配备一名指导老师和两名助教。这些助教平时会从事相关领域工作，只在这一单元中作为圣马丁学院的助教辅助参与教学。

其中企业工业设计主要是以企业产品研发、产品迭代和以产品创业作为立足点，核心内容是产品设计创新、商业价值评估和知识产权。面向企业的产品设计不仅仅只考虑设计本身，能够满足市场需求是产品存在的根本，而能够提供独一无二的需求则是商业存在的价值。为更好地给学生建立起这样的意识，在课程伊始，老师会带领该方向学生来到作为课程合作方的大英图书馆。大英图书馆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之一，尤其独特的是馆藏有1911年以后英国的每一份出版物。课程期间，大英图书馆知识产权和商业藏库（BritishLibrary’s IntellectualPropertyand BusinessCollection）的信息专家会给学生们普及知识产权对于商业的价值、讲述实际的申请和商业案例、相关法规政策及馆藏库的使用和查阅方法。

大英图书馆藏有英国自1852年以来的全部专利，也藏有海量国际专利。对于学生而言是一座偌大的知识宝库，可以任意调取并复印其中有参考价值的信息。从现代商业设计的角度来说，或者纯粹从设计的角度来说，要做到绝对意义的创新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产品的更迭是紧紧伴随着技术发展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而不断发生变化的，也就是说新的产品不同程度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之前产品的影子。所以，通过对于专利的学习可以从中获取大量的灵感来源和设计动机。从知识产权保护和商业利益的角度来说，避免对已注册专利造成的侵权行为和发明出具有唯一性的新专利是创造商业价值的重要体现。树立知识产权的意识可以使学生更为全面地了解商业本身，从而感受到商业对于推动创新和满足人们日常需求及提升生活水平的积极作用。回归到设计维度，可以更加清晰的理解设计作为变革工具的重要意义。

尔后，学生根据课程要求通过对日常生活的观察，发现设计机遇，开展独立的设计方案。期间，学生会尝试提出并设立适宜的商业模式和产品定位，经过方案迭代和测试后，做最终的结课报告。圣马丁学院会邀请有关领域从业者作为学生结课报告的校外评审，诸如产品设计师、企业产品经理、初创天使投资人、产品测评人、商业作家等等。学生可以得到评审们来自不同视角的建议以继续完善和调整设计方案，学生也有机会通过校外评审得到更多的潜在机会。

第二单元的其他方向也会在所在领域开展与之相关的开放式课题，老师引导学生把设计当作工具而不是目的，更多的精力则投入在这一特定领域的思考上。在面向话语的工业设计方向，老师会给出非常抽象的命题：要求学生考虑并构建物体和图像作为视觉词汇、视觉单词、短语和标点符号。这一命题的研究过程就如同“格物致知”，主要关注点在于对事务的观察和哲学思辨。从中涉及辩证法、符号学、设计语意学等等。最终产出也许并不复杂，但一定是经过反复思忖得出的方案，从形式上来说比较接近于装置艺术设计，但组织的成分会更多一些。用课程介绍的话来解释，“话语设计主要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增强意识：引起对可能性和后果的关注与推断。”按照通常的划分，会把这一方向归于批判性设计。

面向公众的工业设计方向的主题是包容性社区发展，具体的项目背景是在伦敦的查尔顿街市场（Chalton Street Market），老师带领学生和卡姆登区议会（Camden Council）合作，考虑如何以设计为主导的创意活动和协作过程来吸引居民和其他利益相关者，通过共同设计可使用数字生产方法制造和组装的“市场家具”来满足上述广泛的需求。“市场家具”的外观和功能对市场的整体观感产生重要影响，可以促进并帮助该市场新的社区举措取得进展，以此更广泛地展示该地区乐观和创新的积极态度。服务工业设计方向则是跟地区政府和有关学术机构合作，通过设计手段来降低当地社区的犯罪率，为维护治安和社区稳定找到新的解决途径。

中央圣马丁学院自创建以来对自我定位始终是艺术与设计界的先锋，工业设计教育也在国际范围内被公认为处在领导地位。因此，圣马丁不仅仅只满足于紧密跟随相关行业、产业的最新趋势，而是矢志不渝地去成为引领潮流的先驱。所以圣马丁的教学团队也会不断地对教学展开观察与研究，每5年对教学目标和授课计划进行升级换代。以第2单元为例，目前的课程设置是在2017年秋季开始执行的。在此之前，圣马丁学院选择与各大品牌、厂商展开合作，工业设计专业会与诸如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雷诺（Renault S.A.）、华为（Huawei）等国际顶级公司共同设计课程，这些行业巨头会结合自身对未来趋势的判断和自身需求发起设计挑战。对比目前的课程内容，远没有5年前的宏大，却体现了对于“人”的关注。课程安排做了分类，更加深入，更加细腻。虽然四个方向不同，但都与社会产生了密切的联系。也可以从中发现圣马丁工业设计专业对于培养学生切实解决现实问题、激发批判性思维、突出设计实践落地的务实目标。然而这一变换并没有阻碍学生们无尽的想象力，为了达到理想的结果，学生会投入更多时间在实地考察、与人交流协作、反复地做出判断、修改并整合方案，在实践层面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历练。

无论是校企合作还是实际的社会性议题，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学校的重视，大多数国内院校在本科教育阶段都有着较好的举措和稳定、可持续的机制。相较于硕士阶段而言，更多的则依赖于教师的个人资源和课题研究，学生的自主性相对薄弱一些。其中比较明显的体现在理论和设计实践的脱节，学生在理论环节通过发表论文来呈现成果，设计实践则主要围绕导师的项目和设计竞赛来进行，彼此之间融合度有限。反之，学生在面临毕业要求时，也会区别对待，拆分成两个板块逐一面对。中央圣马丁学院在这一方面的做法，会显得更加“有机”一些，不过这对于学生素质的要求也会更高。或许对于世界名校而言，生源质量并不足以为之担心，学院也鲜有在具体设计技能方面在教学中有过多规划，这对学生的自觉性和自学能力需要有较大信心才能够如此执行。虽然在2年在校过程中，学生可以竭尽发挥潜能天马行空，但还是会有部分学生在毕业之后有所迷失，因为进入社会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大多数设计问题，都会有重重限制来约束。而国内院校的学生在经过研究生期间的打磨后，在就业层面和企业实际需求方面可以更快地做到无缝衔接。

三、批判价值

中央圣马丁工业设计专业的老师认为批判性思维是设计师的重要素质之一。从教学角度来说，“批判”作为设计活动的一种行为本身也是具有极大价值的，它是一种良好的习惯。能够帮助学生在设计思维逻辑还不完全成熟的情况下，更好地去审视自己为设计所做的一切行为。也就是说，圣马丁教师引导学生在设计过程中所做的所有批判性工作，都是围绕自己作为出发点来展开的。基于这一理解，老师格外提醒学生自我定位（Self-Positioning）的关键性，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做解释：一是通过设计流程中的调研、案例分析等环节对现状和现有设计方案做分析，可以找到新的设计机遇，从而实现新的突破，达到创新的目的；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认识自己，因为每个人的性格、做事习惯、个人偏好、经历经验都不一样，在设计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夹杂一些主观因素影响判断，可能对设计方案的实现不能起到推动作用，或者说因此会比较反复、曲折，所以通过在设计过程中不断地批判与反思可以更好地贯彻和执行产品定位和设计目标。

也因为这样的教学思路，圣马丁老师对学生的作业要求一般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作品及实物产出，其二是作品集。作品集主要呈现的内容是记录完整设计创作过程，涵盖从设计背景、灵感来源到最终的设计产出。与此同时，也会对每个部分做出分析、批判与反思。老师也会鼓励学生在作品集中体现自身的感想和心得，包括新学习到的知识和所遇到困难等等。

中央圣马丁学院在教学过程中，老师的介入并不是很多，这一特点并不只体现在第三单元的自主设计研究（即毕业设计），第二单元也同样如此。在具体的课题或项目过程中，老师一般通过开放预约一对一指导（Tutorial）的形式来辅导学生，学生会在学校系统内提供预约指导的时间表选择自己合适的时间段与老师进行交流，每个时间段在25分钟。指导中，老师并不会直接解决学生在设计中碰到的问题和阻碍，更不会给出答案，老师更像是扮演一个经验丰富的辅助角色，和学生探讨一些解决问题的可行性，抑或是带领学生做一些发散性的思考。学生在交流后自主作出判断，然后继续推进设计工作。圣马丁老师认为，学生应该为自己的设计方案负责，不希望学生对他人产生依赖，通过自主思考能够更主观的激发反思，加深对自我认知不足之处的认识，如此，形成批判性思考的能力。

中央圣马丁学院工业设计专业的教学模式的形成，有其特定的环境、背景和历史渊源，其对于设计实践和批判性思维的理念值得我们研究和学习，在激发学生创造力和自主性的方面体现出独特的优势。考虑到国情和教学传统差异性的情况下，英国中央圣马丁学院的教学模式，对提升教学整体质量和我国工业设计专业教学改革具有现实的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