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韬
在山水画的发展历程中,米家山水无疑是最奇幻的里程碑之一。落墨迅疾,烟水生痕;点画错杂,山体浑厚;浓枝连缀,草木葱茏。不论是“渲淡”的技巧,还是“钩斫”的法度,都在落墨的瞬间氤氲开来,漫漶灵奇。“潇湘”这一文化地理概念,深入人心。许多专家从舜帝南巡崩于苍梧始,便将人生的无常变化与奇幻的潇湘水云相联系,使潇湘奇观中的自然与人文交相辉映。
当年,米芾携子游历潇湘时,友仁尚处幼年。三湘大地烟云变灭、晨昏奇幻的景象,应是当初留给米氏父子最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在题跋中米友仁强调了自己对潇湘奇观的熟悉,以至于每次登山临水,心有所感,就会重复挥写这一心灵景观。重复的绘制,一定意义上是在不断锤炼“潇湘奇观”的意象图式。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庵上所见山”就成为触发艺术家灵感源泉的机关。此卷跋文极为精彩,跳宕宏伟有米芾风范,而率真自然则有过之无不及。有幸的是,才华横溢的米友仁不仅成就了潇湘奇观的画面,还为我们留下了文字奇观的题跋。
跋《潇湘奇观图》南宋·米友仁
《潇湘奇观图》(局部)南宋·米友仁 纸本墨笔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落款在北宋还是一种拘谨的方式。众所周知,范宽的款识藏于林中密叶之间,而米友仁长卷中的点点墨痕显然亦未充分表达“真趣”,只得配合长篇跋文来阐发其意。通篇读来,跋文蕴含多重理念,但限于篇幅,本文仅以跋文后半部分为例,其余不再深切探讨。
……□卷乃庵上所见山,大抵山□奇观变态万□□在晨晴晦雨间,世人鲜复知此。余生平熟潇湘奇观,每于登临佳处,辄复写其真趣。□卷以悦目□使为之。此岂悦他人物者乎?此纸渗墨,本不可运笔。仲谋勤请不容辞,故为戏作。绍兴□□孟春建康□□官舍,友仁题。羊毫作字,正如此纸作画耳。(注:□为原字漫漶不清,不可辨认。)我们知道,羊毫笔蓄墨能力较强,写书作画变化多端,而此卷用纸作画亦如此。作者摆脱了固定形态的束缚,得到率真的表达方式和充满墨趣的组合形态。“戏作”使作者心理放松,不需装模作样的艺术矫饰。通过跋文,我们既可“以心观景”,观览现实潇湘奇观,又可“以景观心”,借助纸上潇湘解读米友仁的率真天然之趣。
从书法的角度来探讨,跋文可从笔法、墨气、残损三方面读解。从笔法来看,文字入笔、出笔的角度变化多端,起笔纵奇,收笔横亘;就提按的力度而言,铺毫压锋间蕴含着勾挑的反弹力度;点画的左右跌宕记录着行笔的速度。墨中有气,意蕴苍茫。气,是“气息”之谓,气聚则生。跋文点画的起伏变化与墨中水分的把控恰到好处,灵动而不缭乱。正如古人所言:“气充于内,法备于外。”另外,漫漶残缺的文字与点画,如同出土的先秦玺印般烙有岁月的痕迹,残损的形态更加重了古意氛围,让人感慨时光的流逝。墨笔点染的潇湘奇观,使我们产生偏重空间形态的潇湘幽思,而题跋文字则同彰互显,又生发偏重时间形态的古意感怀。真可谓自然的潇湘,人文的奇观,心灵的传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