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然，《月亮和小鱼》出版了

记者｜张竞艳

“因为美丽的辞藻，谁都可以来堆砌，但真正打动人的是那发出声音的真实生命。”

《月亮和小鱼》内页图

“漪然，《月亮和小鱼》出版了……”

一条追寻爱的萌萌的小鱼，一轮守护爱的憨憨的月亮，他们相遇了……这本美好得让人叹息的绘本，在文字作者漪然(原名戴永安)离世七年后，与我们相遇了。

“缘起缘落皆是缘”

1977 年4 月2 日，一个女孩呱呱落地。这一天，是丹麦童话大师安徒生的生日，也是“国际儿童图书日”。在漪然短短38 年的人生里，这何尝不是最奇妙的缘分呢？

1980 年深秋的一天，漪然在幼儿园不睡午觉跑去院子，被老师关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黑屋子里，等被放出来时，她已经站立不稳，没走两步，就一跤跌倒，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无法上学的她，自学了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基础课程，还学会了英、德、法语等多种外语。她14 岁从事专业写作，创作和翻译并举，留下了《四季短笛》《忘忧公主》《月亮的味道》《不一样的卡梅拉》等作品200 多部。从创办公益儿童阅读推广组织“小书房儿童文学网”到做阅读推广人培训，她一直守护着赤诚的梦想，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缘起缘落皆是缘。”

正如《月亮和小鱼》的编辑徐超所言，一个缘落，往往也是另外一个甚至好多个的缘起。2017 年的一天，原小书房论坛的版主coffeecat（童书译者张懿）发给徐超一个链接，让他看看链接里的作品有没有可能出版。那是谷米为漪然作品《月亮和小鱼》画的草图。“漪然写过许多优美、有趣、富含哲理的小童话，但因为她在写的时候并没有当作图画书脚本来写，所以很难直接配上插画当作图画书来出版。《月亮和小鱼》是少有的例外。”而谷米笔下的小鱼，充满孩子式的活泼与好奇，正是徐超心目中理想的小鱼形象。于是，徐超联系上了谷米，继续推进这本书的创作和出版。遗憾的是，后来新版本的草图改动巨大，双方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经双方协商后，决定终止这次合作。

之后，又经过几番寻找，几番等待，《月亮和小鱼》最终等到了韩国画家洪淳美。出生于韩国一个偏僻小山村的洪淳美，在韩国只出版了三本图画书，其中处女作《时间的礼物》已有中文版，也是接力出版社出版的。洪淳美擅长通过韩国传统的高丽纸等材料，运用手撕、拼贴等手法，营造出特别的画面质感。由于在《时间的礼物》出版后，对画画这件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惧怕，洪淳美一开始非常小心地婉拒了接力出版社的邀约。后来，编辑把漪然的故事讲给她听，洪淳美终于下定决心接受邀约。

“虽然我没办法和漪然见面，但在和编辑分享我的许多想法的时候，我都在不断地想象着和漪然成为朋友，一起畅谈的场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洪淳美这么说道。

儿童阅读推广人阿甲也曾是漪然的好友，他为《月亮和小鱼》写了一篇长长的书评：“虽然洪淳美从没有见过漪然，但她们成长过程中却有某种相似的孤独体验。她常常在深夜长时间仰望夜空，从中感受到强烈的美感，并且心中充盈感恩之情。她希望安慰可能因为半夜的黑暗而醒来的孩子，书里的夜晚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蓝色的寂静，在微风中闪烁着星光，同时蕴藏着一个快乐的梦。以这样的心情来呈现漪然的童话诗，大概是最恰当不过的吧。”正如阿甲所言，虽然漪然和洪淳美没有见过面，但是会让读者以为这是她们合作完成的作品。洪淳美将自己的感悟融入创作中，也为原作赋予了新的灵魂。

徐超告诉记者，他最喜欢的是书中公主和王子结婚的那个画面——漪然的文字并没有详细说明婚礼的场景，这完全是画家自己的原创。画家并没有把画笔只局限在公主、王子、小鱼和月亮上，她把前面的各个画面的伏笔做了回收，小鱼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美好的事物聚集在了一起，和小鱼一起为公主和王子献上祝福。这场婚礼对小鱼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它让小鱼见到了成熟的亲密关系的榜样，由此开启了小鱼真正迈向成人的大门。而小鱼一路上遇见的那些事物，那些让它感受到爱和温暖、让它认识到世界的多样与美好的事物，也和小鱼一起出席了这场仪式。

“这不仅仅让小鱼，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世间万物的连接。人生遇到的一切美好，总会在你生命中留下印迹，带给你温暖和力量。当然，画家并没有把小鱼之前遇到的一切都画在画面上——这一点我也挺喜欢的。毕竟，现实中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定能留下印迹。这也挺真实的，不是吗？”徐超这么说道。

而文字上他最喜欢的是，在故事的最后，小鱼带着另一条小鱼来见月亮，他们一起对月亮说：“我们爱你。”然后——

弯弯的月亮轻轻吻了两条小鱼。

“晚安，月亮。”

“晚安，小鱼。”

“如果我们翻回前面就会发现，在一开始的时候，月亮是圆圆的月亮，而先开口说晚安的也是月亮。但到了最后这一段，圆圆的月亮已经变成了弯弯的月亮，而先开口说晚安的也变成了小鱼。文字上的这一点难以察觉的小小变化，却蕴含了这个故事最深沉的情感：像妈妈一样的月亮渐渐地变老，而逐渐长大的小鱼则开始主动地关心起了月亮……这哺育与反哺的变化，就不经意间藏在文字的小小变换上。”在徐超看来，这也是很高明的一种写作手法。

《月亮和小鱼》上市后，在业内收获了不错的反响，接力出版社也接到了许多想要采访画家的邀请。徐超希望，“阅读过这本书的读者能够通过月亮和小鱼的故事，感受到勇敢面对多样化的世界、遵从内心追求美好事物的重要意义，感受到人生旅途中那些美丽邂逅的无可替代，感受到尊重孩子选择的自由、默默支持和鼓励孩子多多接触各式各样的事物，并从中寻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的重要性”。

后续，接力出版社计划邀请各地的公益小书房组织开展全国性的阅读推广活动，希望能让更多的读者读到这本书。

“我有了一个更大的梦想”

《月亮和小鱼》出版后，奇想国童书创始人黄晓燕赞叹有加。“漪然的文字独具魅力，那种天真和轻灵，是学不来的。就童书创作能力来说，我觉得她是一位天才。”

漪然在世时，2014 年，在温哥华的黄晓燕和漪然有过一次通话机会，但通话原因已经记不清楚了。黄晓燕说：“后来知道她病重，我委托了圈里的朋友代为捐款，为她治病。我听到过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很钦佩她的勇气、毅力和公益精神，也很尊重她的才气。但是和童书圈大部分朋友不同，在漪然生前，我没有跟她有过任何合作，对她一直只是远观，这样容易保持自己内心对她非常单纯和真挚的感受。”奇想国2016 年初开始做书，黄晓燕邀请印姗姗合作一些原创项目：“那时漪然去世不久，大家还都很惦念，同时姗姗和我都很喜欢漪然的文字，于是我们计划赶在漪然去世周年纪念日时，推出她的作品，以做纪念。”

印姗姗和漪然母亲联系，获取了漪然作品的版权。在黄晓燕的印象中，“姗姗不仅做书好，人也非常善良温柔，在和漪然母亲交往的过程中，她很用心地在精神上陪伴和安抚了漪然母亲”。当时有很多漪然的朋友和热心读者推荐了很多漪然的作品。经过仔细考量，奇想国计划除了出版漪然的儿童文学评论集《心弦奏响的一刻》外，先出版她的“熊和兔”系列。这一组关于一只大熊和一只兔子的友情的故事系列，文字非常清灵温暖、超凡脱俗。不过，因为确定画手用了比较长的时间，后来又出于种种原因，这个系列于2019 年9月才上市。

2016 年9 月27 日，漪然去世一周年纪念日，奇想国推出了《心弦奏响的一刻：漪然赏读37 部经典童书》。黄晓燕记得图书上市前夕，她联系了魔法阿姨张弘老师、武汉广播电视台青少广播主持人新月姐姐，还有南京的“小书房二代”朵儿和她的妈妈，请她们一起参与到对这本书的推广中来。“结果，每次对话，我们所有人都在电话两端哭成泪人。那种经历是我从未有过的，足见漪然在每一个人心目中的分量。我特别希望自己有能力让更多的人知道漪然，以及她为中国儿童阅读和童书出版事业的发展做出的贡献。”

“漪然作为一位童书作家、译者和评论者，她的专业度和地位是被诸如冰心儿童文学奖和各种确凿的事实证明了的。”而最令黄晓燕感动和佩服的是，漪然虽高位截瘫、长年生活在病榻上，却能通过自学，用自己辛苦挣到的那一点点翻译费和稿费，创建公益小书房。“漪然的公益小书房帮助过至少4 万名儿童文学爱好者，目前仍然在影响着更多人。漪然自强不息、愿意为了热爱和梦想燃尽自己生命的精神，深深值得我们这些凡俗的人纪念。”

《月亮和小鱼》导读手册目录起始页的右上角印有公益小书房14+1+1+1+1 的图案。据徐超介绍，这是漪然发起公益小书房活动时，她自己设计的一个标志。三个小人代表一家三口，小人头上那个有点像倒过来的耐克的标志，既代表了屋顶，也代表了书籍。

漪然曾经说过：小时候，我有一个梦想，想要一个满是阳光的玻璃屋，屋里的墙壁就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童话书。而现在，我有了一个更大的梦想，想要建立一个小书房基金会，让免费的童书阅读可以一直进行到底，让小书房能够成为每一个孩子的童话玻璃屋。徐超推测，这大概就是漪然设计这个标志的寓意源头。

14+1+1+1+1，则是漪然发起公益小书房活动时设立的一个目标：10 年内，在全国100 个城市建立成熟的公益阅读活动平台，设立至少1000 个免费阅读站点，推荐至少10000 册以上的经典儿童文学作品， 让无数0 ～14 岁的儿童从我们的活动中受益一生。14 指0 ～14 岁儿童，1+1+1+1 指100 个城市+1000 个免费阅读站点+10000 册经典儿童文学作品+受益一生。

徐超和漪然的相遇，最早起于他们都在“纯真年代”论坛活动。“那是中国最早的网络童话论坛之一，和水木清华的童话版齐名，但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熟，交流也不多。后来漪然和艾斯苔尔一起创建了小书房儿童文学网，再后来她又发起了公益小书房活动。通过参与公益小书房的活动，以及小书房论坛的管理工作，我们才开始渐渐熟悉起来。”

在徐超的记忆中，漪然是一个爱憎分明、使命感非常强的人。“她非常聪明，工作效率也非常高，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工作：小书房网站的更新、论坛的维护和回帖、公益小书房各种事务的处理、和出版社沟通、和各个作者沟通，还要经常给通过小书房认识的朋友做各种各样的精神建设、帮助他们维权……”然而，在漪然发起公益小书房活动之后，徐超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生命节奏也变得越来越紧迫。以前，她还能有许多时间做手工、画画、写故事，和小书房的朋友们一起做各种“自娱自乐”的游戏。但这些空闲和娱乐的时间，渐渐变得越来越少，她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也常常因为没有及时休息而发烧。甚至就在她去世前几个月，她已经因为病重住院，人变得非常虚弱，精神也变得不太稳定。但当徐超去医院看她时，她还是坚持要躺在病床上，看着他调整公益小书房的宣传手册，一边提出她的修改意见……

“很多和漪然共事过的人，其实都感受过她的‘坏’脾气，一旦你的工作没做好，还想找理由，就很可能会被她拉黑。和她关系很好的人，几乎很少有人没被她拉黑过，当然我也被拉黑过好几次。不过我们也都明白，她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发火，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时间紧迫，所以对自己逼得太紧，一旦别人没有及时跟上她的步伐，她就会焦虑。因此，我也常常会感到难过，并不只是难过被发火、被拉黑，也是难过自己没有能力协助漪然过得更轻松一点。”在徐超看来，无论是漪然还是小书房都有着理想主义的鲜明特征。“漪然因为身体失去了许多自由，但也正如她自己所说，反而因此获得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自由——梦想的自由。我觉得漪然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也是她的理想主义精神——她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对自由多元的追求，对孩子、对人的权利的追求。”

“寻找一个孩子的微笑”

漪然去世已将近七年，徐超看到，这七年里，中国的童书市场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整个市场对于图画书，尤其是原创图画书的接受和理解有了巨大的进步，但仍有许多方面并没有进步，比如创作者的权益并没有得到更多的保障”。漪然生前曾在小书房设立了出版单位红白榜，用舆论监督出版单位；成立“儿童文学原创作者权益保障联盟”，聘请专业的版权律师担任法律顾问，帮助作者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她还帮助许多年轻的作者和译者从出版机构那儿获得出版作品的机会，甚至会自掏腰包，在作者交稿后就提前将约定的稿酬付给作者……“漪然究其一生都是为了能够作为一个独立、自主、完整的人而不断地努力着，她将儿童文学和阅读推广作为自己终生的追求，也是因为在童书和阅读中存在着成为一个独立、自主、完整的人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对于真、善、美的信仰与追求。这是我从漪然身上学到的，也是从童书身上学到的——虽然，我学得也并不够。”

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漪然的记忆会变得模糊，但直到今天，每个听到她故事、读到她文字的人仍然被深深地打动。

在漪然2004 年创办“小书房儿童文学网”之前，阿甲就在网上认识了漪然。正如阿甲在《月亮和小鱼》的导读中写的那样，这本书“之所以能深深打动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我对漪然的了解”“因为美丽的辞藻，谁都可以来堆砌，但真正打动人的是那发出声音的真实生命”。

漪然曾经给朋友写过一封信，在信里，她说：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有过一个梦，梦想着身边能有一个孩子，可以每天看到他对我、对这个世界露出甜甜的笑容。然而，那时我就很清楚，这个梦永远也只能是一个梦而已，因为我14 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一生的命运……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更不可能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我）选择继续活着，却不是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奇迹的存在，而仅仅是为了留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寻找一个孩子的微笑……

在徐超看来，“漪然是真的把小书房当作自己的孩子，当作自己一生的事业和心血，没有任何人像她那样珍视小书房。当漪然去世之后，小书房儿童文学网站因为失去了主心骨，无法跟上变化迅速的互联网和童书市场的发展，渐渐失去了活力。虽然漪然当年对于小书房网站改版的构想超前而完备，但也因此，要实现这个构想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可告慰的是，漪然离开后，她影响过的人还在延续着她的梦想。“漪然撒下的种子，已经在全国各地开出了成千上万儿童阅读的花朵。漪然影响了很多人，他们在全国各地，甚至包括在海外，继续着漪然未竟的事业，继续推广儿童阅读，将好书送到孩子们面前。”黄晓燕说。

这些年来，以深圳彩虹花小书房为核心的各地公益小书房组织仍旧在脚踏实地地做着阅读推广的活动。

彩虹花公益小书房是深圳市首家注册成立的亲子阅读公益机构，是在漪然的直接影响下成立的机构，服务理念就是公益小书房创始人漪然的话语：给孩子十本好书，不如给他一种阅读的方法……他们持续多年开展为城市流动儿童家庭提供优质图书阅读及引导服务的“梦想书包”项目，为各地阅读推广义工提供资源和成长服务的“小书房故事盒子”项目，培养了一支优秀的儿童阅读推广讲师团队……先后获得过深圳市全民阅读示范单位称号、2018 年阅读改变中国年度阅读推广机构等多项荣誉。

“但还有更多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有许许多多儿童文学作家、译者、画家都曾经是小书房的用户，比如廖小琴、汤汤、童子、十画……有许许多多儿童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老师也是小书房的常客，他们（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如今也成了童书编辑、小学老师、专业的儿童文学研究者……还有更多普通的爸爸妈妈，从小书房中获取儿童文学和儿童阅读的知识，并将这些带给了自己的孩子，让他们拥有了更快乐的童年……这些影响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在表现，但一定也改变了许多许多……”

在《月亮和小鱼》的旅程中，小鱼爱上太阳，爱上风，爱上波浪，爱上小船，爱上小岛，爱上大象，爱上树，爱上蒲公英……“我想，在写作的时候，漪然一定是在想象着自己也和小鱼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探索这个世界，去爱这世上可爱的一切，忘记自己的病痛，忘记现实世界中自己的‘无能为力’，在想象的世界自由地生长。”徐超说。

愿如徐超所愿，每一场邂逅都能成为人生旅程的重要力量。■